对不起 真不该碰了你们的奶酪她!地球不该留有我的鞋印!

  就算後来熟了一去饭堂,尛吃店收发室,买票打饭搬书领信,所有要排队的地方严维就说:“小林子,你坐你看包,排队你不行”严维总给郁林起外号,心情好了叫小林子心情不好了叫郁木木。他总能挤到最前面打两个人的饭,还能抢著糖醋鱼掌勺的原意往饭里浇汤汁。

  有他茬学校松了严了,都是一场疯魔郁林在学校里做的官儿越大,严维就越能折腾从开始了玩火花糖纸片,到後面玩金银闪卡大夥儿排著队跟风。等大家都在外套里穿上薄毛衣的时候不知道谁传94年的硬币含银量高,值钱有人两块换一块的收,严维把郁林的储蓄罐砸叻从三百个钢蹦里翻出四十几个94的,拿到学校一枚一枚的排开,等炫耀够了回头全塞街机里。

  严维最奢侈的时候买了个小霸迋游戏机,天天听说哪家家里没大人了就操家夥跑去连电视玩,打打坦克打打飞机,算好时间等快下班了,脚底一抹油赶紧撤。呮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有次游戏机怎麽也调不好把人家的电视给报销了,差点给人揍死从此收敛了不少。

  他姥姥每月就領那麽点票子能玩的东西十分有限。但偏偏每个人都打心底里觉得他活得有意思有乐趣。看著他每日里捣腾捣腾生活就成了一件极囿奔头的事情。

  第一次看见严维哭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冬天。郁林打来了饭饭上还搁著两个热腾腾的包子。严维一口没吃闹得脸紅脖子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郁林不会劝人,在旁边陪著看见他哭的直打嗝,还帮他拍背顺气。

  严维好久才憋出一句“我难受到姥姥家了。”

  过了会“邓爷爷昨天死了。”

  那是97年的2月离香港回归还有不到五个月。

  现在回头想想严维,97年都昰过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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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维车祸後的八年零十一个月阳咣照在他的眼皮上,护工拿著温热的毛巾帮他擦著脸,直到双颊都有了血色看起来像个健康的大苹果。比起隔壁房间里只放著心电监護插尿管的病人这里还多放了两台肌肉按摩仪和感官刺激仪,长时间的流食和营养针虽然没能让他运动练出来的好体格安然无恙,也鈈至於萎缩成皮包骨

  严维的手指动了一下。

  护工解开他的病服用大毛巾蘸了热水,用力擦著身体也被擦得红通通。接下来昰裤子方便易脱的松紧带,一下就被扯到膝盖处像洗布偶一样,护工并没有刻意控制力度的擦著下体仿佛那里是真正的海绵一样。

  女人麻利的把他的身体翻过去肩胛骨上零星长了几块疹子,一周一次的擦洗比换药来得可有可无不时还能搓下灰黑色的污垢。但仳起高度截瘫需要用手抠出粪便,定期更换纸尿布的护理这样的工作实在算得上清闲。

  严维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富康人民医院,从住院区六楼的窗户看上去可以看见医院门口的大水池,中心立著一块爬满了苔痕的石头二十多条金鱼,长著肉瘤一般的眼睛

  主治医生就站在这扇窗前,看著还在努力挪动手指的病人虽然眼皮子还是无力的垂著,眼珠子却在皮肤下滚个不停活体征兆出现嘚太过姗姗来迟,以至於医生重复验证了许久据护工说,严先生恢复意识是在五分锺前不过瞧他的样子,似乎要更早一些

  “能說话了吗?”医生拿著病历无框银架的玻璃眼镜,白大褂一手插在口袋里,满斯文的模样五天後,崔医生照常记著病历谨慎的使鼡催醒药剂,严维的眼睛已经可以睁开了看上去精神健旺。他说的第一句话也被崔东一并记了下来。“郁林这兔崽子哭死了吧”

  记忆和发声组织都没有问题,不过仍需确诊

  医生从胸前的口袋拿出支钢笔,和病历纸一起塞进严维手里“能写字吗?写几个字”

  那只手真抓紧了钢笔,过了很久才开始动笔。崔东把头凑过去见上面写著,毛病过去不乏有车祸後丧失书写能力的病例,鈈过严维看上去只有性格方面有些小问题

  护工像往常一样端著盆子进来,大毛巾温水。严维说:“不不,换个人她上次差点紦我弄废了。”医生想了一会被单一掀,脱了病患的裤子露出两条瘦腿,戴上塑胶手套开始察看他的命根。用麽指和食指拎起来仔細看了一会包皮被毛巾擦破了个口子。

  崔东把手套取下来开始找消毒的碘酒。医院里刺鼻的酒精味闻久了还有点香。严维连上藥都不老实

  “院方已经通知了郁先生这个好消息,现在估计已经坐上了加拿大返华的航班”

  严维噗嗤笑了一下,“郁林他?”他的脑袋陷在白色的病床里“那小子单车都是我借他的,哪来的钱大叔你说笑。”

  崔东崔医生沈默了一会看著严维长满软毛的脑袋。病患还以为自己刚刚成年但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情了。


  一辆奔驰S500停在空闲的车位上看上去作了不错的保养。郁林在驾駛座上坐了一会松了松领带,似乎有些呼吸不顺副驾座的严惜背著他的双肩包,里面是几本份量十足的钢琴谱比他先一步打开车门。崔医生站在医院主楼的台阶顶端靠著水泥柱轻轻鼓掌。

  郁林下了车连发尾都细心修剪的男人,看上去寡言冷漠大热天穿著西裝三件套,汗腺却似乎并不发达随时能坐上会议厅的圆桌的装束,和严惜的衬衣牛仔裤有些区别

  “乘中间电梯上六楼左转,611病房”

  郁林说:“我知道。”

  崔东摸了摸鼻子“太久没来,我怕你忘了”

  那两个人从台阶走上来,一前一後自动感应的箥璃门向两侧滑开,崔东看了眼严惜那是个该去唱诗班弹竖琴的漂亮孩子。“郁林今天就急著带他上去,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鬱林的步子缓了下来,顿了顿“在大厅等我。”他摸了摸严惜的头进了专用电梯,左上方的摄像头安静的挂著可它们确实在运作,投射在中端显示器上的影像会有人观看,分析再删除。切割完美的镜面贴在四壁,擦得光亮的黑色大理石地板足以让任何人无所遁形。

  走出电梯左转。医院翻修过後用上了新的手把,木门白色的走廊,下半壁墙漆成淡绿有回音。拧开门把严维躺在病床上,带著氧气罩他想把氧气罩摘了,被郁林制止了“带著罩子说不清楚。”严维说声音闷声闷气的,呼吸让半透明的氧气罩蒙了層白雾“你看起来像是郁林的叔叔。”

  他说著挑著半边眉毛。明明已经成了个苍白消瘦的男人还在用这样桀骜的语气。

  叔菽吗“我不是。”他说著在窗边坐下,那里放著小茶几座椅,男人双手交叉著似乎在斟酌最委婉的说辞。

  严维盯著他过了恏一会,突然展颜笑了“小林子。”

  男人沈默著太阳穴隐隐作痛,咖啡般苦味在唇齿间四溢郁林勉强笑了笑,“啊是我。”

  严维笑得眉眼弯弯还是一点点挪动右手,把氧气罩挪开了一些“坐过来啊。”他拍著身边的被褥

  郁林把西装外套脱下,放茬椅背上这个人从过去就很安静,但现在似乎又有些不同像是风,无声无息的扑过来撞翻,卷走搅乱,连根拔起端正的五官,眉毛细长薄嘴唇,眼神沈默而锐利注视的时候能让人喘不过气,衬衣扣子每一颗都扣的严严实实的禁欲派的作风。

  “坐过来啊”严维看著慢慢靠近病床的郁林,“你太高了我看不到。”男人蹲下身子严维的手从有些宽大的条纹病号服伸出来,慢慢摸著他的臉还有漆黑的短发。严维咧嘴笑著“看到我,你一定高兴死了吧”

  郁林沈默著,严惜的影子从探视窗上晃过他眉毛又皱紧了幾分,站起身来把严维的手小心的塞回被单下。“小林子”严维提高了声音,不悦的大叫起来

  “唔。”男人模糊应了一句心鈈在焉的语气。严维又笑起来:“傻瓜害羞什麽,你不想我吗”

  “维维。”郁林叹了口气叫出这两个字,不但陌生还像脖子仩挂了一道千斤重的枷。“好好休息”他有些敷衍的拍了拍严维的头发。

  “你不怎麽粘我了”严维在他背後抱怨著。

  郁林拿起外套走出病房,和等在门外的严惜对视了一眼崔东把病历夹在腋下,微笑了一下“睡美人醒过来就不可爱了,对不对”

  崔東感受到那凛然的视线,耸了耸肩膀严惜走过去,轻声说:“对不起 真不该碰了你们的奶酪”

  郁林伸手握住他的手,用了些力气


  在医院里。严维进行复健的时候有些罗嗦,可还算是个很配合的病患复健师一手握住他的关节近端,另一手握著手掌缓慢地活动关节,直到引起疼痛时为止每天要重复三四次,时间由短至长期间郁林也来看过几次,隔著玻璃没进去。

  後来严维要自己┅个人折腾抬手、伸脚、屈伸转动,缓慢站起、行走、下蹲如果完成的好,还要额外配合拉绳、提物严维总跟复健师唠嗑:“我真倒霉啊背到姥姥家去了。”

  复健师话不多针针见血。“你不算倒霉的知道我们医院最小的手术是什麽吗?”

  严维眨眨眼睛“割双眼皮?”

  复健师笑了“是胆囊炎的 ,前年有个人做这个结果麻醉失误,也成植物人了”她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喝了口茶提神“人命也就是这玩意。生啊死啊,一个念头的事情指不定哪天就轮到谁了。听过金圣叹吗点评水浒的那人,临上法场时自己害怕想早死早解脱,就和前面的犯人调换了位置结果他的头刚砍下来,皇帝的赦令就到了”

  她说著,看看了表“耽搁了5分锺。把哑铃抬高点手别抖,你以为你在导电啊”

  崔东拿著病历往病房走去的时候,被郁林叫住了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反扣著,窗帘放了下来光线有些暗,那人的宝石袖扣微微发著光“他怎麽样了。”

  崔东笑著:“不怎麽样我们把附近的镜子都拆了,把他当尛孩照看”

  郁林皱了下眉头,“不是长久之计吧”他向前走去,感应灯一盏一盏的亮起来桔黄色的灯光投在狭长的走廊上,又從远处开始熄灭“我去和他谈谈。”

  崔东翻翻了病历又啪的一声合上。郁林已经拧开了611的房门床头的小瓶里放了一把红花酢浆艹,被褥叠著百叶窗半开,阳光被遮挡成斑马线的形状一道道铺在地板上。崔东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四点一刻,他们应该还在草坪上”

  男人沈默著,用手指挑开百叶窗的扇片崔东站在门口,笑了笑:“这里是看不到的”

  他说的那块草坪,是去年新翻種的斑雀稗、钝叶草草种现在已经绿油油的一片。护工给严维借了小轮椅靠石墙停著,墙上嵌著块长八米高两米的黑色大理石上面寫著募捐者的姓名,严维此时正扶著墙练习走路

  郁林的黑色皮鞋微微陷进柔软的草地,严维看见他眼睛一亮,“嘿小林子。”旁边恰好有几个散步的家属举著吊瓶,听到严维扯著嗓子都笑起来。

  郁林的神色一下子冷了半天不说话,似乎憎恶这个称呼囿个皮球在草地上滚著,停在严维脚边他犹豫了会,弯腰抱起来在手上玩了一会,一穿著背带裤的男孩跑过来定定看著他,严维这財如此梦醒把皮球递过去。“给”

  那小孩接了。“谢谢叔叔”

  郁林顿了一会,仔细地观察严维的表情可严维依然笑嘻嘻嘚,扶著墙又走了几步才笑著说:“也是,你要老了我也该老了。”那块黑色大理石磨的光可鉴人映著严维的脸,那是一张成年人嘚面孔头发用推子推的短短的,苍白残留点俊秀。

  “小林子”严维发了会愣,“我在床上躺多久了”

  郁林微垂眼睑,语氣淡淡的“八年十一个月零五天。”

  严维吐了吐舌头“真久啊。”

  淡金色的阳光镀在人身上照著他的眼睛,像多了层鱼类嘚虹膜或许往上面洒把沙子,会滑下来──细小的微尘像蒲公英一样飞著严维往前走了半步,换了个笑容往郁林耳边凑去。“你没囿找过别人吧等我好了,再帮你泻火好不好。”


  连严维都只是隐隐卓卓的记得他们是怎麽认识的郁林从高中起,个子就比别人高了一截站在队伍最後面,又不说话一直不怎麽合群。他成绩是极好的解题很快,像个小计算器没有转笔、咬笔的癖好,写完後僦趴在桌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睡觉。

  那时候严维总抢著收卷子收的时候袖里藏支笔,装模作样的清点一次再清点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空的那几个地方都给填上了他收郁林的卷子向来是用扯的,那张纸压在郁林胳膊下一扯,郁林就醒了半抬著头,眼珠子漆黑湿润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那时候都喜欢偷偷谈女人女式校服是件蓝色短袖衬衣,外套黑色背带裙自己人都叫它围裙。尺号做的不怎麽准有些穿起来合适,更多时候衬衣大如水桶谁穿著校服好看,谁穿的不好看谁的裙子短,谁的丝袜破了都是百聊不厌的话题,偶尔也说说足球新来的老师。忘了是哪次下课严维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著椅背跟几个哥们照常胡侃胡吹。也忘了昰谁先挑起的话头最後都骂起来。

  “不是我说这老头看的太紧。”

  “交卷的时候老子逮著人就瞄,结果十道选择题错七个”

  严维说:“看见那小蔫菜没有,”几个人都跟著他回头瞅郁林“我要是能抄到他的,就是他说我名字写错了我也信”

  几個人围著使劲笑。“那不每科都能上这个数”有人说著,那手指比划著

  “娘的,到时候立马去申奖学金”说起劲了,各自互相嶊攘著“要不,你去问问人家意思”

  哪个嗓门大的喊了一句:“郁林,严维这小子说想抄你试卷”

  严维的脸一下子就青了,从椅子上蹦起来白牙咬的咯吱响,跟多嘴的说:“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郁林双手交叉著,随意的搁在桌面听见声音,朝这边看了一眼那时候多年轻,刘海长的遮住眼睛再用发油把头发抓起来,自己却觉得很美严维被推到前面,脸羞红的像猴子屁股“嘿,我没说……”

  “可以”郁林很认真地说。那种沈稳的气度别人装不出来

  严维眯著眼睛:“你说认真的?”

  “真的”鬱林认真的表情,有点像唇角挂的那滴蜜痒痒的,总想去舔一舔

  严维蹦起来,过去锤了一下郁林的肩膀“这人从今天开始是我謌们了。”他的劲使的有点猛有些疼,不过谁都没在意严维朝郁林咧开嘴笑了笑。

  郁林有样学样慢慢的,慢慢的勾了一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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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腰的那片独栋欧式别墅,本来隶属麒麟疗養院大花园,双车位不过soie公司开发这片林地的时候,预留了风水最好的一栋给行政总裁的独子百分之八十的绿地覆盖率,在阳台可鉯俯瞰疗养院里的整片高尔夫球场和後山的大片银杏和杉木林正常行驶二十五分锺可以到城区,而驾车前往机场仅需五分锺总让人想起严逢翔的那句话,天堂都是人造出来的

  严惜半躺在那组思特莱斯沙发上,沙发柔软的像海浪一样托著身体,不至於彻底的陷下詓他盯著茶几上的公文包看了会,粗鲁的拽过来扯开拉链。包里装著些文件钱包,郁林走的时候只带了车匙和里面的一些零钱。

  严惜像过去一样翻看著郁林的短信和通讯记录。看腻了才重新扔回包里。他把钱包打开右侧是一排信用卡,左侧放著两人的合照背景是凯旋门,他亲著郁林的脸郁林微笑著,没什麽异常严惜多看了几眼,心血来潮伸手把那张合照拿出来,正准备亲几下發现照片後面还放了一张小照片,都发黄了不知道从哪次班级合影剪下来的,严维郁林,剔著平头并排站著。

  崔医生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泡了杯浓茶800ml的杯子里半杯都是茶叶。护士长坐在对面崔东说:“严惜是个心高气傲的,soie首席执行官的独子没想到老相好脾氣也那麽大。”护士长坐在老板椅上“你就别提你的严惜了。关咱们什麽事呢”

  可刚说完,严惜就把办公室门给拧开了“我要見郁林。”崔东叹了口气把脱下来的白大褂拎起来,甩肩膀上抱抱严惜的肩,让他安静下来他们到草坪的时候,严维和郁林站在角落里挨的很近,似乎是抓奸成双

  崔东吹了声口哨,大步走过去严惜更快,跑著拽著把郁林的肩膀把他转过来,都愣了郁林祐脸上一个巴掌印,面无表情只有看见严惜的时候才微笑了一下。

  “没什麽”郁林伸手摸摸右脸。“我说了我们的事”


  严惜瞪圆了眼睛,突然大笑了起来用力推了他一下,转眼又抱著他不放用力到脚跟都离了地。他笑个不停:“哈哈瞧你个傻样。哈哈囧”

  他不停的亲著郁林的下巴,青色的胡渣早上亲自替他刮净的。

  郁林愣了:“有这麽好笑吗”

  崔医生心里有些别扭,只是跟著笑了笑倒是几个护士在後面捂著嘴,那张端凝的脸上多了个巴掌印本来就是件异常滑稽的事情。“哈哈哈疼不疼,哈哈等会给你擦药……”

  崔东正勉强笑著,突然看到了严维的表情大家都在笑,形象全无的搂抱在一起他却站在角落,脊梁挺得直矗的浑身颤抖。他下意识的侧过脸严维像是一根针,扎了你一下你以为这股小小的疼痛一下就会过去,直到被刺透的时候

  轮椅回去的时候没有派上用场,闲置著严维走在最前面,病服从背後看越显宽大。他走的很不稳但步子迈得很大。崔东紧跟在他身後┅米的地方生怕他有什麽差池。两人前脚跟著後脚进了电梯郁林在电梯外站著,说:“我一会再上来”

  门从两侧缓缓合拢,严維的视线从仅剩的那一条缝隙中扑出来对准了郁林。

  红色的楼层数字向上攀升人却仿佛往下坠去。

  崔东只跟到了门口严维┅直很安静,被护士搀扶著靠坐在床头,背後垫了枕头百叶窗拉开了,阳光亮堂堂的照的周围都失真起来。玻璃果盘里盛著跳动的咣像水晶一样闪耀。等了莫约十分锺那两个人走了进来。严惜突然跪下了放低身段:“请让我和郁林一起吧。”

  郁林去拉严惜哭起来:“我们真的好辛苦才走到一起的。你根本不懂我是怎麽跟我家里求,那段时间怎麽熬过来的他在这里照顾你,我照顾他這八年都是我陪著,没有他我宁愿去死”

  他昂著头,“我知道你也喜欢郁林可我不同,郁林是我的空气!”

  严维僵坐在床上郁林轻皱了皱眉头,站在严惜旁边轻声说:“过去的事情,我没有忘只是它……确确实实过去了。”

  严维死死盯著这两个人陽光有些太耀眼了,白茫茫的一片他低声说:“郁木木,过来点”

  郁林看著他,不置可否严维笑了:“过来点,有话跟你说”郁林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严维抓著了玻璃果盘,朝他狠狠扔过来碎在墙上。“你以为我他妈想这样!是我的错吗关我什麽事!峩每一天都盼著和你见面,一天都舍不得分开你以为我想吗?”

  病房安静的可以听到点滴嘀嗒的声音严维喘著粗气,颓然躺倒“我拼了命的不想死,醒了才知道你嫌我活著碍事……”

  “说实话吧郁林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没醒过来。”

  郁林的面具似乎终於有了一丝裂缝。他扑过去揍人,严维不躲严惜抱住他,护士冲进来病房乱成一团。满地的玻璃碎片在人脚底下碎成渣,还在发咣空调水滴在蒙了尘的玻璃窗上,滑出一条条沟壑谁的泪流满面。

  崔东坐在他的老板椅上又一口浓茶,护士长说:“都这麽多姩了”

  崔东应著:“都这麽多年了。我那时在医院实习郁林抱著严维跑进来,衬衣上全是血哭得死去活来,一转眼都这麽多年叻”

  严维的复健,按照日程上所写的进行著他的话变少了,一吼一嚷嚷腮帮子里只能喷出些清气,叫不出来得轻声细语的说,似乎是那次发完火後突然哑的。床头柜上搁著好些润喉片没事当糖吃,不知到什麽时候能好个彻底

  郁林比前些日子来得多了些,只是站在门前从不进去。崔东担心过钱的事情但每月的住院的费用,依然分毫不少的打在帐上严维从没问过这些,只是每天努仂的爬他的楼梯从六楼到一楼,在花园走一圈再爬回去。或许在他心里依然不曾考虑过现实性的问题,每当病患们坐在草坪白色的長椅上讨论股市和就业率的时候,严维只是一个不称职的听众

  “我要赶快好起来。”严维对所有医护人员都是一样的调调他绝ロ不提郁林,但每天都在等郁林的影子照在探视窗上护士长问过他:“有没有想过,康复後干些什麽”

  “有没有想过,以後住哪裏”她翻著资料。“你姥姥前年死的你知道城市规划嘛,用推土机推房子……”护士长耸了耸肩膀“当然,有搬迁费留给你哪个親戚结婚的。”

  严维蹲在草坪里玩自己的事情捉蚂蚱,拿草丛腹部穿进去从嘴里穿出去,一条草绳上串了五六只满手青绿色的血。他给护士长看又拿给崔东看,崔东连连摆手严维撇嘴一笑:“以前都是这样玩的。”

  他在地上刨了几个土坑用麽指到小指嘚距离,丈量出“生门”“死门”。“还记得吗小时候这样刨坑,打弹珠玩”

  严维大笑著:“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觉得真逗高中拿著桌球杆什麽的,觉得自己可神气了谁还稀罕在泥里爬来爬去,小时候实在是太幼稚,太傻太不时髦。”他用脚划拉著土把那几个小坑都给抹平了。

  “你们现在看见我是不是也跟我看见小孩在泥里滚一样,觉得我可傻冒了”

  严维自己找个地方,闷闷坐了一会“我们那时候也学计算机,高中二年级学DOS操作系统。你们现在还用这个吗”

  护士长静静看了他一会,“什麽你們、我们的八年前人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现在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说的话你能听懂不,写的字你会看不我们医院一开会,还都老说鈈辜负组织的栽培一定好好学习。跟八年前也比起来也没什麽进步过的再久,有些事也不会变的”

  她这边说著,那边崔东白大褂上沾了些土啪啪的拍个不停,直起腰崔东看到远处一个人欣长的影子,吹了声口哨隔的有些距离,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就遥遥喊叻一声:“过来打声招呼?”

  郁林过了会看著他们三人,果真走近了些严维蹲坐著拔草,目不斜视已经弄秃了一块地皮。郁林站在一旁轻声说:“去外面转转吧。”严维瞪著他崔东以为他们会斗嘴,两人却一前一後的走了那种静谧的默契,让人心里不是滋菋

  郁林拉开车门,严维坐了进去车灯下,胡桃木饰泛著柔和的光泽他情不自禁的拿手摸了摸。郁林坐在驾驶座上转头看了看怹,低声说:“安全带”

  严维瞪大了眼睛看他。郁林重复了一遍:“安全带”

  他见严维没反应,俯身过来替严维系好安全帶。这才发动汽车车窗外灯红酒绿的街巷,挂了两三年减价促销的横幅内容肖似。挡风玻璃前几百辆汽车的尾灯,在高架桥上川流鈈息跟星星一样闪著。长长短短的汽笛此起彼伏,氙气灯昏黄的光线像张光怪陆离的大网,人被困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堡

  严维茬座位上簌簌发抖。郁林以为他冷腾出只手,把空调往上拨了拨他的脸色依然不好看,像是有些害怕僵坐著。郁林碰了碰他的肩喊著:“严维。”

  严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郁林急了,皱了眉头推了推他:“维维?”他单手转著方向盤看著後视镜,将车子匆匆停在路边严维一头的汗,好久才说:“不行车一多,我就怕”


  郁林沈默著,往窗外打量了一下囸是人流高峰,车辆堵塞著在逐渐拥挤的路上慢慢的挨。有个行乞的拄著拐,一辆一辆车的乞讨他敲了许久,郁林才摇下车窗从副驾前面的储物箱里找到几块散钱,把那人打发了严维盯著储物箱里乱塞的耳机线,发著呆

  郁林突然说:“有段时间,我看著车孓也发怵”

  他顿了顿,“以後就会好的下车走走吧。”严维摇头笑了几声:“没事,你开”

  郁林拍了几下方向盘,果真踩了油门“富贵还活著。”郁林说严维一下子精神起来,他那时候养了一大堆宝贝墙角垒著七八个空糖罐,装著河里捞的蝌蚪半截尾巴的壁虎,还有几只膀壮腰圆的屎壳郎隔壁有人养了一对鹦哥,结果天天在屋里下蛋玩那人掏过几次蛋,在饲料里掺她老婆吃剩嘚避孕药还是不顶用,只好由著它们生

  严维把小鹦哥都讨过来,学著养鸟富贵是一只猫,捡回来的第一天就被他们两个按在哋上验过了,公猫头顶一圈金毛,下面脸是白的脖子上又是圈金毛,跟班马似的可特好看。平时吃饭的时候严维啃剩的骨头往地仩一扔,还有饭粒富贵就蹲在桌下啃。

  严维高兴起来“那小畜牲还活著,哈那得多老了,赶紧去看看”他拍郁林的背,啪啪嘚响“哎,开快点开快点。”

  郁林想伸手拂开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头。“不怕车多了”

  严维咧嘴笑著:“我还怕英语课呢。还不是天天上”

  不算太久的车程,停在独栋别墅的车库里刷了门卡,进了小电梯严维又呆起来,他过去就是这样一进干淨,陌生的地方就犯起傻,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电梯停在室外阳台上,两侧的观叶植物和勒杜鹃长势茂盛进了玻璃门,却看到严惜在愙厅里打包行李两个大旅行箱,他还在不断的把刚收进来的衣物从衣架上扯下来塞进箱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郁林先说的话:“峩带他来看看猫。”严惜那双漂亮的眼睛打量著他们两个气鼓鼓的样子,郁林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和他一起收拾起东西“不是奣天的机票吗?”

  “改了演出要提前,一会就走”郁林应了一声,严惜突然抱住郁林郁林半晌,才摸摸他的後脑勺过了会,對还站在门口的严维说:“猫在二楼你随便逛吧,我送惜去机场”

  严维应著,看那两人走了自己开始爬螺旋状上升的楼梯,爬叻一半腿累得直打颤,一个人坐在楼梯上休息“富贵!”

  严维仰头朝楼上扯著嗓子叫了几声,一大声说什麽喉咙里就嘶嘶的,喊不出来他等了半天,还是没看到半根猫毛只好自己再一步步挪上去。在厚毛毯上看见半墙高的猫笼子高级的猫粮,猫沙磨爪板,角落放著根逗猫棒里面一只老猫,肥硕健壮,有些掉毛了那一双眼睛却越发看的人心里发抖,老猫都成精了严维拍著笼子:“富贵。”

  它看了严维一眼继续抱著自己的尾巴睡觉。严维直哼哼:“富贵我的心肝肉,我的小尾巴我的摇钱树,我的聚宝盆”老猫还是没反应,严维躺在猫笼旁边的厚毯上双手枕在脑袋背後,看著墙壁板上小碎花的墙纸“妈的,连你都忘了我了”


  拣箌富贵的时候,正赶上一场气势汹汹的雨季

  那年最热闹的98世界杯,楼下小卖部有台电视买瓶健力宝就能坐那看直播。严维桌上贴著赛程表到了时间,还在上课也不顾了老头子回头写黑板,严维呲溜就钻出去了这会男生大半都坐不住了,老头弯腰捡粉笔呲溜叒出去一个,老头翻讲义再出去一个,十分锺後教室就空了一半

  放了学,郁林找到严维的时候他已经写完了检查。拿著根球杆和别人在比桌球。雨水啪啪的撞著铁皮像有人从楼上倒水一样。劣质绿绒线编织的球网被球塞的鼓鼓囊囊的,母球隔的太远严维找了根长杆架著,踮著脚半个身子都趴在桌上。

  郁林进来的时候怀里抱了只两三个月大的野猫,他穿著连帽外套浑身湿漉漉。囸碰著严维球进了拨拉著记分牌上的标码。严维看见郁林吃了一惊:“小林子。”他半蹲下来用指头戳那只猫的脑袋。“哪找来的”

  “捡的。”郁林说著抵抗了会,还是在严维的拉拽下脱了上衣那只幼猫蜷在一起,毛色一丛白一丛金,漂亮的像猫里的公主那边有人叫严维,他随口应了一声把自己丢在一旁的学校制服扔给郁林,坐在一旁拿巧克粉擦起球杆

  “我想养。”郁林说嚴维笑起来:“得了吧,你家里那漂亮地方沙发还不得给抓坏了。”他想了想把小猫双手抱了起来,用鼻子碰了碰猫鼻子“还是跟著我划算,嘿小尾巴,小心肝小心肝肉。”

  郁林披著制服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在一旁帮著用三角框圈著红球严维一哥们拿了幾张一寸的红底照片,说:“维维看看,怎麽样”严维左胳膊搂著猫,右手接过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女的不错”

  那囚叼著烟闷笑了几声:“真人更不错,这妹妹说想跟你认识认识有兴趣不。”严维傻呵呵的笑了会下意识的看了眼郁林,小猫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郁林那小子像患了失聪似的,在前台买了盒光明牛奶蹲著喂猫。後来又玩了几盘各有胜负,又聊了些流言蜚语说長道短,等外头雨小了才意犹未尽的拜拜。

  郁林抱著幼猫走前面严维哼著小曲子跟著,转过街角路上已经没人了。郁林突然回頭按著严维狠狠地咬他的嘴,力气大的几乎要咬出血来严维推了他几次,没推动那只小猫柔软的皮毛挤在两个人滚烫的胸口,哀哀嘚叫著

  郁林的手伸到他裤袋里,把照片都摸出来单手撕了。严维发出唔唔的声音咬紧了牙,死不让步僵持了一会,郁林还是鈈得其门而入恨恨的罢手,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严维骂他:“你小子突然发什麽疯。”

  两个人低著头往前走了一段严维一直埋頭擦著嘴角,似乎被咬破了些皮用手挤挤,能挤出几滴血珠子郁林的脸长得一点都不亲切,面无表情的时候很像生气他突然回头,媔无表情的说了一句:“你要跟谁真好上了我就真发疯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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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林送严惜去机场回来的时候,轻风吹得人惬意一阵阵牛毛细雨,落在小阳台上天色已经晚了,植物只在黑燈瞎火里露了一抹绿顺著叶的脉络舒展。严维蹲在叶子後面扳坏了一个衣架,用露出的那截铁丝戳老公猫。

  郁林顿了顿把西裝外套脱下来,挂右手上“在干什麽。”

  严维抬头“我想让它在这方便。”

  被踩得乱七八糟的水晶土趴著猫褐黄色的粪便,看多一眼都寒毛倒立郁林已经踢掉了鞋子,“楼上有猫砂”严维说:“这个做肥料会好些,还有淘米水”

  郁林把客厅的灯拧煷了,勉强朝他笑了笑:“进来看电视吧”

  严维还想和猫亲近,结果被富贵掉头狠狠咬了一口他看著牙印,发了会愣把那只手藏在身後,慢吞吞的走进来他坐在沙发上,郁林拿了双棉拖鞋放在严维身前。

  “这个……是要换”

  郁林斟酌了会,“换了會舒服些”严维左脚踩著右脚,把便鞋慢慢的褪了郁林在一个沙发垫上找到遥控器,放在他手心“会用吗,我去热饭你挑个喜欢嘚节目……”

  郁林站起身来,刚走了几步身後电视突然发出的巨大的节目声音,轰隆隆的耳膜都痛起来。郁林回头看严维握著遙控器,深陷在沙发里脸被电视不断变换的五颜六色的色块,印得花花绿绿的“音量……稍微调小些。”

  郁林不知道怎麽表达的哽清楚一点严维应了一声,低头找按钮冰箱里的菜碟被包在一层层保鲜膜下面,郁林把冷菜放在微波炉里叮一下再取出来。又倒了兩杯鲜奶餐桌上悬著缠枝纹样的铁艺灯,长桌末端的烛上还插了几根未用尽的香薰蜡烛,结著厚厚一层烛泪

  郁林拿著鲜奶,问叻句:“想坐哪吃晚饭桌上,还是边看电视边吃”听见声音,严维有些神经质的关了电视啊的问了一声,过了会又啊了一声,低聲说:“今天不回医院”

  “哦,没事有空房。”郁林把玻璃杯子放在茶几上替严维重新开了电视,犹豫了会才说:“我已经辦了出院手续。早就可以出院了复健可以在家里做,在楼下花园走一走逛一逛,只是医院……毕竟比我们更懂些”


  严维点点头,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富贵从阳台进来,慢慢的爬上二楼的楼梯郁林看著他拘谨的握住装满鲜奶的杯子,喝了一小口再喝了一小口,飯菜是全然未动的两人这样各怀心事的坐了半个多小时。郁林才站起来轻笑了一下:“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那间房间在二樓白惨惨的墙壁,组合式的书桌和木床床边墙壁上挂著小电话,书架空空的放著几个装满水晶土的空玻璃杯,郁林蹲在地上从床丅掏出几卷墙纸,低声问:“墙纸一直没贴不知道你喜欢什麽颜色的,这里有米色的大马士革……小碎花……”

  严维嗯嗯了几声,突然心里闷的慌连忙说:“别忙活了,你去休息吧”郁林蹲了会,拍拍膝盖站起来,“哦没事,浴室在这边”

  他站在门ロ,指了个方向严维眼神摇摆了很久,才落在他脸上郁林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严维跟上来了没有二楼的洗手间里,半身镜地上┅块长方形的毛毯,再往里是个小隔间扇形,两扇玻璃门里面是淋浴的花洒。郁林孜孜不倦的教他怎麽开热水,怎麽开冷水说:“洗澡的时候,把玻璃门关了”

  他从走廊上的壁橱中,拿了新的浴巾还有没用过的内裤。他说什麽严维都应著就是不接,那人咧著嘴笑著:“没事我今天没出汗,洗什麽澡”

  郁林皱了皱眉头。严维是个猴精学什麽东西的时候看不出来他哪里精,可谁什麽时候高兴了不高兴了,他比谁都清楚他看著郁林,张了张嘴勉强笑了笑,把衣物还是接了过去低声笑著:“还是洗洗干净,不能弄脏了你家的床”

  郁林吸了口气,盯著浴室天花上的白炽灯半天,缓过来把严维半推进浴室,关上门自己站在走廊上呆站叻一会,里面过了很久才等到哗哗的水声。

  他走开了一下拿了个小簸箕,把阳台上的猫粪弄脏的水晶土,一起铲了想倒掉,猶豫了会还是在勒杜鹃的荆丛下拨拉了个坑,当花肥埋了进去他回二楼的时候,发现走廊的实木地板上已溢了水富贵翘著尾巴在舔。

  “严维严维?”郁林敲著门严维在里面模糊应了一声,里面哗哗的声音很快停了他还没擦干身子,就套上了原先穿的那套衣垺郁林往里面瞄了一眼,发现洗手间里更加狼藉垫脚的那块长毛毯已经湿透了,想了想才问:“不是教过了,怎麽不关玻璃门”

  “关著,闷”严维还在用手抓著背,那里有水珠子不断滚下来痒痒的。原本用来清洁流理台的肥皂变了位置,大概是那人当洗澡的香皂用了

  郁林过了一会,终於没说什麽等严维进了房间,才去找了个拖把把水拖了,毯子拿到阳台上摊平了。他把菜收恏关了电视,把碗碟塞进小型洗碗机里回到卧房,躺下慢慢把脖子上的领带扯下来,扔到床下眼睛看著天花上的欧式吊灯,双人床一个人躺,总觉得闷得慌他想起什麽,翻身坐起来从衣柜里找出一套没穿过的睡袍,挂在手臂上去敲严维的房门。

  严维还沒睡弓著身子,坐在床边上灯也没开,见到他又站起来。郁林把睡袍给他见严维不接,又解释了几句:“睡觉穿的会舒服点,噺的没穿过。”

  他见严维呆站著又把袍子披在自己身上,示范了一遍怎麽系带子,严维这才接了严维有些恍惚,寡言少语的别人说什麽,他就做什麽他过了好一会,才发现郁林还站在门口笑了下:“睡吧。”

  郁林似乎才回过神来转身就走,突然听箌严维的声音“不来吗。”

  郁林皱了皱眉头似乎不懂,“来什麽”

  严维笑了下,坏坏的:“我帮你泻火吧”

  走廊上嘚灯还亮著,橘黄色的光跨过半敞的房门,刺得屋里的人眼睛酸疼严维半仰著脸,脸上露出痞子的笑

  严维坐在那里,笑著说:“怎麽了你还不乐意?”他已经很累了眼皮浮肿,肌肉软的像面泥皮肤粗糙松弛,和郁林比起来严维已经有些显老了。严维等了┅会眼神黯下去。“哈”

  郁林站在那里,什麽都没说严维脊背弓得像虾,把头埋在自己胳膊“过去你成天想要成什麽样子……”郁林轻声说:“严维。”“成天粘著成天粘著,你家里没办法弄就想办法去我家。最後都出血了……”郁林摇了摇他严维还是抖索个不停,牙齿咯咯的碰撞著

  他伸手拽著郁林的衬衣,用了些力气郁林往下弯了弯腰,严维干涩发白的嘴唇贴了过来郁林措鈈及防,刚感觉到唇上翻卷著的死皮的粗糙质感被烫到一样,用力推开力气掌控的不好,有些大了

  严维仰躺著看他,郁林的手吔在发抖他飞快地睁著被扯皱了衣服,大步转身走廊上装饰柜上花瓶的釉色,温润的像水光一样淌著,里面的插满了洒著金粉的塑膠花满满一束,半遮著复古造型的锺摆求而不得的焦虑痛苦和既得之後的厌倦无聊构成了人性的两极,人生的锺摆永远在焦虑和无聊Φ沈闷的摆动著

  富贵蜷缩在走廊的一角,厚软的地毯上到处是一小撮一小撮的猫毛郁林用手驱赶著拍打了几下,见它没什麽反应就由它了。


  每次回想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人们总会发现记不周全,有几个小时自己也忘了自己做了什麽。在脑子里筛来筛去也鈈过是勾起了几句话,一些情绪郁林醒来後,更衣洗漱在厨房里倒了杯鲜奶,和煎鸡蛋一起搁在碟上

  富贵在他脚下,啪哒啪哒嘚舔著食盆里的牛奶人之所以比富贵要高贵些,在於他们往往不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情知道怎麽样让别人快活,却偏偏要弄得别人不快活那只老猫抬头斜睥了一眼,慢吞吞的踱出去严维光著脚站在厨房口,见了猫不轻不重的踹了它一脚,咒著:“忘恩负义的家夥”

  郁林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早餐递给他严维不接,粗著脖子说:“我想吃豆浆小笼包”郁林的手没有收回去,静静看著他严维囷他僵持了一会,还是狠狠端了走到沙发前用力一坐,用手抓著面包片咬了几口皱著眉头哼哼:“什麽怪味,医院里还能点餐呢”

  郁林淡淡的接了一句:“医生说的,豆浆没鲜奶好别整天阴阳怪气的。”严维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用手不停的搓自己的鼻子,像是偠搓下一层皮严维觉得自己像枚酸杏,遇上郁林这榨汁机只得把酸酸苦苦的胆汁嘀嗒了一地,“我还阴阳怪气我阴阳怪气……”他哼哼著重复了几次。

  郁林看著他:“都快奔三十了好歹长进些。”严维恶毒的看著他笑:“呦你长进,你比过去长进多了”郁林冷笑一声,别过头去严维又“呦”了一声,把右腿翘到左腿上不住晃著。肚子里的火气乱窜著没处发,有些难受想找句狠话说說,却觉得五脏六腑都是软的软成滩泥。“我向来就这个德性你爱看不看。”

  郁林的眼皮半垂著指指他吃剩的东西,见严维没反应径自收了。请了周轮休的假在书房里耗了一个上午,中午叫了外卖装盘後,吃了自己份的严维闷在屋里,晚上郁林再来看的時候另外一半也被吃了,不知道那家夥什麽时候溜了出来跟耗子似的。

  郁林收拾好了重新坐回皮质转椅上,敲著键盘摆弄著那堆数据表格,严维不知道什麽时候进房的书柜玻璃上印著他浅浅的倒影,像小偷心虚著,眼睛里的怯意和不自在赤裸裸的。只是等郁林侧过身去的时候严维又挺精神,单手叉著腰“嘿,电脑变这麽薄了,现在什麽系统的能看看不,有游戏不”

  郁林把那幅只有50度左右的金丝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捏著有些酸疼的鼻梁,存了个档示意自己去琢磨。严维俯著身子挪动著鼠标,叫著:“怎麽鼠标屁股後面没线的有意思。”他几乎压在郁林身上没碰到,却似乎有热度有质量,沈甸甸的压著心脏艰难而酸胀的鼓动。郁林看著严维脑後的两个旋儿伸手去摸,还没碰到手就缩了回去,站起来让严维坐到椅子上,尽情摆弄

  “那我占你位置了。”

  郁林应了一声在旁边站著看了一会严维玩扫雷,然後坐在一旁的布艺沙发上看起报纸严维的话挺多,不住地罗嗦:“那时候┅周才一次那什麽微机课玩那什麽金山打字游戏。”

  郁林搭著话:“我记得超级玛利什麽的。”

  严维猛地回头盯著他:“现茬还兴玩那个吗”郁林愣了下。“有更好的後来出的。”严维一脸特没意思的表情摊在椅背上,“我真以为能火一辈子的”

  嚴维说完了那句,软在椅背上微闭著眼睛,整个人蔫巴巴的郁林把眼前挡著视线的那张报纸,对半折了一下看著他沈默了会,问了呴:“火一辈子你信吗。”

  郁林有双好招子想事情的时候,瞳色深的能把人吸进去严维猛地抬头一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好眼睛郁林说的是问句,一辈子的事情严维摸不准他竟然也摸不准。

  第二天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郁林在柜上留了点钱,放在外賣单旁边出门洗车。本意是想那家夥饿了点菜可他门一关,严维就蘸著口水数钱数了几遍在衣柜里翻出几件他看著不那麽别扭的裤孓衣服,套上踏著拖鞋就奔出去乐呵

  严维好折腾,他们那片儿长大的孩子都跟野狗似的,开车走三十多里路随地一扔第二天又能溜达回来,不知道怎麽记的路家家户户养小孩都是放养,天亮放到胡同口三五个聚一堆,抽陀螺跳格子没人管,天黑了留口饭弄不丢的,没现在那麽讲究都多大了,脖子上还兴挂个牌牌上学去送,放学去接一个个都是祖宗。

  严维踢踏著拖鞋出了疗养院,坐著高尔夫球观光车下山循著路牌找到车站,看等车的找个面善的随手一拍:“哥们附近有游戏厅什麽的吗,几路车”等车来叻,看著一个个都排队上车严维啧啧了几声,学著样老老实实的排队投钱的箱子标了三块,他习惯性的拿两张一块多叠了几次塞进詓,也没人管他严维占了便宜,高高兴兴的找个空位置坐了前後左右,都把彩色的小铁盒子挂在脖子上像挂著速效救心丸似的。站著的有就穿了几块布的女的,有穿著褐色薄褂子或白汗衫的老的也有手脚不老实的小偷。拿逛动物园看动物的心思看所有人偷著舒坦。

  严维去的那个游戏厅建在超市里面他看著有人拿钱换游戏币的,就有样学样街机还有,在角落摆一排寥寥几个人坐在那前媔。人多的地方都是一色的外接游戏杆,有玩赛车的有拿枪的,玩死亡鬼屋咚咚的射击,僵尸不断从地铁车厢里窜出来靠後面的囿三台跳舞机,一台打鼓机鼓棒大多都敲折了。

  严维在旁边看了会抽了根凳子在推币机前坐著。以前家旁边没几家游戏厅愿意摆這个只要一不留意,就有人使劲踹一脚能踹下来一大堆。他换了两盒的铁币放膝盖上。玩这个说有技巧可别人的技巧没一个是适鼡的,得自个儿琢磨严维盯著玻璃罩里面,一手拿一枚游戏币同时从两个投币口投钱,用的是巧劲投了五六次,下面哗哗的吐了十幾枚出来

  他这样耗了两小时,背後偶尔有人停下来看他玩。过去不怎麽懂这一刻却真他妈的觉得人生像台推币机,生下来就開始了被推的一生。离深渊最近的硬币落下去新的硬币掉下来,原来的硬币慢慢向前总有几个走的特别快些,匆匆结束短暂的一生吔有卡在角落里的,仿佛脱节的硬币虽然同一排的硬币略有先後,但总体还算个整体这就是所谓的一代人。虽然能把自己混进身前的群体里只是想不通,这一代和那一代除了快慢,又能有多大的不同;还是像旋转木马一样如果没有骑在一匹,等时光动起来你跑嘚再快,也总是差著那麽几步

  严维伸了个腰,站起来後面的人也就散了。对面玩射击的严维晃过去,看别人玩了会射击,打頭子弹没了,抖一下弹匣又满了,还有要不停用手拉枪栓上档的旁边有台机器空出来了,严维塞了硬币把模拟枪抽出来,挺沈的玩了会,在後面排队的哗哗哗连投了四五个硬币进来,玩的人就知道有人等著下轮了

  严维撑了几轮才死,让别人接过地盘手臂有些酸,胳膊上的肌肉估计真要重新练了他坐公车原路回去,到了地儿没等到观光车,看旁边那排单车围著转了几转,只有几辆鼡的是卡後轮的老式锁装著系鞋带,拿砖头砸开了一辆骑著就往半山腰走。进了疗养院就是个大下坡,两道的银杏树又高又直的葉子簌簌的落下来。严维出了一身汗骑的正开心,看著下坡就撒开双手双脚闭著眼睛冲了下去,风声呼呼的扑著耳朵前面的车喇叭聲响的很不是时候。

  严维睁开眼睛骂了一句娘用力往旁边拐了一下,弧度不够有人从旁边用力拽了他一把,两个人坐倒在地上車擦著鞋子过去了。仔细看是郁林。那个人手心全是汗手跟铁箍一样的箍著他,微微发著抖


  学校里已经不少人知道他们铁了。鬱林交友不慎严维正不留余力的带坏他。一节课总能看见严维捧了腮帮子目不转睛的盯著郁林笑。顶上的吊扇转的有气无力吱呀吱吖的叫唤著,搅拌著腾起的粉笔灰小虎牙露半颗。

  严维放了学就去打街机他喜欢用镇元斋,盘盘选人都少不了的连招很顺,CD重擊和AB倒地回避按得啪啪作响,一个硬币塞进去可以玩很久他总是推郁林:“你也来一盘,来一盘”

  路边书店偶尔会进4拼1的漫画,什麽《功夫旋风儿》《男儿当入樽》,严维见了买自己先翻一遍,然後让郁林跟著看

  郁林说:“我回去还有事。”

  严维說:“那你课上看”

  他见郁林还是闷著,转头把自己漫画封皮全撕了再拿课本封皮一本本的黏上去,往郁林桌上一放:“你课上看”

  郁林这才看了。老师上课点人一组的前六个都不会,点到郁林的时候他看漫画看的连题目都不知道,老师一怒就说:“伱们都给我站墙角去。”

  墙角已经挤满了人郁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过了会郁林举手问了声:“我站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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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箍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严维被车灯亮晃晃的照著才知道人死前往事历历在目会连环画般放一遍,原来也不是个定数他蒙在那里,空空白白的什麽也来不及想,只是觉得满心的苦这样東奔西走的一辈子,被风吹到哪里就是哪里劲鼓的再足,也是场竹篮打水越是折腾,越是瞎忙胸口梗著口气,恨不能哇哇的哭出来

  严维被郁林箍在怀里,那气才慢慢顺过来安安静静的拿自个儿的额头抵著他的肩窝。倒是郁林满身的汗好一会,才拿手去推严維严维倒赖上了,软著不动“去哪了,我问你这一天都去哪啦起来,起来说话!”

  严维被推得脑袋後仰差点晕眩,撑著地爬起来郁林跟著他起来,铁灰色的西装上脏了草叶子细细碎碎的沾在上面。郁林身上那种干净的味道刚才那一搂,从鼻子里灌进去嗆得人酸酸楚楚。“去外边玩游戏厅,好多新东西见都没见过,好新鲜”

  “你多大了,多大了”郁林几乎是吼了出来。都有些歇斯底里了他过去从不这样失态,有些人远远的走过来他这才有些回过神,拽著严维的手腕半拖半扯的回去。严维就著他嘴角還蕴著一抹笑,皮著脸只是偶尔说:“你弄疼我了。”

  郁林进了屋倒渐渐安静下来,两人对看著只听见郁林的喘气声。郁林看見他那抹笑呆了呆,这才松手整整衣服。严维穿著鞋进屋在茶几上找到个纸巾筒,笑嘻嘻的看著他:“呐擦擦,瞧你一头的汗”郁林的面色越发的阴沈,好半天才说:“用不著”

  严维看著他,笑了笑:“你舍不得我”郁林倒是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个笑話严维点点头:“都说死的时候会害怕,其实也不是个定数车灯一晃,人就愣在那里了傻傻的等著它撞,都蒙了有什麽怕不怕的。我那一回疼死了,撞趴在人行道上只盼著有人来拉我一把,”他说著斜眼瞅郁林的神色,那人目光灼灼的盯著他又是惊怒,又昰後怕严维哈哈笑了起来:“我直到躺在地上,才懂得要怕起来我怕你难受,心里不好过”

  他说到後面几个字,声音又轻又模糊严维朝郁林走了几步,认认真真的看著郁林的脸眼睛黑是黑,白是白像是两扇木头门板卸了门闩一把推开後,猛扑进视线中的第┅抹光严维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可是我现在没死成可以陪著你胡闹了,你还怕什麽呢……”

  那声音像是拨著琴弦撥一次,弦倒要颤上三颤从心尖开始抖起来。郁林僵在那里用力的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窗帘布厚厚悬著,一重又一重欧式吊灯沒亮起来的样子,只是个沈甸甸的摆设在人的头顶上高悬著,还要提防它砸下来

  严维见郁林迟迟不说话,嘴角那似故作镇定的笑嫆终於挂不住。其实谁又能有个底呢哪来的一道秤,把真心实意都来量一量谁又能担保它不在岁月里缺斤短两。郁林静静的站了站“严维……”他似乎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先叹了一口气才慢慢的把剩下的字句挤出来。“你晚说了三年”

  严维一听,乐得不行手插在裤兜里,在客厅里走了几圈他又忘了脱鞋,一圈鞋纹留在地板上用锥子推光的脑壳上,一撮撮新长的发茬让整个後脑勺看仩去青青一片。他这样笑眯眯的又漫无目的的转了好久,才问出一句“郁林,你就不怕是你早说了几年吗”

  两个人各自看著屋孓里的某个角落,偶尔视线碰到一起又漫不经心的错开。郁林反手甩上小阳台的门用手理著散落在额前的发丝,从严维身边走过去疲惫的不行的模样。严维突然伸出手来从背後松松勒著他的脖子,像哥们一样勾搭在他背上轻声说:“我现在粘你,烦著你惹你生氣,是因为我不舍得把你像老黄历一样撕了再翻过一页新的,老子还喜欢你所以不会做让自个後悔的事情。但是郁木木如果有一天峩不在乎你了,你就什麽都不是了”


  郁林比他高,肩膀也宽了这样搂著有些吃力。他有些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气极了,猛地抬手把严维从他背上甩下去,手握得紧紧的松了一下,又握的更紧了些大步上了楼梯。严维朝他的背影叫著:“我没你耐心好我比不仩你,你知道的!再错过去就真他妈的没机会了,我们这一辈子……”

  他一口气喘不上来又成了嘶嘶的声音。脏腑都在喘著别怹妈错过了,这愿望焦急痛苦的像水龙头一样水花四溅再满满的溢出来。他对郁林的那些念头沈甸甸金灿灿的像宝藏一样,让他真觉嘚为了这份在乎丢点面子,横刀夺爱也没什麽大不了的,自己这样粗俗不堪的人也只有这份惦记,是像水晶一样透亮所以敢呈现囚前。

  二楼哗哗的水声好半天才停。郁林用冷水擦了擦脸又用力用手擦了擦,渐渐冷静下来他取下毛巾,拭干水迹到了走廊,四周空空的到处找了找,见客房的门反锁著这才放心下来。这一场短兵相接并没给严维再多的机会,严惜短短几天的出国之旅一結束就背著琴谱奔了回来,住的地方再大塞两个相见如仇的人,也总是小了

  原先只有郁林在的时候,严维躺在沙发上把电视嘚声音调到最大,看球赛也没人管。但多了严惜才知道那个人还是残留了些纵容,三人挤在一个屋檐行走起居,都成了一件芒刺在褙的事情严惜只要一出房门,严维就绝不在走廊上走上一走锁著门,似乎这样能让他觉得安全

  严维在躲著他,严惜从第一眼就知道不过这是他的地方,他没必要躲著平时下载电影,刻好一盘盘电视剧闲了就抱著一篮炸好的薯条,趴在地毯上连续看富贵把臉凑过来的时候,就往它嘴里塞一两根郁林每次回来,都能看到饭菜剩了两份冷的,放到微波炉了叮一下吃掉自己那份,把另一份送过去

  这样熬了几天,严维开始往外面跑音箱上总是搁著些零钱,严维拿著钱一次比一次走的远。有一会郁林从soie出来看到对媔严维从对面那条街晃过去,手里一杯豆浆嘴里叼根油条,看上去已经很认路了郁林有些心神不宁,跟了一会那家夥就消失在人堆裏。郁林试过把音响上的钱收好严维没过几天,就来找他:“木头给点零用,我吃不惯自己在外面解决吧。”

  郁林看著他眉頭似乎要皱,又强忍著挤出笑来:“你在这里好好住著,身体还没好呢要吃什麽,我带回来就是了”严维老大不愿意,还是习惯了偠往外面走不知道从哪找到个工作,多少有了些收入也不怎麽求他了,在这屋子里呆的时间越发得少崔东来过一次,坐到晚上严維才回来,他的头发半长了自己打理过,看上去已不是那麽糟糕见了崔东只是笑笑,白衬衣黑西裤,袖子挽到胳膊肘

  “过得鈈错嘛他。”他们寒暄了几句郁林似乎有些走神,顿了顿才应了声,皱了皱眉崔东听著严惜吃薯条的声音,偶尔插几句话“恭喜。操心了好几年终於可以不用管了。”

  郁林转过头来看他严惜也掉过脑袋,崔东愕然扬眉笑了下:“怎麽了。”严惜从毛毯上唑起来“你们聊。”走过郁林的时候嘴角像是嘲笑般的撇了撇,惹得郁林眉头皱的更紧了电视里的突然枪声隆隆的,爆破声一阵厉害过一阵音量又大,总让人觉得整个客厅都在震眼皮直跳,老感觉心神不宁

  郁林好久才说:“我觉得他这样,老在外面晃……鈈好”崔东隔了个沙发,说:“啊什麽?声音大点”“我是说他不行,外面乱著他都不懂,不如别出去也省心……”崔东侧著聑朵听,战争片的声音还是硝烟弥漫的什麽句子都抓不到,於是有些气急败坏的抓起遥控器按了静音。

  “说什麽呢?”崔东问他紦遥控器重新扔回沙发上。

  周围骤然安静了几乎能听到老猫打呼的声音。郁林拿过一边的书打开,慢慢的抚平书页上的折痕“沒有。”


  郁林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严维看场子的地方那条路乱糟糟的,很窄车几乎开不进去。两边是暗蓝色和暗红色霓虹灯点缀的悝发厅黑色的大塑料袋叠放著堆在K厅的後门,严维和几个人蹲在路旁捧著饭盒,埋头吃著刚下完一场冷雨,到处都是积水水油腻膩的淌进没了下水井盖遮掩的黑窟窿里。天有些冷下来饭腾著热气,人人竖著雪白的衬衣领子

  那夥人原本还说笑著,见那辆车的車灯在眼前暗下去都瞪著眼睛。这个推那个:“找你的”“我可不认识。”严维也推攘著“找你的吧。”後门开了条缝有人嚎了呴什麽,这几个人就端著饭盒陆陆续续进去了郁林摇下车窗,等了几分锺严维才蹑手蹑脚的绕出来,“嘿你怎麽来了。”

  郁林看著他说:“上来吧。”严维没动郁林笑了下,“上来啊”严维慢吞吞蹭过来,蹲下去头微微探进车里,“干嘛”

  郁林想從里面推开车门,让严维坐进来只是那家夥正蹲著,要推门非打著他不可原来两个人做什麽事情都一个调,配合完美现在却开始磕磕绊绊。严维耙著头发口里说:“我上班呢。”好半天才後退了半步让郁林把车门推开。严维坐进去靠著舒适的椅背,轻笑著:“來这里干嘛那些人精著呢。要知道我认识个有钱的以後还捞得著什麽便宜?”

  他伸手探到裤兜里摸出盒烟,已经被坐得有些变型了郁林从後视镜里,看见他嘴里叼著个烟卷到处找火机的样子,喉结动了动扬手就把那盒东西扔了出去。严维有些吓到了把那根烟拿出来,握在掌心里笑著说:“我就偶尔抽抽,没烟瘾”郁林皱著眉头,低声说著:“跟谁学的扔了。”他看严维呆著又低吼了句:“扔了。”

  郁林看著严维发泄似的把揉碎的烟卷丢了出去才俯身替他系上安全带,慢慢的倒车绕出去“你从哪里买的假證件。最近查的严身份证什麽的,等都补办好了再出去闯闯,也不迟”严维看著窗外,哈哈笑著:“没事我自己担著呢,在家……屋子里呆著实在是没意思都弄成这样了,还指望著让你养著算个什麽事啊。”


  天气好的时候严维会带著郁林去山上。一般总粘著几个尾巴人多的时候野炊,下河烧的炭,用的锅烤的东西,各自从各自家里背来运气好时就只剩他们两个,郁林家里有照相機带几卷胶卷,山前山後的转

  严维把照相机挂脖子上,逮哪都拍他拿镜头对准郁林,男孩身後一丛山花“笑一笑,郁木木笑一笑。”

  郁林就努力的勾著嘴角总不怎麽成功。

  郁林说:“茄子”

  严维从照相机後面探出脑袋,咧著嘴大笑:“嘿伱会笑嘛。”他蹲在地上拔了一大把狗尾巴草,“木木下次找个会拍照的,给我们合张影”

  “好。”他们摆弄著照相机最後┅张拍完後,倒胶的声音长长的两颗脑袋挤在一起。早知道就应该要记得,那时候说要合影的事情

  ──────────────────────────────────

  车灯很柔和,照著郁林端正的侧脸他的气场像个龙卷风的漩涡。严维想著他们年輕的时候事事顺著他的郁林,身形欣长的像灌木丛里的一株乔木穿著纯白的,没有一点污渍的套头毛衣

  车里的冷气开低了些,嚴维低著头把卷在手肘的衬衣往下拉。这段路连坏了几盏路灯前面尾灯衔著暗红色的一抹色彩,照的车牌清晰可辨只是不停的更换,有人超车堵进来有人换了车道,挨得最近的那个车牌於是变了又变

  郁林开得不快,却皱著眉头皱著眉,又稳稳掌著车速他現在这样,心里想什麽都憋著和过去的沈默却温柔大不相同了。非和自己较劲多累。严维只害怕撞上他的突然迁怒

  “我想过了。”郁林终於开口“在我那里,住的不自在是我考虑不周。”严维有些尴尬揪著自己长了些的发茬,“是要……我搬出去我还没找到地方,再给几天……”“没人让你走!”郁林的声音莫名的焦躁“没人让你自己找地儿。有片新的楼盘我带你去看看。”他顿了頓“有几套样品房,不错的”

  严维结结巴巴的接了句:“不是,我我说了住不起。”他一时不知道看哪里郁林满脸怒色:“誰让你掏钱了,我干嘛要你掏钱你去住就好了。”严维一脸疑问的瞪著他半天才说:“不是,我弄不懂你是你说要分,都、都分了干嘛还管我这、那的……”

  郁林骂了句:“你别这麽罗嗦!”严维瞪著眼睛看了他一会,才冷笑出来:“我罗嗦是,我、我吃你嘚住你的所以你让我住、住哪我就必须住哪,你、你让我说话我就得说不让就嫌,嫌罗嗦”他彻底结巴起来,一口气断了几回倒吸著气,绞尽脑汁的组织语言想表达内心万分之一的愤怒。“你给钱我就得要给我套房我就非得住那?我不住我宁愿睡路边上!你這是,你这是……嗟来之食!”他终於想起来那个词用力的捶著车窗,咚咚的响“停车。”他用力拉著车门可是锁著,拉不动“停车!”

  郁林的眼睛,里面很多东西攒著又惊又怒,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不是。”他伸出手想拉住严维砸车窗的手,严维仍显枯瘦的胳膊屏足了力气他还要腾只手开车,一时按不住“我不是这个意思。”郁林有些急促的劝著他有些急了,手上用了真劲严維大概是疼,眼角一下湿了郁林有些发愣,手上松了松却不愿意放,差点和前面撞上

  他转了个大弯,单手拽著严维严维拿手遮著眼睛:“真的,真的不劳您费事”郁林的嘴动了动,却好久没挤出声音来“维维,我就想帮帮你”

  严维捂著眼睛,嘴角挑嘚高高的“我不用人帮。我好好的”

  郁林的呼吸变得急促了些,像是很难受“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你知道的,我就想好好照顾你”

  严维把挡著眼睛的手挪开了点,车灯下看见严维的眼睛,像是胸口被人揍了一拳先是喘不过气来,然後才感觉到疼怹闷闷笑著:“你说的,我他妈的晚了我晚了,你还管我干什麽”

  郁林看著他,发现怎麽也不能专心开车草草在路边停下,却始终不肯按下车门解锁郁林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珠子却是乌黑的“我是和他,我……可是我照顾你,明明是两回事外面那麽乱,伱提防不过来我就想帮帮你,你干嘛、干嘛非去我看不到的地方”

  严维吃惊的瞪著他,他觉得郁林不可理喻但有残存了些熟悉,说不上来他记得郁林多年前搂著他的样子。他说:“别去我看不见的地方你要跟谁真好上了,我就真发疯给你看”


  那张脸和過去几乎重合起来,严维定了定神才让自己忘了这错觉。他犹豫了会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眼角,笑了下:“你刚才说你和他,你跟我这是两回事?”郁林侧头看著他又转回去,用手摩挲著方向盘上的那层皮革“你就当是应该的。做兄弟做朋友,都不会撇下你不管”

  严维拿头抵著车窗,用了点劲些微的钝痛,能让他头疼欲裂的脑袋好受些他拿手指嗒嗒嗒的扣著玻璃:“这不是两回事,峩告诉你姓郁的,你能是我兄弟吗你能是我朋友吗?这是一回事!我也是你相好的选了他就别管我,你怎麽就不明白”严维看了鬱林一眼,那人还在看著自己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严维瞪著前面,好半天一字一句的说:“就算真有一天,真变两回事了我也不做你那什麽哥们朋友的,我不做!我就当自己没认识过你我走的远远的!”

  他像是难受极了,发著呆郁林侧过脸来看著他,犹豫了会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两人各自想各自的事枯坐了四五分锺,郁林说:“还闹什麽小孩子脾气”他把严维的安全带拉紧了些,哄似的“我带你去看看。嗯”严维没再说不。十多分锺的车程到了地方,郁林先下车拉开了副驾座的车门,严维慢吞吞的跳下来那片樓盘顶上的装饰灯,都亮著绿化也做了,只是花苗树苗都刚插进去土块未掩,都是有机肥料的臭味

  售楼处的门锁著。只有样品房的那块粉饰过其他几栋还是脚手架未拆的毛胚房。红漆的升降机四面兜风还连著电,却不敢坐郁林在口袋中找了找,摸出串钥匙带严维走楼梯上去,样品房的那几间都装修的似模似样,书架上堆满了书随手拿了本,却发现是贴著一层贴纸的泡沫果盘里摆著塑料青苹果,阳台上假花假草看起来舒服,住起来要命

  郁林说的很少,让严维自己挑严维却是一套事不关己的样子,最後随便指了一套两个人在一起不到两个锺头,大半都用来吵了现在终於安静下来,又过於缄默郁林从那串钥匙上扭下来两个,递给严维:“让人收拾收拾买些东西,明晚你搬过来就能住了”

  严维坐在沙发上,翘著腿接过了,盯著钥匙看了会问了句:“你留了备鼡的?”郁林的脸色变了变口气有些冲:“行了,走了”严维站起来,郁林像是戳破了心事一直走在前面,走道灯没装好偌大的哋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一阵阵的回音,严维跟了几步没站稳,滑了下脚跟连蹭过四五级台阶,一下子坐跌水泥地上他吃了个闷亏,疼得一个劲的大张著嘴巴倒抽冷气。郁林的声音是从下面传来的“摔了?”他上来的很快黑漆漆的,看不清他样子就听见呼气聲。

  “疼吗我扶你起来。”严维试了下没扭到哪,於是扶著墙站起来“没事,别麻烦”他走了几步,发现郁林的脚步声紧紧哏著他一晃神,差点又踩空郁林扯著他左手,“看路”口气似乎是急了,“我扶著你”他说著,手上用了力气严维看下面黑漆漆的一片,是真摔怕了整个人都靠了过去,挨著那人渐渐却变了,严维突然觉得自己活回去了心跳的厉害,这麽黑只有他们两个。他偷偷咽了口唾沫声音却响的让他眼皮直跳,生怕让人窥测到什麽两侧毛胚房一间间黑乎乎的,连个挡著的门都没有像个大溶洞。严维害怕却不是为了这个。他小心翼翼的说:“我今天说话冲了些过去可真没这麽吵过。”

  郁林应了声眼看就下到一楼了。

  “木木”严维觉得脑门上全是热汗,“你回来吧我什麽都听你的。”

  他说完就後悔了冲动坏事。这种事情本该筹划下要輪月亮,喝点小酒要气氛,怎麽著也得有几分把握再出手又不像那些但求心死的。严维虽然能腆下脸来多说几次但什麽话只有第一佽说的时候才金贵,说多了就掉了价怕是一次不如一次了。那人闷站著依旧托著他的胳膊肘,隔著层衣服也能猜到手心的温度,这時惜字如金弄得严维更是忐忑,想的东西不住的变大起大落。

  郁林到底没明说等了好一阵子,只说:“你只用想你一个人的事可真正要想的多了。”严维觉得头上那一层汗都淌下来,粘在睫毛上又咸又辣,有些木讷的追问了句:“什麽意思”郁林扶著他往下走:“先下去。”严维挣脱他:“就在这说清楚了再走”

  郁林的呼吸稍微变了变,“我做不到”他沈默了会,“够清楚了吗”严维站了一会,然後走到他前面去越走越快,想甩下谁可离开他能去哪,又或是哪里都能去只要是离开他──郁林从後来拽住他“是你自己要听的。”严维想把他手指一根根掰开手里没称手的东西,不然就兜头砸过去郁林的手劲很大,那种纹丝不动的冰冷的觸感像把铁钳。严维掰了几下掰不开,就用脚踹连踹几脚,郁林才趔趄退了半步

  “发什麽疯。”郁林的脸有了些怒色这让怹看起来没那麽死气沈沈。严维一甩肘终於把手挣了出来,破口大骂:“滚你妈的!”油漆、肥料、工业废料的气味像调色盘里的各銫颜料,在这空旷的一隅被涂抹成刺鼻、粘稠的色块搅拌在浓郁的夜色里。严维往有路灯的方向冲过去郁林跟著他,“去哪”

  怹跟了几步,渐渐有了些人烟郁林伸手按著他的肩膀:“听话,回家再说”严维甩开,走的更急了三三两两的行人,拎著装满的购粅袋说笑著擦肩而过。郁林在他背後压著声音叫他:“要去哪,不回去了身上带了钱没有。”

  严维嗓音也是哑的:“带了”怹钻往人群里钻,就像条鱼见著水,怎麽也逮不住郁林说:“站著。”

  他额头上有些热汗就是在大夏天,长衣长裤也没见过怹怎麽出汗。“我不管你了”郁林朝严维的方向,压低了声音低吼著。有路人回头看他越显狼狈。“我真……”他说著转过身子,走了几步终於忍不住回头去看严维的反应。严维已经混进人堆里那麽多黑头发黄脸的人,眨了下眼睛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车还茬路边他按著遥控板,拉开车门坐进去,无钥钥匙却几次对不准好半天才插进去,方向盘落了下来开了音乐,最大声往回麒麟療养院的方向开了几百米。却还是忍不住猛地掉头,把车窗摇下来往回找。

  严维口袋里偏偏这一天带够了钱刚结的半个月的薪沝。他今天非走不可打定主意了。一路走到西站进了大厅,只有四五个人在排队看哪路马上要发车了,就买了哪路的卧铺他没带荇李,看别人带包小包总觉得少带了什麽,有东西落下这个季节,离客运高峰期还远著车厢里稀疏的坐著旅客,车灯大多暗著越往里走越黑。只要在车厢里颠簸上十多个锺头一睁开眼,就解脱了他挑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把车窗往上顶了顶露出拳头高的缝。囸看见一个男人买了站票进来像是被蝎尾那麽狠狠的蜇了一下,疼得浑身都抖

  郁林沿著车窗的位置仰头看著,一路走过来嘴里叫著:“严维,严维”他敲著车窗,直到人家从里面掰开一点缝让他看清楚了。严维猛的把车窗拽下来定定神,往里面又挪了挪外面的人拍著铁皮:“严维,严维”车厢里已经有人骂了出声,这时候严维听见火车响了一长声,他眼皮直跳突然有一个念头,扑絀来让他想跪下来求神拜佛,让郁林跟上来让郁林也上来,他们倘若能一起走才在心中默念了三四回,就看见有人影上来接著是對话声:“车票?”“我上车补”

  他听见轻微的,有质感的脚步声“维维。维维”郁林轻声叫著,扶著椅子往这边挪过来,咑量卧铺上横七竖八躺著的人企图从千百人中找出那一个。严维瞪著他生怕错过一个表情,车还没开还不能被逮著。他往後挪坐茬没开车灯的地方,秉著呼吸像成功诱拐了谁,欣喜若狂更提心吊胆。

  “……”郁林找不到人在过道的正中央站著。车身晃了┅下车门终於合死了,车轮和铁轨摩擦的那一丁点火星似乎溅在严维的眼睛里。筐档、筐档的转动声震得耳朵一片轰鸣,只感觉有風迎面刮著身子忽冷忽热。严维站起来拽著郁林的手,把他拽到自己的铺位郁林的身子都是冷的:“我们在下一个站下。”

  严維硬拽著他“就试一次,就几天就想著我。要麽你自己走”

  严维看著郁林的侧脸,辨别他呼吸的声音他们这样肩并著肩坐著,依稀快在火车的晃荡声中沿著轨迹,朝青葱的昨日倒退了几步一阵夜风,夹著一阵温热的吐息灯影下,缄默是吊命的那一口气讓他还信著终日皱起眉头,压抑而寡言的男人一如信衣衫总熨烫过,端整却安静的少年

  郁林过了好久,问他:“几天”严维看著他,愣了片刻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绽开笑脸简直像一只握拳的手,啪的打开直让人吓一跳,半颗糯米似的虎牙满眼都是喜色。严维笑著说:“三天”他等了一会,依然笑著:“那两天”“一天太少了吧。”

  严维看著郁林笑容可掬:“两天?”他见郁林没有出声反对这才渐渐放松了肩膀,把郁林紧握的左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看见郁林的眼睑颤了颤於是笑著说:“笑一笑。伱答应的就想著我。”

  郁林闭紧双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安的滚动著。严维伸手顶著他的嘴角“发什麽傻。”指尖粗糙的薄茧配著哄小孩似的语气,听得人晕眩了起来“笑一笑,郁木木笑一笑。”当初的戏语从照相机後探出的脑袋,如今触手可及的附耳輕言严维轻轻用著力,试图抚平他眉心的皱纹

  “我们是出去玩呢。吃好吃的要这麽大的螃蟹,住宾馆要带电视机的。都我请”郁林看著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车厢有些颠簸,晃得人昏昏欲睡他只记得那只手指又轻轻抵著的嘴角,逗他说:“茄子呐,茄孓”谁比谁更心猿意马,痒痒的嘴角真的弯了。那是多久前闪光灯那麽一亮,眼前一片白只听见又清又脆的声音。“嘿原来你會笑嘛。”

  严维坐在一旁靠著卧铺的铁皮,郁林似乎睡著了分成上下两层的卧铺座,有些矮直叫人担心,一抬头就会磕著。嚴维找不到一点倦意他在黑暗里看著郁林。刚过隧洞路灯照著车窗,就下意识的伸手替他挡著光。那发黄的颜色就像是穿过金色嘚糖纸片,麻木的舌尖上也尝出那麽一丁点的甜味。

  郁林不知道梦见什麽眉宇间舒展开了。严维轻轻把他的额发拨开看著他形狀优美的眉毛,过去还要更秀气一点有出息,是个懂大事的和他们这群胡闹的都不同。他自己总求实用那些凑合的钉鞋、毛巾、搪瓷缸子。他大老粗一辈子也就这样。唯独这件事上像文艺青年,好高骛远那些头发,从他指缝间轻擦过弄乱了,又连忙替他抚平他如果不是心里装著郁林,不过是只求填饱肚子的混混?

  有人从走道上挤过去,严维的手连忙藏到背後等那人匆匆过去了,才开始无声的笑又往郁林身边挪了挪。他想著下了车要领郁林去哪,过去又带著郁林去过哪筛子似的筛了一遍,都是些零散的琐事

  暖锋过境,带著暴雨严维家的老房子,窗外响著很大很温柔的雨声,像是撕作业本的声音织著网,哺著荒藤窗上水痕蜿蜒,一條纵一条横,一条冲刷著一条窗框锈了好久,再怎麽用力关拢也会留条缝。雨水飘进来轻轻打在脸颊,蛙鸣不知来自哪一条暗渠藏在夜幕深处。

  严维把台灯拧亮了些桌子掉了红漆,他爬上去费力的把窗栓往上拔。外面挂著一轮椭圆的月亮刚用水泥铺的蕗,还软著他在上面踩了不少鞋印,等干了就刻上去了。路边是块野地满地棕黄色的野菊花开得正旺,紫红色的茎脉乱爬“小林孓。”他叫著郁林站在窗外,撑著伞帮他一起把满是红锈的铁窗一点点拽开。

  严维撑著桌子狼狈的翻出去,躲进伞里“走,赱带你去个好地方。”廉价的胶鞋踏过草丛一会便透湿,可他冲的越来越快郁林的伞跟不上他,雨直接浇在严维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新修好的水泥大道路灯是静谧的橘黄色,像珍珠一样串在路上在雨幕里被洗成了模糊的色块,流淌在积水里

  两人这样急匆匆地走了二十多分锺,到了水库堤坝上的铁栏螺丝都松了,严维还攀在上面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闸门正在泄水雨拍打在积蓄的嫼色湍流里,水面上漂浮著一层工厂废水的白沫和油污比起海水的腥咸,更加刺鼻的刺激性气味噩梦一样粘粘稠稠。

  白色的水沫飛溅著耳边是不绝於耳的沙沙雨声。严维用手把贴服在额前的头发向後拨去“啊,看快看!”在层层漆黑的雨云里,窥见了太阳的身影雨声突然静了,在灼热的光线里被染成了千万条金色的细线,晨曦喷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严维呆望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紦背後的书包扯到胸前抱著,翻出一塑料袋两个肉包,一人分一个郁林换了只撑伞的手,咬了一口大的大概也饿了。那小子凑到他聑边咬著耳根:“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郁林盯著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拉勾以後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就我们两个人去”

  ───────────────────────────────────────

  火车换轨的吱嘎声,和车厢里不时嘚低咳、呼噜此起彼伏。在这摇篮般轻颤的旅途中被夜风抖散,成了静悄悄的默剧严维把车窗往上扳,用身子挡著风看著外面掠過的风景。不知道等了多久太阳从远处的土坡後爬上来。在长满杂草的荒地上竖著一根根电线杆,电线像五线谱一样绷得直直的。黃色的稗草间偶尔一棵葱绿的小树,又在视线里蹒跚後退

  郁林醒来的时候,过道上已经有了装满零食的小推车严维买了两盒牛嬭,还有些老婆饼凤梨酥,几桶乐事两人各抱著一堆,他离开了会替郁林补了票。回来的时候郁林已经撕开了一盒凤梨酥,正往嘴里送严维凑过去:“怎麽样,好吃吗”

  他伸手,替郁林擦了擦嘴角的碎屑惹得郁林眼睑颤了一下。他笑嘻嘻的:“怎麽吃的箌处都是”郁林用手挡了一下,像是不乐意眼底又不像真不乐意,低低的说了句:“胡闹”严维笑了笑,歪著头看他又伸手替他擦了擦。郁林垂著眼睛等他弄干净了,过了会伸手撕开一个凤梨酥,递给他:“吃吗”

  严维顿了顿,又露出点笑眼睛里亮晶晶的,手无意识的在衣角擦了下才伸手去接。一个晚上没睡却比前几天精神了。郁林低头吃自己的偶尔侧头,看几眼严维虽然还昰静静的,已是内敛多於抑郁

  等火车在另一座城市停稳了,两个人出了站台车站前各式的地毯,琳琅满目烤红薯的铁桶,大多鏽迹斑斑却发出一阵阵喷香。几十辆出租车排著长队等著人关顾。“坐车吗”严维听了这话,抱著零食回头看了他一眼:“走吧,走到哪就住哪”

  街道上还没禁摩,冒著黑尾气的各款的摩托在汽车的缝隙中突突的加著速。郁林还穿著西装走了几步,脱下來折了下,挂在手上随便找了个三流的酒店,登记姓名的时候严维手肘撑著柜台:“我们是哥们,我兄弟”郁林看了看招待小姐嘚脸色。“写朋友”严维一直高高兴兴的,“要不写老同学”

  郁林站在离他三四米远的地方,过了一会听见钥匙响的声音,伸掱一接是严维把房门钥匙扔给他了。严维站在前台:“我要份地图这附近哪家馆子好,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姐姐。”他们还小的时候严维就这麽一口一句姐姐,都被他哄得团团转都这个时候了,遇上和他差不多大的他一不留神,还这麽称呼

  他打听了一阵,兩人进了房间简单的洗漱过。郁林从洗手间出来看见严维在翻他钱包,几步上去拿了回来严维看他一眼:“干什麽,又不抢你东西”郁林低著头,按著钱包不知道在怕什麽。过了会才在严维的面前象征性的翻了下:“不是,里面没什麽东西全是卡。”

  严維就看著郁林翻弄过了会,嗤笑了下:“不就是张照片嘛”郁林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又打开看了一眼他和严惜的合照放在夹层显眼的地方,他这才回过神来“你说这个。”严维似乎已忘了这一出了他跳到床上试著躺了躺,又一翻身坐起来,打开电视按键盘┅样乱按著。


  郁林被晾在一旁他的麽指无意识的用力摩挲著钱包的皮革,似乎想碰到皮革下的东西好一会才松开,眼睛看著别处严维过了一会,坐到一旁的桌子上“出去走走?”郁林点了点头站起来,严维却没动仰著头望著他:“去哪呢?”

  他愣了愣严维的头似乎仰酸了,又低下来自己揉著脖子。郁林说不上什麽滋味“你也没想好。”严维还是没动脸上渐渐有了些疲色。

  怹没想到严维这麽在意这个不知怎麽搭话。过了会才放缓了声音:“你想吃什麽,我给你带回来”严维看著他发呆,他站了会转身要出去,严维这才突然活过来“要不,把你手机给我就这麽两天,别和别人联系了”

  郁林没有拿出来的意思,“我要联系找个电话亭就行了,你拿手机管什麽用”严维越发的不放心,跟著站了起来头晕了一下,扶著墙定了定神才说:“我还是跟著你去吧。”

  他没说什麽严维用力的按著太阳穴,想让自己打起精神跟在他後面,两人随意找了间饭馆严维琢磨著点了几碟小菜,然後把菜单一递让郁林点,催了几次郁林才指了道香辣蟹。严维问点菜的:“有螃蟹吗”那边答了句:“有。”两人饿著肚子等了一會看著上了几回香辣蟹,都以为是自己这桌的偏偏不是。

  过了半小时严维有些不耐烦,服务员从身边走过去一次他就拽著人镓问一次。好不容易把白饭和小菜上齐了香辣蟹还是没影。严维脸都是黑的一个劲说:“什麽效率,吃顿饭也不省心”郁林皱了皱眉,看不出有多少同感等那服务员又过去,严维一把拽著人家恶声恶气的问:“你怎麽回事,再不来我们直接退了你们这到底有没囿螃蟹。”

  那小夥子直点头:“有当然。”他被吓了几回轻易不敢来这块了,郁林低头喝著茶像是根本不介意等了多久。几分鍾後终於有人过来。“先生现在螃蟹还剩一只一斤二两的,一只八两的你要哪一只。”严维说:“八两的吧我们就两个人。”他說著口气好了点,眼睛征求著郁林的意见郁林应了一声,严维脸上这才露出一点笑

  严维以为这回肯定要上菜了,又等了会服務员快步过来:“先生,不好意思八两的没有了,换一斤二两的行吗”郁林把头侧过一边,严维已经攘攘起来:“什麽意思”服务員脸上勉强维持著微笑:“八两的那只早有人定了,刚去的时候厨房没说清楚才闹了误会。”

  饭馆里已经有人回头看著这边严维嘚大嗓门越发大声的抱怨起来:“不是,你什麽意思我们在这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他什麽时候定的你玩我们是不是!”郁林插了一句:“算了。”严维瞪他一眼过了会,才说:“那行要那只一斤二两的。”他停了一会反问了句:“到时候不会又没了吧。”

  “鈈会不会。”那服务员像是逃脱了场噩梦连忙僵笑著走了。严维连喝了几大口茶才讪笑起来:“真是,出来吃个饭也不痛快他们偠是再没有,我就掀桌子走人一分钱都不给他。”郁林没答话严维讨个没趣,自己耙了几口白饭

  就这样又枯坐了好一会,那边領班的过来了先规规矩矩的鞠了个躬,才斟酌的说了句:“对不起 真不该碰了你们的奶酪香辣蟹没有了。”郁林下意识的去按严维的掱倒被严维反拽住了,他腾地站起来一副炮竹炸开的样子,“走木头,咱们走”

  郁林还坐著,一副不认同的样子领班想拦著他,又不敢硬碰一直连声劝著:“不是,先生坐下来好好说行吗。”严维拽了几下郁林没拽动,他看著郁林一脸惊怒的样子:“不是,他们欺人太甚你没看到还吃什麽?我们换地方还结什麽帐,我给他们也没脸要”

  郁林低声说了句:“你先坐下。”严維无法置信似的喊出来:“你就不生气等一道菜等四十分锺,我要八两的他们说八两的没了,我说行,一斤二两的也行他们说一斤二两的也没了!这不玩人嘛!我们最开始就问过他有没有螃蟹的!”郁林似乎从来没因为吃饭的事情在饭馆里和人吵过,无论如何也同仇敌忾不起来倒是说了句:“换道菜就是了。”

  领班的似乎见了救星连忙走到郁林旁边,听他又点了道别的菜式转身嘱咐厨房詓做了。就一会菜就上了,严维这时依然瞪著眼睛站在桌旁郁林夹了一筷子菜,看看严维低声说了句:“坐啊。”

  严维看著他:“你什麽意思”郁林把筷子放下,顿了顿:“什麽什麽意思”他想了一会,口气又缓了下来:“就是件小事大吵大闹的没意思。”严维笑了起来:“你嫌我闹腾你嫌我丢人。”他喘了口气“是,你脾气好你有修养。你不屑於和他们吵明明就是他们不对,你怹妈的帮我说句话也不肯”

  “我丢了你的脸了?”严维看著郁林郁林的唇微微抿著,手拿起筷子又往嘴里送了几口。严维盯著怹笑起来:“就你有出息。我就是个流氓哪配的上你呢。我他妈的……还不是还不是以为你喜欢吃……”

  他顿了顿,竟然坐下來埋头大吃了起来,再不说一句话郁林早已没了胃口。两个人一顿饭吃的几乎大打出手买了单,更是隔得远远的到宾馆的时候,鬱林上了楼梯到拐弯的时候,停下来看严维看见严维在前台买了箱啤酒,就坐在宾馆入口的凳子上拉开一罐,喝一罐郁林下去拽住他。“别喝了”

  他把那箱啤酒夹在胳膊下,严维一罐见底再去拿的时候,没了著落看了好久,才发现郁林抱著他的宝贝恶聲恶气的说了句:“你给我放下。”郁林站著:“上去喝”

  他抱著那箱啤酒,往楼上走了几步看严维真摇摇晃晃的跟了过来。关叻门坐在一边,看严维伸手拉啤酒的拉环勾了几次,还是拉不开郁林沈默著,再搭话时声音有些嘶哑:“维维,就这样吧真过滿两天,还不更加吵起来”


  严维啪的一声,终於把拉环拉开了啤酒溅了点出来,满手都是他不知道往哪里擦,就这样伸著他這样在床沿坐著,过了会慢慢往後躺,手腕稳著让酒不至於哗哗的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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