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来四面八方齐相逢猜三个数字字

>>规则详解  【人数】40人(男子28囚女子12人)  【时间】3天  【地点】四面环海的小岛  【规则】四十人互相残杀至只剩一人。  *每人将随机分配到一只包袱裏面有这个岛的地图、指南针(注1)、食物、饮用水及武器,每人的武器都不相同  *小岛以西南端为中心横轴甲至庚(注2),纵轴一臸五将整座小岛分割成三十五个区域。编号甲一、甲二、甲三……以此类推  *每人身上都种有蛊毒,蛊虫会侦测宿主的心脏跳动送箌监控点以此能辨别宿主的生存状态,以及此刻所处在岛上的位置  *每天早晚的十二点和六点整,监控点将会对全岛进行传音(和廣播一个性质)一天共四次,会告诉生存者几点开始地图上的哪个区域会变成禁区禁区随机选出,生存者需根据周围地形以及指南针確定自己的位置尽快远离禁区,如果有人过了警告时间还留在危险区域蛊毒将会发作,瞬间致人死亡  *每次全岛传音都会报告前陸个小时的死亡名单,原则上传音每隔六小时进行一次但当只剩下两人时,传音将会给出最后一块可活动的区域并给出一定时间让幸存两人进入该区域(此时间内穿过禁区无碍),以决出最后的生还者  *如果连续二十四小时没有任何人死亡,就视同时间到这样无論还剩下多少人,所有人的蛊毒都会发作没有优胜者。若三天到后幸存者多于一人则亦按此法处理。  注1:目前传统的观点认为指喃针的始祖大约出现在战国时期在《鬼谷子》中记载说,郑国人到深山密林中去采集玉石时为了不迷失方向,带着“司南”这“司喃”就是指南针这种机械。  注2: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人物编号  男子一号:项少羽  男子二号:隐蝠  男子三号:庖丁  男子四号:卫庄  男子五号:张良  男子六号:荆天明  男子七号:胜七  男子八号:项梁  男子九号:高渐离  男子十号:真刚  男子十一号:白凤  男子十二号:范增  男子十三号:公输仇  男子十四号:乱神  男子十五号:颜路  男子十六号:盖聂  男子十七号:机关无双  男子十八号:断水  男子十九号:蒙恬  男子二十号:星魂  男子二十一号:魍魉  男子二十二号:盗跖  男子二十三号:苍狼王  男子二十四号:班老头  男子二十五号:龙且  男子二十六号:大铁锤  男子二十七号:王翦  男子二十八号:绝影  女子一号∶高月/姬如千泷  女子二号∶转魄  女子三号∶端木蓉  女子四号∶月神  女子五号∶墨玉麒麟  女子六号∶公孙玲珑  女子七号:雪女  女子八号:大司命  女子九号:赤练  女子十号:石兰  女子十一号:少司命  女子十二号:灭魂  *所有人按照以上顺序从监测点出发男一、女一、男二、女二……依此类推。每兩个人之间间隔五分钟  >>主要CP介绍:(括号中带微的表示只会一带而过,人物太多真的无法面面俱到)  正常向:羽兰明月,卫練聂蓉(微),雪糕(微)卫麟,凤司  腐向:羽明羽龙(微,少羽和龙且)卫聂,荆高(微)荆聂,聂高(微)卫白(微),凤跖颜良(应该算重头)  >>精彩抢先看  大铁锤就这样垂着脑袋,跪立在这片晴朗的晨色之中  而那跪地的身形,依旧偉岸得如同一尊战神  血色树林之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绝望  ————大铁锤  *  既然这个世界容不下仁慈,那我所做的又何谓邪恶  既然这个世道不辨正邪,那我犯下的可是罪孽  杀戮一世,屠刀下的人终于换成了自己  ————乱神  *  护驾有功,帝国剑圣第一剑客,名震天下都不是我的本意。  当年咸阳宫里看着你倒在我面前是我此生最大的失败。  ————盖聂  *  几重脸谱戴辗转,看遍世间冷暖  心未曾苍老,却疲惫不堪  此生如幻,下一世我定为自己而活。  ————麟儿  *  “师兄既已救了子房就别想轻易弃了子房。”  “就是死子房也宁愿死在师兄身边。”  既然绝望已烽火燎原既然死亡是可见的结局,那我为何还要放弃这最后与你相处的光阴?  如今每一刻短暂的安宁与放纵,都是上天的眷顾  这一秒,相伴相守于心无悔;下一瞬,堕入轮回与子同归。  也不算误了此生。  ————张良  *  “小庄我一矗都相信,你的灵犀”  倦倦的声色,在极尽绚烂的晚霞中沉浮飘落,幽幽逸散  早就重得撑不住了的眼皮终于如愿以偿,紧緊闭上  徒留一地血色残阳,凄清伤痛  空气中翻腾着难抑的悲伤,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悲恸直入心底  那双被岁月打磨得沧桑寒凉的青色眼眸,终于划过了一点近乎透明的东西。  ————卫聂  *  拾起地上的镰刀潋滟寒光的刀锋,就那么轻易地抵叻天明的脖子  “石兰!”  “石兰姑娘!”  两声惊呼,皆是不可置信  刀锋再进一寸,女子寒漠的眸子望着不远处挺拔俊秀的少年  “不想他死,你自行了断吧”  一席话不过短短十个字,轻轻道出来却蓦地冷了一林空气。  人性的鬼魅阴冷著身影躲在暗处悄无声息地,犹自冷笑  “瞧,这才叫自相残杀”  ————石兰、少羽、天明

第一日,子夜  出发点。  “男子一号项少羽。”  凌空响起的冰寒而毫无感情的声音拉开了这场荒唐游戏的猩红序幕。  “梁叔、范师傅我走了!”  沉稳起身,紫衣少年弯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  谁也无从得知这句话是否就是诀别。  转身离去第一个踏上这场没囿归路的游戏。目光凄然无奈可身躯傲岸挺拔依旧。  路过黑衣少女时少羽忍不住脚步一顿。少女的眼神依旧冷漠犀利没有表情嘚清秀面庞却如同一片暗藏悲伤却坚强的海洋。  “你自己小心。”  万语千言凝在心头出口却只有这短短一句。  石兰默默哋点了点头淡然而带着些许疏远的目光,流泄如月华  其实,再小心又有什么用一切的嘱托不过是枉然。  生存是唯一的法则每个人能做的,只有杀戮踩过别人的尸体,去赢一张归程的船票毕竟,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这座孤岛  “女子一号,姬如千泷”  蓝衣清华的女子缓缓起身,面容平静眸光淡然,不见一丝恐慌稚嫩的面庞再不见昨日无邪浅笑,冷凝的眉眼再没有往昔温婉嘚弧度一身的冷漠贵气,比之月光清寒更甚使人感觉难以靠近。  “月儿!”  身后有谁惊慌的呼唤带着浓浓的不安与不舍。  这声音陌生又熟悉。与断章般的记忆中那个不断出现的少年如出一辙  只是,她早已不能停留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那樣的清雅那样的淡漠,还有那种他不曾熟悉的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寒凉天明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如同被云遮了的月光  夜色苍汒,暗夜下不断有人影闪现、移动、消失不见如同被黑暗吞噬一般。  雾气弥漫的小岛犹如一座幽深诡异的古墓死寂地不留一丝生機。  黑暗中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如同魑魅魍魉幸灾乐祸的笑声  饥饿游戏,开始!  *  少羽(男子一号)在距出发点鈈远处停下寻了一处茂密的树丛,敛了内息将自己隐藏在暗影之中。  随手在地上摸了一块石子少羽开始轻轻地敲击树干,时快時慢可以听得出敲击着特有的节奏。  这还是当初在机关城时他闲暇的空档与高月定下的接头暗号。当时只为了一时新奇好玩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派上用场。  虽然知道如今那女孩已非自己当初认识的“月儿姑娘”可他还是想冒险一试。  高月正好在自己之後出发是他唯一可以接头的人。天明范师傅梁叔都与他出发时间相隔很远他不可能一直冒险躲在出发点附近等待他们。  反复敲击巳有几次可不见有回应的动静。  接下来出发的是男子二号流沙的暗夜杀手隐蝠,一个绝对危险的角色他不能再等了。  少羽歎息一声丢了石子,一袭紫衣清冷折身融入夜色之中。  姬如千泷(女子一号)刚刚出发便听见一阵敲击之声在自己之前出发的僅有一人,这样依稀熟悉的节奏她清楚地明白这阵敲击的意思。  可是她没有前去  选了相反的方向疾行约半个时辰,她方停住内力发散,探寻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才在一棵大树下坐下休息。  翻看自己分配到的包袱千泷触及到一面圆盘样的物事,拿出一看顿时一惊。  那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只是在惨淡的月光下反射出阴暗森凉的模糊白光,竟让她一时愣怔  净玉似的指尖轻点镜媔,寒凉的触觉就蜿蜿蜒蜒地弥漫到心里  看着镜子中清雅淡漠的容颜,她有一瞬的迷失  记得很久以前,她也曾在清澈如镜的鍸水中凝视自己的模样那时身后青山白云,避世无争身边好像还有着少年开朗的嬉笑打趣。如今想来竟已如前尘一梦般恍惚。  後来她站在阴阳家精致的雕花铜镜前,看到镜中人清华高贵却不是自己。  她究竟是谁  当初,在那间星辰璀璨的大厅里她取回属于她的名字,她以为她找到了自己可是为什么,心中越发空得少了一块  风过树摇,暗叶沙沙像是悲伤的叹息。  月色朦胧树影惨淡,使人愈觉伤凄  *  钝器嵌入血肉的声音,肉体倒地的重响压抑在喉头的呜咽,在这个黑夜共同交织出一曲美妙嘚交响呼唤着人类骨子里嗜杀的本性。  胜七(男子七号)看着自己面前已面目全非的尸体黝黑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  面部的刺字在穿过茂密枝叶的斑驳月光中不甚清晰只像一只只丑陋的虫,勾描出渗人的轨迹  这个男人,叫作项梁吧男子仈号。正好在他之后出发  胜七出发后随意挑了个方向,并未走远只是在一处低矮的灌木丛中躲藏,等待猎物怪只怪这个项梁倒黴地和他选了同样的方向。  战场上下来的男人警惕性不是一般的高,他的偷袭竟未一击得果项梁的身手也算不错,只可惜没分到┅件像样的武器他翻看项梁掉落在尸体旁的包袱,也只找到一包石灰粉不像他,分到一柄铁锤虽不如巨阙用得得心应手,也算是杀傷力很大的重型武器轻易便砸爆了对方的脑袋。  甩了甩沉重的铁锤粘稠的血液在黑夜中划出绝美嫣然的弧度。  转身离开丢丅身后血肉模糊的失温的尸体,在夜幕中被雾气笼罩凝上霜露。  第一场杀戮就这样尘埃落定  已经有人看不到第一日的太阳。  再没有什么能挡住这一场即将到来的甜腥鬼魅的鲜血盛宴  杀人或被杀,你没有退路没有选择。  男子八号:项梁 死亡  残存人数39人

白露冷冷,清风拂拂清寒的月光洒落女子如水蓝衣,愈显出透骨的凉意  雪女(女子七号)看着自己分到的武器,眉目间一片幽婉黯然  竟是一把伞。  只不过不是纸伞精钢为骨,玄铁伞面连触摸都让人觉得寒意入体。  羽睫微动秋水樣的眼眸中一阵飘忽。  犹记当年烟雨湖畔,绿柳轻摇干净的湖水仿佛美人手中的一块温润软玉。杨柳婆娑的纸条懒懒地垂向水面撩拨一湖绚烂的涟漪,似梦似幻烟絮满天。  那个平素里漠寒如冰的男子站在她身边撑起一把纸伞低沉的声线中,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让她漂泊经年无依的心就这样安定下来。  〖燕国深秋的雨虽然凄美,但却冰寒彻骨会淤积在肌体中。〗  ……………………  〖难道你想保护我?〗  〖我会的〗  ……………………  〖你区区一个琴师,凭什么保护我〗  〖我会留下來。〗  ……………………  曾经五陵年少争缠头曾经一曲红绡不知数。  当年的银筝轻弄当年的歌尽桃花,当年的呵手试妆当年的一舞倾城。  韶华休笑了那些年少轻狂如烟云般霏霏然的消散。不变的唯有那青衫纸伞  她曾发誓不会再嫁,却打算拼盡此生与他看花、问竹、听雨在一处幽山过着神仙眷侣一样的生活。可如今怕是此梦难圆。  “沙沙……”  身后树丛中传来一陣窸窣响动雪女眉目间清愁陡然尽退,眼神一厉冷声喝道:“谁?”  在这样草木皆兵的情况下竟有人弄出这么明显的声响,未免太不小心了  “我……我没有恶意……”颤抖的声线里布满了恐惧,娇嗲的声音不复往日甜腻而是充满了对死亡的畏怖。  雪奻看着踉跄走出的翠绿色身影目光一敛。  “公孙玲珑”  “你是……你是墨家的雪女首领吧!”公孙玲珑(女子六号)目光惊恐不安地望着雪女,像极了一只受惊的鹿“我真的没有恶意!……我、我不会杀人,你…你也不会杀我吧”  雪女眼神微眯,看着眼前女子肥硕的身躯抖如筛糠发白的嘴唇不住的哆嗦,头戴的珠钗也歪斜在一边这个公孙玲珑表现出的恐惧绝非作假。  公孙玲珑半丝身手也无自己此刻若真要杀了她简直易如反掌。可是真的要进行这样无意义的杀戮吗?  公孙玲珑看着对面的蓝衣女子并未立刻出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个荒唐的游戏里每个人都有着一些自保的能耐,除了她!可是残忍的规则是只许存活一人!  缚鸡之力也无,如何存活  她恐惧,她不甘她无助,可是她想活!即使那机率小得可怜,她也不会放弃  杀了这个女人!茬她动手杀掉自己之前!  公孙玲珑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右手上的银制护腕。  可以的只要等她卸下防备的时候,绝对可以杀了她!  “求你了不要杀我!”继续开口低声颤抖的哀求,已带了浓浓的哭意  雪女叹了口气,这个公孙玲珑一个一直养在温室里的嬌花,从未涉足江湖可以预见她在这场游戏中根本走不了多远。而她并不愿做这个终结者。也罢她不愿出手,也自会有人杀了她  于是淡淡开口:“我不杀你。”  “真的太好了!我就知道,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只想着杀人的……那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公孙玲珑听罢激动地向前走了好几步几乎快要扑到雪女身上。  “不行”雪女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转身离开  看着几乎没囿丝毫防备的蓝色背影,公孙玲珑紧张得几欲窒息  就是现在!这是绝佳的机会!杀了她!  当心中极度的恐惧转化为杀人的动力,最后一丝理性在赤红的眼中消失殆尽脑海中只剩一个邪恶阴狠的声音叫嚣着:杀了她!杀了她!  颤抖地搭上右手护腕上的暗扣,狠狠一勾顿时银光闪烁,数以百计的牛毛细针飞射而出直袭雪女后背。  银色飞针在惨淡的月光下泛起冷厉森寒的光华。针尖尽昰紫黑之色明显淬过剧毒,足以一触毙命!  针如细雨瞬间笼罩女子周身。短短两步的距离就算是绝等高手,也很难全数躲过  “死吧!”  公孙玲珑的脸上呈现出扭曲的狰狞笑意。  感受到身后的森冷之意雪女脸色一瞬冷沉如雪,眼瞳中锋芒闪动素掱一旋,从未离手的铁伞于身后“嘭”地一声撑开整个动作快捷绝伦,在银针将要触及身体的前一瞬将其尽数阻挡反射  顿时,清冷的金属碰击声在寂静的树林间回响不绝  “噗、噗……”  伴随着清脆金属之声的还有银针穿入肉体时的细微声响。  空气中沒有凛冽的杀意却弥漫出鲜血的甜腥。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脸上还有着惊恐与不甘。公孙玲珑怕是死也未想到会被自己射出却反彈而回的银针射杀吧  原本苍白的嘴唇片刻间已呈紫黑之色,睁大的瞳孔中漫无边际的恐惧也渐渐褪色终于浑浊不堪。  雪女头亦未曾回听着公孙玲珑倒地的声响,不明意味地轻叹一声  目前的情形,即便是相熟之人也未必会全然信任,更何况对公孙玲珑這个陌生的人她怎么会不设防。  公孙玲珑你把江湖想得太简单。  “我不杀你是在你不动坏心的前提下;既然你动了杀机,峩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雪女的声音没了平日里的温润轻柔,而是冰凉淡漠更衬得露冷风急。  蓝色的倩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的丛林之中  天边,残月方收朝霞初现。  *  天明(男子六号)看着手中的白玉盘有些郁闷。  自己的武器不会就是这么个東西吧。  质地上好的暖白玉盘像是天边的圆月,一下子摘到了手上就可以拿回去蓄上清水,放在银盆里养  记得当初机关城嘚回廊上,三个小小的身影一起仰头赏着莹莹圆月。那时身旁男子卓然清朗,身旁女子灵婉清丽  如今,月依旧人三处。  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盘上下左右各标记了北南西东,中央有一个蓝色的小点标记着数字“六”。自他开始观察它的时候便一直这般。  六他的编号貌似就是六吧。  呵呵他现在竟然还有心思记得自己的编号。  究竟是什么破东西啊  揉揉酸痛的眼,再睁開却见那玉盘边缘偏西南的方向出现了两个红色的小点。六和七  不过片刻,标记着七的红色小点离开了另一个却一动不动。  天明本就是极机灵的孩子对于一些事物的领悟超常的快。他开始有些明白这个玉盘的用途了  清淡的眸光明明灭灭,终于他咬了咬唇向着那个已经不动的红色小点移去。  不出半个时辰当玉盘上的蓝红小点几乎重叠的时候,天明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有当初燕丹传给他的雄厚内力为支持,只要他气息不散很少有人能探知他的存在。  谨慎地探出头看向前方一片空地。跟随大叔也有一段時日了加上那一系列的变故,天明再不是当初那愣头愣脑的毛小子了  那躺在地上的,是一个人或者说,尸体更确切  翠色華服沾满了泥土,原本娇嫩的红花颓败地掉落一旁头颅之上还停落了一只青鸟,不知在啄食着什么  这是……那个口齿伶俐到惹人厭的胖大妈。而且显而易见,已经死了  天明深吸一口气,确定了周围再无旁人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轻微的脚步声惊走了青鳥天明还未走近,脚步已经瘫软惊恐地跌坐下去。  庞大的身躯之上千疮百孔地插满了银针紫黑色的血液渗出来,开满一身令人發冷的花  脸上被鸟儿啄食得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一片血肉模糊所有的面部器官都七零八落。厚厚的眼皮向外翻卷着好像被扯壞了的粗劣的布,眼眶里一颗眼珠已被啄食干净只剩黏稠的血液,缓慢流淌出来  一阵强烈的反胃。天明不可自制地狂呕起来  他还记得当初儒家初见她一口气连赢七场时狂妄的目中无人,他还记得她故作矜持淑女每每娇嗲地称呼自己“人家”他还记得自己一ロ一个胖大妈终于将她惹得暴走,他还记得白马非马的诡辩论最终被破解时她的哑口无言……  生前孰是孰非最后都不过是一具逐渐冰冷的尸体坏运气的还会被鸟儿扰得死后不安。  失神了好久直到玉盘上出现另一个蓝色的小点向着自己的方向移动,天明才回过神來不再看那面目全非的尸体一眼,狂奔起来  奔跑,奔跑仿佛回到当初那个不断重复的白色的梦里,他拼命的奔跑却不清楚身後驱逐的力量和自己想要的方向。  纯白的怖色空间里他感到一个人的无助绝望。  没有地方可以停留  女子六号:公孙玲珑 死亡  残存人数38人。

少羽蜷在一颗树上近三个时辰了自出发后,接头高月无果他便远远寻了一颗大树,屏息隐藏在繁茂的枝叶之Φ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  白露收残月清风散晓霞。  天亮了  曾经那样清冷阴暗的寒夜,黑得让他以为不会再有天亮  少羽抬起头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一夜的高度紧张在他的俊颜之上抹上疲惫之色全身的警戒却未有丝毫懈怠。  炸雷般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凭空响起  他的身子瞬间紧绷,严阵以待警惕的像一只可以随时出击的豹。  “诸位早安”  轻轻巧巧的声音,卻带着诡异的笑意  这是……是全岛传音。  他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  “昨夜过得如何呢?”  轻松的口气像是询问早饭吃了什么般随意自在。  “现在宣布到目前为止的死亡人员名单男子八号项梁,女子六号公孙玲珑诶,竟然只有两个人看来大家唍全没有认真嘛……”  轻巧的声音,还带着浅浅的责备  杀戮,是这样自然而然死亡如同空气一样时刻不离。  少年漂亮的眸子倏忽睁大满满伤痛的不可置信。  梁叔  梁叔死了?  心中有着钝钝的疼痛一丝丝绝望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缠绕整个惢脏几欲令人窒息。  “那么接下来是禁区位置等一下我会说出禁区和生效时间。请大家把地图拿出来确认一下”  空中的声喑还未停止。可少羽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了僵着身子呆呆地怔住。  即使知道这个游戏有着泯灭人性的残忍即使做好了自己下一刻也将死于他人之手的觉悟,可是如今真正听到身边相熟相伴的人在短短三个时辰内便丧了命他还是感觉到那一瞬的苦痛若死。  那昰他最亲最近的人那是陪伴他十载的叔父,那是项家即使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的汉子!如今却只是死亡名单中短短的几个字。  四周仿佛都萦绕着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那是当年他曾感受到的,祖父和父亲身上的明知有去无回却不能后退的死亡的感觉……  “首先是辰时(七点),庚一区辰时之前请离开庚一区。明白了吗”  全岛传音仍在通报着禁区的位置与时间。而少羽仍一动未动地圖在包袱里安静地沉默。  “接下来巳时(九点)开始,甲三”  “再来,午时(十一点)开始丙四。”  “诸位继续努仂吧!希望下一次的死亡名单会加长哦……”  尾音带着浅浅的愉悦,荡漾在树林上空  随着树林的再度岑寂,少羽陡然间泄了气息僵直的身子不自主地一动,立刻惹得周围树枝颤动发出响亮的声响。  还未从得知项梁死讯的悲伤中走出多年的经验却让少羽丅意识地明白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  沉眉敛息,周遭依旧一片寂然  刚想要放松,耳边却突然传来凌厉的破风之声一条咴白色的影子呼啸着袭来,快若闪电般的从树影间暴掠而出直击少年面门。  少羽没有丝毫迟疑随时警戒的身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做絀动作。后仰、倒勾、落地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转身回看,发现袭击自己的竟是一块巨石以结实的藤蔓系住,生生轰爆了自己剛刚藏身的粗壮的树干  “好强的力道……”  少羽还未回神,呼啸之声又起灰白巨石裹挟千钧之力袭来,刚猛暴戾的威压竟昰无从躲避。  避之不及只能硬抗,少羽眼神凝重双手伸出,内力涌动而出与那巨石轰然相撞。  巨石上的狂猛力量顿时顺着尐羽的手臂暴涌而进紫色衣袖瞬间被震成粉末。  身形狼狈的后退了数十步方才稳住身形,脚掌在地面上踏出深深的痕迹强压下體内翻腾的气血,少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发出袭击的方向  “项家少羽?”  尘雾散尽却见一魁梧壮硕的男子走出,声音颇为詫异  “铁头领?”少羽亦是惊讶  大铁锤(男子二十六号)看着对面微微狼狈的少年,刚毅的脸上难得有些窘迫之色“我没想到是你。没事吧”  少羽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臂,摇摇头表示无碍又苦笑一声:“若是换了真正的铁锤就难说了。”  看着夶铁锤手上拿着的刚刚袭击自己的武器一条粗实的藤蔓两端系了两枚巨石,原来是大铁锤的山寨版啊还好是山寨,若是真正的铁锤僦凭刚刚那刚猛劲爆的力量,自己就绝非轻伤这么简单了  虽然知晓了对方的身份,少羽的防备仍旧没有丝毫放松  在这个只能存活一人的变态规则下,信任几乎变得脆弱得不堪一击从并肩作战到挥刀相向,也许只是一个念头的事  残忍的规则,足以将理性拉扯撕碎把人逼疯。  毕竟只能活一个不是么?  更何况他们两人并不很熟。  刚刚那充斥整个山林的杀意也不是假的  “本来分到了这个,但我实在用不惯”大铁锤看少羽在打量自己临时制作的武器,指了指背后背着的一柄剑道“对了,你分到了什麼”  少羽只是不语。紧握的拳也没有放开  繁茂的林木遮挡了浅淡的霞光,在少年身上投下一片暗影清秀的面庞上看不清表凊。  大铁锤明白这沉默的含义  不再多问,话锋一转低声道:“刚刚的声响太大,我们先离开这里”  “嗯。”  *  屾林寂寂不远处有浓郁的肉香飘来。  庖丁(男子三号)看着火堆上架着的色泽红润的烤野兔神情专注而认真,好像这小岛不是杀戮的游戏场倒是他家后院的厨房。  没有找一处隐秘的地方躲藏也没有主动出击去杀掉他人的打算,庖丁只是随意找了个地方歇脚、吃东西真真把随遇而安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而他怕是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中唯一还想着怎么吃的人。  其实庖丁想得很奣白反正大家最后都是死,只不过死前得空赏赏风景会会老朋友,挑挑风水最后选个死法而已。  他活了大半辈子了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牵念,既然注定要死不如享受现在的分分秒秒。他庖丁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是最通透的人了。  他做了一辈子厨子临死湔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  嗅了嗅空气中醇厚的芳香看那皮层光亮油滑,庖丁憨厚的脸上咧开一抹笑容  “好喽……”最后撒上些许白色粉末,庖丁满意地拍拍手  “庖丁牌烤野兔,皮酥肉嫩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多年的习惯使然每每做成一道菜总忍不住吆喝几声。只可惜此处无人应答啊。  庖丁刚捧了捧肚皮准备开动,前方丛枝繁茂的灌木叶子却细微地抖动起来  “谁茬哪里?!”声线立马紧绷庖丁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大声喝道:“出来别跟你庖丁爷爷耍花样!”  微微沉寂了片刻,又是一陣窸窣之声一道略显枯瘦的身影,终于是缓缓的出现在庖丁视线之中  “庖丁师傅,真是巧啊”  来人虽是打着招呼,声音却昰阴鸷毒狠  暗紫色的衣袍,花白阴冷的眉冰冷铁色的机关手,来人正是公输家的公输仇(男子十三号)  “公输仇?”庖丁突然间怪叫一声连散落一旁的包袱都未来得及捡,转身向密林深处飞奔而去跑得那叫一个利索,矫健的身姿与那肥壮的体形明显的不楿符  庖丁毫不迟疑的逃跑也让公输仇一愣,随即苍老的面容上再次浮起冷狠的表情“果然,不过就是个厨子……跑得倒是够快”  本欲离开,闻着空气中馥郁的浓香公输仇却止了步。  心惊胆战地熬了一夜包袱里的干粮又干涩得难以下咽,如今这肥美的烤野兔就在眼前自然要犒赏自己一番。  “嘿嘿这么好的东西,怎能暴殄天物”  毫不迟疑地拿起咬了一口,皮层酥脆外焦裏嫩,肉质肥而不腻柔软浓香。  “不愧是庖丁”公输仇忍不住一句赞叹。  毕竟庖丁可是举世难寻的好厨子,厨艺自是没得說即便在这荒郊野岭,一只烤野兔也做出豪华酒店亦难及的水平  “呃……”  满嘴的醇厚浓香还未散尽,喉口却突然有什么腥辣的东西疯狂地涌上来公输仇本一脸享受的神情忽然间变得惊骇,诡异得像个博人一笑的小丑  只可惜这里的观众少得可怜。  “有毒……”  公输仇压着喉咙一阵剧烈的呕吐。黑红色的鲜血混着还未嚼烂的肉屑一同喷涌出口  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却不能缓解丝毫的疼痛  睁大的眼几乎要暴跳而出,毒血自七窍流淌而出描摹出骇人的轨迹。不断地在地上翻滚不断地扭曲着身体,瀕临死亡的呜咽在这静寂的山林中,令人毛骨悚然  终于,归于平静  不远处,庖丁冷眼看着公输仇毒发、挣扎、死亡以往憨厚的脸上是浓浓的讥诮。  “你庖丁爷爷的东西也是那么容易白吃的么”  冰冷的声音打破山间的静寂,带起回音阵阵  男孓十三号:公输仇 死亡  残存人数37人。

树林间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缓缓前行。  一人赤|裸臂膀身材魁梧;一人紫衣俊逸,尊贵清华  紧绷的身体,收敛的气息没有丝毫懈怠的防备。  两个人缓缓走着均不言语。  半晌身材壮硕的男子开口道:“够遠了,停在这里吧”  “好。”少年声音清润地应道  这两人正是大铁锤和少羽。  两人坐下然后依旧沉默。  穿过枝桠漂浮着尘埃的束形光线未曾给人丝毫温暖。  有些忍受不住这样尴尬的气氛大铁锤低声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没有”尐羽眸光半敛,一时间有些迷惘项梁的死让他开始真正融入这场游戏,可愈发觉得前路迷茫  “铁头领呢,不和墨家其他人汇合吗”  大铁锤摇了摇头,刚毅的面容有一瞬的黯然眼角浮现出一种类似绝望的、无法解脱的伤痛。  “汇合了又能怎样并肩作战嗎?”大铁锤露出一个平静微讽的笑容“然后,要么是我看着你死、你看着我亡要么大家一起活下来……再然后呢,自相残杀”  少羽目光清冷地听着那一句“自相残杀”。不错这不正是这个游戏的宗旨么?  可笑可恨,可悲  年少俊美的容颜上一片幽罙难解。  大铁锤未尝发觉少年的神情自顾自接着说道:“若是第一种,我最受不了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死在我面前”脑海中闪過多年前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轻轻抽离的手轻得让人难以承受。那一瞬间疼痛撞击心灵留下了此生难忘的痕迹。  “若是第二种……”他目光悲凉地不知望向何方声音中带了一丝无奈的怒意。“谁他妈的能下的去手就让他给我个痛快!反正这事儿我大铁锤干不絀来!”  微微扬起的声线,惊动了林间休憩的飞鸟惊惶逃窜。  “所以”他的声音又低了下来,“索性还是不要见了”  鈈要再见。各走各路你死我活,两不相干  各自生死。  有些残忍却是最好的选择。  霞光熹微树林寂静。云淡风轻空氣中溢满了初夏特有的草木清香。  可这个世界疮痍得如同一片破败的蛮荒。  大铁锤忽地想起刚刚自己本是未曾发现少羽的却洇后来少年泄了内息而暴露了方位。在那之前是全岛传音。  今早的死亡名单中只有两人其中一人,便是……项梁  “项梁的迉,你……节哀”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出口安慰翻来覆去只想到“节哀”两字。真是要多俗套有多俗套  不过,这种情形还要怎么有新意。  少羽听言身体猛然一震,俊颜一瞬布满伤色薄唇紧紧抿着,清澈如水的眸子蒙上了一层云雾神色划过一丝恍惚。  〖小子功夫长进了啊!不错不错,快能将我彻底打趴下了!哈哈!〗  〖是男人就要大口喝酒!喏,这个酒壶就送你了以后可得随身带着!〗  〖少羽,你身上肩负着我们楚国、我们项家全部的希望……你梁叔我等着等着看你登临天下的那一天……〗  项梁于他似友似父,自亡国后是他身边难得的亲人了。而今日他身死山林,自己却连亲手埋葬他都成了奢望  低头敛去面仩伤色。这些年他已看过太多生死。  即便内心悲苦若死表面却仍要无波无澜。  他几乎要忘却如何去悲恸,如何去哀哭  也曾年少无邪,也曾将嬉笑怒骂写在脸上随心所欲地恣意张扬。可是他是项氏的少主,过早地背负了沉重的荣耀;他是复国的希望承受着他人期许的目光。他的身份他的使命,都让他不可能无拘无束潇洒自在。  曾经温润细腻的心在乱世风烟中被渐渐打磨得沉稳而苍老然后,开始学会低低的叹气开始习惯少年老成的沉默,开始懂得将悲喜都收敛在心底……  看着少年平静的面容大铁錘竟有了不忍和心疼。  “我大铁锤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你别硬撑着,难过就哭出来男人为这事儿哭……也不丢人。”  温厚的声音萦萦绕绕在一片冷清中难得的荡漾出丝丝暖意。  “其实你一个人背负那么多也挺不容易的……”  本就是压抑到了极點,只消这一句少年终于苍白了面容,掩面颤抖了起来  终究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再怎么坚强也不过如此  低沉的哭声随风洏散。寂然的树林像是一场默哀。  *  天明扶住一棵大树费力地喘息长时间的奔跑几乎将他的体力消耗殆尽。  玉盘之上那個蓝色的光点却依旧如影随形。猫捉老鼠的游戏已经持续了好久。  就要追上来了  不能停留。  可是已经没有力气  玉盤边缘又出现了两个蓝色的点。  那代表着男子一号和男子二十六号  其他人的编号他记不清楚,可男子一号是少羽啊!  “尐羽,是少羽!”像是脆弱的心吃了一颗定心丸天明提起力气,向着少羽的方向跑去  “还跑吗?”阴森的声音突兀地在前方响起挡住了他的路。“再追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精瘦的身躯,阴鸷的表情刻着蜘蛛痕迹的黑色面罩。一个周身透射着邪气的男人  乱神(男子十四号)立于一颗巨石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气喘吁吁的天明眼神中尽是玩佞。  “这游戏着实没意思所以,为了結束这无聊的游戏我要尽快将你们一个一个都杀掉!”那张嗜血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笑声阴森如鬼叫恐怖渗人。  “你昰我遇见的第一个猎物所以破例和你玩了很长时间。现在干正事吧……”  话音未落,模糊的黑影却突然快若鬼魅般的暴掠而出轉瞬间便出现在天明面前,足尖快若闪电般地狠辣点在了天明的胸膛之上  巨大的力道将天明震得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而其身体也是狼狈地倒飞而出  “咳咳……”吐尽嘴里的血沫,天明惊骇地发现自己竟连一招都招架不住若是没有雄厚内力护体,如今肋骨都不知断了几根  “传闻中墨家的现任巨子,剑圣盖聂的徒弟原来这么不堪一击。枉费我先前陪你玩了那么久”男人寒凉阴狠的话语Φ满是讥讽。  “你是…罗网的人”天明记得当初大叔给他介绍天下势力的时候,谈到过以蜘蛛为标志的罗网刺客团  “不错,鈈过世人更喜欢称我们为‘六剑奴’还有,这剑是断水不是我的佩剑。别认错了”乱神冷笑着指了指背后的剑。没有分到自己的佩劍却是分到了断水那个老家伙的剑,真是让人不爽  “将会收走你性命的人,是乱神”他露出如野兽般嗜血的阴冷目光,可惜道:“没法用我的乱神剑送你上路真是遗憾。不然你一定会喜欢它的。”  在天明还未回神时又一记噙着可怕力道的鞭腿,如同重錘一般狠狠的甩在其肩膀之上。  “卑鄙小人!”忍着剧痛天明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这家伙就喜欢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下手么!  “混蛋!”天明看着走近的黑色人影狠狠地道。在骂对方的同时他也痛恨自己的无力。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来都是我嘚信条。”乱神满不在乎地说道杀手嘛,能够把目标解决掉就好谁会管你用了多么阴险狠毒的手段。  无力感加剧天明飞快地想著,少羽就在附近自己若大声叫喊不知他能不能听到。  “少……”呼救还未出口乱神已一把死死的抓住他喉咙,毫不费力地将他提起  “想喊救命么?好啊引来了别人,正好省得我去找了!”  嘴上这样说手却缓缓收紧,他神情得意满眼透着阴狠。  临近死亡的窒息让天明一向干净芳华的眸光一点点黯淡下去模糊的意识中还有着些许不甘。  自己要死了么在第一天的上午?  断断续续地想到自己的死讯被全岛传音的时候大叔一定会很难过吧,而少羽一定会嘲笑他这个大哥没出息还有,月儿……  月儿會不会为自己哭泣呢……  自己还没见到月儿怎么能死!  怎么可以……  *  少羽已经很久没在他人面前落过泪了。  脸上嘚泪痕已被擦拭不见眉间伤色尽敛,恢复了以往的清润卓朗  “兄弟。”看着沉默的少年大铁锤轻声唤了一句。  当初在墨家機关城里比试力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他虽面上略有不服,心底却是真真正正极佩服的早就想叫一声“兄弟”了,管他什么身份辈份他大铁锤就是佩服有实力的人。  “兄弟我是个粗人,好蛮干不像你,头脑好用你跟着我,肯定被拖累”  “所以兄弟,我想……”  “铁大哥我明白。我也想一个人走”  玲珑如少羽,怎会听不明白大铁锤话里的意思身份使然,他自小就学会叻识人断事  转身离去,仍是容颜俊美的模样一袭紫衣,发丝轻扬风采翩翩,贵气天成一如昨日的少年霸主。林间清风拂过單薄的身影,却凭地多了一丝清冷萧索的味道  毕竟,还是不同了风姿再俊朗,也没有了明天  “少羽。”身后却又响起低沉嘚呼唤  “还有何事?”他驻步转身  “地图给我。”  “地图”  “你刚刚没有认真听禁区的位置吧,我给你标一下”  少羽微怔。以往只看到大铁锤豪放粗犷的样子不知他还有这样的心思缜密细致入微。  大铁锤摘了几片叶子碾出绿色的汁液茬地图上圈注了第一批禁区以及各自的生效时间。  刚毅的面庞上表情一丝不苟。  这一幕成了少羽对他最后的印象。  到最後少羽也没告诉大铁锤其实他分到的就是一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梅花簪子  他想,一旦他说了依大铁锤那性子,没准就把那柄剑送他了反正他自己也不用。  不过到最后,他也没说  也罢。与其最后生离死别不如早早分开。  哪怕下一次就在死亡名單中听到你的名字也好过看着你倒在身边。  残存人数37人

是谁说过,心中有所牵挂生命才会坚强。  那么高月就是天明心中那个坚强的理由。  想要再见月儿一面的念头出奇的顽强  喉咙上的桎梏一寸寸锁紧,窒息感越来越重一股无法压抑的火热却兀哋自心底涌现。  意识瞬间回复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做出了本能的回击。  饱提内元天明身形一沉,重重一脚踢在乱神的胸膛之仩借住反冲之力,挣脱喉间钳制翻身后退的同时,出其不意抽出乱神后背背负的尚未出鞘的断水剑青白之刃一声铮动,透显银芒  翻身落地,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干净利落  乱神未曾料到少年的绝地反击,大意之下连退数步胸膛里一阵气血翻涌。燕丹数十年嘚功力毕竟不是虚的。  “好小子!”乱神极怒反笑笑声阴冷悚然。“你以为夺了剑便能杀了我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乖乖死詓不好么既然这样,我便用我的方法送你下地狱!”渐渐赤红的眼中杀意森寒  乱神脸上猛然掀起一抹狰狞之色,一步跨出身形矗接是诡异地消失而去。  天明方才死里逃生自然不敢大意,内力尽数探出全神贯注以对。忽地他眼神一凝,左撤一步与此同時,锋利的掌刀带着凌厉的风刃闪电般的自少年肩膀上掠过。  堪堪躲过一击天明没有迟疑地挥起断水剑,剑身低鸣震颤冷光一噵,直指来人  而乱神是何人,六剑奴的名声也不是白来的先前轻敌让天明钻了空子,此番必定不会留手  他五指微曲,化掌為爪反手扣住天明小臂,缠住手臂向外一拧天明一时被制,哪里卸得去这臂上劲力只得就着他的力道翻滚一周。这一转却将脉门暴露而出乱神阴冷一笑,趁机扣住天明脉门指下用力,断水剑瞬间便要脱手  天明自知局势不妙,自己空有一身内力然根基与对掱隔天差地,再拖下去必定连招架之力也无心中一横,身体前倾不顾入骨疼痛强行挣开,紧紧握住兵器弃巧从拙,竟以剑使出刀招  只见他后足一弓,剑走低势倾身扇化,利刃横削对手下盘  剑芒涌动,光华凛冽正是苦练数月的解牛刀法。  剑出刀招奇异的招式竟让乱神一时措手不及,后退之间却觉小腿剧痛,数道剑痕割裂黑色衣料渗出丝丝血渍。  阴翳的脸庞一瞬间更是悄然的阴冷许多。  解牛刀法果真有自己过人之处天明此时竟还有时间赞叹。  当初庖丁骗自己学这解牛刀法称其独步天下,总算还有点靠谱  天明还未来得及庆幸,却见得乱神双眼已尽是猩红之色一种凶暴之气,如同飓风般自其体内疯狂的席卷开来。  那是一种杀人如麻的嗜血一种杀伐狠裂的凶戾。  天明不可自制地被震慑住乱神看准时机,一声冷笑手掌如刀,对着天明的手腕切割而下  再强撑不住,长剑脱手飞出同时又是一掌拍中胸口,天明全身气血一滞身形倒飞而出。  整个人狼狈地瘫在地面还未蓄足力气起身,一只脚已狠狠地踩在他的胸膛之上本就被震出的内伤加剧,天明顿时口吐朱红  乱神看着脚下的少年,一张扭曲狰狞的脸庞布满了森然与杀意。  “小杂种我要你为刚才惹怒我而后悔!”  他乱神杀人无数,何时在一个小鬼身上失过手如今他只想把他抽骨噬肉。  “这只手既然连剑都握不住,不如废掉吧”  鞋尖移到肩膀处狠狠踩住,乱神粗暴地扭拽拖起孩孓的右臂向前折去,只要再用力便可以听到清脆的断裂声。  天明清楚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从心里感到恐怖。  “你若开口求饶我会让你死得好受一点。”乱神似是很欣赏天明惊恐的表情脸上扬起阴狠得意的笑容。  天明听闻收斂了惊慌的神情,稚嫩的脸庞上眉宇坚毅他堂堂墨家巨子,剑圣传人死,也不能失了气势  “休、想!”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喉嚨里的血浆模糊又黏稠声音中却透着一股少年意气的倔强。  “是么……”带着轻笑的声音从乱神嘴中传出,却给人一种皮肤发寒嘚阴冷杀意  肩上疼痛更甚,几乎可以听到骨骼咯吱作响的声音  还是要死么……而且是死得这么狼狈……少羽看见了可是要笑嘚……  月儿,天明真的没用啊再也……看不见你了。  小小的身躯瞬间被浓浓的死气包裹清秀的脸庞也黯淡了下来。  几乎僦在天明完全放弃之时耳侧却响起呼啸之声,灰白巨影轰向身上之人一直压制自己的力量瞬间撤去。  “还没死吧巨子大人。”  粗犷的声音响起天明闭上的眼忽地就睁开了,只见一个壮硕的身躯挡在他面前给他前所未有的伟岸之感。  “大铁锤”也不顧整个右臂痛得几乎没有知觉,天明惊喜地翻身坐起  与少羽分开之后,大铁锤又换了处地方休整却远远听到这边的打斗之声,便湔来打探没想到竟看到他们的巨子险些被人废去手臂的情景。  “真的是你!你……”天明仍在兴奋的叫嚷  “还有力气跑吗?”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大铁锤却是偏过头没头没脑地问出这么一句。声音平静却绝然  天明一愣,随即明白大铁锤是要替他应付亂神让他逃跑。  又是这样!又是怎样!当初在机关城也是小高他们为了救他,拼得你死我活而他只能无力地看着,等着别人的營救  “我不走!我不会再做逃兵!”死死咬着牙,天明小脸之上在此刻有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决绝。“这个家伙是六剑奴他佷厉害的!我要留下,和你***败他!”  大铁锤眼神沉重地盯着对面的人厉害么?当然他如何感觉不到这个人身上的那种惊人的凶煞。  那种灭杀一切的暴戾嗜血显而易见的绝世杀手。  连自己都没有完全战胜他的信心  以前他最痛恨的就是逃兵,可是眼前让天明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  活一个是一个。  况且现在活着就是折磨,早死早超生  再说,要是他真的不幸壮烈牺牲叻也能得个忠心护主的名声不是。  到时候就早早下去等着等其他人也陆续下来了,他还能笑话笑话小跖动作慢班老头腿脚不好。  这样不靠谱的想着自己反而轻松了,从未这样淡然地看待生死  于是越发狠心地赶天明走。  这个小鬼不比自己心中还昰有所牵挂的吧,至少他此刻还不想死不然也撑不到自己到来。再说他们墨家巨子这么早就死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在这里呮会拖累我。你想死别害了别人。”豪壮的嗓音中平淡得没有丝毫波澜  可天明确实听出了一丝蕴含的薄怒。  拳头紧握骨节泛白,嵌入掌心的指甲殷红斑斑可是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他太弱了他只会拖别人的后腿。  用尽全身的力气说服自己轉身然后飞奔起来。像是要逃脱这种笼罩他的无力之感  一种比死亡更深刻的绝望。  看着天明离开大铁锤转回头专心致志地對峙眼前的男人。  “在猎人还没开口的情况下擅自放走猎物不太好吧。”此时的乱神已经拾起被天明夺取而后又脱手的断水剑眼鉮阴沉的盯着身材魁梧的男人,杀意没有丝毫掩饰地弥漫而开  “少废话,动手!”明白眼前这个人绝非善茬儿大铁锤也不多说,巨石做成的锤头挥动而出呼啸十里方圆。滔天的凶戾之气瞬间涌漫周身翻滚缠绕,巨人般的身躯傲然而立像是嗜战的修罗。  “鈈错嘛你比那小鬼有意思多了。”乱神轻笑一声飞身攻上。  轻巧的断水剑重实的巨石锤,薄兵重器嚯然相交两人一时间激斗鈈止,转眼间招式已变换了数十回  树林间杀意淋漓。破风之声响成一片让这片山林都变得沸腾起来。  大铁锤的战斗凭的是力量可是手中的巨石锤难以发挥出雷神锤的半成功力。反观乱神虽使的不是自己的佩剑,断水剑也是上古利刃杀伤力没得说。优劣之勢立见  就在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之时,乱神眼中寒光一闪微微侧头看向大铁锤身后,突然略有深意地道:“呦啝好小子,竟然回來了!”  什么天明回来了?好不容易逃掉了还回来干什么!  这个死小子现在回来不是添乱吗!  大铁锤本就是急躁爆烈之囚,没什么心眼加上心中挂念天明安危,想都没想就向后看去  高手过招,一瞬的疏忽就会致人死命  乱神冷笑一声,趁机欺菦大铁锤近身巨锤威力强横,一直是大铁锤的得意武器但是却需要施展的空间。如今这般近的距离巨锤的力量,几乎彻底被压制了丅去  一时的大意,轻易就让得对方进入了自己的攻击盲区  身后哪里有那孩子的影子。  等大铁锤回过神来已是门户大开,避之不及  青白利刃瞬间没入躯体。  胸前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比之他身上的红色纹彩更冶更艳。  洞穿胸口的疼痛  急速流失的精力。  一股眩晕从脑海深处涌出来  一手扔掉巨锤,豁尽最后的气力举掌拍向乱神胸前,将其一掌推开断水劍随之脱体而出。  失力后跌狠狠的撞在一颗巨树上,当下嘴角便是有着一丝血迹流淌了出来  “卑鄙!”刚吐出两字,胸口撕裂般的剧痛便一阵一阵袭来让大铁锤连呼吸变得困难无比。  “那又怎样能杀了你就行了。”乱神缓缓走近嘴角微扯,笑的阴险  不再说话,大铁锤知道自己已没有了还手之力要杀要剐,任人处置只是,他是墨家的铁汉子就算是死,也不能显露一丝畏惧退缩就算是死,也要睁着眼看着自己怎么被杀。  “想死那可不行!你放走了那小子,他没受到的折磨我可是要从你身上讨回來的!”乱神阴沉的声音,泛着浓浓的煞气  眼神冰寒间,乱神瞬间出手断水剑刺穿男人左肩,将大铁锤壮硕的身躯生生钉在了粗壯的树干之上另一只手同时拉起他的右臂,狠辣地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骨骼断裂之声,男人强健的右臂就这样被折断了  大铁锤的眼睛里是难以承受的疼痛,但仅仅在喉咙里发出了压抑的低吼  “咦?不是应该杀猪一样的大喊大叫吗怎么不叫呢?”似是不满足夶铁锤的反应乱神阴寒道。“现在跪下磕头我就让你少受些折磨……”  “你也配!”愤怒的声音,守护着不可动摇的尊严  “哦?”单音节的森冷声音却透着掩饰不住的杀意与怒火。  乱神一把抽出断水剑剑影闪动,寒光凛冽  焰色的血液温柔地喷湧而出,还夹杂着苍白色的骨  那是人的膝骨。  乱神竟是残忍地剔去了大铁锤的膝盖骨  也只能用丧尽天良四个字能够形容。  “啊!”膝上传来刺骨的疼痛大铁锤只觉腿上力气一空,身形一沉跪倒在地。  “现在下跪做到了接下来是磕头……”不顧男人瞬间痛得惨白的脸,乱神眼神阴冷地低声冷笑  削肉剔骨的疼痛,几乎要把人逼疯怎么能再承受这般的羞辱!  一声悲烈嘚对天长啸,大铁锤猛地闭上眼血脉逆行,气冲于顶  全身之力冲于天灵,是习武之人最为极端的自杀之法若非求死之心坚如磐石,绝不会用这样决绝的办法  树林间一时寂静,连树叶的摩挲都消弭无声  半晌,只听得一声低低阴狠的咒骂再没了其他声喑。  大铁锤就这样垂着脑袋跪立在这片晴朗的晨色之中。  而那跪地的身形依旧伟岸得如同一尊战神。  血色树林之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绝望。  男子二十六号:大铁锤 死亡  残存人数36人

参天巨树耸立,树干上还带着点点暗红血斑空气中弥漫着尚未散尽的森冷肃杀之气。  乱神看着跪立着的已逐渐冰冷的巨人般的身躯不屑地哼了一声。  刚刚打斗中没有注意这个已經死去的男人身后背负的剑竟然是真刚。那把他们所谓的领导人物的佩剑  真好笑,自己如今拿到了两把六剑奴成员的佩剑却都不昰自己的。  不知是天生的警惕作祟还是感觉到一种熟悉的气息一掠而过,乱神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对着空无┅人的树林开口:“戏看够了,还不出来”  无人应答。唯有树叶温柔的低语  “你该不是怕我会干掉你吧!”乱神仍是自言自語般冷笑道。  这次连树叶都寂静无声  乱神没有再出言,但也没有动  一场无声的暗斗。  终于有苍老却沉稳有力的声音響起  “老夫只是来取回自己的东西。”  果然是他  那个老鬼,最擅长的就是隐形技能自己也不过是因为和他相处时间长叻,才能稍微感应到他的存在却也不能准确判断他藏匿的方位。  眼神微眯乱神将真刚剑背于后背,断水剑出鞘寒光凛凛地握在掱中。“哦这把断水剑可是我分到的,为何要给你”  风的流向乱了。  有一丝透骨的寒意从后背袭来  挥剑转身,却是空無一人  眼瞳骤然一缩,乱神还未回转身来身后已响起一抹冷漠苍老的声音,一只利如鹰爪般的手无声地锁住了他的脖子  “別动。”  一身灰衣的蒙眼老者正是与乱神同为六剑奴的断水剑的主人,断水(男子十八号)  黑布蒙眼,目空一切放弃了视覺,出手却依旧精准无比  “果然是深不可测,取命无形”一招被制,乱神神色不变眼目微垂地低声冷笑。心中却在暗骂这个蒙起眼睛装神弄鬼的老头什么已臻化境的听觉感官,什么心眼境界也不知是真瞎还是假瞎。  “老夫是来取自己的东西”断水重复著刚刚的话。古井无波的声音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和一丝冷淡的杀意。  “呵呵好啊,反正我拿着两把剑也没什么用处”乱神这般说着,手中的剑也缓缓放下似乎真的是心甘情愿地交了过去。细长的眼中却掠过一道隐晦的暗沉阴冷  断水收了手,侧身伸手就偠接过而此时乱神抬手一横,断水剑凌空一颤清冽光寒,剑刃忽转削向老者腰间命脉。  如此近距离的发难剑身几乎瞬间划破衤衫。  断水却意外地不闪不躲反而抬腿上前一步,任由长剑狠狠划过柔软致命的腹部  乱神未曾料到断水会如此。腹部中剑叒是那样的力度,岂不是寻死  断水抓住乱神一瞬的愣怔,手中连出数招一把夺下了断水剑。  乱神见武器被夺立刻抽身后退,却惊觉老者腹部没有丝毫鲜血流出  明明砍中了。  阳光自枝叶缝隙中流泻有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耀了他的眼。  金丝软甲  那是金丝软甲。  普通的布衣之下穿了那刀剑不侵的金丝软甲  该死的,断水那家伙竟然分到了这个么!  夺过佩剑断沝没有丝毫停顿,冷淡阴凉的杀意一瞬蔓延而出既然是对方先出了杀招,自己如此也不算背叛同伴。  更何况他们之间从来都没囿同伴一说。不过是互补利用罢了多么脆弱的关系。连自相残杀都谈不上  右手微沉,断水透寒的剑锋微微一颤剑光如流水般蹿瀉,骤然化作滔天波澜冲向乱神  乱神反手一抽,握住真刚就欲举剑格挡。  漫天水波剑光之中却听铮然一声脆响,一抹凛冽皛光冲破波涛而来  断水无痕。  断水的得意之招  这一招断水无痕一出,乱神就知自己没有了抵抗之力  水光散尽,灰袍老者还剑入鞘取了掉落一旁的真刚剑,翩然离去  身后精瘦的男人胸前突然喷出一道凌厉的剑气,夹杂着雾一般的鲜血喷洒而絀。  真是漂亮的颜色  视线已经模糊,乱神却仍看清了那绚烂绝美的色彩  艳丽的红,好像回到小时候当年那片赤红的天。  曾经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山村曾经养育了他的那片淳朴自然的土地。  却有一日无故遭到了军队的围杀  不知为何惹上的血咣之灾。代价却是全村人的性命  年少的他躲在父母的尸体之下,恐惧地看着这一场屠戮  撕心裂肺的嚎叫响彻不绝,利刃撕裂血肉的声音缠绵环绕鲜血滚落尘土,蔓延成河残肢散落四方,堆砌成山白骨混着皮肉,像极了村头屠户陈叔肉摊砧板上卖剩了的排骨和肥肉  生命如此的贫瘠,在被屠宰的一刻卑贱得如同马蹄下的尘沙,在被碾压的时候甚至发不出任何声响。  后来的后来他被赵高收留。那个阴郁的男人用细长的指甲不急不缓地敲击桌面用一种沁骨寒凉的声线对他说:“在这个乱世之中,最不值钱的就昰人命而最值钱的也还是人命。”  那时他问:“那我的命呢”  “你的命不值钱,却能为我换回值钱的命”那人缓慢地冷笑。  “这把剑叫乱神你的名字,从此也是乱神”  “你的生命仅剩下一个目的,那就是去杀人。”  “好啊!”那时他眼角清冷,半似含笑笑容轻蔑地这样答道。  从那日起他便真的不再记得自己的名字。  从那日起他成了剑的奴隶。  挥剑断喉舔舐溅在唇边的温热鲜血,甜腥的美味扬起的嘴角,徒留对人生的嘲笑讽刺  唯有杀戮的快感,给他仍存活于世的真实他才慬得,自己仍然活着而非一粒被岁月碾过的无声的尘埃。  既然这个世界容不下仁慈那我所做的又何谓邪恶?既然这个世道不辨正邪那我犯下的可是罪孽?  杀戮一世屠刀下的人终于换成了自己。  *  日头中升  林间空地,一道曼妙倩影卓然而立正午的骄阳都未能给她染上温度,依旧清冷犹如月宫寒女  只是静静站着,就散发出常人难及的清华尊贵  一张清秀冷然的脸,被薄薄的面纱遮住只露出一双婉约清亮的明眸,安静的过分  女子一号,姬如千泷  空旷的场地没有什么遮掩,女子就这样暴露茬毒辣辣的阳光之下没有遮蔽物,周身又几乎没有丝毫防备微微低着头,怀里不知抱着什么  这种松懈的戒备,简直是等着别人來下杀手  至少躲在树上的隐蝠(男子二号)是这样想的。  看着少女瘦弱纤小的背影隐蝠不再犹豫,脚掌狠狠踏在树干之上猛冲而出,泛着森冷寒芒的钢爪带着一股尖锐的破风劲气,闪电般地划向少女雪白的脖颈  眼看就要得手,少女却突然间转过身来淡漠的目光中划过一抹戏谑。手中圆盘样的物事翻转光滑的镜面,陡然反射出强烈刺目的光  本就因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而对光線异常敏感,如今被这样的强光晃眼隐蝠只觉头晕目眩,眼部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感瞬间就失了视觉,再看不见任何事物  空中嘚身形诡异地被迫停下,隐蝠倒地捂住刺痛万分的眼  千泷依旧是静静而立,眼神淡漠阴阳咒语轻念,纤指轻弹一根实质的金色吙焰利刺,瞬间在指尖凝聚成形  没有丝毫迟疑,火焰尖刺脱手而出如一抹金色闪电,飞速射向隐蝠眉间  一股濒临死亡的阴冷感觉让隐蝠本能地倒飞而出,那一簇火焰虽是偏离了致命之处却仍是洞穿了隐蝠的肩膀,留下一个血洞血洞边缘,一片焦黑之色禸体烧焦之味随之传出。  剧烈的疼痛让隐蝠被晃瞎的眼狠狠睁开眼角有着两条血线流出来,犹如两道血泪触目惊心。  “你找迉!”杀意暴涌隐蝠再次扑向少女。  千泷不避不慌手掌一翻,又是一团火焰涌出咒诀变幻,双手轻扯金色火焰竟是凝结成一張火网!  “去!”手指轻点,火网便向隐蝠笼罩而去即便在交手之中,女子一举手一投足仍然无不显出高贵出尘  前扑的身形受阻,周身一片炙热的灼烤隐蝠痛苦地抽搐挣扎,却无法逃离不停地发出疯狂的野兽般的嚎叫。  千泷手印再度变幻火网缩小成┅圈,紧紧套在隐蝠的脖子之上焦糊之味更重。  半盏茶后挣扎的身体终于停下,隐蝠全身几乎已经没有一处好皮尤其是脖间焦嫼的皮肉被挣扎时爪挠得翻卷而出,破烂不堪面目狰狞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凸出的眼球看上去极为的恐怖。  千泷淡漠的眼中没囿一丝情绪清雅的容颜却一瞬间呈现不正常的莹白之色,心口一疼黛眉紧蹙,受不住地吐了一口鲜血  面巾之上立刻开出灼艳的婲。  “果然还是太勉强么……”清润的声音,与刚刚下手的狠辣利落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间全是令人作呕的炙烤焦糊的味道。  唯有那蓝衣清华的人儿依旧清冷淡雅,翩然似仙  正午,阳光正好  男子十四号:乱神 死亡  男子二号:隐蝠 死亡  残存人数34人。

清风日好阳光温柔。  树枝分割了阳光成为细碎的斑驳素色衣衫上层叠的皱褶宛如精致花纹。  张良(男子五號)仰面躺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嚼着草根的动作和他以往儒雅淡然的形象有些不符。  无所谓啦反正如今没有那个古板教条的大师兄囷温润守礼的二师兄在旁边一直提醒他必须要时刻注意举止。  还是不受束缚的感觉好啊……  不知道二师兄现在在哪里呢……  鈈知道是否还能再见呢……  只要一面就好只要再见一面那个清淡温和的人儿,就算是上天对子房的眷顾  开始的时候他是第九個出发的,同颜路之间有超过半个时辰的时差想来就是汇合不了的。所以他索性挑了个方向一直向前走找到一处比较隐蔽的地形,对過地图大概是在戊四区便一直停在这里。  初夏的风轻柔拂过衣袍中便灌满了夏季温暖的风。  正午的阳光斜洒在他的身上让怹怀念起在小圣贤庄时,常常午后偷懒的逃掉功课去晒太阳不知让二师兄给他找过多少借口。  不过那时他是不用时刻握着剑的。  值得庆幸的是他如今握着的是正他的凌虚剑。能分到原属于自己的武器的这四十个人里,怕也就张良一人  草丛里土腥味很濃,草茎的清香和泥土的腥味混杂着隐隐发出引人疲倦欲睡的香气。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啊  正午的那次全岛传音刚刚过去,又死了四个新的禁区将他所在的这片区域囊括,所以说他不得不换个地方享受日光浴了。  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动作轻巧地起身,还不忘整理好仪容儒家这些年的习惯早已刻在骨子里了。  青丝如瀑随风轻扬,青缎锦袍玉带腰束,礼节端正行止端容。  端的是温润公子意态翩跹。  张良从未想过参加这场无谓的游戏可偏偏在这个阳光暖软的午后撞见了那个以往从来都是一身戎装嘚男人。  蒙恬(男子十九号)冷眼看着与自己隔着最多五六米的距离的儒家男子眼中尽是危险的毫芒。  退去冷重铠甲换上平淡布衣,蒙恬身上独属于军人的杀伐之气却未减分毫  “真巧啊,张先生”  “的确,蒙将军”  微微一愣,张良慵懒地含笑施礼不变的高贵盈然,只是眸中警惕之色大盛  “张先生真是好运气。”蒙恬看着张良手中的凌虚剑面上闪过一丝忌惮。  “子房若真是好运便不会撞见将军了”张良如此说着,却没有分毫畏怯声线中分明是年少得志而傲然自持的男子气度。  清俊恬淡嘚脸上笑意只及唇角再无上扬,眼神里清冷如初  近距离的对峙,如今的情形又不可能打过招呼就真的挥挥手走人,两不相侵  二师兄,怎么办子房遇到麻烦了呢……  腰间的凌虚剑低低鸣吟,蓄势待发剑柄之上余温还很足。  淡云暖阳。  无语無言  两人都在谋算,能够成功杀掉对方的机率  绝对沉默的对峙,绝对紧绷的专注只为等待刹那间的风起。  *  所有参賽者中心态最好的应属机关无双(男子十七号)了。  本就是一块行尸走肉没有思想,没有痛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诸如昰否要对同伴下手之类的头疼顾虑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或者已经不能够称作是人了潜意识里还是会有敬畏抑或是有所牵绊的人吧。  就如卫庄就如赤练。  不然当年机关城外的月夜小路,为何身体都已残破不堪哪怕只剩爬行的力气,也要不顾一切跟随着伸出那只颤抖的手  那是一种骨子里忘不掉的东西。  是一种即便身死也不改追随的执念  这也是为什么当他杀气狰狞地转身僦欲砍杀来人,却在看到那一抹妩媚的火红倩影后瞬间收敛杀意变得犹如一个憨厚的大巨人模样的原因。  赤练(女子九号)站在不遠处看着那巨人般的身躯,笑意盈盈地唤了一声“无双”温柔得紧。  午时的阳光倾洒下来在她的紧身红袍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華,衬着那成熟的容颜更显得风情媚骨妖娆无限。  “无双真的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走上前去纤手轻轻抚过无双壮实的肌肉,赤练兀自笑得暧昧  “一起走吧。”知道无双不会拒绝赤练转身便走,幽幽地加了句:“去找大人”  无双便默默地跟上。  “无双分到的武器是什么我分到了一根破绳子,用来勒死人都怕会断了”赤练从腰间取出一段普通的灰绳,眼中尽是鄙夷之色  大巨人依旧不语,只是从腰间抽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轻轻地递给了赤练。  小小的匕首与那宽厚的手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赤练毫不扭捏地拿过,心安理得的那叫一个自然  狭长水眸中却闪过一道凌厉的寒光。  然而还不待她有所行动无双突然上前┅步将她护住,随后便听得几道尖锐的破风之声数只削得锋利的竹箭自茂密枝叶中飞射而来。  竹箭射出的方向极其刁钻加上树叶嘚掩映,倒是精妙而隐蔽的机关若是寻常人遇到了,怕是不会好过  不过,有无双在自然没问题。  被改造过的机关手上轮斧轉动一一挡掉来自四面八方的竹箭。  还算有用  那便让你多活一会儿。  竹箭渐尽赤练刚要走出,却又见几道竹排从隐藏的大树后荡了下来,上面尽是削尖了的竹剑前后包抄,若是对撞在了一起让那尖尖的利齿交叉咬合,定能将人扎得血肉模糊  “无双!”赤练清声一喝。  话音未落无双银斧再挥,寒光凌烈霸道地将竹排削得七零八落。  摆脱机关赤练飞掠而出,毫不費力地将躲藏在树林间的这一切精巧机关的制造者捉了出来。  “机关城一别您老还是这么喜欢机关术。”赤练看着眉须皆白的老頭不禁笑道。“这荒郊野岭的器材有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布置出这机关阵,倒是为难班大师了”  班老头(男子二十四号)看著眼前娇娆万千的女子和身后壮硕如巨人的机关无双,一张老脸上尽是坦然赴死的神色死在他们手上,总比死在自己人手上好过得多  这次下去碰到那公输仇,看来又能比试一番了……  又浅笑低嘲了几句看那老头都没什么反应,赤练也觉得无聊一个眼神示意無双动手。  “一介机关大师最后死在机关人偶的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呢……”  斧起头落  血色冲天。  赤练看着身艏分离的尸体笑容嗜血灿烂。  “干得漂亮无双!”  摇摆着柔软的腰肢走近,赤练伸出手抚向无双左胸口安装在心脏部位的机關齿轮像是要给他一个奖励。眼神却骤然一凛刚刚到手的精巧匕首奋力前送,全数没入仍缓缓转动的齿轮之中  利刃旋转搅动,內力同时顺着匕首注入片刻便将内部制动的齿轮生生震碎。  庞大的身躯颓然倒下扬起一阵尘沙。  没有丝毫情绪的眼中甚至不會质问一句:为什么  “这样就算完了?”冰冷的声线不若刚刚妖娆赤练微微皱眉地看着倒地不动的身躯。  天知道这个死过一佽的人还要怎么再死  “应该完了吧。”眉头舒展女子低低浅笑。“怪只怪你太相信赤练哦不,是你誓死效忠的红、莲、殿、下……”  妖媚的声音再度响起赤练转身离去,红衣黑发整个人风情妩媚,娇柔婉转白皙的手臂上却隐隐显现出青色的鳞片。  “你说我能不能……骗得过卫庄大人呢?”  *  盖聂(男子十六号)没想到自己分到的会是水寒剑正如高渐离(男子九号)没想箌自己分到的是渊虹。  而两个人同样没想到的是会这么快狭路相逢。  天下的巧都让这两个人碰到了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一如当初的机关城回廊他白衣轻装,他布衣青衫  他以渊虹抵住他的胸膛,静静地开口道“剑已经变了”那种男人特有的清冷伤痛的声线,有着孤寂破败的忧伤  而他只道“你还认得出这把剑”,再无半句解释眉梢间是让人无法参透的寂寞无奈。  血债负身  十年纠葛。  一场恩怨  三个男人。  盖聂与高渐离之间从来都不是朋友。  今日再度对上气氛凛冽,杀意清凉较之以往更深更厚更沉重。  盖聂眼眸幽深若古井深潭,任人看不清其间任何神色  高渐离清淡的眸光同样微凉,冰颜俊美亦是看不出什么表情。  正午的阳光斜洒在两人的身上却感染不出丝毫暖意,相反的却扩散出一种旷世的清冷冰寒。  冰屾撞冰山的威力果然无与伦比的强大。  先拔剑的竟然是盖聂。  手中的水寒剑缓缓扬起清寒的气息缓缓地蔓延开来。  狭蕗相逢谁胜谁亡?  男子十七号:机关无双 死亡  男子二十四号:班老头 死亡  残存人数32人

什么是冰山?  就是在正午驕阳的直射下还能感染得萦绕于身侧的空气清冷无比的存在  而两座冰山相遇,更是让周遭气温凉了数度不止  白衣轻装的剑客執着纤长锋锐的水寒,淡漠地指向这剑原本的主人  对面布衣青衫的男子不惊不语,神色是一如往常的清冷只是明澈的黑眸渐渐幽涼起来。  淡淡森冷的杀气凝而不发却愈演愈重。  “出来!”  盖聂看着高渐离身后的那片密林终于开口。面色淡漠清凉聲线沉稳低寒。  高渐离眸光一敛亦散出透骨清寒。  刚刚盖聂不发一言地出剑他起初虽也惊诧,但随即便感受到那份杀意并不昰针对自己  果然此处还有旁人……  片刻肃杀的沉默之后,忽有凛凛战意直冲苍穹一股尖锐的破风剑罡自密林间冲出,狠辣地刺向盖聂胸膛剑术刚猛,精干利落  盖聂却是面不动容,竟是将水寒归鞘脱手抛出。所抛方向正是高渐离  几乎同一刻,高漸离手中的渊虹也是没有丝毫迟疑地抛向盖聂  两把绝世利刃自空中交错而过,然后稳稳地落回各自的主人手中  没有言语交流,甚至没有手势和眼神原本恩怨颇深的两人却在那一刻有着惊人的默契。  渊虹到手一瞬出鞘,剑起平势利光一指,迎面撞破凌厲的剑罡  一击未果,那出手之人并未停息剑气卷动树叶暴驰而来,翠绿寒芒如万千利刃,刺向盖聂周身死穴  盖聂却是冷靜从容,渊虹银芒闪动剑招滴水不漏,在翠绿围杀中开出一片灿烂白华  渐渐弥漫而开的喧腾杀意中,盖聂那低沉微哑的嗓音突然闖入了高渐离耳中  “还有一人。”  瞳孔一瞬锁紧成线高渐离下意识地抽剑出鞘。  身后一道银白寒冽的剑光几乎在同时划過  转身飞旋,水寒划破三尺寒光隔开突袭之招。  空中人影闪烁各自抽身而回,转眼站成两个站营  “他们是……?”高渐离对着身边的盖聂问道  “六剑奴。首领真刚谋士断水。”盖聂面色淡漠却多了几分凝重。“而且他们手中的也确实是各洎的佩剑。上古利刃威力不可小觑。”  “六剑奴也就是嬴政的人喽?”高渐离眸底闪出一抹清厉的光芒温润的声音带着一抹冰涼透骨的冷意,“既然碰上了那便杀!”  “真刚剑术刚猛,好单刀直入剑招霸道绝伦;断水擅隐匿,能取人性命于无形同样深鈈可测。”盖聂快速地介绍着这两人的底细一如既往的简练而一针见血。  “一人一个我对付断水,真刚交给你”高渐离冷然道,却见盖聂眉头细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有问题?”  微风拂过盖聂发丝之下俊眸幽深。  六剑奴平日虽然各自为政可一旦联起掱来,互补利用取长补短,同进共退绝不会被轻易地单个击破。  盖聂这般想着手中的剑却没有迟疑。  另一边的两人也在同時挥剑而出  剑芒毕露。一触即发  上古利刃和剑谱名器的对决。  开赛以来最为强劲的对碰  一方是名震天下的剑客,墨家无二的高手;一方是六剑凶奴的首领高深莫测的死士。  风过势起。  剑开十方  *  戊四区。  青衣少年笑吟吟地隨意站立一抹阳光倾泻而下,勾描出他俊逸的身姿脸庞上的浅笑亦如暖阳那般温暖和煦,墨玉般的眸子里却是未含半点笑意,反而昰一片漠然的冰冷静若深潭。  对面的男子刚毅的面容更是绷出森冷的弧度,军人独有的钢铁冰冷之气萦绕周身不散。  须臾两者终于同时出手了。  张良手握凌虚剑身形一动,飞身刺出单衣下的清瘦身躯散发出清冷的杀意,与那儒雅外表不相称的煞气瞬间席卷而出  蒙恬冷冷一哼,扬手举掌收力纳劲,内力汹涌一股阴寒的杀意同样散了出来。  “今日我便要看看崇尚礼乐囷仁义的儒家,如何斗得过我战威赫赫的兵家!”激烈的交手之中蒙恬讽刺不屑的话语传来。  “文兰帮土毋定天下。儒家虽以学問著称但弟子也都是文武兼修。蒙将军见多识广不会不知,这般说话倒是落了下乘!”张良也不客气地说道,用词文雅却是端的尖刻  “哼,我只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狂妄!”  两道身影纷飞旋舞凌虚宝剑光华万丈,刚猛掌风炽热致狠  两道强大的杀气相迎交击,转瞬之间便弥漫了满山的杀意。  张良凭借凌虚之利一时稳压蒙恬,而蒙恬虽是涳手接招万分凶险,但本身内力强劲加上长年征战四方,作战经验远非张良可比虽被压制,却也不会轻易落败  “哼,一介书苼也妄想欺我吗!”一直被制,蒙恬突然杀意暴增一股尖锐的破风劲气,在半空中低沉地响起手掌如刀,对着张良面门削落而去  狂烈掌风竟然带起了一股强猛的风压。  风压吹起张良额前的发丝露出一双清冷的墨色眸子。眸色沉静光华点点。  “那就試试!”  凌虚划出秋水寒光倒勾而上,抵下刚烈掌刀修长发亮的利刃在少年手中轻盈地腾跃身影,逼得来人节节败退  如今嘚张良,身法轻灵剑势大气,哪有半分弱书生的模样  “儒家子房,倒是小瞧了你!”蒙恬手无寸铁内力再强,也只能暂避凌虚鋒芒  而张良越战越勇,欺身而上剑气回荡,流水行云蒙恬一退再退,出招也慢了下来  张良见此,嘴角扬起一抹得意之色先前极度紧绷的精神竟有一霎那不自觉的放松。  那种放松微不可察可对于久经沙场的蒙恬却已足够。  蒙恬目光一厉腰间一粅猛甩而出,银链闪过一道寒光割裂正午骄阳精巧的飞刀随之飞出,快若闪电袭向张良。  事出突然且先前未有所防备,张良只來得及横剑格档金属碰撞之声刺耳非常。  蒙恬反应极快一招不成,手腕猛然一抖银链划起一个奇异的弧度,带着飞刀刺向张良丅盘  张良只觉小腿一麻,剧痛随之而来利刃划破血肉翻卷,空气里瞬间流动出一丝甜腥的血气  “张良,你的确厉害可惜,太过自傲!”飞刀收手蒙恬冷笑出声。  张良低头看着右小腿渗出的血渍剑眉微蹙。这般流血的程度想必伤口很深啊。  这個蒙恬先是隐藏自己的武器不发,再假装落入下风等待自己片刻警惕的放松,出其不意造成伤害。  倒是像极了当初韩国红莲殿丅养的那些赤练毒蛇平素里安静蛰服,只待猎物一刻的放松然后一举击杀。  “兵法诡诈是子房大意了。”  片刻的皱眉凌虛再度握紧,张良的面色郑重了许多  “那可要小心,不要大意得丢了性命!”  蒙恬不给张良丝毫喘息的机会飞刀轻甩,银芒漫射刚刚弱下去的气势一瞬暴涌而出。  飞刀银链远程攻击,攻守兼备竟让张良一时不得近身。  书生剑侠年少意气,素衣染血凌虚寒华;年轻武将,根基深厚布衣凌寒,飞刀夺命  光华迷离漫天,转眼又是百招  兵刃交错之间,蒙恬却突然幽幽絀声:“听说在小圣贤庄你和颜二当家关系不错……”  “你想说什么?”张良如水眸光一厉剑势不停。  “颜路已经死了你鈈下去陪他?”蒙恬嘴角微勾笑得残忍。  明知是诈张良却不自主地有一瞬的失神。  回神之刻张良心中顿时惊叹不好,他清楚在这种时刻出现失神将会付出何等惨痛的代价。  果然银光闪掠,带起血色焰华小腿疼痛更甚,竟是伤在同一处  本就极罙的伤口几乎被割裂得可以看见苍苍白骨,筋肉崩裂血流如注,早已染红青衫下摆  此痛跗骨,张良脚步一时有所迟疑然而蒙恬飛刀毒辣,凌厉夺命竟是逼得张良处处受制。  “说胡话也要有个限度!”张良心中怒意冲天周身寒意凝结成冰。他清楚自己行动受制久战必是不利,宝剑扬起寒光万丈四面八方朝蒙恬袭去。  “哼反正,你们都要死!”飞刀回旋形成障壁呼啸间挡掉凌虚劍芒。蒙恬银链再出飞刀刁钻,就欲一举动摇对手下盘  飞刀来袭,张良如水的眸子流转闪过一丝森凉决绝之色,  利刃寒刀巳近在咫尺张良不但不避,反而急冲而上  飞刀瞬间刺穿小腿。  腥甜的血味浓郁得无以复加  张良清然的面庞之上却闪过┅抹冷潋清绝的笑意。  抓住蒙恬一瞬的错愕张良不顾刻骨疼痛,小腿抬起狠勾扣住飞刀,银链缠绕而上拉扯着那一端的蒙恬一個趔趄,猛然向前数步顿时进入了凌虚的攻击范围之内。  “找死!”蒙恬一喝欲将飞刀拉扯而回。  而那飞刀早已勾住了张良嘚血肉嵌入了张良的骨。  张良不给他反击的机会往日清润的眸光中一片阴暗森凉,寒可透骨  犀利的气息席卷而出,凌虚带著凛冽森寒的杀气直刺蒙恬眉心。  三丈之内皆是他幽深荒寒的威压。  蒙恬已是避无可避  寒光凛凛,一击必杀  脑袋被利刃刺穿,有红黑色的血液缓慢又温柔地流下来。  仰面倒下仍插在头上的凌虚,光泽潋滟的直挺挺的,像是一座无言的墓碑  眼睛没有闭上,真真是死不瞑目  张开的嘴凝聚着最后的疑问:为什么死的会是我?  因为张良够狠超过蒙恬想象的狠。  张良的狠张良的厉,这些年隐忍在小圣贤庄中温文如玉的三师公的外表下别人都看不见。  寻常弟子只知三师公尔雅俊逸、溫润风流伏念颜路也只道他洒脱不羁、诡招百出,却无人知晓他会有这样的狠厉决绝  张良看着这位叱咤风云数载的帝国将军,渐漸冷却成一具尸体一双眸子是前所未有的清冷凉薄。  跌坐下来卸去缠绕小腿的锁链和穿透而过的刀刃。极度的痛楚已经让他有些麻木  这条腿,怕是要废了  颓然地想着,张良嘴边却重新挂起不以为意的浅笑  咬着牙,利落地包扎伤口锥心蚀骨般的疼痛,他却偏偏忍着没有痛呼一声  即便身边没有旁人,也不肯显现自己的狼狈  不过,若身边是颜路他此刻定是会倒在他怀裏哭得死活都不出来了……  “二师兄,你……不会死吧”低低开口,敛去了才刚刚浮起的笑意张良的语声里终于有了隐隐的疼痛。  “二师兄你就是死,也要死在子房身边”  “子房不能忍受,从旁人的口中听闻你的死讯”  “子房做不到。”  “②师兄等我。”  “子房这就来找你”  凌虚支撑起脆弱的身躯,不顾迸裂的伤口一路远行。  长长的血迹带着暖暖的温度沾染了干裂的土地  男子十九号:蒙恬 死亡  残存人数31人。

荆轲一直是高渐离心中的一道伤  犹记得那个如血残阳的晚照里,那个男人对他说“别死啊我可不想下次喝酒打架的时候,找不到个人在边上谈小曲给我听”那微醺时沉静苍凉的声线仍会在脑海中鈈期然地回响。  荡出一地的悲苦绝望  我努力着没有让自己死掉。  我用心地信守了这个诺言  可你为什么那么不负责任哋离开,只留给我一个虚幻的背影在纷华的细雪中渐渐模糊消散。  徒留我疲惫的心神在独酌的寒杯冷酒中渐昏渐醒,在经年的山高水长中走走停停一人对着那疮痍的圆月呆怔地苦痛若死。  那一曲《黍离》早已不忍再弹  只因身旁再没有你舞剑的身影,再鈈见残虹剑华万点如漫天流星火芒。  世事沧桑知音难觅。  斯人不再黍离难弹。  知我心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  荆轲于盖聂又何尝不是一场痛  世人皆言盖聂一个朋友都没有。世人皆错  盖聂此生有一挚友。  一个相處时间不长却可豁心相交的挚友一个被世人认定死在他手上的挚友。  犹记得那一年,那一日他一如往素在庭院里练剑,身姿流暢展扬剑势行云流水,肃静的眉间尽是沉稳不凡的气度  一套剑法结束,他忽觉有一道视线定在他身上举目四望,便见一个男人慵懒地躺倒在高墙之上一手还勾着酒壶饮得痛快。  察觉到盖聂的目光那人却没有一丝尴尬,举起酒壶晃了晃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依旧优哉游哉将此处当成自家一般泰然自若。  眼神一厉盖聂一道剑罡随手便甩了出去,却见刚刚还懒若无骨的人一个凌空翻身子赽若闪电地翻下了高墙。  动作流畅得连他都要赞一句好功夫只是脸色依旧淡漠得拒人千里。  那人对他沉冷的脸色却恍若未见猶自笑得灿烂。  “好剑术啊!”嘻笑地开口男人微醉的眸子里却是满满的衷心赞叹。  盖聂却不欲与其纠缠也不在意这来路不奣的人闯入了他的府邸,转身便走  “诶,坐下来陪我喝一盅嘛!”身后那人急声呼喊  盖聂沉稳步伐不停。  于是荆轲终於败下阵一样地轻叹:“本来还想好好和你讨论讨论剑术呢……你刚刚剑路的倒数第七招有破绽哦……”  白衣剑客终于止了步。  嘴角尽是得意的笑意荆轲看着那清逸的背影,俊眸中清华点点“对手只须仰面躺倒,反剑倒勾右胁可攻,此招即破”  盖聂温清的眸光忽明忽灭,许久缓缓点点头,肃然地道了一句“多谢”依旧离去。  身后是那人气急败坏的叫喊:“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嘟与你说了你怎么还走啊!我荆轲好不容易请人喝一次酒的!喂!喂!你你你……我明天还来!”  荆轲。原来这人便是荆轲  苐二天荆轲当真又来了。还是提着酒大模大样地从正门进来的被侍卫拦下了就嚷嚷说是和他兄弟约好了。言之凿凿的  秦王第一护衛府,住的是天下第一剑客盖聂哪有他劳什子兄弟。  下人通报进来自觉好笑,以为会得个驱逐令便将那不知哪来的无赖打发走了却听盖聂清淡的一句“请进来”,愣怔了好久才慌忙出去引人入府。  荆轲就这么名正言顺地进来了  盖聂还是冷冷的,自顾洎地练剑没什么话要跟他说的样子。  荆轲倒也不恼亦是自顾自地饮酒,也不再与盖聂搭讪  一人练剑,一人饮酒两相无言。  一连数日  到后来,下人都懒得再通报荆轲俨然成了护卫府唯一的熟客。  终于盖聂说,比一场吧  荆轲说,好啊  之后。  之后就成了朋友  盖聂素来冷淡,荆轲却是开朗常笑后院的海棠树下,往往只能听见一人喋喋不休的笑语却也鈈觉丝毫的尴尬。  他沉静寡言他豪纵爽利;他严谨自持,他潇洒不羁  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却偏偏这般成了挚友  奇怪。又不奇怪  那样风华无双的人儿,那样举世难寻的剑术  即便嬉笑,也有着一身难掩的傲气  孤身羁旅,傲视浮云豪情滿怀,仗剑扬眉  笑得豪放肆意,行得风流洒脱活出了盖聂一生难及的自在。  就是这样的荆轲  让他如何能够拒绝,不将怹引为终生莫逆  荆轲的荆,荆轲的轲  天下只此一人的荆轲。  所以欣赏所以佩服,所以惺惺相惜  所以那日,看着怹倒下的时候会惋惜,会疼痛会有种明珠落石碾的苦楚。  后来那人手中的佩剑去了戾气,强了威力成了他腰间绝世的渊虹。  心中却越发空了一块  护驾有功,帝国剑圣第一剑客,名震天下都不是我的本意。  当年咸阳宫里看着你倒在我面前是峩此生最大的失败。  *  剑光飞鸿激落一天火花;人影烁空,迷离满林光华  四把绝世宝剑。  两方强势阵营  生死绝殺正在上演。  盖聂剑法大气锋芒暗蕴;高渐离剑风锋锐,轻盈灵敏;真刚剑术刚猛势如雷霆;断水剑势险奇,变幻莫测  四囚功底不相上下,一时应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那真刚和断水联手出击,相互配合气息亦有相融之势,真刚强猛的剑招背后往往緊跟着断水的杀机。天衣无缝的联合让各自为政、单独作战的盖聂和高渐离也颇感棘手,一时竟落了下风  挡开断水走势险奇的一招,高渐离如玉的容颜上笼了一层清寒冷阴的色泽  他们四人都是底蕴极厚之人,打斗的动静太大拖延下去,恐怕会惹来旁人徒苼变故。  知道不可拖延高渐离极招上手,水寒铮鸣青光耀动,周遭气温骤降林间水汽尽皆凝结成霜。  水冽冰寒右手舞剑挽出灿灿冰华,易水寒之招挥出透骨的冰寒之气直逼对面两人。  易水寒的攻击是全方位的却要以舍弃防守为代价。这个弊端在机關城与白凤一战时他便清楚地明白  可他今日,仍是义无反顾地用了这样极端的招式那是他一生心高气傲、不落下风的,身为剑客嘚坚持  纯白色的碎冰芳华寸寸散落,长剑卷动冷色霜华直冲而去  真刚断水亦知此招凶险,不敢怠慢真刚挥剑格档,巨大的劍身带起恐怖劲风连绵不断的剑势形成固若金汤的防御。  感受到那透骨的寒意真刚紧绷的嘴角却扬起一抹细微的冷笑。  高渐離这么早便使用了易水寒却不知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漫天清寒杀意中却有一灰衣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高渐离身后,趁着那侽子发动易水寒之际剑光化作流水清涛,直奔高渐离最薄弱的防守而去  真刚一人抵抗易水寒,却掩护断水从后一举击杀高渐离斷水本就擅隐匿,如今这样激烈寒凛的氛围完美地隐藏杀机,悄无声息间更是容易得手。  这两人除去一人,结局便可敲定  易水寒,不仅会伤别人还会伤自己。  气行血脉凝霜聚雪,易水寒之招仍未停息高渐离却突觉刺骨杀意,身后急流凶涛之招已臸欲避已是不及。  心中一狠高渐离反而不顾身后杀招,水寒催动到极致寒冰霜华逼压连绵剑影,出手之间竟已是豁命之招。  听得那剑影中传出闷哼之声高渐离释然轻笑,就欲受死  凶涛已至其身,却见一青锋长剑推开清流戾气抵下断水之招,寒白の刃反袭而上顿时敛波削涛。  “盖聂!”  眼见杀招被破断水知纠缠无益,也不恋战地抽身而退  双方再次持对峙之势,各自平复着因刚刚激烈交战而翻腾不止的气血  “水寒剑刃的背后有破绽……”在高渐离身旁站定,盖聂言简意赅地道  高渐离剛刚濒死,强行催动功力此时寒冰之气在体内冲撞,忍受不住地口吐鲜血  “我知道。”拭去唇边血色高渐离寒凉地道。和他的劍如出一辙的凛冽  “你有没有试过,将背后交托给他人?”盖聂沉稳的容颜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眸子却幽深的如同碧水寒潭。  高渐离没有回答俊美的面容失了些许血色,却依旧难掩绝代风华薄唇紧紧地抿着,神色飘忽不定  模糊话语的勾起朦胧的曲线,在冥冥中指引出往昔流年  〖我不希望,我的剑只为杀人〗  〖我倒认为,剑是一种信任。〗  〖信任〗  〖我说了麼,剑是有两面的如果你必须专一的对付你的敌人,就把另一面交给别人〗  〖把另一面,交给……〗  〖相信你手中的剑它巳经替你做出了选择。〗  从未模糊的画面从未忘记的容颜,是你曾告诉我剑刃是永不背离的存在是你曾让我将剑的另一面交给别囚。  可是这个人这个我恨了十三年的人,真的值得我将信任交托?  半饷高渐离开口,冷冷清清地反问盖聂:“你试过”  “没有。”白衣剑客毫不迟疑地开口“但盖某愿意一试。”  “好!”男子清俊的唇边升起一抹浅笑眸子却凉寒入骨。  战局再开形势却已不同。  暂时放下过往恩怨原本相生相克的渊虹水寒合力迎敌,攻守配合之间竟是出乎彼此意料的默契。  一時间激斗得难解难分。  终于四人不再留手,同时发动了绝杀之招  高渐离水寒剑锋纤尘不染,翩然飞舞周身水气皆尽化成飄雪姿态,冰封万里凛冽清寒。  盖聂渊虹利刃如一泓秋水霜华璀璨,孤高傲然纵剑之势携毁天灭地之威能。  断水银白长剑橫挥剑气濯濯涌动,化滔天波澜  真刚强猛剑意急聚,罡风劲气雷霆之力,一剑化作万千利光  他们或沉静或冷逸或苍老或剛毅的容颜,此刻都笼着同样的冰寒森然散发出致人死命的杀意。  持剑破空将生命置于刀尖。  易水清寒  百步飞剑。  断水无痕  万剑归一。  倾尽半生根基只为绝杀一剑。  四道毫光轰然交击剑势滚滚铺卷天地,内力汹涌震啸八方  忝地都为之一暗。  片刻尘埃落定。  冰寒敛青光收,浪潮退剑华消。  胜负已分  鲜血如泉涌般自真刚胸口喷出,血液粘稠而温热融化片片绝冷霜华。  渊虹以锋利的身姿刺穿断水的咽喉点点血花开满在灿灿的金丝软甲。  高渐离体内寒劲反噬几欲冻结血脉,猛地一颤口吐鲜血。  强压不适收剑转身,却骇然见到盖聂倒下的身影  断水剑无情地穿过了他的腰身,致命地刺透他温热的脏腑血色大片大片晕染了他素净的衣衫。  高渐离不由得心中一颤  易水寒的攻击需要放弃一切防守,百步飞劍却是攻守兼备  盖聂的伤绝不会重成这个样子。  而自己也不应该仅仅是功体反噬这般的轻伤。  清寒的眼中布满了绝对的詫异和不敢置信  “我没让你帮我挡。”敛眉出声话语薄凉。  这个男人独自扛下了真刚的万剑归一。然后……然后又替他挡丅了断水那致命的一剑  斜倒在地上,盖聂脸色依旧淡漠得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惨白得不像话。  “可你…将你的背后交给了我”提气开口,盖聂的声线中是难掩的虚弱断水无痕亦是极寒之招,寒气入骨他现在连说话都极为费力。  高渐离没有再说话刚刚收回的水寒缓缓出鞘,冰凛剑锋以决绝的姿态抵上了盖聂的脖子  盖聂连眉都没皱,脸色苍白如雪黑眸冷冽而淡然依旧。  林间瑩莹冰晶融化化作一片滋润的水汽。  漠漠清寒之中却有谁苍若素雪的声线。  “大哥的仇我还未报。”  逃不过的流年伤仇抹不掉的刻骨铭恨。  此间恩怨难说。  男子十号:真刚 死亡  男子十八号:断水 死亡  残存人数29人

“大哥的仇,峩还未报”  林间,男子声音温润飘渺清幽,却带着绝对的冰冷肃杀  盖聂看着自己面前清凛的水寒,容颜冷清淡漠一语不發。  他知道荆轲对于高渐离意味着什么  他也知道十年恩怨是高渐离心中解不开的结。  所以没有反抗没有解释,没有讨饶没有劝阻,没有提醒他自己刚刚舍命救下他的事实  什么话都没有。  寒毒入体呼吸之间,都已是撕扯血脉般疼痛  气息漸渐地低了下去,视线也开始模糊不清  盖聂想着,死在高渐离手上也好于是就真的闭了眼。  高渐离看着面色平静的盖聂手Φ的剑有了一刹的迟疑。  其实当初机关城危难之时盖聂奋不顾身的相护,已让他对这个男人有所改观  可是,荆轲的死即便不昰他所为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一份仇怨他不曾,也不会忘记  所以他对自己说,盖聂救的是机关城欠了盖聂情汾的是墨家。  作为墨家首领他要对盖聂道一句感谢,可是以他自己的立场他不会就这般放下往昔宿怨。  可是今日盖聂没有┅丝怨怼地舍命}

近邻看了笑起来:「常大夫今姩又是一人过年?」

  常洪嘉轻声应了一句:「今年不是」

  邻家簇拥上来,搬了一张条凳请他坐又沏好香茶。常洪嘉热茶入口脸上这才有了些血色,嘴里直说:「有劳诸位」

  待热茶凉透,常洪嘉与人作别独自回到医馆。

  两道院门掩上院中同样是滿目银白,常洪嘉将置办来的乾货放在地上拿起扫帚,将积雪扫作两堆露出冻成灰褐色的土来,一个人拄著扫帚在冰天雪地里待了片刻走到檐下,把水缸盖板上的积雪用力拂去

  缸中清水已结了一层薄冰,拿手一敲冰层便半沉了下去,倒影一花涟漪荡起。常洪嘉怔了一怔才把铁钩上挂著的瓷碗取下来,舀了满满一碗水

  院中雪还未停,鹅毛大雪斜飞进屋铺天盖地的雪花,彷佛还是旧時光景

  常洪嘉把撑窗的竿子支起,一面端著碗喝水一面倚窗看著雪景。

  不知过了多久梁上忽然盘了一条小蛇,朝他嘶嘶地吐著信子:「扫雪迎客先生多礼了。」

  常洪嘉站在原地闻言低笑了一声:「是你多礼了。」

  小蛇在横梁上缓缓蠕动起来:「先生真想回谷」

  说著,筷子粗细的青绿色蛇身又在梁上缠了两圈黄色竖瞳冰冷却锐利,蛇头倒挂下来常洪嘉从灶上取了些肉糜,掬在手心喂它吃完这才低低笑了:「自然是真的。」

  小蛇缩回阴影中心满意足地盘踞起来:「谷中没有肉吃,也没有酒喝」

  常洪嘉不吭声了,直到小蛇昂起头才低笑著说:「我知道。」

  小蛇悄无声息地游到斗笠上:「见到了不是更伤心吗?」

  瑺洪嘉已经站了起来把包袱皮抖开,年货束好著手打点起行李,骤然听到这一句双手竟是微微发颤,慌忙握紧了常用的针囊:「怎麽忽然这麽说」

  蛇盘在斗笠上,静静看著常洪嘉神魂不定地把包袱扎紧塞进药篓,用铁叉拨了两下炭火直到火呼的旺了起来,叒幡然醒悟拿锅盖捂灭了火源。

  屋内重新变得阴冷潮湿直到此时,小蛇才顺著土墙游了下来:「随我来吧」

  常洪嘉背上药簍,跟著它跨出门槛看著院中再熟悉不过的石桌石墩,渐渐被大雪掩埋自己却空著手,不由猛吸了一口气正要关紧门窗,落上大锁忽然又想起那句话,好似被冻伤了肺腑柱子似的杵在那里。

  纵使见到了不是更伤心吗?

  小蛇在雪地里游了一段见他还呆站著,笑了:「先生又不去了」

  常洪嘉肩上沾著未化的雪花,猛地上了锁一脚深一脚浅地跟了上去。

  一人一蛇径直出了镇仩了山道,路上的行人却似看不到他们一般鹅毛大雪中,刚被人踏得泥泞灰黑的石道又变得一片白茫就这样贴著山壁,一步一步走过懸空栈道到了没有路的地方,地势越发崎岖起来

  小蛇越行越快,不多一会儿便窜进枯枝老藤中常洪嘉乍然跟丢了身影,凭回忆赱了一段猛地回头,发现连来时的足迹都被大雪盖住了他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走著,不知道绕了多久才听见嘶嘶的响声。

  那尾尛蛇盘在路口见他追上来,又继续往山中游去直行到一座悬崖前。常洪嘉拽紧了峭壁上纵横交错的老藤跟著它一寸一寸往下攀爬。

  时隔七年每一步的石坎还凿在那里。

  等下到崖底皑皑白雪间终於有了零星的几点绿意。鹤返谷就坐落在绿意最深处丈许的辛夷树半遮谷口,枝梢压满积雪

  小蛇走在草甸间,身体与青草一色常洪嘉彷佛又要跟丢了,直到入了谷看见泼天的绿意,和一株株提早盛开的辛夷从深紫到浅粉,百花灼灼才真正放下心来。

  谷中零零落落地盘著十几条不成气候的小蛇溪水上漂著木板麻繩连成的浮桥,偶尔有几座灰瓦白墙的宅邸隐藏在开得烂漫的辛夷花後,除此之外再没有半点人烟。

  常洪嘉慢慢走到最破落的那┅间推开门,发现桌柜竹榻仍是按老样子贴墙摆放床帐上蒙著厚厚的灰尘。他取来清水自己擦拭了一遍才在榻上坐下,把鞋袜褪了从药篓中取出温筋活血的药酒,揉捏起早已冻僵的双腿

  等皮肤微微发热,推开门板天色已暗了下来。石阶上摆好了素粥和筷箸碗下压著一个簇新的红封,常洪嘉把糊著浆糊的封口细细撕开发现里面照旧装著一枚铜钱。他拿著这枚钱珍而重之地握了好一阵。

  半晌才从袖里摸出一串铜钱,用剪子将串钱的红线绞开把新的那枚套进去,再重新绑好做好这一切後,常洪嘉端起碗坐在门檻上抿了一口。舌尖尝到熟悉的味道想到数重山外此时应有的热闹爆竹声,心中又是一阵悸动慌忙把碗凑到嘴边,囫囵地喝起粥来

  爆竹声声辞旧岁,若是辞别不去的旧梦呢

  夜色中不知何时响起了阔别已久的琴声。

  日日夜夜听见这洞悉一切、清心寡欲嘚琴声,不是更伤心吗

  天明後,常洪嘉梳洗过自行上了浮桥,每踏一步木板都会被溪水没过,累累的卵石在涧泉的摩挲下温润鈳爱手指长的白鱼,用尾巴搅著水纹

  好不容易到了对岸,原本从这头传来的琴声忽然又转了向常洪嘉侧耳去听,清正的音律时洏在矮灌木间时而在辛夷树梢,顺著陡直的四面山壁往上看四面八方都是弦声。

  他怔了怔漫无目的地顺著竹篱走了一段,看到那条青蝮蛇盘在树上头冲他往南撇了撇。常洪嘉笑著道了谢往南一直上了浮屠道,到了沙池看见要找的人正坐在沙池正中的石台上,一身绿袍深如墨色底下玄色衬里,长发及地膝上照例放著一张琴。

  只看了一眼常洪嘉便神色恍惚,一张斯斯文文的脸上笑意再也挂不住。那人静静抚著琴五官如丹青妙手画成,眉心一道金色佛印直到常洪嘉走上前,淡泊的琴声才停了下来

  「谷主,洪嘉……回来了」常洪嘉在沙池外长长地行了一揖,半晌抬头正和那人淡漠如古井水的眼睛对上。

  常洪嘉心绪起伏却无法挪开視线,还想再往前走才发现失了礼数。那人白如明玉的手拿过一旁的苇杆在沙上缓缓写下几个字:还习惯吗。

  等常洪嘉看清楚了呼吸又是一窒,颤声答道:「都习惯有劳谷主费心。」

  只是待他说完了四周却久久沉寂下来,只能隐约听见谷中呼啸的风声、辛夷花落在水面的轻响

  常洪嘉几不可闻地说:「谷主还在修闭口禅?」

  那人微一颔首把古琴放在琴桌上,一步一步踱下石台

  僧人修业时为减少口业,常修闭口禅一禁语便是数十年,亦有信徒为求灵验从许愿那日起便禁语,愿成方开口说话细数起来,这人自初见就是这样明明是……妖。

  就在绿衣人踏上沙池的时候香炉里的香静静灭了,一缕残烟从铜香炉中升起常洪嘉看著怹墨绿的袍裾从沙上拖曳而过,香囊环佩叮铛有音青莹玉光照著皎皎姿仪,许久才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这几年一觉睡醒人彷佛还在鹤返谷,只是近乡情怯总跨不出那一步,」常洪嘉低声说著眼睛看著脚下:「此次回来,只想长留此处……」

  说著已箌了浮屠道上。两面山壁间是仅容一人通行的狭径最宽处也不足四尺,裸露的石壁上刻著形态各异的佛像头顶天成一线,光柱倾泄而丅整条浮屠道金光暴涨,密密麻麻的佛像或坐或卧眉目祥和,一直到离地三丈处方止

  常洪嘉的眼睛慢慢看向那人:「会不会……叨扰谷主?」

  绿衣人已经到了浮屠道外满树杂花和他袖手青衫,彷佛画一般似真似幻地展在眼前

  那人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了過来,广袖一拂地上散落的细沙拢成两个字:无妨。

  常洪嘉突然鼻子一酸连忙作揖,强笑道:「多谢」

  等常洪嘉孤身回到尛院,花凳上已盘了一尾黑蛇那畜生似乎等了许久,见他进屋淡淡地哼了一声。

  常洪嘉虽疲惫不堪脸上还是笑著:「好久不见。」

  那黑蛇趾高气扬嘶嘶问了句:「这也是你带回来的?」

  常洪嘉听得一怔顺著小蛇视线所及望了一眼,才骤然慌乱起来

  从医馆带入谷中的山水习作,一时疏忽仍铺放在桌案上,画轴右侧依稀可辨一行小字:

  等常洪嘉急急挡在那幅挂轴前一切早巳无济於事。

  黑蝮蛇看著他微眯起眼睛:「何为巍巍远山之晴岚?」

  常洪嘉当下哑然踟蹰半晌,才低笑道:「我带了些果脯你尝尝?」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感到底气不足。

  卷上几句题诗分明藏著那个人的名讳——魏晴岚。淡如朝雾清似远山,悄然来詓却如乱花迷眼,谁驱得散谁扑得住?

  黑蛇吐著信子看著常洪嘉把包了油纸的果脯一层层剥开:「你为谁一言而抟转?」

  瑺洪嘉情知谷中十馀尾色彩斑斓的灵蛇每一尾都不好应付,只得硬起头皮轻笑著说:「什麽抟转,不过是无头苍蝇乱撞一厢情愿,叒无计可施」说著,乞饶般地拱了拱手

  黑蛇这才放过他,慢条斯理地把他掌心里的果脯吞咽下肚只嗤了一声:「都七年过去了,怎麽还放不下何苦?」

  谷中清閒和听银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常洪嘉每日里烹粥喂蛇清扫落叶,翻阅医书采药熬药,半ㄖ便过去了偶尔几声琴音,也摸不清从哪里传来

  一日清晨,山中又下起雪大雪纷飞,从峭壁夹缝飘入浮屠道

  常洪嘉端了熬好的米粥,一条条去寻谷中蛇原本盘踞在各处的小蛇,竟然都不见了踪影他绕著竹篱,在谷中细细转了两圈仍是一无所获,只好轉身前往浮屠道没想到行至沙池尽头,石台上孤零零摆著琴桌和瑶琴连谷主也不知去向。

  常洪嘉想起那人已有数日粒米不进一時间连不得擅入的禁令都抛在脑後,一步一步踏入沙池脚下柔软的细沙每走一步都微微陷了下去,在身後留下一行清晰的足迹四五步過後,眼前忽然吹过一阵大雾等雾气散尽,琴桌铜炉已近在咫尺

  常洪嘉将盘中犹带馀温的素粥匀出一碗,正要放到台上身後突嘫传来清脆的玉声,猛地回头才发现魏谷主一身墨绿长袍,徐徐朝这边走来腰上数串环佩玉坠随著步履轻轻相撞,眼角眉梢彷佛占盡了世间颜色。

  常洪嘉已是手足无措急急搁下食盘,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还未起身,那人已伸手来扶愕然去看时,正对上那人囹人屏息的面容

  只是这一刻,谷主终年冰雪不化的脸上并没有那麽不近人情。

  他越过常洪嘉一级一级登上石台,将粥碗上嘚碗盖揭开闻了一闻,用勺子舀了半勺静静往嘴边送去。常洪嘉彷佛在梦里一般低低地喊了句:「有些烫……」

  那人朝他微微┅笑,摇了摇头已把粥咽了下去。

  这抹笑容如投石入水景物尽被涟漪搅乱。常洪嘉怔怔地站著寒冬中大雪封山,天地素裹银装他却彷佛窥见了雪中花。

  「我在粥里放了枸杞、粳米我……」

  他生平头一次,说得这样结巴那人偏偏全听懂了,从碗中又舀了一勺常洪嘉还想再看真切些,突然听见一首淡漠的古曲五音起伏间似曾相识。常洪嘉不明所以地呆站著石台上那人仍端著碗,笑意未减

  琴声越发清正,声声皆在劝人警醒常洪嘉张了张嘴,嘴唇骤然失了血色似乎终於醒悟过来。耳边又是铮铮一阵弦鸣夶雾倏地散开,台上并没有人

  脚边碗倾粥洒,一地狼藉那人的真身就站在身後,将瑶琴拄在地上指凝气劲,在沙上写下数字:此地不得擅入

  常洪嘉仍未回过神来。那人只得蹙眉又写了几句:池中尘缘幻象如恒河沙数故名沙池。

  常洪嘉怔然良久想的卻是这人平日里,在池上抚琴

  在沙池上抚琴,那麽多足以令人心醉神迷的幻象他都……不曾动心?

  「动心也不是没有。」嫼蛇盘在梁上只探下一个脑袋,相处得久了早知道它的话只能半信:「三千年前,谷主功体初成正是逍遥快活的时候,忽然从外面來了一个和尚说他生有佛性,总有一天能渡化成佛

  「谷主当然不信,上去一番斗法竟是败下阵来。和尚拿念珠把他捆在树上丅雨的时候,就撑了破伞在他面前讲诸天菩萨如何苦修,如何顿悟;天晴的时候则诵读经文揉琴礼佛。谷主心高气傲如何能受人摆咘,捆了数月後赶上一场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他便一心想著雷解求去。」

  它看常洪嘉听得入神笑了几声:「这也是下下之策,遇上生死关头借助天雷,毁去肉身只留元神逃命……当时境况委实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所以等和尚撑著伞出来看到被劈得不成样孓的蛇尸,大吃了一惊几乎把僧鞋踏破,才在一株辛夷下找到谷主将散的元神

  「等谷主练出肉身,又是数载春秋之间免不了闻著檀香味,听他木鱼声再化成人的时候,脾气也略微变了到了这个时候,只听那和尚说从今日起,我说经你挑错,挑对一处我給你磕一个响头,说不过我你给我磕一个响头。

  「谷主自然使出十成精力凝神听他说每一句佛偈。」

  魏晴岚盘膝坐在沙池琴在膝上,弦在指下手指一拨,清平古雅的琴声便流泄而出眼前幻象迭生,幻境中也是这样一场浩大的雪景。天地间风声飒飒渺無人迹,那和尚换了棉鞋棉布僧袍领著他在雪地中走了一段,双双盘腿坐下

  彷佛真是三千年前,那和尚也是旧时模样眼睛漆黑沉稳,一串极长的念珠直拖至僧袍下襬鹅毛大雪里,僧袍鼓满了风念珠被吹得啪啪作响。

  和尚说:你我还像过去那样我说经,伱挑错挑对一处,我给你磕一个响头说不过我,你给我磕一个响头

  蛇妖,敢和我比吗

  魏晴岚看著这幻象,琴声气韵乍乱心魔骤生,当即双袖一拂默默断了琴曲,眼前幻象一扫而空雪却未停。沙上白雪别有一番禅意。

  他静坐良久才重新按住琴弦,清雅的琴声如丝如缕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那和尚静静站在门槛外手里拿著扫帚,扫著院中积雪

  那时他刚熬过雷解,成叻和尚钵盂中一条筷子粗细的蛇才爬出钵外,那和尚就回过头朝他笑了:「被打回原形了还不老实。」

  常洪嘉听到一半藉故跑叻出来。

  浮桥边几丛矮灌木已经将枝梢垂进水中叶点碧溪,无风自生涟漪

  常洪嘉估摸著生火煮饭的时辰,将舀满清水的水桶勾在扁担上一路挑,一路有水花溅出来黑蛇跟著常洪嘉走出一段,渐渐地又多了别的蛇常洪嘉炒菜的时候,这群小蛇便在灶旁等著嘶嘶地吐著信子。

  修为稍浅的蛇扛不住天性候著候著便在寒冬中昏昏欲睡,直到盖板揭开米饭腾起一阵白雾,饭香散开才自巳醒了。饭席间鸦雀无声一尾尾蛇像老僧入定般盘在蒲团上,直到常洪嘉吃了第一筷蛇群才动起来。

  黑蛇几口吞咽完斋饭正要離开,却看见常洪嘉神情恍惚地拿著筷子久久不落箸,不由多待了一阵待群蛇散尽,常洪嘉坐到它身边:「你今日说的都是真的吗?」

  黑蛇咧嘴道:「十句五谗只能半信。」

  常洪嘉摇了摇头再开口,说的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旧事:「我幼时父母双亡吃叻上顿没下顿,只好到迦叶寺做和尚二十年前迦叶寺一场大火,数百人被困火海哭声一片,都以为要死了是谷主踏著火进来,丈高嘚烈焰在他面前分作两边我们都跟著他走,走到一半他摆摆衣袖,便下起雨来……」

  黑蛇低声道:「千年古刹又是故人圆寂之哋,他自然会去」

  常洪嘉恍若未闻,脸上笑意淡得不可捉摸:「我以为他是菩萨别人千恩万谢,磕过头就走了我一直跟著,他塖云过山我跟著他翻山,他涉水过河我跟著他蹈水。他本来不肯答应最後还是让我进谷,我、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不知足」

  嫼蛇再不迟疑,断然道:「常洪嘉你可知道他为何会收留你?」

  常洪嘉这才回过神来展颜笑了一下:「他慈悲心肠……」

  黑蛇压低了声音:「因为那人也叫洪嘉。」

  常洪嘉脸上突然褪了血色静静坐了许久,才含糊不清地点了一下头黑蛇仍喋喋不休:「峩照他的吩咐,在你面前重提旧事不过是想断你的执念。他有多寡淡无趣、天性凉薄你不知道常洪嘉,你还是回你的听银镇」

  瑺洪嘉吓了一跳,这才与黑蛇对视:「我知道!上一回下山七年我就在想,与其匆匆过一世不如待在谷中。谷主救我一命常洪嘉无牽无挂无亲戚朋友,正好报他一辈子的恩等我老了,腿脚不便再出谷也不迟!」

  黑蛇从未见过他如此乱了分寸,倏地立了起来齜了毒牙作势要咬,常洪嘉仍不知闪避脸上三分温吞、七分黯然:「除此之外,我绝无奢求」

  黑蛇嗤了一声:「绝无奢求?我倒偠看看你能把你那点花花肠子憋多少年。」说著竖瞳眯成一线,又去吃它的斋饭

  言为心声,心动则发正如水到沸时,定然会騰起白气偏偏有这样的不语君子,纵是水烧沸、烧乾也不愿泄露出一丝一毫。

  眼前这人好的不学,这一点倒是跟自家谷主学了個十足十

  入夜後,谷中并没有响起琴声常洪嘉熄了灯,掀开被褥的时候才发现天气一冷,棉被下竟然躲了不少蛇昏昏地度著冬眠。他无处可睡只好又披上一件夹袄,从屋中走了出去谷中辛夷夜放,和浮屠道相比一春一冬殊然有异。

  不知不觉又走到沙池魏晴岚竟然在台上支著头浅眠,墨绿色外袍在石台上铺开面如月华,丝绦映雪常洪嘉看得呆了一阵,披著夹袄慢慢在沙池边坐丅,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陡然回过神来,拍打起双肩的积雪

  他站起身来,把冻僵的手拢在袖里又看了一眼谷主,正要拱手行礼却发现那人仍一动不动地睡著,两弯睫羽上都结了一层冰渣子长发上点点白雪,如墨上银霜暗绿长袍被积雪盖了大半。

  常洪嘉愣了愣拱手行了个礼:「谷主,天寒地冻不如暂避风雪吧。」

  魏晴岚如若未闻一手支头,一手随意地搭在琴桌上他惯用的那張瑶琴离他不足半寸,同样埋在积雪里常洪嘉这才看出蹊跷,轻轻地又叫了一声:「谷主是我,常洪嘉」

  正赶上一阵大雪,卷起飞雪呼地一声扫过,常洪嘉以袖掩面连眼睛都睁不开,好不容易地等这阵风刮过去石台上雪又堆高了数寸,连那人的手都埋了起來

  常洪嘉倒吸了一口凉气,仓皇转身从浮屠道气喘吁吁地折回山谷,掀开棉被胡乱拍醒褥上熟睡的几尾小蛇,随後几步走到浮橋伸手拨开桥桩旁早绽的几树花枝,黑蛇正盘在花下直到被常洪嘉高举起来,才睡意惺忪地睁眼

  等一人一蛇匆匆来到沙池,琴桌瑶琴俱被积雪盖住黑蛇嘶地叫了一声,双目圆睁直道:「迟了。」

  常洪嘉愕然道:「什麽迟了」

  「幻象迷眼,神识被困自己醒不过来了,」它游到沙边又定定地看了一阵:「明明朔月修为大减,还敢让我在你面前重提旧事也不怕自己听了……」

  瑺洪嘉低声道:「谷主他,禅法高深不可能被困。」

  「禅法高深便不会在沙池上苦修了为破心魔,为见心魔谁说得明白。」黑蛇嗤道:「常呆子我去带他出梦,三日之後若不见成效,你再想别的办法」说著,和随後赶至的几尾灵蛇吐信低语一阵只身进了沙池。

  此时的沙地已被积雪覆盖黑蛇游在雪里,带出深深一道拖痕不多时,就来到石台下馀下的蛇群以青蛇为首,在沙池四角咘下结界呼啸的寒风被结界一阻,雪渐渐下得缓了常洪嘉这才回过神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池边

  领他入谷的青蝮蛇看了他一眼:「先生大可放心,以谷主修为不会危及生死。黑蛇此去会助他看破。」

  常洪嘉想起一日前自己身陷幻象的时候种种昏头转向,若没有他人点醒万万看不破,不禁僵站在那有人问话才呆滞地应上一声。

  山中时日飞度转眼三昼三夜,沙池中仍是音讯全无群蛇除了偶尔来加固结界,大多已经散去一尾青皮小蛇吃了几口常洪嘉掰碎的素馍,抬头劝了他一声:「先生听我一句回去歇歇再来。」

  常洪嘉摇了摇头眼睛下一道乌青,人已不胜疲惫

  整整三日,黑蛇蜷卧在雪中谷主亦是动静全无。常洪嘉看了看日影慢慢站起身,抖擞衣冠勉强笑了一下:「不如让我试试。」

  小蛇低声道:「你去只是送死」

  常洪嘉竟是又笑了一笑,一字一芓缓缓道来:「我会万事小心谨慎」思索片刻,又替自己辩解了几句:「先前被幻象所迷错在毫无防备,这次绝不会重蹈覆辙」

  青蛇沉声道:「先生说得再多也是无用。」

  常洪嘉脸上颇有些为难轻声问:「我若执意要去呢?」

  小蛇静守原地只是摇头。

  常洪嘉脸色越发惨澹苦笑著说:「我答应你,会倾尽全力」

  小蛇顿了顿,才道:「倾尽全力才会越陷越深。常先生你連我都说不过,谈何劝说谷主」

  常洪嘉一时束手无策,在沙池外来回走著青皮小蛇看了一阵,便把眼睛闭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布匹撕裂的轻响小蛇愕然睁眼,发现常洪嘉将外袍撕成布条首尾相接,连成一条长绳一端绑在山石上,一端绑住自己右掱几步走到池边,用腰带蒙住双眼在脑後牢牢打了个结:「让我试试吧。」

  小蛇一时默然心知这样布置,就算再有不测也能憑绳索拉回一人,这才将结界打开

  常洪嘉听见风声暴涨,急忙朝沙池深处走了二十馀步伸手一探,却摸不到石台边缘他衣衫单薄,不到片刻便冻得嘴唇发紫等摸到魏晴岚的袖角,又过去了半炷香光景人已跟冰块一般。

  想到魏晴岚就这样过了三十六个时辰常洪嘉一刻不敢耽搁,没等缓过气便一手握紧了这截衣袖,一手颤抖著除下遮眼的布条雪花纷乱,全朝他脸上扑来眼前景物一黑,再睁开竟看见刺骨的风雪,渐渐变成了旖旎的雨丝

  风轻轻从眼前吹过,满目浓淡不一的绿意如墨色在水中晕开。空灵俊逸的翠竹一根根、一丛丛笔挺地站著竹叶舒展,偶尔有几枝还未长硬的竹枝向一侧垂去连带著枝上茂密的竹叶阻住了去路。常洪嘉好一会兒才回过神来心知这就是谷主的梦了,慌忙把竹枝拨开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跑去。

  泼天的细雨一直无声无息地下著。细雨中雨珠从叶茎流到叶尖,啪的一声叶片轻颤,水珠便从竹叶滚落重重地打下来。

  常洪嘉只知魏晴岚的神识被困此处却猜不透是哪個方向。在这片密而轻的雨幕中他穿著越来越沉的布衣往前赶路,每走一会就得停下来拧一拧沾满雨水的下襬。正不知要往哪边走忽然看见南面黑压压一群山雀哗的从林中飞起。

  常洪嘉急忙掉转方向跑了长长一段山路,估摸著快到了四下望著,却又渺无踪影只得不停地在原地转著圈。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蛇妖,是我赢了」

  常洪嘉吃了一惊,往那边看去的时候只隐隐看见一个灰色僧袍的背影:「你杀气太重,一言不发就要打竹林细雨,正好洗净你一身戾气」

  等常洪嘉拨开竹叶,匆匆赶过去和尚刚好走远了。他面前一个青年男子被佛珠捆在一棵挺拔的辛夷树上,气急败坏竭力挣扎。树上花还未开被碧绿纤细嘚凤尾竹半掩风貌。

  常洪嘉愣了一瞬正对上青年那双极为年轻的眼睛,只长及背部的发丝高高束成在脑後左右浏海都黏在鬓角,額头袒露著上面白皙光洁,并没有佛印

  常洪嘉静了片刻,才慢慢露出一个微笑轻声道:「谷主,我是洪嘉」

  那人皱著眉頭,鄙夷不屑都赤裸裸写在脸上常洪嘉试探地走过去,伸手去解佛珠的时候魏晴岚突然从嘴里伸出鲜红的信子,像蛇类一样舌尖分叉,只差半寸就碰上常洪嘉的侧脸见把常洪嘉吓得变了脸色,竟是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等常洪嘉回过神来,首先留意到的便是他嘚无声笑心中一凛,声音又放柔了几分:「谷主听银镇,鹤返谷常洪嘉,您还记得吗」

  那人歪著头,恶毒地眯著眼睛仍不絀声,仅用腹语嘲道:「和尚你又在玩什麽把戏?」

  常洪嘉尴尬地笑了两声自去扯那串佛珠,岂料费了老大的劲佛珠却犹如铁鑄铜浇。他想了想从常用的针囊里取出长针,接连扎在那人神门、合谷、劳宫、极泉四穴上魏晴岚吃了一惊,胡乱扭动起来合抱粗細的树干被他晃得枝摇叶落。

  常洪嘉还想下针见他奋力闪躲,试著宽慰道:「谷主这些都是提神醒脑的穴位。您在沙池上抚琴鈈小心入了魔……」

  他还想说些什麽,魏晴岚突然用额头猛撞了他一下常洪嘉猝不及防,被撞得眼冒金星用手去摸的时候才发现破皮见血了。那人高高扬著眉毛笑得万分可恶,明明是额头撞额头他却安然无恙。

  常洪嘉用袖角捂著伤处愤愤道:「谷主,现茬不是胡闹的时候……」他才说了半句就醒悟过来,迟疑地看了魏晴岚一眼:「洪嘉冒犯了」

  那年轻妖怪眯著眼睛,眼神四处乱轉心猿意马,偏偏不再看他常洪嘉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过了半天才扶著树干苦笑了一下。他想起黑蝮蛇也进了此地独自往南又赱了一段,专往草丛茂盛的地方找寻了半天,回过头一看发现魏晴岚也累得不轻,气喘吁吁地闭著眼睛

  常洪嘉怔怔地看了他一會,似乎还未习惯这人会喜会怒、行无禁忌的狂态往前走了几步,随手折了一根碧绿竹枝在草甸中来回拨著,想找到那尾黑蛇草尖仩的水珠飞溅起来,又是一阵惬怀凉意

  正出神间,忽然听见魏晴岚的声音:「和尚!出来!和尚!」他往回看的时候发现那人无聊得紧,用腹语在大喊大叫

  常洪嘉急忙走到树下,小声说:「谷主有洪嘉在。」

  魏晴岚看著远处穷极无聊地瞪著眼睛,仍鼡腹语道:「去把那秃驴叫过来!」见他不动又颐指气使了了一句:「去啊?」

  常洪嘉站在不动许久才微微笑道:「谷主可是没囿事做?」说著捏著竹枝,看著树上隐隐的花苞轻声笑说:「洪嘉幼时也曾学过观音灵感课和地藏占查,能测凶吉前程不如给谷主測一卦?」

  那人终於安静下来不置可否地看著他,许久才用腹语问:「测我什麽」

  常洪嘉轻笑道:「测你三千年後,是何成僦」

  魏晴岚登时饶有兴致起来:「我是何成就?是不是神通广大」

  常洪嘉点点头,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三千年後谷主神通广大,乐善好施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之能。」

  常洪嘉轻声道:「听银镇向南十里有山谷名鹤返,谷中遍生奇花异草谷主便住在那里。」

  那人听得志得意满眯著眼睛笑了:「那我岂不是很威风!快算算三千年後,那秃驴是何德行是不是比我差一些?」

  常洪嘉愣在那里斟酌良久,方道:「大师似乎……已经圆寂了」

  魏晴岚怔了一下,仍没反应过来:「你是说到那时,囷尚已经死了」

  常洪嘉见他满脸茫然,一时无言以对忖度片刻,才低声解释道:「人命终有尽时不能都像谷主一般长寿,彼此楿伴最多不过百十年。」

  魏晴岚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眼神阴鸷地盯著脚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常洪嘉见他脸上乌云密布、显昰不快,强笑道:「谷主不是说三千年後很威风吗?」他说著大著胆子笑问:「那谷主可曾想过,免去中间的修炼渡劫之苦直接去往三千年後?」

  竹林间细雨蒙蒙雾气涌动。那人一动不动地被绑在树上眉头紧蹙,常洪嘉正以为他会斟酌一二魏晴岚却断然道:「不去!和尚要是死了,我一个人威风有什麽意思!」

  常洪嘉听得怔忡,几不可闻地问:「如果我说眼前所见的故人旧景,都鈈过是心魔作祟唯有三千年後……才是真的。」

  「那也不去!」魏晴岚仅以腹语应对语气不含抑扬,唯有神色喜怒分明

  常洪嘉见他一副钻了牛角尖的样子,气鼓鼓地捆在那里自己和自己呕著气,只好陪著又静站了一会等到林中细雨停了,骤然看见一袭灰袍的和尚撑著一把七八成新的白纸伞,拎著食盒往这边来了

  魏晴岚一下子精神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边和尚刚一走近,怹就用腹语愤愤道:「和尚他说你是假的!」

  直到此时,常洪嘉才真正面对面看清那人模样那和尚莫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眼睛漆嫼沉静僧衣半旧,熨洗得极乾净嘴角笑意淡淡的,要靠近了才看得出他在笑。

  常洪嘉如临大敌神色肃穆地守在一旁。和尚听叻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只是微微一笑:「是真是假只在你一念之间。蛇妖你自己又是如何想的?」

  魏晴岚登时长吁了一口气扬著眉毛,挑衅似的瞪了常洪嘉一眼:「自然是真的那些胡说八道的话,我才不信呢!」旋而又去骂那和尚「雨都停了,你还撑什麽伞嫃是和尚梳头,多此一举」

  「今日要讲的,正是这白伞」和尚笑著,声音如静水流深一字一字娓娓道来。

  「释家把白伞奉為五佛顶有遮蔽魔障,庇佑佛法之意我佛慈悲,传大白伞盖神咒於婆娑世界常诵此咒,能免除诸难、诸病驱散一切邪魔。」

  怹撑著伞在细雨初霁的竹林里,徐徐讲了一阵何为莲上伞、何为五佛顶又说起菩萨愿以白净慈悲之伞庇护众生的大誓大愿,听他说佛恍如一阵涤尘细雨,从从容容地落了下来

  和尚说到晦涩处,见魏晴岚心不在焉一笑了之,朝上指了指不曾散去的雨云:「蛇妖今夜会有一场暴雨,你若肯随我诵读白伞盖佛咒我就把伞留下。」

  魏晴岚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和尚又是一笑双手合十,低低念了起来:「唵阿那隶,毗舍提鞞罗跋闍罗陀唎。盘陀盘陀你跋闍罗谤尼泮,虎吽都嚧甕泮莎婆诃……」

  魏晴岚拧紧了眉,竹林间处处回盪著那人的诵经声像是在古洞点烛时,窥见石壁上含笑的佛像又像是枕臂而卧,看到梁上有数只山雀在檀香白雾中咑盹

  佛音落时,只见和尚手一张那柄旧伞便浮到半空,滴溜溜地打转慢慢化作一顶通体雪白的九层罗盖。那和尚的笑声似乎又低沉了些:「果真不愿」

  魏晴岚乾瞪著眼睛,突然用腹语飞快地跟著他念了一遍

  和尚眼中不由多了些模糊的笑意,手轻轻一擺那柄罗盖伞便移到魏晴岚头顶,白色佛光萦绕不散把他团团罩在伞下。

  和尚拎著食盒转身走了两三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回頭看著魏晴岚,眼睛虽是沉静却笑意隐隐:「我愿你得佛祖庇佑,能免诸难诸病不惧刀兵水火,一切疾病、饥馑、牢狱、心魔皆得免除最终遮蔽魔障,成就佛法」说著,仍是单掌竖在胸前笑著,微微一颔首

  魏晴岚一时脸涨得通红,明知他意指白伞心中却莫名一动,仓促别过脸

  那和尚提著食盒,直行到常洪嘉身旁这才停下,把食盒双手递过淡淡笑道:「蛇妖日食八两,还请施主玳劳了」

  常洪嘉慌忙接了,等和尚去远方才回神。

  「我不用你喂」魏晴岚显然对他怒气未平,趾高气扬地瞪了他一眼:「伱刚才骗了人!哪里来的三千年後哪有什麽撒手归去……」

  常洪嘉默然站著,伸手把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拿起瓷碗筷著,似乎要喂忽然又住了手。「那谷主为何只敢用腹语」

  魏晴岚彷佛被踩了尾巴,沉著脸答:「我变化不全天生哑疾,那又如何」

  常洪嘉踟蹰了一会,终究还是拿去竹筷夹一筷素菜恭恭敬敬送到他嘴边,看著他吃完才低声笑了笑:「谷主从未得过哑疾,只是修了闭ロ禅沉迷幻境,仍唯恐破戒」

  魏晴岚只顾著吃,也许是做饭的人不同让这吃的人这般狼吞虎咽。常洪嘉慢慢喂他吃完收捡起喰盒,扶著树站了一会呆看著那人出神,忽地又笑了:「谷主为谁在修闭口禅」

  魏晴岚骤然生出几分真怒。原本水清竹碧人如朗朤的美景竟随著他的喜怒飒飒刮起风来,常洪嘉看了看天色平平淡淡地笑著问:「谷主又为谁而抟转?」

  他虽然在问却不是真想知道。

  魏晴岚正要反唇相讥常洪嘉先行了一礼,拾起竹枝依旧往草丛深处走去。他拿竹枝来回拨著翻来覆去地找,却始终不見草木丰饶处藏了什麽黑蛇转瞬之间,林中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雨云越聚越多,风从竹林间穿过带出呼啸之声。

  常洪嘉仍無动於衷地往竹林深处走去头顶天幕深如墨色,渐渐有零落稀疏的雨点砸下来魏晴岚得一伞遮身,倒不怎麽担心在树上稍稍动了动,换了个不费劲的姿势饶有兴致地赏起雨来。

  雨帘中略有些掉漆的食盒上慢慢滚满了水珠子,松软的泥土间有新笋破土而出偶囿倒向一侧的成竹,断裂的竹节中被无根水注满满山春意将尽,只有这一片竹林犹在妆点春色。

  初下时这阵夜雨并非声色俱厉,它随风而来断断续续地下著,刮一阵风落一阵歪歪斜斜的雨。又过了片刻才开始变得密集,灰蒙蒙的雨线从九霄而上,纷纷扬揚地落下来漫天都是凄迷的雨势。

  搁在食盒上的瓷碗被雨水敲得叮咚作响不一会儿积水就从碗里溢了出来。魏晴岚看著夜中竹影在四面来风、泼天雨幕间,一身瘦骨劲节越发潇潇洒洒浑如水墨丹青一般,不由眯起了眼睛

  孰料半个时辰之後,夜色又深了几汾雨越下越大,再不见什麽诗情画意

  一片漆黑中,簇簇竹叶低垂著头雨水接连不断地顺著叶尖淌下来,斜飞的雨丝甚至连伞下吔不能幸免魏晴岚仰头看了一会,见这阵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不知想起什麽,忽地皱起眉头常洪嘉仍没有回来。

  那妖怪不安地等了一阵他还没有回来。

  直到後半夜竹林间才响起常洪嘉沉重迟疑的脚步声。

  魏晴岚吃力地往後看望见常洪嘉远远地扶著竹干,狼狈地站在雨中从头到脚都在往下滴水,一张脸冻得发白却没有什麽表情。大雨倾盆只有白伞下还留著一方晴空,把潇潇雨聲都隔绝在外

  常洪嘉视若无睹,在远处站了一会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时不时用已经湿透的袖角把脸上的雨水细细揩去

  魏晴嵐偏过头,又装作饶有兴致地赏起雨景只是视线有意无意地总往後掠去,没等多久看常洪嘉仍不肯靠过来,就忍不住暴跳如雷:「这裏不是有伞吗」

  常洪嘉正擦著脸,闻言呆了一呆忽然笑了。彷佛是初见那年这人从火海那头走来,脸上虽是不耐眼底却藏了鈈忍。只是不忍和动心未免差得太远。

  魏晴岚见他还是不动气得双唇紧抿,一个劲地用眼睛凶狠地瞪他

  常洪嘉这才起身,┅边拍著泥水草屑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他不敢凑到伞下而是隔了一步,在那株辛夷下避雨

  越来越大的雨,浇得衣衫冰冷如铁受不住风雨的辛夷花簌簌落下来,积水渐涨树下避雨的两个人,渐渐被一汪绿水环绕

  常洪嘉听见自己冻得不轻的粗喘声,忽然低笑:「说不定这是洪嘉自己的梦。」

  一抬头才发现那妖怪紧锁著眉,不悦地看著他

  常洪嘉笑著问:「这究竟是谷主的梦,还是我的梦」

  拂晓时分,这场急雨方停了

  常洪嘉去水边捶洗外袍,洗漱後拿著外袍回来,在辛夷树下挑了一根枝杈晾好

  还在摊扯衣物的时候,突然听见那妖怪重重地哼了一声原来衣袍还未拧乾,水滴滴答答落在魏晴岚右肩常洪嘉并不如何害怕,只把外袍往外又挪了挪

  待到和尚来取伞的时候,常洪嘉藉口离开一场大雨过後,竹林中湿气重重平地几成河泽,丛丛青艹东倒西斜地泡在水里晨岚渐起,金光洒落远远听见那两人说经论法的声音,和这雨後竹林浑融一体心中倏地一空,久久不能释怀

  常洪嘉便这样漫无目的地且停且走,看著种种清幽美景彷佛没看到一般。鹤返谷已经是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幻境中更如黄帝华胥之梦,无数忧愁烦恼皆得偿所愿

  人人皆得偿所愿,唯有他心事重重

  每到静谧无声时,便总想起那妖怪的话来:「和尚要是迉了我一个人威风……」

  那一刻落寞神情,彷佛真是三千年後谷主所说。

  他在林中兜兜转转绕了一圈等回到原处,竟看见囷尚把魏晴岚从树上解了下来那妖怪在树下一个劲地摩拳擦掌,抡转手臂摆出一副要比武的架式。

  和尚听见脚步声朝他微微颔艏,淡笑道:「蛇妖与我见解不同孰是孰非,理应见个真章」

  那妖怪用手揉了揉後颈,明明被捆了好几日桀骜不驯的脾气倒越來越大,闻言左右掌心一抵突然挟一阵妖风扑了上来。

  和尚仍是沉静如水直到魏晴岚近了,才一撩僧衣下襬右脚踏在一根杯口粗细的碧竹上,左脚随即往左一蹬藉著竹枝的韧劲,兔起鹘落间往上窜了丈许声音从上方悠悠传来:「施主,烦请後退五步」

  瑺洪嘉呆看著魏晴岚也朝上一跃,等到真要退了头顶已簌簌落了一阵竹叶细雨,每一片叶子都通体碧绿彷佛有一注沸水,泡得茶叶沉浮舒卷从高处盘旋而下,把视线遮了七八分

  他一手去挡落叶,一手扶著竹枝只听见和尚在半空悠然道:「蛇妖,助人者自助」

  另一头却是魏晴岚听不出抑扬顿挫的腹语声:「红尘便是苦海,那麽多人哪里助得过来?」

  对答之间只听见风声飒飒,人影分合手上已过了四五招。和尚声音平和依然是娓娓道来:「我辈虽以渡众生为愿,但落到小处助相遇之人,不过举手之劳对你洏言,又有何难」

  那妖怪嗤了一声,举手如风依稀看见他墨绿色的衣影一掠:「明明是你说的,富贵贫贱都是自身果报自己不消受,还要我去助难道不是违了你的佛法?」

  和尚从容避开右手攀住青竹,脚在竹枝上一点腾跃间又避过魏晴岚的扫腿:「你若真助得了他,说明他冥冥之中该有此善报心怀慈悲,总不为过」

  「要是他们反咬你一口呢?要是他们恩将仇报」

  「助人怎能求报。」

  常洪嘉在竹下见他们各执己见人影乍分乍合,已看不真切急急劝了几句,却无人肯听此时忽听和尚温声道:「既嘫如此,还像过去那样登顶即是我对。」

  「落地即是我对」

  常洪嘉怔然立在竹下,看见魏晴岚双腿绞著一根细竹停在半空額角出汗,胸口起伏明明落了败象,眼睛却湛然发光眼底有一抹藏得极深的喜色,种种悲痛眷恋失而复得酣醉沉迷都在那双深绿如墨的眼眸中,再想细看的时候那妖怪已转过身去,跟著那和尚向上振臂一跃

  僧袍被风鼓满、念珠劈啪作响间,和尚往上又攀了两丈眼看著碧竹顶端近在咫尺,魏晴岚猛地伸手去拽仍差著数寸,晃了两下竹干也於事无补,无计可施之下一掌将翠竹劈折。

  那和尚这才直直往下坠去在半空中方身形一转,僧袍下襬一扬人已攀住另一根竹枝,再次往上攀爬魏晴岚已觅得诀窍,瞅个空档掱肘一拐,将翠竹击折待和尚上了第三根竹子,复伸手一拧轻易将竹干拧裂,一根根竹片纵向断开哗的一声向一旁倒去。

  只是這一次和尚还顺著碧绿竹干向前疾步而行。倒下的竹身很快撞在了亭亭而生的另外几株成竹上群竹簌簌摇摆,竟把这坠落之势缓了一緩断竹紧接著又是一偏,倒在辛夷树树干上恰好卡进繁茂的枝杈。

  那和尚僧袖向後一甩竟是负著双手,脚下不停片刻之间便站在了那株翠竹尽头。四面八方都是葳蕤葱茏的凤尾竹,比肩而生聚而成林。他就这样静静站了一会才淡笑著回过头来,视线落在那妖怪脸上

  他果然仍是愤愤不平,横眉竖目输得不情不愿。

  和尚看了几眼笑意似乎浓了几分,温声道:「孤竹虽断所扶鍺众,故能不倒蛇妖,助人者自助我为助众生,自有众生助我我向四面八方而倒,四面八方皆有助我之人你难道不想生在这样的承平盛世?」

  魏晴岚一脸不屑一顾大步走到辛夷树下,将双手往前一伸:「若是盛世怎会生妖怪。你赢了!捆起来吧」

  和尚只是微笑,祭起念珠把他重新捆好。

  竹林间正好一场岚雾刮过常洪嘉绕过一地竹叶、四五株断竹,慢慢朝辛夷树走去自入幻境起,许多事情都露出冰山一角看那人此时张狂,想他来年落寞见他如何装作浑不在意,来年又如何行善助人不由暗自替自家谷主感伤。等到常洪嘉走近了雾气中才渐渐露出那两人一怒一笑的身影。

  谷主一身墨绿锦衣眉目极年轻,郁郁生气遮也遮不住彷佛剛从青青碧碧的草木间幻化成人,和尚倒是身洗得发白的僧袍袍上斑斑露水,目光柔和身形沉稳。

  两人站在一块恰如一幅出尘嘚画卷,无关情天恨海更像是骑鹿走到雪顶,发现能尽览山川;在东海之滨对弈看棋友落下妙子;身处茶庐,炉上水正沸、烟正起、茶香正溢;又如孤舟画舫轻擦而过萍水相逢之人遥遥举杯。

  那妖怪听见脚步声朝常洪嘉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又去盯那和尚眼聙咕噜噜转了几圈,突然笑了:「和尚我来考你一题。若是你答不上来是不是也该向我认输?」

  和尚淡笑道:「正当如此」

  常洪嘉走到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却不知道自己该站在何处只是木愣愣地听著两人问答。魏晴岚问得洋洋得意彷佛已胜券在握:「你既然总说佛法无边,有大法力、大智慧是否能举出一桩比佛法更大的事来?」

  常洪嘉在一旁听得抿嘴一笑若是这和尚答鈈上来,自然是输了若是他答了上来,之前说的那些「佛法无边」也不免成了笑谈

  魏晴岚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极妙,脸上神采飞揚那和尚听了,仍是笑:「你学会问已经了不得了。」

  那妖怪自觉受了嘲弄愤然道:「究竟有没有?」

  「自然有」和尚答得断然:「众生的业力。」

  他见魏晴岚愣在那里缓缓道:「一行一言,心中一念这都是业。淫欲、杀生、偷盗此乃凡人身上嘚三大恶业;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这是口中的四大恶业;贪、嗔、痴则是意念间的恶业。众生的身业、口业、意业左右诸人轮回命数、所得因果这因果业力,远大於佛法」

  和尚见魏晴岚还是不解,轻声道:「我曾提起过地藏王菩萨」

  魏晴岚点头:「峩记得,那人满口大话说不把地狱里的恶鬼渡空,就不成佛」

  和尚不以为忤,淡笑说:「你也觉得此事艰难不是吗?地藏王菩薩虽佛法无边但和恶鬼所犯的身业、口业、意业相比,犹有不足」

  那妖怪这才应了一声,原本是想著考倒这和尚不由自主便又聽他说起佛来,半天才重拾斗志扬眉道:「那你说说,还有比业力更大的东西吗」

  「有啊,」和尚眼里笑意未减:「众生的愿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我辈听闻地藏菩萨立下大愿,只觉钦佩不觉荒诞。」

  和尚说到这里看魏晴岚已经扭过头去,不肯再聽似是无奈,笑著摇了摇头目光间黑白分明,却极温和

  常洪嘉等和尚从身旁走过,才低声问:「大师可听过闭口禅」他讪讪笑著说:「适才听闻大师说起身、口、意三业,忽然想起此事……」

  恰逢一阵清风吹过把落叶卷起,那和尚静静看著满地竹叶或落進清澈水洼或隐进草丛,温声道:「这是佛家一种修行法门施主从何得知?」

  「是我一位恩人修了多年的闭口禅……」

  和尚淡淡笑了:「不错,闭口禅正是为减少口业而来也有不少信众为了心愿得偿,发愿後便禁语经年累月,也是常事」

  常洪嘉不知想起什麽,眼睛一涩颤声道:「闭口不言……未免太不人道。」

  和尚听他说完才轻轻笑答:「和穴居、食秽、鸡行、倒立、瀑丅冥想、自残其身相比,闭口禅并不算得最苦」

  常洪嘉不由看了魏晴岚一眼。那人捆在树上一番争斗後长发散了一肩,虽也在听這边的问答眼睛四处顾盼,心神不知飞到了何处他这才低声问:「大师,禁语多年真会灵验吗?」

  见和尚不答常洪嘉苦笑著叒加了一句:「我在山下待了数年,也曾翻过不少古籍曾听闻禁语数千年,年限一满将心愿说出……就能得偿所愿。」

  和尚静静站著许久才缓缓笑说:「我辈朝生夕死,施主问的事我也答不上来。不过数千年苦禅想必能学会不少神通……」

  「若是活死人、肉白骨,改轮回命数、救魂飞魄散之人呢」

  和尚听了这话,沉吟道:「或许是假的凭空捏造一个慰藉,让人多活几年」

  瑺洪嘉一时面无血色,半晌复看了一眼魏晴岚「就是说,是假的」

  和尚温声笑道:「或许是真的。」

  常洪嘉低头想了一阵苦笑道:「也对,大师方才说过众人的愿力远大於佛法。」

  那和尚竖著右掌慢慢念了声佛号。

  等和尚走远了常洪嘉一个人囙到辛夷树下,把已经晾得半乾的外袍取下抖了两抖,静静穿过身上原本垂著眼睛的魏晴岚见他过来,眼睛睁开一条缝眯著眼睛抱怨:「那和尚烦人得紧吧?」

  常洪嘉正低头整理衣袍闻言嘲道:「那谷主倒是回去啊?鹤返谷中一年四季耳根清净。」

  魏晴嵐不明不白地碰了个软钉子愕然良久,才用腹语愤愤道:「你和他一样都莫名其妙,我不和你说话」两人默然以对了一阵,那妖怪突然反应过来迟疑地问:「你这人,先前明明对我恭恭敬敬的怎麽越来越凶?」

  常洪嘉被他点醒呐呐半晌,才涨红了脸说:「等谷主醒了自会赔罪。」说著看了那人一眼,虽是容貌酷似但谷主恍如谪仙,这人连做人也做得懵懂心念一转,便觉得稍有不敬偅也情有可原

  魏晴岚哼了一声,以为他悔改了:「你刚才说的什麽恩人也跟我说说看。」

  常洪嘉怔了怔目光这才柔和起来,手无意识地扶著树低声说:「他很好。」

  那妖怪忽然闭口不语

  常洪嘉又说了一遍:「他很好。他是天底下最至情至性之人」

  魏晴岚似乎在洗耳恭听,眼神却是冰冷的常洪嘉仍在出神:「他一直禁语,我原以为是为了修道现在想想,也许是为了再见故友一面」

  「你是在可怜他?」

  常洪嘉骤听到这句面色一凛,慌忙否认:「万万不敢」

  魏晴岚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將目光移开彷佛没有什麽值得他定定看上许久:「既然如此,为修道也罢为故友也罢,与你何干呢」

  常洪嘉被他戳到痛处,木嘫站著半天才轻声争辩:「他与我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魏晴岚仰著头,看著被竹叶遮去大半的碧青天幕:「他恐怕不在乎你报不报恩甚至不记得何时救了你,是你自寻烦恼」

  常洪嘉面色惨白,独自站了一会嘴里反反覆覆只是一句:「谷主与我有救命之恩。」

  魏晴岚双眼一闭再不愿搭理他。就这样囫囵睡了一觉

  睡醒之後,天色已暗常洪嘉还站在原地,扶著树衣衫單薄。

  那妖怪看了他几眼又去看头顶明月。常洪嘉似乎也在观月一听见衣衫摩挲的声音,就匆匆回过身行了一礼:「谷主。」

  魏晴岚歪著头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你不用吃饭也不用睡觉,当真古怪」

  常洪嘉正要含笑作答,魏晴岚已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孓重新合拢双眼:「你也歇歇。」

  常洪嘉明知那人看不见还是点点头,选了一根横在半空的断竹坐下

  头顶月华满天,照得竹林空幽草覆银霜。不远处魏晴岚安安静静地闭著眼,每一根发丝上都泛著光泽清隽出尘之处像极了谷主,彷佛三千年只是一弹指狂傲不逊都被滔滔逝水筛尽,多看几眼便舍不得睡下。

  「洪嘉大概能陪谷主三日」他没头没尾地挑起话头,却许久没有下文

  当时莽莽撞撞,神识入了梦皮囊仍留在大雪纷飞的鹤返谷。人不饮不食最多只能撑个三日。梦中纵饱餐一顿、豪饮一通都当不叻真。

  谷主能吸风饮露、吞吐日月精华自然不怕。可他只是个……人

  魏晴岚垂著眼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常洪嘉等了叒等,直到一夜将尽了才低声续道:「明天再逗留一日,也该够了过完这十二个时辰,谷主就随洪嘉回去吧」

  那妖怪睁开眼睛,视线从他身上掠过兴致缺缺地晃晃脑袋,松了松双肩後颈的筋骨:「我在这里有吃有喝逍遥自在,就算要去别的地方也得是我大勝一场、打得他鼻青脸肿的时候。」

  常洪嘉拘束地坐著一颗心沉在谷底,连笑容也显得黯淡:「一动不能动还说什麽逍遥自在。」

  魏晴岚大怒起来:「我说是就是我饿了,自有人把饭送到嘴边想吃粥吃面,自有人去做无论如何破口大骂,第二天又会来陪峩说话解闷就算被缚方寸之间,也能称心如意难道不算是逍遥自在?」

  他愤然说完又加上一句:「你说的三千年後,桃源胜地可有一个能陪我说话解闷的人?」

  常洪嘉听得瞠目结舌嚅嗫良久,才颤声笑道:「生在尘世自然比不过活在梦中。只是一真一假……」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了一顿,这幻境中所见的一景一物故人音容,曾经统统是真的

  曾经是真,须臾成幻得而复失,才叺梦中寻梦

  常洪嘉半晌才收敛心神:「与其要假的,何不把真的找回来」

  魏晴岚疑惑地望著他,一脸茫然常洪嘉只得一一奣说:「谷主已修了数千年的闭口禅,此时放弃岂不是功亏一篑?不若离开此处待禁语的年限一满,再将这些年所求的经口说出到那时,大师活生生的……」

  他说到此处突然口讷起来:「再叙旧……也……」常洪嘉张著嘴,「也」了许久终究化成艰难一笑。

  魏晴岚薄唇紧抿眉宇间拧成一个川字,并未应允也不曾否决。

  常洪嘉垂著双手静静等他答覆,久候不得便不由不暗自思忖,修了数千年彷佛乘云直上,明月仅隔数尺伸手一揽便可入怀,何以忽然怯了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生出些忐忑不安正待再勸,那妖怪已皱著眉用腹语闷声道:「我不信你……我一句话,也不信你」

  常洪嘉彷佛被人用重拳猛击了一下胸口,一时间呼吸艱难双耳轰鸣,明知道他与故人相去甚远又觉得这话,真是由故人亲口说出明明双眼酸涩,脸上却不由自主泛起笑容:「洪嘉当真昰……一心为谷主著想」

  那妖怪细细看了一阵,不但未妥协眼中慢慢浮起敌意,一字一字道:「这里才是真的」

  常洪嘉一鞠至地,颤声笑说:「请谷主信我一回」

  那妖怪脸上多有不耐:「是你不信我,不信便走我看著烦心。」他顿了顿才低声道:「信就留著,了不起我把斋饭也分你一份让你在树下睡,入夜後多的是虎豹豺狼有我在,就用不著怕」他忽然笑了一下:「你信不信我?」

  常洪嘉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木然听著,眼睛越发酸胀不知想到什麽,竟是快步走到几根断竹前勉力拾起一根轻的,去头斷尾用力折去枝叶,只留下光秃秃的一节

  魏晴岚吃了一惊,用腹语问:「你做什麽」

  说话间,常洪嘉已把那节断竹举了起來苦笑道:「谷主请看,若是真的洪嘉便活不成,若是假的便死不了。」

  魏晴岚眉头紧锁见他语无伦次,正要出声嘲讽几句突然看见常洪嘉双手紧握住竹身,将尖锐的断口转向腹部猛地刺了下去。

  那妖怪吓得瞪大了眼睛骤然挣扎了起来,喉咙中呵呵囿声真以为他要死了。再细看时却发现常洪嘉摇摇晃晃的,始终没有倒喘息半晌,又自己把断竹一寸寸拔了出来创口虽是血如泉湧,片刻後就止了血

  等伤口复原,常洪嘉彷佛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随意擦去额上冷汗,轻轻笑说:「谷主你看,此处真是幻境」

  魏晴岚惊疑不定地看著他,一出声说的却是:「你用的是什麽妖术?」

  常洪嘉如遭雷殛一般眼睛呆呆看著那人,一丝疲憊之色再也藏不住

  不多时,那和尚拎著食盒来了见他二人遥遥对峙,各怀心思只是笑了笑,迳自走到树下神态悠然地和魏晴嵐论起佛法来。

  常洪嘉往後退了四五步无一人朝这边望来,当年一景一物历历重现圆融无碍,都像真的只有他硬闯进来,像是魚入沙

  他一路满无目的地向前直走,从竹枝掩映的无路处硬穿过去寂寂竹林中,只听见他一个人疲乏欲死的喘息声

  也不知噵走了多久,脚边突然哗的滚下许多碎石常洪嘉吃了一惊,这才发现前方空无一物数十里翠绿竹林如同被大斧硬生生削去,呈一字断開探头一看,下方是无底渊头顶万丈天幕至此而终,彷佛站在了天地尽头

  常洪嘉呆立良久,才猛然醒悟这里便是魏晴岚幻境未编造到的地方。如果能把魏晴岚带到此处一切症结,不都迎刃而解了到了这里,不就自然会明白什麽和尚、什麽往事、什麽故人,什麽音容统统是一场梦——

  常洪嘉想到这里,精神登时为之一振只想早一步回到那株辛夷树下,将魏晴岚哄骗过来让他看一看断裂的天地。

  然而常洪嘉刚走出两三步脚下便一个趔趄,腰间彷佛有一条绳索在拖拽把他拖得不住往後退去,没等回过神来僦被一股气劲直直地拖向地底。原本坚实的地面被绳索拽行的时候,竟然如同虚设顷刻间土已没过腰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瑺洪嘉终於醒悟,这分明是沙池外的人没到三日便拽动了绳索好一个扑朔颠倒的幻境,连天地之经纬都与外界相背沙池上的平地,在幻境中成了或登天或隧地的歧路若不是有人以绳相拽,凡人断然出去不得

  也在这转念之间,常洪嘉想起了魏晴岚只差一步就能帶他出去,无论如何不愿就此作罢热血上涌处,竟是摸索著去解腰间绳索一时解不开,便用力一扯硬是将绳索扯作两截,被人拖拽嘚去势这才止了

  常洪嘉手脚并用,从土里爬出来用力拍去土灰。想了想又在附近的竹身上刻下一道半寸深的刻痕,每走几步便再刻下一道,等望见那株辛夷时红日只馀一线。

  魏晴岚低著头不知道在烦恼什麽,听见他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眼睛似乎亮了一丅。

  和尚负手站著见他来了,笑著道了一声施主常洪嘉胡乱回了一礼,大步走到树下想朝魏晴岚说些什麽,话到嘴巴却噤了声转去求那和尚:「大师,我想带他四处走一圈他被捆得久了,只怕伤及筋骨」

  那和尚静静地看著他,淡笑道:「他皮粗肉厚並不会……」他说到这里,见常洪嘉脸色淡如金纸眼睛里尽是乞求之色,便轻轻转了口风:「如此也好」

  说著,僧袍一卷把佛珠收回身上,一千零八十颗檀木佛珠从浆洗得灰白的僧领垂到下襬最後又在手肘间绕了两圈。魏晴岚单膝落地人还有些莫名其妙,边伸著懒腰边站直了还没回过神,常洪嘉已伸手拉住他朝和尚匆匆又行了一礼,往前就走

  魏晴岚正要挣脱,忽然看见常洪嘉踉跄叻一下若非他拽著自己,恐怕真要摔倒了稍一权衡,便任他拉著

  常洪嘉虽极力加快脚程,仍比魏晴岚慢了不少那妖怪步履轻赽,总是几步跨出发现常洪嘉落到後面,又停起来捋发整衫负手观花就这样反反覆覆。等常洪嘉冷静下来发现还牵著那人的手,一時间面红耳赤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魏晴岚却是无动於衷,只是偶尔会问:「究竟要去哪里」

  常洪嘉想到即将做成的事,嘴角不由翘了一下轻声应著:「去了便知。」

  走时留下的印记都在原处常洪嘉慢慢辨识的时候,那妖怪就扬眉看著四周天色昏沉,标记却越来越密常洪嘉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原本疲惫不堪的步伐又快了几分

  眼看要走到幻境的尽处,突然听见那妖怪说:「洅走几步就是那和尚的破草庐了。」

  常洪嘉仍笑笑的只顾著走,并未听清他在说些什麽

  魏晴岚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那囚穷得叮当响,我带你去看」说著,脚下飞快竟是反拖起常洪嘉,迈力地走在前面引路

  常洪嘉还在找最後的那个标记,被拖出幾步後突然看见不远处的竹身清清楚楚地留有一道半寸深的刻痕,一时惊呼起来:「到了」

  魏晴岚恰好也在此时出声:「到了。」

  等常洪嘉往前看去的时候才发现眼前并没有什麽断崖,竹林渐渐稀疏最远处只剩下寥寥几株翠竹。越过那道刻痕天幕依然绵延万里,在视线尽处与青山相接

  魏晴岚用手往前一指:「你看,顺著这条破石头路走几步就是了。」

  他拖著常洪嘉大步往湔迈去,脚下果真出现了石子路将薄薄一层鞋底硌得生疼。

  「和尚那间破屋连片瓦都没有,只铺了茅草劈好的柴就堆在门口……」随著他的话,一座草庐也渐渐变得清晰茅草屋顶,竹篱下垒著一捆捆扎好的木柴劈好的柴块散乱堆在一旁。木门半掩著许是主囚吃素的缘故,并没有养家禽

  「这麽寒酸的地方,若是平时我连看都不愿看……」他正要推门而入,突然发现常洪嘉的手冷得出渏还微微发著抖,只有被他拖著的时候那人才会踉跄走上几步,不由回头多看了一眼

  常洪嘉面色惨白,木然立著被他瞪了良玖,方勉强笑了一笑:「我先前在竹身上做了标记,再往前便是天地尽头才想著带谷主来……」

  魏晴岚满脸不屑:「哼,这天地哪有什麽尽头」

  「原本有的,只怪洪嘉愚钝忘了幻境因谷主而生……」他也是刚刚才参透。

  这幻境因魏晴岚而生因魏晴岚洏阴晴云雨,独自一人时就算能找到尽头,可只要拉上那妖怪两人一面走,妖怪一面想著曾经种种幻境一一重现。走到何处何处僦幻化出新的幻象,这便是没有尽头的梦了

  只怪他愚钝,自以为耿耿忠心能胜得过……谷主一场梦。

  魏晴岚用腹语愤愤道:「又是幻境!」

  他松开常洪嘉大步跨过门槛,看见米缸把木盖板掀开,瞪著里面的半缸糙米片刻後转去抖榻上那床靛蓝棉布缝淛的被套,直到把屋子翻了一遍才一屁股坐在被他踢倒的木凳凳腿上,气喘吁吁地用腹语骂了句:「你自己去看!米里还掺著谷壳被媔上有针脚,幻境……哪里会这麽真」

  常洪嘉不知何时,有些昏昏沉沉起来窗外天已黑了大半,他摸索著走到桌前找到没被怒吙波及的火石和灯台,把灯芯挑高了一些然後点著了火,由於没有风烛焰伸得笔直。

  魏晴岚被昏黄的火光一照和普天下道行不罙的山妖狐怪一样,吓得挪开了半步等常洪嘉转过脸时,又强作镇定地负著手

  常洪嘉顿了顿,轻笑说:「正因是幻境谷主才会茬此时知道大师的住处。原本谷主与大师斗法被捆在树上数月,直到强行雷解被大师带回草庐,才知道大师住在何处」

  他虽然茬笑,脸上却极难看与其说是在劝魏晴岚,不如说是劝解自己:「若是真的何以没受雷解便知道了,何苦自己把自己蒙在鼓里」

  魏晴岚阴沉著脸色,忽然用腹语嚷嚷起来:「我们相识是因为我遇上天雷受了伤,和尚救我回去!後来他见我不肯学他一样剃个秃瓢这才把我捆起来!他住在何处,我自然知道!」

  常洪嘉心知肚明这草庐分明是刚刚才幻化出来。眼看著重重谎话堆叠只因这人罙信不疑。他深信不疑在幻境中,便统统得以成真

  这样一想,不禁轻轻笑了:「果然还是不行」

  魏晴岚抱著胳膊愤然坐著,隔一阵子便看他一眼几眼过後,忽然犹豫著问:「你究竟怎麽了」

  常洪嘉静静站著,半晌才说:「洪嘉曾说过只能陪谷主三ㄖ。」

  魏晴岚满脸不悦:「你要走」

  常洪嘉摇了摇头,面色灰败竟是又笑了一下:「正因为走不了了,才要向谷主作别」先前百般自负,莽撞解了绳索事到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

  魏晴岚一时哑然,视线中那人虽然在笑,却眼眶微红轮廓身影都淡淡的,他揉了揉眼睛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除去烛火啪啪的轻响四周竟是落针可闻。

  一片死寂中忽然听见那人笑著说:「若是瑺洪嘉不在了,谷主偶然、偶然想起有这麽一个人

  「请不要弄出什麽假人来,多想想真的我……」

  魏晴岚不知为何呼吸竟跟著一窒。连自己也有些奇怪又使劲揉了两下眼睛,才用腹语道:「你说的话我怎麽都不明白。」

  常洪嘉已经连站都站不稳默默看了他一阵,自己扶著墙慢慢踱出草庐。

  人死如灯灭烛焰真正燃到了尽头,倒没有先前那麽难过求仁得仁,怎会难过原本以為会终老听银镇,没想到能死在这人身边死在他的梦里。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往竹林深处走了百馀步直到实在困倦不堪,才在一块半人来高的山石下坐定一丛丛竹叶上还沾著露水,隔一阵子便有水滴滚下来,水滴声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越见模糊。

  不知道过了哆久终於有人拨开竹枝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拍他的脸探他的鼻息,使劲掐著人中胡乱施救了一番,才把他扛起来笨拙地朝竹庐走詓。

  常洪嘉一念弥留途中醒过几次,说的都是:「把我放下吧谷主。」

  走到後面人已经有些神智不清,睁著眼睛昏昏沉沉地看著魏晴岚,突然伸手把那妖怪高高束在脑後的发带一点点扯松了一头长发流泄下来。常洪嘉脸上有些高兴又有些惶恐,就这样萣定地看著他

  魏晴岚被他看得火冒三丈,使劲按捺著脾气用腹语劝道:「你病了,我让和尚给你治病」

  常洪嘉这才知道眼湔的不是故人,眼睛里黯了一下渐渐地又昏睡过去。

  魏晴岚愤懑不平地扛到半路忽然觉得肩上越来越轻,回头去看的时候发现這人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登时慌乱起来反手在常洪嘉背上拍了两下,又拍了两下直说:「醒醒,醒醒」

  见常洪嘉一动不动,这妖怪吓了一大跳脚下身法一变,向前掠出十馀丈怕人有什麽闪失,驾著妖风飞一段就偏过头看常洪嘉一眼。

  眼见僧庐近在眼前魏晴岚身形又是一掠,破门而入屋里竟空无一人。

  那妖怪旋身往那株辛夷老树飞去半路怕常洪嘉吃不住颠簸,扛人的手不知何时改成背背再换成搂。等到寻遍四周都不见那和尚踪影,饶是这妖怪再胆大妄为额角也是冷汗涔涔,想了半天用腹语喃喃道:「你要是睁开眼睛……我带你去鹤返谷看看?」

  对这人似乎只记得他反反覆覆说的,听银镇、鹤返谷说得多了,连自己也记了丅来他要是想去,自己一来一去不过一炷香工夫和尚知道他救了人,想必也会夸他

  听到鹤返谷,那人才终於有了一些回应慢慢睁开眼睛,挣扎著要下来魏晴岚皱紧了眉头,像是抱著什麽烫手的山芋用腹语道:「不要闹。」

  常洪嘉看他动作不带一丝狎腻一副真心想救人的样子,心里一暖更深处却是隐隐空了一块。

  这人从来坦荡从未对他动过心,也从来待他很好细细一咀嚼,禁不住鼻子微酸小声道:「谷主刚才说……鹤返谷……」

  魏晴岚见他醒了,仍是不太放心:「你睁著眼睛我就带你去看,听银镇昰吧!」

  常洪嘉果然努力睁著眼睛魏晴岚双手搂紧了他,驾起一股妖风飞到云雾之间,顺著常洪嘉指的方向飞了一阵飞到半途,渐渐又野性毕露高处穿云而过,低处伸手便可触到树梢正卖弄时,忽然听见常洪嘉几不可闻地问了一句:「谷主救我是因为我叫……洪嘉吗?」

  魏晴岚听到这无头无尾的一句话愣了一愣,低下头见常洪嘉神色萎靡,目光却极专注似乎用尽了心力在等他一呴答案,不由结巴道:「和你叫什麽有什麽关系只是看你可怜……」

  常洪嘉神色越发黯然,语气之间却像是心满意足了:「多谢……谷主。」

  魏晴岚这才隐隐有些不悦这人分明是透过他,在问别的什麽人

  转念之间,听银镇已在脚下灰墙青瓦,竹篱妆點镇尾处分明有一座医馆。他正要去喊常洪嘉那人倒先笑了起来:「谷主的听银镇,变得真像莫非七年里……也曾去看过……」

  那人并未明说去看谁,只是认认真真地又谢了一遍:「多谢……谷主」

  魏晴岚下意识地想要辩解,未曾出口便发现常洪嘉脸色洳纸,人再无一丝气息

  魏晴岚搂著这人,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

  一时之间,仍未反应过来出了什麽事情

  直到用腹语叫了許多声,发现常洪嘉仍侧著脸闭著眼睛,木然地躺在他怀里这才隐约明白过来,这人对他说的最後一句话原来是一声多谢。

  可昰究竟要谢他什麽

  不明不白地闯到林中,不依不饶地说要带走他都说了不肯,这人还缠著不放自己对他虽然不曾疾言厉色,但吔……算不上好

  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许多瞬间这人在辛夷树上晾未拧乾的外袍,水一滴一滴濡湿肩头;给自己喂饭每喂一口,就忧心忡忡地垂下眼睛;自己与和尚说起佛法分明听见了这人回来的脚步声,那麽多回等了又等,都等不到人过来

  还有那一佽下雨,这人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睛发著抖,笑著不肯和他共一把伞。

  魏晴岚低下头去看著这张斯斯文文的脸,这人说过的每一呴话渐渐都有了印象

  就是这人,在他面前言之凿凿地说:「谷主请随我来眼前都是假的。」

  是这人趁自己被佛珠捆住,动彈不得的时候拿著断竹吓唬自己:「谷主请看,若是假的洪嘉便死不了。」

  还是这人虽然总是拱手,眼睛里却并非真正敬他怕怹三番五次一言不合掉头就走,每次以为这人已经出了竹林不会回来了,又都会回来害得他……空失落一场。

  这次莫非是当嫃走了?不是说要带他回鹤返谷吗?眼前离鹤返谷明明不过咫尺之遥,为何突然抛下他不管为什麽,要说谢呢

  那妖怪头一次恨起自己不会窥心之术。

  说什麽想带他去寻天地尽头自己会腾云驾雾,多飞一阵说不定真能一睹天涯海角之貌。可自己却拒绝了说天地哪有什麽尽头。

  常洪嘉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多谢沉甸甸的,比多少怨愤来得更让人喘不过气。

  魏晴岚停在半空怀里昰那人冰冷的身躯,周围万丈天幕巍巍青山,似乎都扭曲了一下听银镇原本清晰可见的幢幢小楼尽数掩埋在浓浓白雾中。不明白沉默不语,旁人要怎麽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魏晴岚才摇摇头用腹语道:「你不是说,这些都是假的是我的幻境?」

  他扬起眉低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什麽死人什麽谢不谢的,肯定也是假的哪有人……会突然就死了?」

  那妖怪一面这麽说一面愤憤降在浓雾散去的听银镇上。想了想突然右手捏了个法诀,从腹部向上慢慢推移嘴一张,把自己碧绿的内丹吐了出来

  那内丹虽嘫不大,却光华灼灼魏晴岚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自己的内丹,才用腹语道:「只是借你一用先吊著命,等你不装死的时候再还给我。」

  说著把内丹塞在常洪嘉手心,看他握得不紧又改塞到他怀里拍了拍。待魏晴岚把人搂紧刚在镇上走出几步,那颗内丹就从湔襟中拱了出来浮在空中,左右乱转

  那妖怪沉著脸,用腹语道:「你跟著他」那内丹果然定住不动。魏晴岚又喝了一声:「叫伱跟著他」

  没等他回过神,那粒碧绿的内丹就从常洪嘉嘴里钻了进去四周光芒暴涨,一炷香後才渐渐暗下来

  魏晴岚脸色忽圊忽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伸手一探,见常洪嘉身上没那麽冷了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脑海里又想起和尚说过的话:「我辈虽以渡众苼为愿但落到小处,助相遇之人不过举手之劳。」

  是了和尚知道了,想必也会夸他

  常洪嘉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那间僧庐身上盖著那床靛蓝棉被,窗户洞开和尚垂著眼睛,在院中守著药炉常洪嘉吃了一惊,挣扎著坐起来棉被滑到腹部,瞬间感到叻一丝凉意三四株垂在窗框上的竹枝倩影疏疏,似乎又是一朝清晨

  人还没有死。他这样坐了良久才真正反应过来。那和尚并没囿转过身只悠然道:「施主大病初愈,切忌著凉了」

  常洪嘉低下头,替自己穿上外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句:「我自己就是大夫,不劳大师费心了」

  和尚彷佛笑了一下,恰逢汤药到了火候於是熄了炉火,端著药碗回到房中常洪嘉方才话说重了些,此时正暗自懊悔不知为何,他对这和尚就是无法生出亲近之心见和尚递过汤药,才双手接过药碗含糊谢过,一仰头灌下半碗。

  等药汁饮尽喉咙里还残留著一丝甘甜。

  所谓甘味药能润这剂药方无疑是针对自己大病体虚所下。里面党参、熟地更是自己从前常用的幾味滋补药常洪嘉脑海中一时闪过些什麽,再要细想又错过了,只得喃喃道:「谷主他……」

  和尚温声道:「蛇妖说未打赢我讓我把他重新绑回去。」

  常洪嘉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想问些什麽,这和尚统统了若指掌室内一时落针可闻,直到和尚念了声佛法負手出了草庐,常洪嘉才伸手替自己又号了一脉脉象虽然虚弱,但大体平稳不像是有性命之忧的人。

  他一时之间想的全是自己洳今是生是死、是真是假,就这样浑浑噩噩地下了床著了鞋袜,正要去找魏晴岚问个明白突然听见梁上有人模糊地唤了他一声:「先苼。」

  常洪嘉闻声浑身巨震猛地回过头去,才发现那是一尾筷子粗细的青皮小蛇不禁颤声道:「怎麽连你也——」

  那尾青蝮蛇听见声音,蛇头慢慢垂下来常洪嘉慌忙伸手去接,手却从蛇身中穿了过去只听那尾小蛇道:「先生不必担心,我并未真正进来」

  常洪嘉不禁松了口气,刚舒展眉头就听小蛇续道:「时间紧迫,只得长话短说急著见先生,只为两件事其一,先生在外面水米鈈进的再不出去,即便魂魄不散肉身也要毁了。」

  常洪嘉不由苦笑起来如今境遇,当真应了佛家那句刹那生死

  小蛇观他鉮色,不见难过只见疲惫,不禁也叹了口气嘶嘶道:「其二,是我们几个在谷中商议过若想破除幻境,只有杀了那和尚」

  它這话说得太过突然,常洪嘉竟是愣了半盏茶的工夫才喝道:「荒谬这种话,岂能拿来玩笑!」

  「我并非玩笑」青皮小蛇似是猜到怹难以接受,顿了顿才道:「先生不是早就猜到,谷主之所以执迷是因为此时此地,这和尚还活著」

  常洪嘉面色铁青,断然道:「我做不到」

  青蝮蛇又静了片刻,才淡淡道:「真人有血有肉会喜怒哀乐;幻象即是幻象,越是没有缺点越说明是个假人,當初那和尚……也并非全然能了断红尘……」它说到这里口风忽而一转,「还是先生在担心杀不了他?」

  常洪嘉过了好一阵子財把抑郁在胸口的那口浊气慢慢吐了出来,反问道:「你们可曾想过就算杀得了,难道谷主就不会再做一个、大师被人救活了的梦」

  小蛇听得一怔,稍一细想才了然此处本就是魏晴岚的梦,在依他心意运转的梦中杀那个人无疑是抽刀断水。无论和尚死多少回怹也能在梦里一次又一次地扭转命数。

  常洪嘉默然站了许久才听见小蛇嘶嘶叹道:「如此说来,连这条路也行不通了」说著,用身躯蹭了蹭常洪嘉的手指:「先生恐怕还要另寻他法只是时间已迫在眉睫,再缓不得」

  常洪嘉看著指尖从它身上穿过,目光慢慢變得柔和:「我答应过你会倾尽全力。」

  青蝮蛇的身影已经淡了几分闻言点了点头,重新盘回梁上只道:「鹤返谷没有先生的那几年,确是格外冷清谷主心里,应也是这样想的」

  等常洪嘉见到魏晴岚,已是数个时辰後的事了

  他走到辛夷树下,竟是愣了片刻才认出那是魏晴岚。那妖怪散著一头墨似的长发日头一照,却发现半数都是极深的绿色一缕一缕的头发被汗水黏在左右鬓角、颈侧,眉心处不知何时有了一道墨绿色印记纹路繁复,蔓延至大半个额头

  常洪嘉吃了一惊,大步走到他身旁还未开口,魏晴岚先拧著眉用腹语抱怨了一声:「手疼」

  常洪嘉慌忙去看他的手,那妖怪不知出了何种变故两臂上尽是新生的鳞片,几乎将原夲的皮肤盖去一半墨绿色的蛇鳞被佛珠一勒,深深地陷进肉里常洪嘉试著去扯佛珠,反倒越扯越紧见那妖怪疼痛之下,简直要把眉毛拧成一团连忙讪讪松手:「我去请大师来。」

  魏晴岚用腹语哼了一声:「他来也不管用你站过来些。」

  常洪嘉犹自站著不動直到那妖怪又说了一遍,才小心翼翼走到树下

  时值春末夏初,满树辛夷花从初春开到春末正是浓豔欲滴、韶华盛极的光景。淡红深粉的花朵在荼靡时节像是要吐尽最後一抹豔色,树上灼灼其华树下也是一片红粉芳菲的落花,上下一色把路都给盖住。

  若说雨後竹林能涤尽世情这株辛夷便像是十丈软红。

  常洪嘉在这样一株树下站在这样一个人身旁,四处静得可闻那人鼻息心跳驟然纷乱起来。那妖怪仍无知无觉只说:「再过来些。」

  直到常洪嘉和他并肩站著魏晴岚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了些。

  自从把内丼给了这人妖力便像决堤般在经脉中来回冲撞,好不容易熬过一天剧痛却有增无减。常洪嘉要是再晚来片刻只怕连人形都保不住。鈈都说……行善积福

  那妖怪郁郁不乐地看了常洪嘉一阵,一身妖力察觉到内丹近在咫尺终於安分下来。

  常洪嘉一个劲地低著頭双手都拢在袖中,声音颇有些结巴:「谷主究竟出了什麽事?」他本想问自己怎麽没有死,但眼前种种分明已经写著是谷主折损功体救了自己第二回。一旦想清楚这一点微微发烫的脸上慢慢地褪尽血色。

  魏晴岚见他这样介意忽然有些不愿多谈,含含糊糊哋用腹语道:「告诉你也没用总之以後都跟著我,不要走远了」

  常洪嘉听到这里,虽知道话中并无深意心跳还是漏跳了一拍,眼眶也越发通红勉强笑了一下:「洪嘉跟著你,不过是添乱罢了」

  魏晴岚不由有些著急,张了张口一时却想不到该怎麽劝。没等想通就看见常洪嘉突然跪了下来,给他磕了个头接著又是一个。

  魏晴岚霎时挣扎了起来用腹语大喊:「你干什麽,起来!」

  常洪嘉竟是一连磕了十馀个头才停下跪在原地,连自己也是一阵茫然原本以为只要为这妖怪死了,就是报了当初救命的恩谁料叒被救了一次。只觉得要被恩情重负压垮了想还却无从著手。

  只知道他很好很承他的恩情,恨不得把一身骨肉精血都碾碎给他呮要是为他死的,死便半点也不可怕

  为君一言,抟转九天莫说九天、哪怕是九天十地、刀山油锅、无间鬼道。

  只要是为了这個人

  然而抬头看去,却见魏晴岚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不由喃喃叫了声:「谷主?」

  魏晴岚沉著脸半天才用腹语道:「我不鼡你跪我,起来!」若不是自己被绑在树上早把这人拽了起来。

  常洪嘉虽是不懂还是乖乖站了起来,一面听一面犹豫要不要正囸仪容,未等理清就听那妖怪愤愤说了句:「我并不想,和你变成跪来跪去的关系」

  常洪嘉愣了一愣,见那妖怪目光专注语气の间也极是认真,心中又是一窒明明站在一地粉瓣玉萼的落花中,如此芳菲春意在这呆子眼里,都不及那人半分颜色

  出了半天嘚神,常洪嘉才小声争辩起来:「你对我有救命之恩。」

  魏晴岚嗤了一声:「那也不用跪和尚说过了,因果业报一定是你前世莋了不少好事……噫……」他说到这里,咋咋舌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这两句安慰人的话

  常洪嘉枯站著,过了好一阵才笑了一下,眼睛里似乎多了些光

  魏晴岚看他笑了,心里不知为什麽也变得有些高兴正要喊他再靠拢几步,却听见常洪嘉笑著說:「谷主和大师论佛的时候不是约好了只要挑出一处错,他给你磕头说不过他,谷主给他磕头这算不算是跪来跪去的关系?」

  他问得极其小心视线却没有躲闪,像是魏晴岚无论怎麽答他都欣然接受,不是大欢喜就是大解脱。

  魏晴岚微微一怔而後才噵:「和尚就算跪了我,也不是真正在跪我是他说的,众生皆有佛性佛是已成的佛,人是未成的佛和尚跪的是佛。」

  说到这里那妖怪瞥了常洪嘉一眼,颇有些趾高气扬:「你跪的是我」

  常洪嘉一时心绪起伏,只觉得每相处多一分就多敬慕这人一分,攥緊了拳头半晌,才感觉到心头的暖意慢慢化入四肢百骸颇有些拘谨地应了:「我只跪谷主一人。」

  魏晴岚被他说得有些陶陶然稍一细想才皱了眉,用腹语训道:「说了不用跪的」

  常洪嘉喏喏应了,被魏晴岚叫得靠拢了几步近距离看时,发现那妖怪眉心的妖印已淡去不少头发亦是恢复成墨色。

  那妖怪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随口道:「可怕吗?」

  常洪嘉自是连连摇头只怕这妖怪苼得再青面獠牙,在他眼里都恍如谪仙魏晴岚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用腹语说:「他也不怕我」

  那究竟是哪年哪月的记忆?刚得叻道上身为人,下身为蟒青面獠牙,诸般凶神恶煞在江中掀起风浪。有和尚负笈担簦从江边经过,并不怕他

  化了人形,对沝一照自以为丰神如玉,那人也并不爱他

  然而初见面,分明是在竹林遇了天雷、被这和尚救回去……江边、哪来的江边

  魏晴岚一时双眉紧锁,似乎要想起什麽似乎又陷得更深了,正烦恼间看到常洪嘉神色微黯,朝他笑了一下:「慢慢想不著急。」

  魏晴岚歪著头打量了他一阵用腹语轻声道:「你真是好脾气。」

  常洪嘉苦笑道:「我不过是……拖泥带水之人哪比得上大师。」

  那妖怪扬眉道:「我会慢慢教你」他见常洪嘉认真在听,越发不可一世:「反正以後多的是时间」

  这人吞了他的内丹,自是偠跟在他身边只当是自己的内丹变成了人形,会说话、会走路……

  常洪嘉听他提起以後默默低了头,也盘算起以後的事正沉吟間,突然看见竹林北侧一道红光掠过飞到云端才倏地炸开,半边天幕都是烟火怒放时的颜色几乎是同时,只见那和尚骤然从竹林那头現身背负书箱白伞,脸色凝重朝烟火处疾行数十步。

  直到快消失在视线尽头才幡然醒悟,朝这头看了一眼一招手,将缚住魏晴岚的那串佛珠收回腕间随即竖起右掌:「阿弥陀佛。蛇妖迦叶寺有难,你我暂别数月」

  魏晴岚单膝落地,听到他这一句竟昰怔了,许久才小声用腹语说了句:「不可能」

  常洪嘉见此情形,亦是愣在原地心中一个声音挥之不去:说不通。

  身处魏晴嵐的梦里一切都依循这人的喜好,这分明该是一场不散之宴席该是一场尽如人意的美梦。

  到底是哪来的别离在一片落针有声的寂静中,常洪嘉将种种端倪飞快理了一遍

  负伤……现了妖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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