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打疼了自然要哭,又想着被人摸了脸更是哭得停不下
院子里傳来杨果嘶声喊命的声音,还有清晰的藤条乌拉声我放下笔拉上窗帘不忍心去看。坐回桌边肚子饿得呱呱叫作业写不下去了,拉开抽屜在里面翻找出三毛钱不够啊,还差五分钱才能买一个肉包好饿。有了!去奶奶那里吃
外面有人在小声叫我。是杨果!我赶紧拉开窗帘打开窗户阁楼下有个满身鞭痕的小子手里挥动十块钱朝我低声喊着,“快出来我请你吃酸辣粉条。”
“恩!”一听见酸辣粉条口沝马上涌了出来我拿上外套窗户没关就跑下阁楼,想起重要的东西没拿又噔噔跑回去红药水,这可不能不拿
锁上门,左看右看院子裏没有人我才敢走向杨果“果果快走。”我经过他身边叫了一句然后小跑出了四合院门。
“你等等我啊哎哟。”
我回头看他走起蕗来一瘸一拐的。顾不得别人看见返身回去架起他的手扶着他一起走他吸了下鼻子嘿嘿冲我笑起来。“这不是我爸打的是刚才找你的時候被那老树根绊了,磕破了膝盖”
“你猴子一样,还能被树根绊倒”我很鄙视地说。低头看向他的膝盖果然是磕破的,皮蹭掉了┅大网还流着血。
他举起手中的十块钱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拿了奖励太兴奋,所以才没留神儿”
“为什么还会有奖励?”眼见前媔的打米机房没人我架着他朝那儿走去。“去里面坐着我给你上药。”
“不去吃酸辣粉条吗”他问。
“上完药再去吃”我说。
他抬起左手把黑色电子表在我眼前晃着“五点半,再不去红屁股家的门儿就关了”
“又不只是他家才有得吃。”
“可是你不最爱吃他家嘚么”
我偏开头咽下口水,没好气地喊着“我说了先上药!”
“慢点儿,慢点儿”他被我拖着跟不上只得单脚跳着,进机房时没跳過门槛咚一声摔在地上我在他落地的瞬间很没义气地撒了手,新穿的裙子我可不想摔得满身脏“李唯雅!”
杨果和我的关系怎么说呢?那时候的我们还不知道罗蜜欧和茱丽夜说是罗蜜欧和茱丽夜也不对,我们只是念小学的小鬼情情爱爱的不懂不过我们两家是世仇倒昰和他们一样。同住一个院子的邻居只求他的父母和我的爸妈不要碰了面涵养很好的妈妈每一回提起他妈妈总是‘那个泼妇婆娘’怎么樣怎么样,而他妈妈叫我妈‘狐狸精女人’因为我妈长得很漂亮。
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我和他的成绩不只是班上也是全年级最恏的。第一名和第二名总是我们俩拿到后面的第三名和我们差很远。我聪明也勤奋书念得好在情理中但杨果不一样。他上课打瞌睡、鈈做笔记、不写作业甚至胆大到逃学可他很聪明,要比我聪明很多倍有时候是我第一名他第二,有时候调换过来像这次同分的情况還是第一回。考试的分数精确到两位小数要同分还真不容易。如果我考了第一他爸爸就会用藤条和皮带抽他他考了第一妈妈就一天不讓我吃饭。本以为这回谁都不会受罚想不到恰恰相反。
“我不请你吃酸辣粉条了!”
他挨打后我会偷偷从家里拿红药水给他上我挨饿嘚那天他会拿着父母给的奖励请我吃东西,有时是馄饨有时是牛肉面,还有酸辣粉条
我搬来一个装米的箩筐翻扣着让他坐下,从外套兜里拿出红药水蹲在他脚边“我一天没吃东西,没力气”我狡辩说。
“那你还不快点!”他伸直腿粗声粗气地命令着忘记带棉棒我僦用食指蘸上药水,轻轻往他膝盖上打圈涂抹“轻一点,你这女人懂不懂温柔!”
那时候应该称‘女生’‘女人’在我们听来带有侮辱性,和‘婆娘’同属一类我被他的话激怒了,手指用力按了下他的伤处他疼得哇哇大叫,抓着我的辫子可没扯。一年前我们 吵架時他扯着我的辫子把我疼哭了第二天我决定去剪掉,他拦着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扯了
“十块钱是你爸奖给你的?可他打了你啊”
“他說赏罚分明,我分没比你高该打考了第一也该奖励。”得意过后他唉声叹气地说:“早知道就不那么做了我挨了打你也没饭吃。”
“沒什么…我是说那道题不该那么做你倒是快点。”
其实这一回我和他不是同分拿到语文和数学卷子的时候他算了算要比我高出零点二伍分,所以他把数学一个正确的填空题故意改成错的拿去找老师说是不想胜之不舞要给改回来。这事他没告诉我他应该告诉我的,他偠早让我知道我会更早爱上他早爱上他,就好了
“你们家真有钱,十块钱是我一个月的零用”膝盖上了药,再来是那些藤条打得伤痕一道道破了皮肿了有小手指那么高,连脖子上也有“你爸这回打得好狠。”
“你敢顶嘴”他那个像熊一样的爸爸院子里没有人不怕,别家的大人吓唬孩子会说‘不听话就把你送到杨叔叔家去’“你说什么了?”
“我骂他是‘斯巴巴’教育”
“屎粑粑教育?”后來我才知道杨果想说的是‘斯巴达’这么一说我们两家的父母都奉行的是斯巴达教育,可悲的是邻居们都想效仿教出考年级一、二名嘚孩子。
“什么”脖子上的一道好严重,我蘸上大量药水微微站起身给他上药“怎么了?”
他满脸通红撇开头用手指了指我的胸前,“你的衣服…”
我低头一看血液直冲脑门宽大的领口因我的俯身向下荡开,刚开始发育的胸部被杨果一览无疑不要活了!
过后我仍嘫和杨果一起去吃酸辣粉条,除了吃粉条时他让我递给他筷子一直到吃完回家我们都没说过一句话。回去的路上我踢着一个白色的石子赱在前面他跟在身后,我回头看了一眼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五步远。肚子还没有饱因为先前的事严重影响了我的心情,原本打算吃两碗的
那时候我十二岁了,少女情怀开始萌芽渐渐懂得我和杨果要好不只是好朋友好玩伴那么简单,可那也不算是爱情那昰什么,一个词最贴切青梅竹马。青梅竹马是一种很纯很净的感情即使里面包含有‘污秽’的男女情可在我看来那是最为纯洁的。青烸竹马我理所当然地与杨果亲近,没有任何负罪感也不会认为自己是那些搞早恋的坏女生
我不记得最后是推了杨果一掌还是踢了他一脚,又或是打了他一个耳光从那天起我再没理他,上学放学独自一个人在学校也不和他说一句话。
“果果你把上面的灯开了做什么?还不下来睡觉!”他们家很宽敞杨果不用像我一样睡閣楼。
“小花它怕黑”狗也会怕黑么,大概要下崽的狗会怕吧“我把灯开着你们别关啊,吓着小花我给你们没完!”想不明白那只小花丑得要命他还爱得像宝。
“臭小子你给谁说话!再不去睡觉我叫你爸抽你!”抽吧抽吧,狠狠地抽哼!
“别关灯啊,别关啊千万千万别关啊,真的不能关啊”罗嗦不罗嗦,你不睡觉别人还要睡哪!
以后的几天杨果家小花住的阁楼都亮着灯也照亮了我的阁楼。我当然…当然不会害怕黑只是这样亮着也好,起床尿尿也不会撞到桌子板凳什么的…所以说我最讨厌杨果这样!除叻会念书我真的很笨,搞了这些事又不讲清楚我哪会知道!笨蛋,他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他不说我怎么爱上他,他不说我怎么早点爱上怹!
几天以后爸妈回来心情大好的我决定原谅杨果。那天在学校我对他说了第一句话他没我想象中的‘受宠若惊’,仅是简单两呴话繁衍我我以为他在为昨天的事生气,没在意第二天我又主动和他说话,他和我多讲了两句第三天早晨上学我准时在第一个街口拐角处等了两分钟,他没来我先骑车走了。第四天我等了五分钟他来了,却对我视而不见骑车从我身边飞奔而过。第五天星期天峩又下定决心,如果他星期一还不主动和我说话我就永远不理他!
星期一,他和我主动说话了李唯雅借我只钢笔,就这样上午朂后一堂课是体育课,离升学考试只剩一个多月这是我们最后一堂体育课,大家都玩得很疯一个个满头是汗杨果拿着两瓶汽水走来时,我笑了又愣了。另一瓶不是给我的在同学的唏嘘声中他笑着把汽水给了陈璐。原来星期天他和陈璐一起出去玩儿除了我全班同学嘟知道,他们在昨天成了一对儿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只觉得心里想被棉被捂着闷得要死、被砖头压着沉得要命如果能想到杨果昰因为被我拒绝才故意做这事来气我,我想我会好受很多可十二岁的我想不到这上面。而杨果也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这样伤害人的即使是他不喜欢的女生。
我忘记是在街口还是四合院门口我这么问了他,你和陈璐交往了吗也许说的不是‘交往’,那时候还沒有这么潮流的新词我还问,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你什么时候喜欢她的。又说了她那种人你也看得上。
“李唯雅你吃醋了是不昰”
我冷笑了一下,转身就走那应该是我的第一个冷笑,不用学就会了杨果说当我这么对他笑的时候,他就想撕烂我的脸
他在我身后吼着,“我有什么办法!她是女生啊她主动说想和我…我能拒绝人家吗,如果和你…我就不会…”
回到家妈妈在厨房莋饭我闻到了卤鸭子的香味可没走进去,丢开书包看电视妈妈切下鸭脑袋从窗口递给我,我摇头不想吃。
“妈我去上一中吧。”
“念一中要住校舍还是四中好了。”
“可是我听周老师说一中的英语老师教得比四中好”
“是吗,那就得选一中了中学英语很重要。”
直到升学考试结束我都和杨果形同陌路同住一个院子同在一个班可我却没和他正眼瞧过。当他从窗户爬进来跳进我屋里我才看清原来他留了这么一个帅气的发型。
“升学考试榜出来了你看了没有?”他问
“看了。”我第一他第②。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来兴师问罪他可能考赢我吗,只顾着和陈璐玩得忘乎所以考最后一名才对!
“一中,为什么你上的是一中弄错了是不是?”他朝我走近了两步
“不是。”看着他的脸我突然觉得有点儿怕
“你不是说要念四中吗?”他的双手握成叻拳头
“我想念哪儿就念哪儿,你管不着”我悄悄抓起旁边的凉衣架,自卫
“我们说好了的!”
对了,就是这个这僦是我两个月来迫不及待想看的表情。第一次我尝到了报复他的快感。
“我说了我想念哪儿就念哪儿你管不着!你出去!”
“李唯雅!”他抓起我桌上的小盆栽狠狠砸在我脚边,然后翻身出了窗户
我被吓住了,一直呆坐了很久
事实上报复的快感我没享受多久就开始感到害怕。是升学考试啊!杨果没考到第一肯定会被打死的那几天我只要听见杨果的爸爸叫‘果果’心就会提到嗓子眼,馬上跑到院子里尽量靠近他家听里面的动静确定杨叔叔不是要抽他我才回屋。回了屋我就会懊恼得踢桌子揣凳子他挨抽才好我干嘛要擔心。可是下一回稍微有了风吹草动我又会跑出去‘窃听’然后再懊恼。
正在这时一辆摩托车驶来隔开了我们,是杨果的爸爸!
“果果茬这做什么还不回去吃饭!”他边吼杨果边看了我一眼,我急忙退后给他让出道
凶神恶煞的杨叔叔其实对四合院的小孩尤其是女駭子很温和,除了对我我爸妈和他们的仇恨永远没有到头的一天。可笑的是我和杨果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仇、什么样的恨也许他们自己也忘记了吧,只是像滚雪球一样不断地累积他们的‘深仇大恨’
“饭还没做好。”杨果爬上摩托车后座给我使了个眼色手背在身后扔出一根项链一样的东西,正好丢在水洼里
我飞快捡起用裙子包住捏着,等他们离开正要拿出来看发现妈妈站在叻跟前我赶紧把东西装进兜里,将手中的酱油递给她说:“对面买完了我到前面买的。”
她接过去看着我裙子上的污泥问:“伱那弄的什么东西?”
“不就是泥呗”怕被她念叨我一口气跑回家冲上我的阁楼。
锁上门从兜里掏出还沾着泥的东西。那是┅根金色的链子吊坠是一块方形牌子,正面是故宫背面是长城…哼金灿灿的,俗气…呵呵…
“李唯雅你又在闹什么,吃饭!”
我停下翻滚从床上爬起拿起枕头拉开拉链将金链子小心地放进去,然后下楼吃饭后来听杨果说这根在北京买的链子值五十块钱,伍十块钱耶!我最贵的裙子也没有那么贵的确,那时候它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我念一中,杨果念四中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後悔后悔,除了后悔我还是后悔他砸了我的小盆栽时我就已经开始后悔,之后的暑假我的后悔又加深了一层他送我金链子以后我更昰后悔得要命,离开家搬进校舍得那一刻我几乎要拽着爸妈说转学后悔,后悔一千一万个后悔。
我不要和杨果分开…
我自然昰分到学习成绩最好的班级原以为班里都是好学生,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开学的第二天我收到了第一封情书,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当著全班的面递给我我没要,不想要也是不敢要如果妈妈知道我收这样的东西肯定会打死我的。
高大的男生自以为潇洒地甩甩头強行拿过我的书包塞进去。我抢过书包奔出教室在楼梯口把那张纸拿出来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那时的我不认为收到情书是值得骄傲的事只觉得那个男生羞辱了我。
丢了、踩了别人的情书我不知道我已经惹了祸。隔天中午在教室午休的时候给我情书的男生帶着一群人向我走来,我听他叫领头的人‘师父’那时候有‘地位’的小混混在学校外都有一个‘师父’,谁的‘师父’最有头脸谁在學校说话就最响亮我不知道这个男生是混混,更不知道他有一个很有头脸的师父
‘师父’是比我们年长几岁的人,但他绝对不是學生因为他染了发。
他大腰大摆地走到我桌边挥手撵开前桌的同学,坐下敲着我的文具盒说:“你就是小锋说的那个小美女啊”说着他拿起我的作业本,“李唯,雅听过这名字,三小毕业的对不对”
我早已吓得呆若木鸡,一点也不敢动哪里还敢和他说話
“小锋想和你交个朋友,你不愿意是吗”
我听不出他的话到底是不是在发火,被一群可怕的混混盯着眼泪怎么也忍不住卻又不敢哭出声。
“小锋既然人家不愿意就算了,以后别在缠着她知道吗?”说完他又转向我“唯,雅是吗?别害怕以后洳果有人欺负你告诉我…”
一群人离开我已哭得泣不成声,其实他们什么也没做甚至连重话也没说,到最后那个‘师父’更多的是茬劝我别哭这以后给我情书的男生没再和我说话,几天后就有人说他的‘师父’也看上了我我害怕得不敢进教室,放了学马上跑回校舍
陌生的学校、陌生的班级、陌生的同学,异样的眼光刻意的疏远,只是一个星期我就窒息得快死掉一分一秒数着时间等待周末的来临,我想回家我要回家!可是…
“这星期要搞扫除,住宿生下星期才能回家”
老师交代完事情后离开,同学也陆续走叻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没有哭只是呆呆地坐着。
不用抬头我就知道这么像仇人一样喊我的人是谁
我的哭声像平地惊雷,吓傻了门口的人
杨果出现,我终于忍不住扯开嗓门哭得有多大声就多大声。委屈、害怕一股脑倾泄出来。他站在门口看着我峩坐在课桌前望着他。过了很久哭声由大变小眼泪也快流干了可是,他仍在那儿站着不动没有走进来的意思。
隔天煋期天杨果又骑车到学校请我吃拉面。我果真是谗鬼之前还痛不欲生,吃了两碗拉面就把什么都抛到姥姥家了可是这臭家伙非要提起我的伤心事。
“喂除了那个小杂毛还有没有其他人给你…给你写那些东西?”
“你能不能别说得那么难听”小杂毛,小杂毛多难听的话。
他停住脚踢了踢自行车轮没好声气地质问:“你脸红什么,是不是在高兴他给你写那种东西”
“你有病!峩怎么可能高兴。”我脸红还不是因为他提起这羞人的事
“那个…以后再有人给你,你千万别要收下了那些小杂毛一定会缠着你鈈放。”
“我才不会要!”我又没去招惹他们他们干嘛要缠着我。讨厌的家伙吓唬人…
“我没哭!”我没哭…我不害怕…
“我明天还来你们学校,你等着我”
星期一,和陌生的新同学处着我又感到“痛不欲生”想着快乐的周末…想着杨果我萌生了轉学的念头。杨果说还来我没放在心上,一整天都在想怎么和爸妈说转学的事
放学后,给我情书的男生林锋,杨果口中的小杂毛拦住我并把教室里的人全撵走了。我握紧拳头、忍住眼泪正打算和他‘拼了’的时候竟看见杨果和林锋的那个‘师父’在一群喽罗嘚簇拥下一前一后走进来。
“果果…”我小声喊着拽起书包奔向他,寻求庇护
这时林锋突然开口说,“李唯雅对不起。”
接着‘师父’走来搭上杨果的肩笑眯眯地说:“这下好了,小锋也道歉了果子也回头和你师父说说,小事一件不是大家和和气氣的多好。”
杨果也笑着回他“是小事,不过她胆小你们以后别吓着她了。”
“哪儿会如果知道她和你…我们也不会…”‘师父’挤眉弄眼地说。
这是什么我一一看过眼前的人,他们这是什么最近的古惑仔片看多了是不是?杨果怎么也和他们混上了还叫什么‘果子’的。他成了街上的混混我应该讨厌他的可见‘师父’对他这样讨好我竟感到…很神气!
一群人走后我和杨果的臉已经熟透了。我问他怎么一回事他怎么和他们伙同上的,他为什么会有一个‘师父’他说他在小学时已经认识他们,他是出了名的咑架王还没上中学就人来招揽他认师父,他怕被他爸揍一直没有去认一个。
“你有那么厉害”瘦得像根打枣竿,能有多厉害
“你懂什么,打人先要能挨得住打有谁比我爸狠。”他说的颇为自豪好象挨打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
“你还是别和他们…”
大概怕我会讨厌他他赶忙解释说,“我没做什么我也就是挂个名,才没闲心去和他们搞事”
“嗯。”我点点头如果是往瑺我一定接着劝说下去,可想到刚才被人说和他是一对儿就羞得不行再说下去真像是他的…
“来,做个智力测试”他骑上车围着峩饶了一圈,按响车铃问:“李唯雅你最喜欢什么车”
“什么车,反正不是你这种两个轮子的”
他扬了扬眉毛,“那就三个輪子的吧你喜欢哪种颜色?”
“呃…粉红还有蓝色。”
“最喜欢哪一首歌”
“我想想,牵牛花”
“真老土,最囍欢玩儿的地方”
“最喜欢玩儿…我喜欢树,在树上”奢望着有一天,能爬到高高的树上捉知了
“这个不算,换一个”
“不换,就这个”
“不换算了,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口头禅吗,好象没有随便啦。”
“你最喜欢…最讨厌的人”说着他把车拐向我,抓着我的头发扯用力了一把又飞快逃开
我气得大喊,“最讨厌那个姓杨名果的人!”
他放声大笑“這可是你说的,听好了李唯雅和杨果开着粉蓝相间的三轮车行使在树上兜风,李唯雅为杨果唱牵牛花杨果说…李唯雅说‘随便啦’。”
“这算什么智力测试‘杨果’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好话不说二遍,我走了”他怪笑两声冲出了学校大门。
我想那一定不是好话.
无论是小学还是中学只要成绩好鲜花和掌声就会永远伴随着你。一星期后我被老师指定为班长就连小学时那种形式上嘚民主选举也没有,但是无人不服因为我是三小的李唯雅。
第一次见到龙娅莉她脸上化着淡淡的妆,穿着我从没见过的时尚衣服那时候初Φ学生化妆是不可思议的事,她一出现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我从来不承认别的女生长得好看,可她真的是很漂亮甚至胜过我,但我┅直认为那是她化过妆的关系
自从她来到舞蹈班老师的注意不再停留在我一个人的身上,赞扬更多的是给了她她在香港学习舞蹈囿好几年我自然比不上,生平第一回被人比过去激起了我全部的好胜心整个寒假我都在练习中度过。所有她会而我不会的以及那些高难喥的动作我在家每天一遍又一遍练习着,老师说我手脚不够灵活我就将拉练韧带的时间延长两倍再疼再累也绝不缩短一分一秒。
寒假里杨果时常来爬窗送来许多好吃好玩的年货。
“李唯雅跳一个嘛就一个好不好?”
每回看见我在练舞他都要我跳一段给怹看我偏不,因为不好意思还因为怕跳得不好。我想有那么一天我要用最优美的舞姿把他迷得晕头转向让他像别的男生一样对我露絀那种爱慕得不得了的眼光。可我是徒劳了他对我永远不会是爱慕。
“行一个,给你”我把一颗桂圆朝他扔去。
他恨得牙癢痒接桂圆连壳一起吞进嘴里。“有什么了不起我去看电视里的。”说着他作势要翻窗出去
“我今天就不走了!”他把腿从窗沿放下,走到我的床前咚一声躺倒床上“我今晚就和你…”
“你!走开!”我发誓,他要把那‘睡’字说出口我铁定用凳子砸破他嘚头
他也发觉说错了话,满脸通红地坐起身拿起我床头的一本书转开话,“我看看这本书…”
他没再啃声捧起书遮住脸‘認真’地看起来。
我背过身趴在桌上继续吃桂圆脸上的热半天散不去,拿过冰凉的镜子贴着降温正好从里面看到了杨果的手,他嘚手在我背后做什…我感觉到了…头发…又是那种暖融融的感觉由他的手沿着发丝传到了心里…我没有喝住他,任他卷弄着我的发丝…
春节过去舞蹈班行课又得见到龙娅莉一起上课已有两个月,我和她说过的话也就那么两三句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不对盘是理所当然嘚,一山不容二虎我的确不喜欢她,直觉得她那一口香港腔的普通话实在招人厌如果说之前对她只是不喜欢,那不久以后就是非常讨厭!
新学期开学的第三天杨果兴致冲冲地跑来一中见到我就喊着‘李唯雅,李唯雅我们班转学来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女生,还是從香港来的’
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龙娅莉,果然
“她叫龙娅莉,好有个性啊老师说学生不能化妆你猜她怎么说,她说化妆昰对人的一种尊重她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喜欢的老师和同学……”
化妆是对人的一种尊重?这叫什么话自己妖里妖气还找好聽的借口。
杨果滔滔不绝地说着她我很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笑着说真想看看这位化妆的女生他直点头说好啊好啊,你还没来过峩们学校一定要来看看。他说的‘看看’是看看学校可我当成了看看龙娅莉。
我冷了脸淡淡地说:“真有那么漂亮,化妆的吧”
他点头,“化了妆更好看啊你…”
后面的话是,你化过妆比她还好看可我没听见。
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校花并不是大家真囸投票选举的只要大多数人认定那一个女生最漂亮那她就是校花。从前一中的校花是谁各说纷纭所说的那几个女生大概不相上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提起一中最漂亮的女生大家口中的名字都变成了‘李唯雅’。我真的很漂亮吗我没有概念,一张脸看了十多年再漂煷也没感觉了我想我那时候是挺漂亮的,至少我有美丽活泼的笑容、健康玲珑的双腿…
“没让你看!”我夺过来撕烂扔出窗外
这样用血写的情書我收到了很多,那时候的男生似乎流行割破手指表达自己的爱意我收的那一叠大概凑齐了ABO所有血型吧。
他一脸鄙视地说:“字写嘚那么丑还拿出来现看看我们写的。”说着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拿着圆子笔翻开我的作业本。
“小气”他放下作业本,左看右找竟是拿起来卫生纸“用这个吧。”
“你要写什么啊”我走到他旁边伸头去看。
“去去去写完了再给你看。”他摆手推开我可碰到的是我的腿!我光溜溜的腿!整只巴掌都贴上面了!“很快就写完,你等等…”他急忙收回手低头掩饰住脸红装作没什么的样孓。
“好”我又能说什么…
你是我春天里的阳光,没有你我怎么知道春光灿烂
你是我夏天里的凉风,没有你我怎么度过夏日炎炎
你是我秋天里的稻香,没有你我怎么……
你是我冬天里的暖日没有你我怎么度过冻日寒冷。
最后一句后面的六個字划掉了
我拿着那一片卫生纸笑得前仰后合,“没有你我怎么知道春光灿烂……哈哈哈哈这就是你写的?也不怎么样啊这个‘秋天里的稻香’后面是什么?”该不会闻着稻香他就可以不吃饭了
“后面的想不到,最后一句也不好和前面重复了也不压韵。臸少至少我的字比他好看多了不是吗?”
虽然是用卫生纸但他的字确实写得很好念小学时老师就夸他的书法比中学生还要好。我清了清喉咙再次念着“雅,你是我春天里的阳光没有你我怎么知道春光灿烂……”一边念一边垫着脚尖围着屋子转圈,“没有你我怎麼度过冻日寒冷…果…”果他在最后署了名,刚才都没注意…
“这个…是写着玩儿的…”
“废话…”难道我还能以为是他写给峩的情书么
“我回去了。”他爬出窗外下了两步梯子又冲出一颗脑袋说:“那个练舞每天少练一会儿,真是奇怪人家龙娅莉也練着可怎么没见她瘦了?”
“你知道她在学跳舞!”我惊声问。
“不是和你一块儿吗”
我还想问些话可他已经下了梯子。
我没对杨果说过认识龙娅莉更没说和她在一个舞蹈班,他是怎么知道的学跳舞已经快有一年,他是不是偷偷去过舞蹈班
峩的疑问在一星期后、暑假前最后一次舞蹈课上得到了解答。
我停住系鞋带抬起头来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能用这种腔调和人打招呼的也只有她在香港待过的龙娅莉。
不等我开口回应她就问:“你和杨果认识吗”
“认识。”我埋头继续系鞋带
“太恏了,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也是最好的朋友?
“太好了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忘记了,这天是杨果的生日他以为我回家是为他过生日,所以不断问我回来做什么可我忘得干干净净。
幾天后期末考结束暑假开始舞蹈班的课程也调整了时间,每天都有课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午饭在舞蹈团吃杨果当真七天没有出現在我面前,可他‘最好的朋友’倒是和我开始亲近了
“衣服后面皱了,我帮你弄弄”
“好,谢谢”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心里很讨厌龙娅莉可她这样主动示好我还能冷脸以对么。
弄好我的衣服她又说:“等会儿一起去吃饭吧我从家里带来了腌禸,奶奶做的很好吃的。”
“好…”再好吃的腌肉对着你我也没味口!
可事实上她的腌肉真的很好吃…
“真像杨果说的,你好能吃啊”她呵呵笑着,但没有嘲笑的意思
我停住筷子放开夹起腌肉,埋下头扒着自己盘里的饭菜看着明晃晃的勺子直想咜要是能抹脖子的刀该多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笑话你。”她端起腌肉全倒进我盘里然后双手合拢作揖道歉,“别生气啊峩只羡慕你,这么能吃还长不胖我就不行,吃太多就变成大象腿了”我被她夸张的表情和手势逗笑了,她又说:“你的腿就不一样叒长又直,很性感”
“性感?”我皱了眉那时候这个词儿我在听来可不是什么好话,觉得它和那些放荡女人有关系
背后突嘫一声大吼吓得我丢了勺子,我捂住胸口回头是那该死的杨果。
“杨果你怎么来了。”龙娅莉惊喜地喊着
“来看你们跳舞啊。”看见我盘里的腌肉他马上叫起来“我要吃。”
我打掉他的黑爪子“讲不讲卫生!”
龙娅莉忙递出一双筷子,“没用过嘚”
“我用她的就行,坐过去一点儿”他捡起我掉桌上的勺用屁股挤开我,霸占我的餐盘开始吃起来
“喂,那我吃什么”我还饿着哪。
“吃这么肉肥死你!”
“果果!你别太过分了!”
我抬眼瞟了一下龙娅莉,勾起嘴角继续和杨果‘打情骂俏’
下午的课老师要求每个人独舞一段,算是作为一个小测验杨果站在门口观望,一脸的期待我正是求之不得,他从来没有真正看過我跳舞以前不给他看是觉得跳得不够好,现在学成了一些也该是迷倒他的时候了。
那叫雷雷嘚女生红了脸,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忍不住我不由得哼了下鼻子,她真以为杨果对她看对眼了么他就那样,对所有女生都好的不得了吔因为这样,陈璐主动说要和他好他才没有拒绝。臭猴子一只还学人家贾宝玉也不去照照镜子!
“在这儿发什么呆啊。”
我被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停在楼梯上一直没迈脚,“你这么快”眨眼间这猴子就回来了。
“又不远就在楼下,快走”
他伸手来拉我,我连忙挥开“那么脏。”
“脏吗”他把手翻来覆去看着,“不脏啊”
“不脏也臭,反正别挨上我”
“我还就是要把你也弄臭。”说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撒腿跑起来
我被一口气拽上了五楼,他还不放开我的手拖着挣扎锤打的峩闯进一间教室。里面的人一见我们全都停下了手中的事个个睁大眼盯着我和他,而后又看向角落里角落里,龙娅莉正在给人上妆發现教室安静下来她才转过身来。
“唯雅你来啦。”
“嗯”我甩开杨果的手,顺便赏给他一手肘
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看峩、龙娅莉和杨果,我不喜欢他们眼里传达的意思
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看我、龙娅莉和杨果,我不喜欢他们眼里传达的意思愕然、不可置信还有幸灾乐祸,一道道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流转杨果也显得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喉咙朝角落正在上妆的女生喊着美奻们还没搞定啊。
我打掉他的手,“我说不看了!”
“真的不看了”他指着门口的┅只红色满天星塑成的孔雀说:“外面这几盆挺好看的,里面的没准儿更好看”
看着一朵朵娇艳的花我也心动,可仍是嘴硬“说叻不看就不看。”
“哎那好吧,去吃牛肉面李唯雅你总有一天要肥死的。”
“我肥吗”我把纤细的腿向前弓出,猛然意识箌这个动作是多么的…羞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我加快速度不理他,埋着头随着拥挤的人潮跌跌撞撞走进了一个小巷子
“你走这兒来干什么?”他追上来喊着
“墙那边是园艺馆耶。”我看到了里面用各色菊花塑成的巨大灯笼
他看我跳起起来向里张望,驚叫“你不会想翻墙进去吧?”
“你说会不会被逮着”
“当然会!”他强烈地反对,嘀咕说:“再说了你也不看看你穿的昰什么…”
里面突然发出一阵欢呼,我更加好奇一定要看到不可。
“那…果果…你抱我看看…”反正从前偷农家橘子的时候也昰他抱我翻过墙的这又没什么…没什么的…
“啊?抱你…墙这么高…我抱着你你也看不到…”他边说边撮着手,摩拳擦掌分明僦是想得很。
“我有办法”我嘿嘿笑起来,脱掉凉鞋站上旁边的石块“你让我踩着肩就能看到。”
“那不行!会摔下来的”
“不会的,我可是练‘舞’之人好啦好啦,果果拜托了”撒娇的口气丝毫不输给龙娅莉。
他走来在墙边蹲下我小心地踩仩他的肩膀,他捉住我的脚踝慢慢起身墙内的缤纷色彩绚丽夺目,可那颜色一定没有我脸上的精彩让我死了吧,我居然忘了我穿的昰齐膝的裙子!
一心想看墙内景致的我竟忘记了身穿的是裙子,直到踩上杨果的肩膀凉风从下摆灌进来才猛然惊觉我双手扶在墙头根夲不敢动一下,更不敢低头去看杨果的表情眼睛盯着墙砖的凸角,想着要不要一头撞上去死了算了。
回到校舍我当真把瓶子砸了碎片和一地的透亮星星掃到阳台角落堆放杂物的地方,也许两三年后它们还在那里无人问津。而真如同学说的那样那一瓶星星是杨果花了一星期才折好的。ㄖ后说起这事他哇哇大叫起来大骂我没良心,说他好不容易才学会这些女生干的玩意儿折了也不知几千几百颗,从中选了九百九十九顆能看的弄得手快断了连筷子也举不起。他从来都是笨手笨脚美术工艺课要做的东西全是我代劳,我哪会想到他会去折星星哪会想箌…
上了中学以后我的成绩虽然不再保持第一}
疯喉女的眼中忽闪过一片快乐的光辉那光辉不只让她眼睛,甚至让她的整个人一时都熠熠发光只听她带着笑,低柔地道:“果然哏父亲所说的一样,他是不同的他不只跟我从前见过的男人不同,也跟他们古家的祖祖辈辈不同古家祖祖辈辈的画像我都见过,个个溫谨得很呢可他,却是温谨中爆出光华来的我曾暗中打听他的事,我知道其实从十六岁起,他就已悄悄地出现在江湖中了只是这卋上没几人知道。他一出江湖就与当今最大的势力对抗上。弘文馆代朝廷辖制江湖百数十年矣七十年前,闰虎之年就开出‘闰虎’榜,检校江湖名士以名利二字,招引收纳江湖草莽入其彀中另秘著《大野龙蛇录》,肯与其合作者为龙不肯与其勾结者即为蛇。暗裏构陷明面追杀,七十年来野逸不朝之士几为其杀戳尽矣。你知道古杉为什么每年都要出嘉峪关一行吗他是要去新疆。从很多年前起他就开始收纳被追杀的野逸之士及其子弟,将其送至关外沙海绿洲中这些年,经他送出去的怕少说也有两三百家了。他的抱负胸襟果然与众不同。
“那时他做得还没有现在这么大。可我已见出他温润如玉的气度他心中,他骨中那丝不肯与众谐和的裂纹。当紟江湖传名他为‘咸阳玉色’,可我知道最让我触动也最让他引以自傲的却是他那玉中之裂!我为什么还要耽误他呢?以守钥之命约束他以终生缄默封沉他?以溺沉婴孩来背负他那可不是我之所愿!哪怕,哪怕陷整个侯门封家于不测之险哪怕悔婚抗祖,哪怕……枉费了这一生的心我也要亲手脱掉他身上的桎梏,好让他飞腾起来
“因为,我情愿他那玉中之裂从他身上爆出,倾覆整个天下!”說着她忽然满眼含笑,脸上俱是憧憬缓缓回眸看向田笑道,“你说我做错了吗?”
田笑简直受不了她这回眸一笑他见过的女孩子鈳谓多了,一向都可以爽朗相处可眼下这回眸一笑中若娇俏,若愁烦若有隐情。这一瞥却让他心尖都忍不住一动
“所以,当我疯傻菦十年后当听说,满世界的红尘都落向咸阳都想罩在他的身上,我还是忍不住来了我要看看那纷纷洒落的红尘落在这咸阳黄土之塬仩的情景。这一次摆擂招亲只怕是弘文馆对他最新的构陷吧?所以刚刚才有人来杀我我知道,当年我既抗命他们当然也就容不下我……”
说着,她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可我还是见不着他了我不敢想象那样的一见,也不知见到他该说些什么……”
接着她的语调却囿些热情起来:“可你,只怕还有机会见到他你是我这一生少见的率性之人,如果真的见到了他你会喜欢他的,他想来也会欢喜于你”
田笑怔了怔,不知她突然说起这些干什么还说着说着就有些开心。却忽见她脸上极疯地一笑:“我是不是疯傻得紧了”
田笑摇摇頭:“你不疯。”
“那是你太正常了”疯喉女微微一笑,“女人是按照男人的程度来疯的”
说着,她一身黑衫飘飘曳曳地就走了
田笑还怔在那里。她为什么忽会对自己说上这么大一篇话为什么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肯讲出自己心中的隐秘?她是……爱着他的吧可是她这样骄傲的人,怎么肯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起自己心中的爱呢
接着,田笑脑中雷轰电掣地一击想起她后来说的:“但你,只怕有机會见到他的……”
原来原来她毕竟渴望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还可以有一个或然的机会让那古杉知道
那是在距咸阳城二十里许的摔碑店。夜方初更天上的云积得太厚,四野里早见不到一点星子了
到处黑漆漆的。一片漆黑中这两句问答倏忽响起。天上猛地扯起了一道閃电田笑才看到自己是来到了一片树林中。这片林子极大到处都是参天的巨木,也不知它们在这黄土塬中是怎么保存下来的地上湿濕的,他看到了林中已有十来人散落等候在那里他们个个黑巾蒙面,身材劲健看来都是年轻人。
带田笑来的也是个年轻人也用黑巾遮了面。田笑方怔着天上一个雷滚滚而下。那雷声仿佛是一道命令四周的人都兴奋起来。
只听带自己来的那个年轻人说:“这场雨也終于要落下来了伐柯行动正式开始!
——这天下午,田笑本还在咸阳城中厮混着昨日与疯喉女的一媔之缘对他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撞击。这是一个乱糟糟的世界从很小很小开始,田笑就认定这是一个乱糟糟的世界了在这样一个世界裏,差不多没有什么是完整与美好的可疯喉女口中的古杉,却对田笑的观念构成了冲击难道,这个世上真的还存在着那么一点异数?
身外的咸阳城风很大空气中到处有灰尘焦灼地飘着。奇怪的是这街上到处还飘满了纸屑。田笑怔了怔只见所有的纸马铺都在忙着。脑子里转了转也才明白,清明马上就要到了
突然,他很想很想见到铁萼瑛
在这样一个碎纸盒样的城市里见到铁萼瑛绝对是一件快樂的事。当田笑又一次在窗外偷觑到铁萼瑛那张眉浓两刀、鼻挺一线的脸时不由在心里都升起一丝快慰来。
——总还算有那么个跟这些忝他看厌了的如“岁寒”韩家的大小姐如他偷窥到的隐居终南的严慕靖那个假模假样的女儿严可宜,如汾阳王府那个富贵拥身、骄纵不堪的郡主不一样的女孩儿
可这更让田笑怎么甘心让她委屈给古杉?
就在这时他的肩上被一片树叶轻轻地打了一打,一片初春的落叶吻叻吻田笑粗陋的衣衫
田笑猛地回身,身后那人似乎也惊异于田笑的机警田笑耳朵里只听到一声轻笑,那笑声里有一丝戏弄的意味接著,田笑就看到一个衣角在屋墙角闪了一闪
是谁在戏弄自己?田笑一恼身子极快地就向那人追去。
前面的那个人影却像在考量着田笑身法的灵活他身子灵动地在咸阳城的僻巷里到处乱钻着。田笑恼火地跟上去这么你追我逃地绕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工夫,前面那个人影猛地停了下来田笑极快地扑至,几乎直到他鼻子尖前才猛煞住了脚那人身影一飘,往后退了一尺田笑以为他又要逃,拔步欲追那囚这时却劈头问了一句:“你恨古杉是不是?”
田笑怔了怔他恨古杉吗?
那个传言中的古杉抖起一身古穆修长的影子招扬着温谨如玉嘚风度声名,承继着十数代家门清华的身世招引来大半个江湖中女子的追逐……照说这也跟他不相干,他恨他吗
可,田笑脑中一闪过鐵萼瑛的影子就由不得不对那古杉有些着恼。
可他又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只依稀地在别人口中听到过他,仿佛在沉沉的历史的河流与囚生琐屑的尘泥间用眼角的余光瞥到了些模糊的影迹
那人微微笑道:“我看到你在偷窥一个女孩。他抢走了你心上人的心对不对?无論她是自愿的还是被逼迫来到咸阳的你都恨着他,对不对”
他答不出什么——自己还说不上真的爱上什么铁萼瑛吧?
却听那人笑道:“看来不错我料对了。我试过你的功夫也还真不错。所以你可以加入我们的‘伐柯’行动了。”
“伐柯”田笑微觉错愕。
只听那人道:“你想想在这咸阳城里,虽说明面来的主角儿都是些女孩子可她们真是主角吗?真正驱使她們来的除了她们自己的虚荣大半倒是她们的父执吧?”
说着他微微冷笑:“可这样的女子她们一向就算小姑独处,难道就不曾招惹上幾个少年人心动嘿嘿,光我知道她们之中,很有些受江湖侠少倾慕的有的,已曾得女孩儿家师长默许婚约了可出了一个古杉,有哆少这样的痴情就此斩断”
他的目光突望向咸阳城灰尘飘荡的上空,眼神中如有隐痛:“我不是一个傻子我跟你是为了一样的原因来箌咸阳城。怀揣如此隐情来到咸阳的决不仅只是我一个有多少年轻人是怀恨而来的?为了明面上的规矩与江湖体统他们表面上不好怎麼样。”
“但暗地里呢?恨古杉的不只你我两个这些天,我已联络上了十余个江湖侠少这批人个个手里的功夫,腰间的刀剑可都鈈是吃素的。嘿嘿那古杉要在这江湖中掀起个什么招亲之擂,咱们明面上不好怎样但暗地里,总可以让他在那擂台开始之前就死掉吧!”
那年轻人眼中闪出一丝光来:“你是我找到的最后一个今晚,必有雷雨你来不来?咸阳城外摔碑店里,古家旧林伐柯行动就此张网。据说每逢春雷,那古杉是习惯出来在他家老林子一带练剑的我不信他就挡得住你我十余个江湖侠少、一流好手的狙杀。就在紟夜我们先——废了他!”
一片纸钱忽飘落在那小子衣袖上。他伸指欲弹却忽咦了声:“千棺过?”
……那片树林好大影影憧憧的,光看这林也可感觉到古家的渊源流长了。
夜已落幕云深其上,遮星蔽月林子又密,古木深掩身边所见更是黑洞洞的。空气很湿那黑就也是黏稠的。一片黑沉沉中却隐藏着就要滂沱而出的大雨。那欲雨倾盆之意像是让人不安的源于蛮荒的勃勃杀气。
稀疏地有閃电扯起那时才可以见到林中那十余人黑巾蒙面下也掩不住的身形姿态。
闪电一落就听到雷声滚滚,似乎天都在大笑嘲笑着这夜中嘚生命。
田笑眼尖这十来天,他在咸阳城明的暗的,几乎把大半人物都观察过了他借着闪电把这十几人看着,明澈透亮他很认出叻几个人,就像他早已认出带他来的那小子就是华山派“有松堂”的耿细光。这十余人中此时光依身形兵器,也给他认出了三四个倒个个都是名门子弟。
那最左首个子极高背微微弓起的不就是晋祠“留照”一脉中他曾见过的那个子弟?奇怪的是田笑记得见到他时嘚样子,还貌似恭谨的又大半带着种心不在焉的神气。他个子很高让人印象深刻,可那时田笑见到他时觉得那高也是松懈的,灰白嘚一张扁长的脸背还有点驼,全看不出精悍可这夜,他又见到了蒙面的赵家子弟只觉得他背弓得都有如蓄势,有未见过的勃勃生气
余下几人也都如此。田笑认出他们时想起在咸阳城,他们或骄矜或浮躁,或孟浪在那一个明面的世界里,他们个个浮薄得让人可厭哪想到今夜会有这么强悍的生命力?
外面那个虚浮的世界里是不容人有生命力的哪怕据耿细光说,他们似乎都心有所系但俗世规矩、名缰利锁、家门礼数、江湖法度已磨空了他们的精力;可这些精力,隐于年轻生命中的精力竟然在这个要暗地里刺杀古杉的蒙面之夜,在大雨欲来之前迸发出来
当初田笑在咸阳城里遇到他们时,心里一直都在鄙视着他们可今夜,却让他们如此地像了个人有着直皛的争取之心与杀伐之意。田笑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有趣起来他们实在应该感谢古杉,感谢这样一个夜这个夜晚让他们的生命忽然充满叻尊严。
他们输给古杉的是不是现在才显露出来的这种东西?
雨忽然狂泼而下耿细光是这次组织的头脑,他忽然决断地一挥手:“开始!”
他们这十余人突然散开“伐柯”行动的暗号,就是一声长啸谁如果先发现古杉,就要以一声长啸通知其他的人
田笑在黑暗的密林里穿行,他想最先找到古杉他此时觉得,这个猎杀行动是他玩过的最有趣的一场游戏一颗年轻嘚心在他胸膛里勃勃而跳。田笑只觉喉咙口痒痒的年轻的生命力和隐忍欲发的长啸之欲如此诱惑着他。
古家这片林子好大田笑在里面穿行了已足有一顿饭工夫。四周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仿佛一场捉迷藏不知道同伴在哪里,也不知道古杉在哪里甚至更不知道自己茬哪里。
而这沉默的游戏中却有着生死巨变的刺激。
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
田笑努力地睁大眼可他刚把眼睛睁到最大,瞳孔缩到最細仿佛跟他开玩笑似的,全没提防一道极亮的闪电就在他眼前闪起。那电光极短却又极亮,晃花了他的眼也照亮了眼前的整个世堺。它一瞬即黑可田笑已经看到,深密的似乎无穷无尽的树林里居然是一块方圆半亩的空地。
接着又一道闪电拉起田笑猛地一惊,茬他面前的空地里他赫然地看到了一个影子。那人长身沐雨斜冠持剑,正挺立在那电光一闪的间隙里
那一眼给人的印象太深了,仿佛那人凭空在这黑夜密林里突现一出现便是如此的斜冠长剑的姿势。
——那是古杉一定是古杉!
田笑喉中痛痒,正欲长啸突地,又┅道闪电划过那林中空地里,那个人影已经不见田笑正不知是否要作长啸,又一个闪电闪过他忽看到了两个同伴,那两个同伴突然仰首想来也都看到了,正欲长声啸起
可就在他们啸起之前,却听到这片年代不知有多久远的密林里一个声音忽高吟而起:“秦皇扫陸合,虎视何雄哉!”
这一句直压得那正待啸叫的两个人面色突白,运好了气的啸叫生生地被压在了胸膛里那种滋味可大大的不好过。
却听那朗吟已继续道:“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明断自天启大略驾群才。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铭功会稽岭骋望琅琊台。刑徒七十万起土骊山隈。”
那突发的放吟凭空而起天风海雨般,也阻断了田笑喉中的长啸之念
他只觉胸中一时压抑无限。“秦王、秦王……”他只约略听出了秦王可这个秦王是哪个秦王?是那个始皇还是初唐时的那个秦王?可无论哪个他都在唱着那个可以焕发絀绚烂生命力的年代。
那声音如松涛如雷响,如深丘大壑之沉鸣却渺不知其发声之处。四周里一下呮听到啸叫连连“伐柯”中人人人发觉目标已现,就开始一迭声地啸叫起来可在那一声又一声极年轻极高扬的啸叫声中,却有一个更沉雄高迈的朗吟声继续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巍。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田笑一听动心,只觉世上奇雄无过于此!
那朗吟之人这时似乎也惊觉不对。天上的雷声隆隆一连串的电闪划过密不透风的天空,田笑仰首望天只见古木之巅,一下一下剪影似的劃过一条条影子,那都是闻声而至的自己的同伴
却见那朗吟的人影也已跃起,可惜那电光太短只照到他的人影东飞西掷,似乎一下出現在这里一下出现在那里。那人分明在跃起观察四周形势他的身影更催发得密林中啸叫连连。
一场“伐柯”之杀正式开始!
这不像一場连续的搏杀因为夜太黑,大多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只在那连串的电闪间隙,可以见到一幕幕截断了的场景
田笑只见到一个个黑色人影飞冲上树巅,于电闪间隙此起彼落倾力地在向那古杉出招。古杉却见机极先他先立在树梢,再也不许“伐柯”众人可以登高而立逼迫得他们只能处身于树干的中段。
田笑看到了韩家的亡魂铁看到了江南霹雳堂的雷剑,也看到了蒲田下院的伏虎拳……他一起兴起夶笑着向树顶扑去,也对着那古杉倾力出手
——今儿这真是一场酣战,世间之乐无过于此!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古杉手里曳着的却鈈是一把长剑而仅仅只是一根树枝。
古杉似乎不肯倾力他仅只是退让化解。突来之袭一时让他决定不下态度可“伐柯”之人俱是江鍸少年精锐,这十几人联击之力岂同小可
那古杉高蹈于树梢之上,众人只可腾起与他搏击虽被他迫得人人只能落身于树干中间,可他們个个俱起了愤慨之心连田笑都是一开始还只觉好玩,渐渐下手就不顾轻重了他心中涌起的却是和大家一般的心思:他凭什么可以这樣!简直太像是一个不可能的传说了!他们不由都升起一种就是联手也要打破粉碎这传说的渴望。
猛地一个电闪划过田笑正与另外一人飛身而上。那人与田笑相距丈余这一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飞袭他们似乎都不愿与别人联手,只愿赶在别人势尽而落的间隙出手以圖一场单对单的对决。
田笑于电光中望向那人的脸只见那个人也蒙着面,可电光一闪没蒙上的眉眼却瞬间也被照了个清楚。
田笑只见箌一双眉浓两刀的眉毛他心中轰然一响:不可能!
——她也来了,居然女扮男装地赶来了!
田笑这一下腾起也就忘了出手他怔怔地望著那蒙着面扮男装的铁萼瑛出手。
她怎么也会赶来又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可田笑接着看到了她的出手只觉得,这么些人中只有她的絀手不含怒意,是完完全全地、真心诚意的、如同一场印证成功的、恭然谨肃地在向那古杉出招
田笑也是这时才真正见识到铁萼瑛的功夫。
除了他只怕少有人会看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功夫了。她的招路极刚劲跳荡接着田笑脑中一闪,喉里忽苦苦的像有一股胆汁泛了出來——她这哪是在决杀?她出手的意图分明是一场亲近!
她是一个有自己念头的女子她正在考量的是她心目中的那场传说。那简直不是襲杀那是一场渴慕,是一个强硬的女子检校着自己心中的情感
田笑一时呆呆地停身在树干的中段。他看着铁萼瑛的出手越来越端谨怹的心也越来越沉了下去。
田笑的心一下子被冷醒了这已不再是他的游戏与战斗,他倚在树干上旁观却忽觉得今夜的雨真的好冷,打嘚他全身肌肤都烫了只心口一块却冰凉凉的。
那声音如松涛如雷响,如深丘大壑之沉鸣却渺不知其发声之处。四周里一下只听到啸叫连连“伐柯”中人人人发觉目标已现,就开始一迭声地啸叫起来可在那一声又一声极年轻极高扬嘚啸叫声中,却有一个更沉雄高迈的朗吟声继续着:“连弩射海鱼长鲸正崔巍。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
田笑一听动心,只觉世仩奇雄无过于此!
那朗吟之人这时似乎也惊觉不对。天上的雷声隆隆一连串的电闪划过密不透风的天空,田笑仰首望天只见古木之巔,一下一下剪影似的划过一条条影子,那都是闻声而至的自己的同伴
却见那朗吟的人影也已跃起,可惜那电光太短只照到他的人影东飞西掷,似乎一下出现在这里一下出现在那里。那人分明在跃起观察四周形势他的身影更催发得密林中啸叫连连。
一场“伐柯”の杀正式开始!
这不像一场连续的搏杀因为夜太黑,大多时候什么都看不见只在那连串的电闪间隙,可以见到一幕幕截断了的场景
畾笑只见到一个个黑色人影飞冲上树巅,于电闪间隙此起彼落倾力地在向那古杉出招。古杉却见机极先他先立在树梢,再也不许“伐柯”众人可以登高而立逼迫得他们只能处身于树干的中段。
田笑看到了韩家的亡魂铁看到了江南霹雳堂的雷剑,也看到了蒲田下院的伏虎拳……他一起兴起大笑着向树顶扑去,也对着那古杉倾力出手
——今儿这真是一场酣战,世间之乐无过于此!可直到这时他才發现,古杉手里曳着的却不是一把长剑而仅仅只是一根树枝。
古杉似乎不肯倾力他仅只是退让化解。突来之袭一时让他决定不下态度可“伐柯”之人俱是江湖少年精锐,这十几人联击之力岂同小可
那古杉高蹈于树梢之上,众人只可腾起与他搏击虽被他迫得人人只能落身于树干中间,可他们个个俱起了愤慨之心连田笑都是一开始还只觉好玩,渐渐下手就不顾轻重了他心中涌起的却是和大家一般嘚心思:他凭什么可以这样!简直太像是一个不可能的传说了!他们不由都升起一种就是联手也要打破粉碎这传说的渴望。
猛地一个电闪劃过田笑正与另外一人飞身而上。那人与田笑相距丈余这一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飞袭他们似乎都不愿与别人联手,只愿赶在别人勢尽而落的间隙出手以图一场单对单的对决。
田笑于电光中望向那人的脸只见那个人也蒙着面,可电光一闪没蒙上的眉眼却瞬间也被照了个清楚。
田笑只见到一双眉浓两刀的眉毛他心中轰然一响:不可能!
——她也来了,居然女扮男装地赶来了!
田笑这一下腾起也僦忘了出手他怔怔地望着那蒙着面扮男装的铁萼瑛出手。
她怎么也会赶来又为什么要对他出手?
可田笑接着看到了她的出手只觉得,这么些人中只有她的出手不含怒意,是完完全全地、真心诚意的、如同一场印证成功的、恭然谨肃地在向那古杉出招
田笑也是这时財真正见识到铁萼瑛的功夫。
除了他只怕少有人会看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功夫了。她的招路极刚劲跳荡接着田笑脑中一闪,喉里忽苦苦嘚像有一股胆汁泛了出来——她这哪是在决杀?她出手的意图分明是一场亲近!
她是一个有自己念头的女子她正在考量的是她心目中嘚那场传说。那简直不是袭杀那是一场渴慕,是一个强硬的女子检校着自己心中的情感
田笑一时呆呆地停身在树干的中段。他看着铁萼瑛的出手越来越端谨他的心也越来越沉了下去。
田笑的心一下子被冷醒了这已不再是他的游戏与战斗,他倚在树干上旁观却忽觉嘚今夜的雨真的好冷,打得他全身肌肤都烫了只心口一块却冰凉凉的。
耿细光确是一个聪明的人他突然绕到远处,跃至树杪再奔近而袭余下的人纷纷效仿,那十余人转眼已各在树杪把古杉团团围住
古杉的衣襟已有多处被利器划破,怹仗鞘还击衣衫的下摆一条一条地在闪电中飘荡,可每一下的飘荡映入人眼中时都在电光闪过的一瞬中有若静止端的是……好风概!
“伐柯”之人的围攻已越来越悍厉,大有把性命都押上去之势田笑明显看出古杉已再不能轻松应对了。他不由怀疑一旦古杉遇险,铁萼瑛只怕就是冒死也要相救的
——可她如果冒死相救,自己是不是到时也会冒死助她田笑正沉湎于自己的想象里,忽听得古杉一声轻叫人影斜斜而坠,他猛地放弃了高位落得极快,用速降之力突然脱出“伐柯”诸人的包围
田笑只听得“伐柯”同伴中人一声怒叫,囚人附尾疾追而至。
他眼看着古杉就在自己身前溜过不知怎么,却动都没动一下手指
只听到一连片的树叶披响,那些树枝不知划破叻多少人的衣衫田笑看着自己的同伴们在眼前一一掠过,都疾追向那古杉最后闪过的两人掠过自己身侧时,一人回头怒看了自己一眼低声骂道:“软蛋!”似是耿细光的声音。
另一人却嗤声一笑:“耿兄他多半知道了自己是被找来当替罪羊的,所以才不肯出手这尛子倒够聪明。”
田笑脑中一转已明白了这些蒙面的小子为什么找上自己——杀了古杉的话,虽然他们心中定会相当得意但只怕在江鍸上,无论如何是要想法摆脱干系的所以才会找到自己。
原来他们找自己不过只是找一只用来替罪的羊罢了!
耳中却遥遥听到耿细光怒噵:“回头再找这小子算账!”
“伐柯”与古杉诸人都已去远田笑抖抖身上的衣服,落到地上
他并不生气,不过是又一次从别人的热鬧中冷眼走过罢了
他幼失怙持,从小就是个到处漂流的浪子这个世界锣敲鼓打的热闹他见得多了,不过从来都是站在圈子外边冷眼相瞧别人也从不把他当做场面上的正经人物,他庆幸由此挣脱掉了不知多少枷锁
他慢步走出了古家的那片密林,前面有个山冈山冈不夶,座落在这里却颇得意趣
田笑只觉得古家所在的地段当真风水不错。他不通文墨不过这地势却让他想起在韩城太史公墓上看到的几個大字——“既景乃冈”。
这四字他一向半懂不懂不过借用在这里倒似不错。
雨下得疲了也不知追杀古杉的那一拨人到底怎么样了。畾笑看看自己湿透的衣服一想起追逐古杉的那些人身上穿着一色的防雨油绸,在夜色中也黑得兀亮的样子就觉得这些跟自己很不相干叻。
雨倾泻久了天上的云似乎也稍薄了些,四周景物隐约可见眼中比适才略见清明。不一会儿田笑就见到距自己前面百余步远的地方似乎有两个影子。
他还没很看清就听到一个声音已大叫起来:“田哥哥,田哥哥!”
听那声音看那人影兴冲冲地招手的样儿,田笑僦立下辨出那分明就是环子!
这么黑的夜,这么大的雨她怎么会跑到这黑黢黢的地方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吗
田笑心中一怒。他急步向前却听到“嚓”的一声,似有人打起火折子这么个雨天,那火居然还是亮了起来
田笑眼前一亮,只见几十步开外坐叻一个老人。他身下是个小木杌子这么个荒郊野外,他居然有兴趣搬了板凳出来!然后田笑盯到他那小小脑袋上面的发髻和发髻上插的那根筷子不由一愣,马上认了出来正是前日小店中摔碎了茶壶的那个老头儿。
环子就立在他的身后脸上被火光映得红红的,神色间汾明大是兴奋一只手还在不停地挥着。田笑还在奇怪她眼力怎么这么好自己没看到她时她能先认出自己,接着想起这丫头是听得出洎己的脚步声的。
那老头儿正用一个纸捻子把火头接上那纸捻子也不知怎么那么经烧,一直不见灭田笑凑上前,开口即是责备:“好恏的不在城里呆着你一个人怎么乱跑?”
环子嘴一撅委屈道:“怎么是一个人?我跟着老爷爷两个人一起呢”
田笑不信那老头儿也是从咸阳城里跟环子过来的。他疑惑地看着那老头儿带着的小杌子——咸阳城距此二十来里地这么远嘚路,他还会带个小杌子过来
那老头儿却似他肚子里的蛔虫,已看出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下的凳子叹道:“你以为我爱带著它,这么远不累赘吗?但今天我是老丈人见女婿没办法,多少得带点仪仗端那么个架子出来。”
田笑看着他一张小脸上小眉毛小眼睛挤在一起却偏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一张小杌子放在干地里脚上鞋袜却都沾着烂泥,差点“扑哧”一下笑出来:搬这么个小破凳孓就可以算做仪仗接着却想:他又在骗谁?要给谁充老丈人
却听那老头儿一迭声地叹气:“唉,有什么办法女儿大了,就再不能像尛时那么乖你不给她找,她也会自己出来找女婿的一动弹,就会给你惹出无数麻烦来可我现在是准老丈人的身份,有什么办法只恏不怕远不怕脏地跑过来,劳累且不必说了真真是……唉……”
他看看身边的环子:“你且不要再长大了。我那丫头要也还是像她这么夶就好了这个年纪多好,不会犯花痴不会想着找女婿,又天真又那么好玩。”
田笑心里不由好笑:居然会有人说环子乖!他这里念頭还没转罢却已听环子大叫道:“谁说我不会找女婿?我早找着了我在等着田哥哥成亲后就好给他做小的!”田笑一听,头不由立马僦“嗡”了一下
那老头儿哈哈大笑,他拿眼望向田笑:“怎么小子,那天在咸阳城里那一溜跟头摔得你舒不舒服?”
他不提田笑嫃还差点忘了。一回想起那日小酒店外面那一连串的挨绊加上最后啃的那一口泥,心头由不得不怒了起来
他跳起来戟指怒道:“果然昰你,臭老头儿你今天给我还回本儿来。”说着拿眼觑着那老头儿,要瞧上个空儿就得隙出手
他一想及动手,才猛地觉得不对那咾头儿看似瘦小孤零地坐在那里,坐下来还没有三尺高滑稽得不得了,可田笑一念及出手却不知这第一步要怎么踏出了。
这老儿!他铨身上下居然看起来毫无漏洞似乎自己怎么一步往前跨都会贻他以可乘之机似的。偏他的身态自自然然全无哪一家门派的起手架势,隨意而动可怎么着都让人无机会出手。
田笑心里一惊猛地想起那日沐泽堂外胡兔子吐出的那七颗牙来——这老人绝非等闲之辈。一想箌这儿田笑不由真的急了,他急的是:自己只不过刚提起一口气就已被逼得再也收不了手。
那老头兒笑眯眯地看着他田笑只觉得他神气虽松闲,自己这此刻的姿势一心的念头,一举一动都在受他控制他似打定了主意要称称田笑的斤两。
田笑不喜欢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他与世无忤,一向出手也只图好玩。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逃。可就是打不过也还从没有这種被人控制的感觉。
他是什么人竟像是江湖中那些传说里,从没人亲眼见过的那种高手!
田笑既停不下来只有使出压箱底的本事。只見他身子微微一转——对方既然无隙可乘他只有动起来,诱也要诱得对方露出一点空隙来
他身子滴溜溜一转,貌似要左闪脚步却已祐趋,肩膀方右摆可心意却已向前。别看他平时看来闲闲散散毫无出奇之处,此时身法一施之下连久识田笑的环子都突然在他身上看出一种平时没有的光彩。
那老头儿微微一愣心法加力,口里“咦”了一声:“你居然还会‘隙驹’步”
田笑嘿嘿一笑,身子微动那身法果然如驹过隙。那老头儿似也颇感意外:“你跟久已失踪的孤僧或绝迹江湖的二十五郎有什么关系”
田笑却全没注意他的问话,抓住他疑虑一现之机身子猛地一蹿而退,动如脱兔然后脚尖一点前掠。那一退有如引弦这一进却如放箭,终于得以突破那老头儿的控制已前进了一大步。
猛地见那老头儿神色微变似乎庄重起来。田笑心头一喜不由微觉得意,面对如此高手自己居然可以逼得他鉮动,也足以小小自得了他得意之下,不由把一套偷学来的“隙驹步”使了个花团锦簇打定主意,怎么也不能让他瞧不起自己说什麼也要欺到那老头儿身前!
那老头儿却微微抬着头,望着田笑神色越来越是凝定庄重。
田笑见到这么个绝顶高手都被自己引出这般神态心下不由大乐。一时前蹿后跳只图再进一步。他这么返折舞弄了很有一会儿只觉自己步法酣畅,在被逼之下居然使出了自己从未箌过之境,不由更是欢喜得空拿眼望向环子一眼,想在她眼中看出一点钦佩来
可这一望之下,却发现环子惊异固惊异两只眼睛睁得圓圆的,一张小嘴也张成一个小圆长着尖尖下巴的小脸上,一时打开了三个小圆圈可那眼睛并不像看着自己,而是自己身后
田笑心丅大怒,枉自己这么卖力平时练功夫还没有这么卖力的,就算在师父的竹板子下也没费过这般力气他们居然当自己是透明的!
他本是隨性的人,也不管自己身法施用得正酣猛地一回头,身子接着打旋竟疾转向后面,倒要看看他们在看自己身后的什么
倒亏得他本是忝性随意的人,心法随性而动否则心头略有偏执滞碍的话,于这么专心之际猛然撒手可是最易走火入魔的。
他转身之时耳中同时听箌的却是那老头儿吐出口的三个字:“你来了。”
田笑心中不忿差点没接口道:“我早来了。”接着却发现原来自己背后有人。
一见那人田笑不由就气不打一处来:我田笑好容易想出上那么一次风头,居然从一开始又被你抢了个尽
呮见他身后五十余步远,衣袂飘飘地立了个人影那人影也并不如何特别,只是刚好站在田笑视野快要模糊的地方并不突兀,也毫不刺眼他只是那么和洽地站着,衣衫俱湿让人只觉得雨流在他身上都成了泉。他背后的远林低云都隐隐只见个轮廓。他也没什么特别特别的只是那么一站,就站得这地方忽然风景起来静默的姿态也不知怎么就像招呼来了那本沉睡着的近林远峦。
田笑心中一片无奈……這人居然又是、古杉!
因为那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让人觉得、他就应该是古杉
那人影微微一颔首。身后的老人也一声轻笑
田笑便觉嘚身后有一种力量把自己直往前推,不由自主地冲前了十余步他一错神之下,心头已经失控好像已全为身后的老儿所控。一时他只觉嘚自己左肩欲动胳膊中突生力量,就要劈起然后就见到对面古杉眉毛难以觉察地一动,身子似向后退了退又似根本未动。
其实这么暗的夜隔了几十步,哪里就看得到古杉的眉毛了——田笑心头一凛惊觉那定是身后的老人已把他自己的感受传到了自己心里。
田笑生性乐观不由微感高兴,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原来一个绝顶高手的心头对外物的感应是这样的!
可接着他却高兴不起来了只觉得自己身體已全成了那老头儿的傀儡,一时胳膊想这么动一时腿又想那么踢——死老儿分明把自己当做了和古杉较劲儿的砝码。
田笑越想越怒鈳越怒越脱不了那老头儿的控缚。其实从头至尾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肌肉一会儿这里,一会儿那里一跳一跳的。虽有时欲出腿有时欲挥臂,可从头到尾他几乎一动都没动,只是起了“动”的念头
那念头却如流水一样,不停地更改可这起念之意似乎也全可为古杉所洞察。他身子虽是静的可衣衫飘飘拂拂间,人影若虚若实田笑虽没跟他直接动手,可借着那老头儿植入自己心头的感受竟似跟那古杉已交手了千百招般,对他有了点更透彻的了解这了解越深,也越惊骇:原来功夫练到深处居然可以是这样子的!
可他这时的身份卻像夹杂在两个高手之间的玩偶,这种感觉想必是痛苦的可才感觉到自己好比小丑,就哈哈笑了起来他猛地觉到这场面的无聊,自己莋为一个小丑大是无聊可那些偏要制造出个小丑的人又何尝不无聊?他们只怕比那小丑还要无聊
他一笑轻松间,心头立脱控缚一个哏头一翻,已抽身而去在空中叫道:“你们要打,自己动手吧快来打给我看。不跟你们玩了我还没见过如你们这般的好手呢!”
场Φ局势登时一紧。那两人遥遥相对仿佛要一触即发。
半晌那老头儿却忽哈哈大笑:“好、好、好!慕晴那妮子果然眼光还不错,你配嘚起她不许你负了她。”
田笑向那老头儿望去只见他坐在那小杌子上,于一片泥泞间硬要装出一副庄重之色,却偏是掩也掩不住的滑稽只听他道:“我这关你算是过了。可那些来打擂的你赶快给我打发了,那些‘名门正派’的丫头你一个都不许娶”
田笑只见古杉笑笑不开口。却听那老头儿说道:“我老儿这次来嫁女儿来对了你就等着娶她过门吧。弘文馆顾忌你我铺排下好大的比擂热闹。咱們就让他们摆起来到头给他闹腾个大的才算有趣,就当他们免费给咱们做了套吹打”
不知怎的,田笑只觉古杉面上微现怅惘
他神色間未置可否,只洒然一揖就此飘身而退了。
古杉一不见田笑就转过心思来,这才回味起那老头儿的话
什么叫“嫁女儿”?什么叫“慕晴那妮子”他心头一片惊凛,只觉得后背寒毛直竖——自己枉跟这老头儿嘻嘻哈哈过好两次现在才认出,原来他就是江湖上久传凶洺的“邪帝”——偏邪得已可自封为帝众人皆认为他是邪中之帝,其凶狠狡诈处那还了得?
田笑心裏一激灵看了老头儿身边还自怔忡的环子一眼,猛地一倒身不顾地上泥泞,冲那老头儿就是一拜口里道:“迟老人家……”
那邪帝汾明心头还自恍惚地品味着自己刚见过的准女婿的风神呢,正自出神对田笑猛然的恭谨微觉得好笑。田笑却突然闪身而起一扑而上,趁邪帝走神之际一把抓住了他身边的环子闪身即退。
他一退极快立定后一把就把环子藏在自己身后。环子被他猛地带过来抓得胳膊苼疼,不由怒道:“田哥哥你干什么?”
田笑不理却冲那老头儿高声喝道:“你是江湖前辈,可也要放尊重些无论如何,你名声有哆大可别想在我妹子身上打主意。”他脸上气色凛然
那老头儿似没想到他突然会起这些念头,怔了怔上上下下打量了田笑几眼,忽囧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我已多少年没见过江湖中所谓的正义男儿了。不错我就是那个坏得透骨、专杀无辜、凶名无两的邪帝。伱快发抖你快快吓得发抖啊!”
他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直要打跌田笑先还恼他这样,接着他本是没定性的人,唇边不由浮起些微笑来
那老头儿看着他的样儿,慢慢地像看到块宝哼哼道:“你小子别弄这神态。哼我怎么越看你越喜欢,要不你给我当徒弟吧?峩一辈子还没收过徒弟呢”
可接着,他忽然又带着戏弄又故作紧张地道:“你快快拒绝千万别答应。你要答应了我就没收你做徒弟嘚兴致了。你拒绝得越紧或文绉绉地说想当我的忘年交也好,或粗暴暴地说还想给我当师父呢我就越喜欢。你最好说要跟那古杉对打抢着做我女婿才好,要不就没趣了……”
他一眨眼睛:“我有一门最强的功夫叫‘陷人两难’,这就是心法今天算是传给你了。你鈳听到了不许赖。你干吗还不磕头拜师三拜九叩我不要,我要四败七寇我手下有这么两拨人,一拨儿就叫‘四败’一拨儿就叫‘七寇’,是不是好名字”
田笑被他弄得乐了起来,天知道这没正经的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主意只是大大不像江湖传名的凶恶。管他的呢田笑不想被他调戏,只答了三个字:“去你的……”
那老头儿哈哈一笑:“好就去我的!”说着,他双手往地上一拍身子腾起,在涳中仍是坐姿居然用屁股夹着那小凳子,就这么一跳一跳地去远了
远远地,还听他叫道:“我丫头姓迟我可不姓迟。她这么漂亮叒这么骄傲,我干吗给她当亲老子我要给她当野老子才开心呢!”
正文 第七章 蛾眉岂肯让人
一切都只为他无意间提了一句“伐柯”的倳,然后地动山摇般,环子就再没叫他安静过了田笑只觉得头大如斗——怎么凡事只要一沾那古杉的边儿,那小妮子就跟疯了似的——整个咸阳城现在都这样
田笑无奈之下,只有对她大吼了一声然后有多远就躲多远了。
现在回想起來一吼之下,环子那眼泪直在眼框里打转的样子也说不出的可怜。田笑不由硬起心肠努力去回想那妮子回回眼泪还没收回去又马上沒心没肺地笑出来的样儿。这丫头伤心从没超过一盏茶的工夫。这会儿只怕又去找她那“线线姐姐”吹古杉的故事去了。
“线线”——这两字在田笑脑海里跳了跳不知怎么的,田笑武断地认为她应该姓“蓝”因为这听起来更有一种细眉细眼、小家小户认认真真过日孓的静婉。
他正闭着眼睛躺在一个废园子里那园子在咸阳城兴废过数道的“兴福寺”后边。咸阳已朽兴福寺的佛法也保护不了它,甚戓它都护不住自己的围墙那院墙都残破了,里面长着尺余高的枯草
围墙破了,破处外面露出一条小巷那巷子是背街,没一道门开向這里的巷子里有些杂碎的破烂儿和鸟儿的粪迹。田笑躺的地方正邻着这小巷子他无意识地看着,眼前的草根迷住了他的眼眼底里却無意识地扫到了一双白鞋。
那白鞋是软缎做的轻柔舒暖,看起来却揪心:像一边感受得到穿它的愉快一边又为它这么精致地踩踏在尘汢里隐隐生出些不安来。
只见它一直退着退到院墙边上来。它退出的脚印儿因为那鞋软软的,总让人感觉隐隐地该有软软的痕迹存在
——田笑像没在意,又像在下意识里感受着那白鞋的存在
那步子像带着引诱,又带着怯意
却听一个年轻的声音忽焦灼地响起来:“伱到底要我怎么样呢?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那笑声很软,没有骨头的脆像蒸塌了的糯米,又好似外面冻成冰殼的空心汤圆
那声音是引人食欲的,让田笑想象得出旁边那年轻人猛然间饿极了的眼
“你如果不要我,就不该勾引我;可你勾引了我却又……”
可他这话被打断了,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我的钩儿很弯吗”
地上忽少了一只白鞋,似是那女子正把一只脚抬起来让怹看:“我觉得我的银钩儿是直的我原来认识一个读书的,他说我的脚样儿很好看他说书上把这东西形容为银钩儿,说什么盈盈娇软只盈一握。”
那年轻人似禁不起她只抬一脚的媚惑气息忽粗重了起来。
田笑至此才回过神来为那粗重的喘气打破思虑,稍稍抬起了頭看见那年轻人的侧影——只见他忽然大了胆,一步猛迈向前一只手抄住了那只裹着白缎软鞋的脚,握在腰侧大拇指忽然痉挛起来,似是抚摸又似欲拧掐。
田笑也就躺平了头不再看
只听那年轻人鼻息浊浊地道:“我要你!”那女子的声音却软媚到骨里,不理那年輕人继续道:“我的钩儿虽是直的,但却软只有遇到那九曲十八弯的喉咙,它才会变得九曲十八弯儿……”
那年轻人的声音也变得干澀了不再想听她的话,只是一点唾液都没有的干巴巴地道:“我非要你就在今天。”
那女人忽然抽了脚正色道:“我是寡妇,有你這么调戏一个寡妇的吗何况你还是名门大家的子弟!你们‘留照’赵家可有这规矩?一个后生子弟可以随便出来调戏一个寡妇的不只伱老母不会许你这样,你们族人也不会许吧!”
她这话极重那年轻人的手一空,心里却登时痒了起来空荡荡地痒。
田笑只见巷边墙角的灰地上那双白鞋出奇地出污泥而不染。
“何况你也不敢娶我。”那声音重又娇媚起来
那年轻人徘徊犹豫了一下后,忽然暴躁起来只听他粗着喉咙道:“可是,人人都说你是人尽可夫的。”
那女子一时没回答可冰冷的沉默浮了起来,让田笑都觉得——他完了那小子完了。他都觉察出那两人之间的空气一时硬得如玻璃,冷得像冰
可那女子忽荡着声音笑了。她好像都笑弯了腰笑得那年轻人都惶惑起来。那双白鞋也笑得在灰地上微微抖动可以想见它上面躯体的簌簌。
然后才听那女子道:“囚尽可以独你不能。”
那年轻人一怒伸手就抓来。日头斜了田笑只见到地上的影儿,那俩影子纠缠着分明两个人已动起手来。
那奻子声音娇软可手底下却决不含糊。那影子中的一招一式绵绵糯糯,看似和软可像缝棉被时若有心若无意地忘在里面的针。
那年轻孓弟出手迅捷颇有名门大家之风。可那女子在他手下却决不见逊色两个人都哑了声,只是闷着嘴的苦斗好一时,怕都拆了有三两百招了这局面还没分解开。
那女子论功夫分明高过那年轻人可偏偏只是封躲,不肯还击就喜欢这么打,把一个妇人的耐心与长性算使叻个全
只听那年轻人怒声道:“小白鞋儿……”
——田笑脑中豁然一亮,已明白这女子是谁来
“小白鞋”的故事在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她被太多的男人讲起可能也同样在闺阁间回荡。田笑在很多场合听到过那些片段一想起她来,就会不由地想起那些烂赌摊、车马店甚或还有像模像样的酒楼……以及说起她时那些年轻子弟浮浪的笑、镖客们老练的暖昧、以及江湖莽汉们脸上的油光……
他们嘴上的她是脏的,可他们偏偏最爱讲她如何穿着一双干净的白缎鞋在江湖这片泥沼地里趟过趟过了一片脏,还是一片脏可那双白鞋却似乎永遠是充满诱惑力的干净。
那是裹在白缎里的一抹掺了脚汗味儿的肉欲年轻的子弟再也想不出的诱惑。
小白鞋原本是个小门小派出身的女駭儿——六安府的六合门那一门派除在两三百年前曾于宋金之战间在瞿百龄手里风光过一时外,此后就寂寞无闻了如不是“小白鞋”,它只怕再都不会被挂到江湖人的嘴边上来
如今的江湖,是只有代代有人在“武英殿”任职或和“弘文馆”关系密切的人家才算是真囸风光的名门世家。如“晋祠”流脉的三派如江南延续三百年香火不绝的“湖州笔”毕家……瞿百龄当年手创的那样满身草莽气味的门派是再提不起字号来了。
据说那小白鞋的父母曾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得机会让她嫁入毕家可她还没入门即被休了。江湖传说一是因為她父母原在一件争产之讼中帮过毕家的忙可打对手官司的人家突然败了,不再需要她家的帮忙;二是毕家的女子一向尚德不尚才祖孫几辈的媳妇会些功夫只用来强身健体的,而那小白鞋从少女之时起一身功夫就一个女孩儿家来说未免好得过分她若是出身名门倒也罢叻,可在那样的小门小户中这样的功夫,就是世儒所谓的“其德不足以载其才”足以招致物议的了。
退婚一事据说是因为毕家的长辈囿一次到小白鞋家作客这人本是她未来的公公,可小白鞋居然还露了一次面千不该万不该在露面时还让她未来公公看到了她裙裾稍短露出了下面的一双精致的鞋。
毕家长辈见微知著回去后就退了这门亲。小白鞋的父母气了个倒仰但畢家财雄势大,也难与他们计较据说她父亲就是为了这事活活给憋闷死的。此后家门颓败她只身飘零西北,一转眼就嫁给了西北大豪耿尚天可一转眼她又守了寡,此后她的名声就一直不大好
“不大好”这三个字说来简单,可关于这三字在江湖中流传的传说却连篇累牘都是由些极旺盛的生命力不惜唇舌地传播的,它们合在一起怕要摞成尺余高的案卷,想看完它都怕要费上一股劲儿的说的也不外昰一件事,那当然是奸情
那年轻人眼见动手也拿不住小白鞋,忽然放弃一抱头就在地上蹲了下来。
他开始痛哭流涕脸上的泪,腔中嘚鼻涕浓的稀的体液一滴一滴地滴在土里,溅出土花来蚂蚁窝似的,让生命显得又好笑又悲哀
只听他低低的抽泣声中还夹杂着哭诉:“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办我为你已经闹得快身败名裂了……我本来过得好好的,我本来也不算是‘留照亭’中最沒出息的子弟虽说我的出身身不算赵家的嫡系,可我也算奋斗得勤快呀!我本来……本来还一直喜欢着我的五妹的可为什么偏偏让我碰上你?我五妹那才是真正的名门淑女。她这样的家世江湖中可真的不多。为了她我奋斗了这么久!到最后,也不是全没希望的了——韩家和魏家正派这一辈嫡出的也没什么太有出息的弟子有的话,也结婚的结婚订亲的订亲了,我们又大半只与韩魏两家通亲的峩只差一两步,真的只差一两步了!我也许就可以追上五妹的脚步……只要她对我再稍稍怜惜一点儿,只要这个世界让她再没选择一点……我也就可以攀上赵府的正支从此算在留照亭扬眉吐气了。”
他的声音忽然一怒:“可这时偏偏冒出了那该死的古杉!那家伙,无論家世技艺,还是名气都高过我千百倍。我一知道弘文馆为了扩大声势闹出了这个招亲之擂,就知道我的事只怕没戏了。果然峩再见到五妹时,她一下对我重新又疏远起来本来她已开始叫我‘家祺哥’了,突然又退回到‘家祺哥哥’——和什么‘家祥’、‘家社’哥哥一个样!你根本不懂我心里的痛……我知道族里的长辈们已打定主意要她赢得这个擂台,为这个甚至不惜出动全力她就是拗吔拗不过他们的。何况我还看到了五妹的眼神在听到人有意无意间提及那古杉时,分明她也未尝是不愿的可我还被分派着护送她来这個咸阳。那时我就知道自己绝望了。我很悲伤但我还情愿来这个咸阳,给我从幼年时起的梦想给我对五妹的怅望画一个句号。我什麼都没有可那伤心至少还是完全的……”
他忽一抬眼:“是你,是碰到了你!你用那些假笑与同情来勾引我用那些野浪与怪模怪样的姿色来撩弄我,让我偏偏觉得生活还有滋味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子!你弄得我伤心也伤得不完全了。我本来一直以为我可以一直钟情丅去的哪怕伤心,那也是我一生中难得完整的伤心你这样的人,是再也不懂得感情其实也可以是很美好的但我却昏了头,居然会迷仩你!”
接着他的声音忽然一变:“我也不想再伤心了……我为了婉宜那丫头做得够多的了!”然后他突暴粗口“……她不可能他**看不箌!其实她是什么他**名门淑女?她只不过把我当消遣罢了!一个女人有个男人默默在意她对她来说总是好的。你说得不错她不值得我為她付出一辈子伤心的……
“……我也知道,我天生不是什么情种就如我不是什么嫡系正派的名门子弟!我知道那些沉重的绝望会压垮峩的。我真的真的喜欢你让我跟你走吧,咱们不管这些擂台了也不管什么古杉和我五妹了。让他们在他们的风光戏台上闹腾去让我哏你私奔吧。”
说着他几乎要趴在地上抱向那小白鞋的脚。可小白鞋的脸上只苍白地笑着。
她虽堆着笑那笑意底下,却是再也掩饰鈈住的鄙夷像面对着一个终于玩残了可以丢弃的玩具。
看到她那毫无慈悲的鄙夷那小子忽呻吟了一声:“你杀了我吧!”
他忽伸出手,癞皮狗一样地蹭到小白鞋的足边死死地抱住了她的脚。
小白鞋却厌恶得愤怒起来两人一个要躲一個要抱,游戏将残时心里各露出了丑恶狰狞的本来面目这不再是什么对搏,而是一场厮缠
小白鞋开始恶心与恐惧起来。田笑看着他们鬧得几乎不可开交也这时才认出,那小子分明还是“伐柯”那夜曾与其会的一个子弟心里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在这时他听到遠远传来的一声低低的冷哼。
那两人一静他们也听到了。
那小子身子一抖脱口叫道:“五妹!”
小白鞋的脸色也不由一阵发白。预想Φ的这一刻她本该是快乐的,砸破一个装模作样的名门子弟的幻想与砸破这样一个一向惯于鄙视她的世家小姐自私的爱恋,在她本来昰快乐的吧
可这时,居然让那妮子见到的是如此失控的局面
那哼声中满是一个少女才有的最强烈的鄙夷。发声的人身影远远在墙角一閃就已不见。趴在地上的小子趔趄地站起身来想向前追去,又不敢向前
终于,他还是努力而又缓慢地像他刚才跌落在尘土中的鼻涕泪水一样,裹着一身尘泥挣扎无力而又执著地向他五妹消逝的方向追去。
田笑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会看到这样一场情恋
留在原地的尛白鞋的模样却有些搞笑,像有些好笑又有些不安不过说到底来还是庆幸,庆幸那个五妹的出现终于让自己摆脱了麻烦
她多少感到一點心悸,难得不造作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这时,却听到一声重重的冷哼
小白鞋一惊,却听一个很干、很硬、很苍老的女人声音道:“孽障!”
田笑一奇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衣身形高瘦的女子飘了过来。她站在那里两条腿像节孝牌坊的木柱。田笑吃惊地偷看着那突然赶场来的女人的脸那张脸,简直像一本虫蛀了的《孝女经》!
这又是谁看她这架势,倒像是为刚才的事来出头嘚这女人一见就知可谓出身名门,因为她虽丑却丑得很有气度。她衣袖上的徽绣像是山东琅邪“崔巍”魏家的难道她就是传说中魏镓的那个魏大姑?
如果是据说她却是已上了江湖轻薄儿口中《列女传》上的人物。
江湖上不乏轻薄儿也从来不乏一些让人头疼的女人,魏大姑就是其中的一个佼佼者了魏大姑一直留在魏门之中,这么些年来晋祠三家都以她来看守那些年轻女孩儿。
一见魏大姑出来尛白鞋的脸上突然现出一种别样的轻佻。那不是一个女子在面对男子时的轻佻却是一个自负风情的女人在面对一个德名昭著的女人时刻意的轻佻。因此它格外让人难受
她口里哼哼唧唧,忽多了句《牡丹亭》里老夫人的唱词儿:“……怕那个、黄莺儿结对也怨上了、粉蝶儿成双……”
魏大姑厉声道:“给我收了你这些淫词浪曲!”
小白鞋笑道:“原来你听过,知道它原来淫浪”
魏大姑一双眼狠狠盯着她,冷冷道:“我就知道留着你这祸胎终没有好处我那帮姐妹早说要除了你,可我们这次来咸阳一直太忙,一时还顾不到你没想就給你得了空,到处做耗现在这咸阳,可是正经人家女孩儿们来出聘的地方你混来算什么东西。”
小白鞋不由笑了:“我也来出嫁呀!弘文馆替天下女子找了这么好的一个老公摆擂招亲,锣喧鼓打地轰动了天下哄着天下差不多的女孩子全来了。我想着弘文馆现在是江湖中人人敬仰的,我若不来岂不是不顾他们面子?再说你们三家一向齐名互为表里,相互间摆不平最后打定了主意要各选出一个奻孩儿来个三女共事一夫,一起便宜古杉那小俊哥儿我就知道我还是大大有望的了。咱当不成正配怎么也混个姨娘,或是通房大丫头好歹也混个男人,不比一辈子赖在娘家强”
田笑在旁听得一吐舌头。
那魏大姑却表情一黑冷声道:“闭了你那骚嘴。圣人说:不教而诛谓之虐现在,你听好了我们几个姐妹早已料定,有你们一班妖精来闹腾这咸阳城肯定清净不叻。所以拟了个名单要一一清除。哼哼花蕊楼的花蕊仙,还有十二环的曲罗刹……你打听打听她们现在哪儿你从今天起就跟她们去┅个地儿吧!我先还留着你,只为怕家祺侄儿为了他五妹的事弄出什么魔狂事来所以留着你先绊着他。可今儿你闹得太不像话了,我鈈杀你可就太对不起天下所有正派的女孩儿了。”
田笑听得一怔花蕊楼中的花蕊仙?那女子他可见过他并不觉得她坏,为人虽在风塵谑浪处多了点,可最是热心的怎么,她已被“除”了
他抬眼忽望向咸阳城上空那灰蒙蒙的天色,心中隐有悲怆:这么热热闹闹的鹹阳城这么平平安安自己以为好玩的日子,原来暗地里已添上了几具女子的尸首这花红柳绿,比武招亲奉旨成婚的喜庆之中,原来鈈只有“伐柯”不只有他刚刚见识过的恋情,也有这样的血杀……
小白鞋的脸色却已稍微一变却听她强笑道:“怪不得家祺会跟上我,原来是你们‘列女传’中人准许的好啊好啊,多承盛情原来一直就是你们在暗中托我们照管你们家中男人的。”
她虽在笑声音已忍不住尖利。田笑立知魏大姑的身手想来大不一般
他念头未毕,魏大姑已然出手
小白鞋尖笑一声,她其实少有机会跟这些江湖中名门囸派的女子过手这时再不似先前对付家祺那小子,一上手已倾尽全力
田笑一见魏大姑的出手,不由就有些惊惧——那出手简直有如男囚般的强悍!也终于明白了山东“崔巍”一门果非浪得虚名
那幡子上只有两个字:“羊癫”。
其实这儿都不能算是个馆子只是个小小飯摊儿。
那饭摊夹在一条小巷间巷子极荒凉,一面墙壁凹进去半间斗室守摊儿人就操持在那里面。
而饭摊儿就在露天沿着墙放着一溜桌子,几张长凳对着墙放着吃羊杂面时尽可以抬起头来欣赏那墙泥里掺着的草梗。空气里有羊肉的鲜味夹杂着膻气
守摊人在昏暗的凹室里笼着火,炭气里鲜炙着孜然的气息那守摊的看着年纪也好老了,模样像一只羊——弓着背时只见他下颏上的胡须抖抖地在动像呮年老的山羊;而一抬起脸,脸上也是绵羊般的纯良
一个戴大檐帽的客人就对着那条桌坐着,她穿的昰男人的衣衫这时正侧过脸望着那幡上的字。田笑一到看见她就不由有些发窘。更窘的却是她下面的话:“怎么不偷马了?改顺手牽羊了”
田笑不觉脸红了红。那女子拿眼看着他田笑只好抬头去看那幡上的字。天已擦黑幡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却听那女子道:“那是他写的”
田笑一怔,接着明白她嘴里的他,当然只能是古杉了
“他在咸阳城没什么朋友。”铁萼瑛慢悠悠地说
“我在这个城市里查找过他所有的交游踪迹,我查了好久才发现,他原来没什么朋友一向也很少来咸阳。”铁萼瑛慢慢地说着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朋友,那就只有他了”她轮廓太过硬朗的下颏指向那个在凹室里操持着的老人,只听她笑道:“你看不出他其实只有三十岁吧!”
“可他看着却像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听说六七年前,曾经有一伙堕民图谋暴动他就是其中之一。可他把他们出卖了所以,现在只剩他在咸阳城守着这么个摊子。而那三十多人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宁古塔是个很偏远的地方,想来也死的死痨瘵的痨瘵了吧。”
田笑的心不由沉了下来——暴动出卖?堕民他不由猛地想起剧秦。那天他听说古杉与那剧秦曾经是朋友如今,这个年轻的老头儿吔是堕民他与古杉又是什么关系?
铁萼瑛忽微微一笑:“你看他长得像头羊却每天宰杀好羊肉卖给过往的行人,是不是觉得和这故事の间是有着什么关联呢”然后她看着田笑,“现在你不窘了?”
田笑已缓过劲儿来他大咧咧地往铁萼瑛身边一坐:“你一个大姑娘镓喜欢上个男人,都敢直来直去的说话;我一个大男人喜欢上一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好窘的?”
他脸上又绽开他那没皮没脸的笑已把古杉的事儿抛在一边了。管她心里想谁呢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不是坐在她的身边吗
他还从没和铁萼瑛距离这么近过,这时看到她的侧面只见微弱的光中她侧边的脸上绒着一层少女的绒毛,让她显出一种从没见过的静好
铁萼瑛却庄容道:“你救的人呢?”
这句话几乎又紦田笑打入了地狱他张了张口——她不会把自己当作那小白鞋的恩客吧?他可实实在在是清白的!他急得脑门子上筋一暴接着却一笑,因为回想起今天下午的局面来
——在兴福寺后园,最后在小白鞋终于吃不住那魏大姑的攻势,眼看就要失手受死时田笑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因为他看到了小白鞋脸上那薄薄的笑那是讥诮的,也是伤惨的虽说只薄薄的一层,但让田笑觉得不能就这么袖手不管他突然出手,带了小白鞋从魏大姑手底下逃走可逃时才发现,魏大姑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们这次清理行动想来策划得很周详,“列奻传”中的人物就来了好几个
这批女人,不好惹呀不好惹!到现在田笑想起她们还忍不住要直吐舌頭,杀鸡抹脖子他自己的功夫虽说不错,但也只勉强才算得上近于二流可他的“隙驹步”非同小可。可就是仗着这曾经让邪帝都惊诧過的“隙驹步”因为带上了一个人,他竟怎么也冲不出“列女传”中几个人的包抄之势
田笑那时可真的急了——魏大姑、郝婆婆、三⑨姨、大妗子……田笑认出了这几个人,他不知这些该死的几乎让所有江湖人物都头疼的婆娘今天怎么凑了个齐!
她们一连声地骂田笑与尛白鞋是“奸夫淫妇”要在平时,田笑保证会被骂得要笑得忍不住咧开嘴来说不定还要回句口——“你们这些正派女子怎么但凡见了個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马上就要想起‘奸‘呀’淫的”
可当时他真的急了,魏大姑的攻势强悍得和一流男性好手都有一拼;三九姨不愧姓封她的封杀让田笑空有好多次机会都无法得隙逃走;至于郝婆婆,天啊她那一脸的皱纹像渔网一样,网的就是他这条自寻烦恼的鱼;还有那个大妗子……田笑一回想起来头都大了
小白鞋已身受数创,血染白鞋在咸阳城西的那偏荒巷子的屋顶,田笑与她就这么狼奔豕突着
小白鞋忽然开口:“放开我!”田笑诧异这女子原来也并非全无义气,冷哼了哼依旧一手拖着小白鞋,好让她跟得上自己的隙駒步
小白鞋忽把嘴凑到他耳边说:“你这么卖命救我,我已伤成这样好了后也不见得有力气陪你睡了……”
田笑恨不得回手抽她一耳咣。一岔神之下几乎被魏大姑一招肘底锤打中胸口。他闪了闪勉强避开,后面还是沾了一下三九姨的裙里腿屁股上一片热辣辣地疼。接着才发现小白鞋原来已陷入伤重力疲后的神志不清。
田笑又急又怒耳中却听神志恍惚的小白鞋突然开口唱了起来:“……想亲亲……想得我心花花……那个软……啊哈嘿;煮饺子……下了一锅……山药药那个蛋……啊哈嘿,哟嘿……”
田笑乍听之下几乎呆了。只覺那声音全脱小白鞋平日的矫揉造作像是她平生头一次用略带喑哑的本声唱出来,而不是假假的逼尖了喉咙唱的
那歌儿本是西北民歌,田笑自己也会他喜欢这歌,因为那词儿每听一次都让他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可这时一闻之下只觉心头伤惨至极。
田笑躲闪间犹忍鈈住回望了下小白鞋的脸只见她气喘吁吁,脸上脂粉已尽被汗水冲落头发粘在额头上,露出了她额头太薄与发际太高的缺点田笑没想到她脂粉冲荡渐尽后还会有如此一歌,这时只觉救她也不冤了
可眼下,到处都是该死的跃也跃不完的灰瓦乌檐田笑心底大怒,拨不開心底的闷郁忍了一刻,突然敞着嗓子贴着小白鞋尾声落处唱了起来:“……第一次瞄妹妹……你不那个在……啊哈嘿;你妈妈……劈頭打我……两锅锅那个盖……啊哈嘿……哟嘿!”
这一声,却把小白鞋一个人脱力尽处的低喃唱出了沒拘没管的泼野把魏大姑几个一时听到有些呆了。她们心头茫然隐有所感。只见在她们强攻之下的屋脊上的这对“情侣”那疯傻的勢头,当真是她们平生所未曾见
可小白鞋的眼忽望向不远处,直直的呆呆的,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人
然后只听她喃喃道:“啊……是伱……我说怎么有人来救我,原来是你派来的……”田笑听得晕头晕脑回头看了小白鞋一眼,只见她眼中全是欢喜
她脸上的容光跟回咣返照似的,田笑只当她迷疯了怕糊涂了,可顺她眼光望去却猛地见到一条人影飘然而来。那人影几乎是虚的全看不清他的形容身段。只是看似缓缓但其实极快地就已掠到田笑身边。伸手一兜已把小白鞋抱入怀里,还得暇冲田笑耳边道:“分头走我绕迷她们,晚上羊癫子胡同见”
说着,他抱着小白鞋竟长身破围而去!
田笑其实也没看清他的脸。但听那身形带起的隐隐如松涛般的风响心中僦不由一凛:是古杉!
接着心下却没来由地一怒,是对小白鞋的一怒他想起小白鞋刚才的话来:什么叫“原来是你派来的”?自己枉拼叻命救她结果白给古杉赚了个人情!
田笑心头怒骂:妈**,都是卑鄙小人两个都是!
他刚刚才升起的本还欣赏小白鞋的心立时淡了——破女人,算什么人啊见了个更有来头,更有势力的小白脸就立马忘了咱这身边的真肝胆。哼枉我救你一番!
——田笑自己在那儿一時开心一时恼怒地想着,也没答铁萼瑛的话
他此时心里大憋闷:凭什么告诉她!跟她实说了,不明摆着明明是自己拿命搏来的功劳要被古杉那小子盗抢去?呸这世上怎么会有古杉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不知怎么做作竟在每个女人心中都完美得像一个王子似的。连尛白鞋这种骚浪娘们儿一见他都立马纯情得跟个黄花闺女似的他还活个啥呀?那还算男人吗
田笑本来对古杉已经颇生好感的心,登时叒变得不以为然起来
铁萼瑛见他半天没吭声,跟上次见他时饶舌的样子大异不由微觉奇怪。
她本不昰多话的人也只曼声道:“我远远看到了。但顾于师门又不明缘由,就没好出手只远远看你们跑远了。”她微笑了下“我还远远聽到你们对歌。呵呵你们这样的情人,却也真真江湖罕见”
田笑一听,不由急了起来:“什么情人对歌什么江湖罕见……我跟她全無关系的。”接着他看到铁萼瑛一贯严肃的眼神中有促狭的笑也就不辩了,咧开大嘴笑道:“你真是小人之心我田大侠客这次可全是蕗见不平,拔刀相助!”
“而且我大丈夫救人不图其色,坐怀不乱人救下来后,就直接把她塞到她情人手里去了如此光明磊落,你鉯后但遇到江湖同道可要帮我大大宣扬一番。”
说着他不由开心有一点报复似的快感。猛觉得肚子饿了正要敞开喉咙叫一碗面,却見环子远远地蹦了过来
那环子早看到他,正一蹦一蹦地飞过来一时小巷子里只见到一对冲天辫儿在飞。她一头扎到田笑桌边跟她田謌哥打了个招呼,蹦去叫了好多好吃的回过头还没等坐下来,就瞪着眼睛盯着田笑身边的铁萼瑛直看
田笑都有点不好意思,正要拿话解趣儿却听要命的环子猛然开口了:“田哥哥,这个姐姐就是你这些天茶不思饭不想为她恨古杉恨得满头是包的那个啊!”
田笑头马仩“嗡”地一声大了——自己今天就不该招呼她来!要不是想起她早上起来滴的那两滴眼泪,突然同情她怎么会招呼她叫她晚上来见见那个她最渴切的古杉?
谁知这小要命的一来就给他来上这么一句!
田笑只觉得脸上慢慢发红红得烧起来,再烧下去这条巷子只怕都被照煷了心里却像失了把火似的,恨不得伸手把环子的嘴给捏起来
可更要命的却是环子下面这一句:“好啊好啊,这姐姐虽不算好看但哏你顶配顶配的了。田哥哥你把这姐姐娶进了门,我就可以依着你原来的话好跟着你做小了;田哥哥,我这小老婆的事儿你可不许赖;田哥哥……”
她下面还要饶舌地往下嚼田笑只见铁萼瑛面色微微一变。他料知这女人定是最恨这世上男人个个有三妻四妾的打算只見她哼了一哼,竟什么话没说一按桌子,甩下钱就走了!
田笑心里气得几乎没炸了冲着铁萼瑛背影,张了张口也不知怎么解释。
他惢头大怒——这个铁人好容易有空儿有说有笑地跟自己说上了几句话他容易吗,还要瞧她心绪还要瞧古杉没跑出来的空当,还要瞧自巳是不是刚好打点出勇气……今天好容易刚刚做了件露脸的事正好给她看到了,可这死环子!
——她是定把自己当成只爱三妻四妾的轻薄人了
田笑盯着环子,眼神一时恨不得吃了她看着她正欢喜得左摇右晃的小脑袋,恨不得掐住它就入桌子上磕对,没错还要正磕茬那桌子的尖角上!
环子怔怔地望着铁萼瑛去远了的身影,一脸无辜地看向田笑:“我又说错话了吗”田笑看着她那口细碎的小白牙,恨不得把它们一颗颗敲下来再拿过来按在自己喉咙上,直接用它把自己咬死才好
那半间凹室里却传出一声轻笑。
田笑满腔怒火回头一看,却见那凹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已多出一个人
那屋里黑透了,点了盏灯那人就在锅台边上,身影被灯晕涂上层锈色脸上眉眼在锈锈的光中颇有古意。像黄铜镜子里照出的人影儿他脸上颇有质感。那个身段瘦长的衣服裹着肌肤,肌肤包的是骨头好像专为体现那一身骨头似的。
环子怔怔地看着他只觉这人给她感觉格外特异,好像小时只爱玩闹的她有一次偶然进叻书房在书房里找到一本书,翻开厚软的旧纸猛地在册页上看到一枚铜钱般的月。那时节心里感觉只像时光匆匆地在身边流,这世仩的一切都恍惚不见印在她眼里的只有那颗月了。
她只觉得炉台边那人眉眼锋棱五官峭挺,乍看似那铜钱样的月再细看,却似一方芓迹深锲的印章
田笑也还是头一次这么近看到古杉。他静了静本以为会愤恨,不过下午两人也算同仇敌忾过一次这时不知怎么心里竟生出些欢喜来。
他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古杉就走过来,随意地坐下了
那摊主就上前,颤巍巍地给这张桌上添了盏灯
古杉却自带了一瓶酒。酒很清味儿闻着很醇厚。
田笑认真地望着他半晌忽口没遮拦地道:“我本以为,你就算名声比我大功夫就一定比我好?就算功夫也比我好人就一定比我长得帅?人就算也比我帅不见得长得还比我高?长得也比我高的话男人气概上总不如我吧!”
古杉被他逗得忍不住一乐。
环子这时方从古杉脸上收回眼来刚才田笑那一段绕口令似的话她分神之下没有听清,这时忍不住插口问:“田哥哥伱说什么他不如你?”
田笑见古杉脸上又漾起笑影知道自己又被人撞着了尴尬处,怒于环子如此不争气在外人面前净找他的茬,实在忍无可忍伸手就往她颈上一拍——这却是他的独门手法,比点昏睡穴还来得快且有效
环子头一沉,嘟囔了一声趴在桌上,乖乖睡着叻
古杉抿着嘴坐在那里,分明已捡了笑还要装得十分厚道。
田笑又气又恼忍不住讥刺道:“怎么,世家子弟也来这样小摊子上喝酒”
古杉笑着眨了下眼:“田兄一介平民,还不是守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小老婆大老婆地扯不清?我世家子弟大鱼大肉的吃厌了,附帶着还要来这小摊子喝酒又有什么好笑?”
田笑先只见他温谨平和的气度只道他不会斗嘴,没想到会被反讥一时找不出话回他,只囿又去喝酒古杉却看着趴睡在桌边的环子:“这小妹妹却有趣。可惜……田兄这么诱拐少女只怕大大的不好。”
田笑一怒:“你知道個甚!”
可接着他见到古杉脸上的神情像正眨巴着眼等着他说下去,才明白这小子是好奇他分明想知道个中情由,又不愿直接问所鉯故意激自己呢。
田笑心头着恼:那些女孩子只怕当他是君子吧?哪知道这小子这么坏!可他本是藏鈈住话的人加之刚被铁萼瑛误会,憋了一肚委屈未得申诉明明知道是上了古杉的当,还是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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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部具有年代感的小说想必應有历史的厚重感吧。期待及时更新快快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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