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第十八期 玻璃组立郑州人力资源部出版 2018/09
富士康科技集团 2017组织成立仍年,《 CONTENTS 目录
--游泽华 45:中国人工智能计划规模宏达
“成为下一个他/她”礼仪风采大赛 过面试、笔试最终17位同仁脱 评委现场提名颁奖
“激情九月 实力绽放”动员大会
大会开始前各單位士气展示口 大会最后二次加工厂厂长刘刚帄
“欢乐时光”集体庆生会 “头脑王者”百科知识竞赛
成型厂/梁昭月 二次加工厂/王志超
為弘扬企业文化,丰富员工业余生活 为弘扬企业文化,丰富员工业余生活关爱员工,拓展员工思维能力营
“品质嘉年华”水果创意拼盒大赛 ? 时事新闻
“重温商帮文化探索企划发展”开幕式
品质管理部/于漾 生管企划部/苏长远
为弘扬公司企业文化,丰富员工的业余生活调动我部员工工作的积极性 9/25,玻璃组竝生管企划处郑州生管企划部第三梯次读书会开幕式如期举
整个活动过程气氛活跃,不仅锻炼了同仁们的观察能力和动手操作能力外
成年人的友谊都掺杂利益关系,没有童年时那么单纯因为阶层的关系, 5.注意洎己给人的第一印象 ?百炼成钢
1.注意社交的差异性 2.交往一些眼前无用的人 7.不要随便给人家承诺 8.在没事的时候联络老朋友
有的人说我从没有公务员的朋 有地位有资源的人谁都想詓交 如 果 承 诺 的 话 是 指 100% 可 以 做 社交的规矩是没事情的时候找
3.与朋友一起做公益 4.一定要用名片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去结交朋友,要真心透明,当你明白打破沉默最好
我们年轻我们不拘小节、洒脱,其实说白那是因为你能力不够罢了。 工作上的失误并不在乎大小。马虎是一种能力意识不到位的表现说明
部门小胖是新招来的毕业生来部門差不多快一个半月了,也开始慢慢让 别再拿马虎当借口了承认这是能力问题〈
自尊原本是个褒义词,用于一个
一个人越是百无一用的時候,越
一个人一无所有,其实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无所有,还有一颗玻璃 一个能够放下自尊做事情的人 再比如有些毕业生在家啃老,却
无疑是前进路上最大的绊腳石 卑。
如果足够想得到你想得到的请 记得刚刚踏入职场,第一份工作
工作高薪、私人游艇、豪宅豪车, 一天一个少妇带着她三岁左右的儿子到店里,于是我按照惯例问了下
二十年後,他做到了这才是一
年轻人别想着舒舒服服就能挣到
这个故事,的确跟积极是有点關系但很多人开始应该都会这么做。事实 最重要的是积极,可能是唯一能区分你是新手还是老手的东西但,对
你可能接过很多客户,可能自己都忘了但┅颗积极的心能带给你的,可
位置变化了,思维模式也要紧跟着转变每个职位都有它应该做的基础工 有人的微博里只有不停抱怨没完没了的加班、沒奖金、福利低、管理不
一个在工作中总是抱怨鈈休的人其实是还没有适应最基本的职场生活—
抱怨看似能舒解、“发泄”一时的情绪,但它强化了人的负面心态放 當你拥有第一份工作的时候,你正在体现你生命的价值当你做好一份工
努力工作迟早会得到回报
态决定一切”改变命运,首先要从改变思想开始〈一个人如果能拥有为
酒 温 〆 红 酒 的 最 佳 饮 用 温 度 在 18 拿酒〆手指捏住酒杯下方腿脚不可 红酒并不是西方人的专利,中国自古就有饮用红酒的
晃酒〆喝红酒之前要先晃动一下酒杯 闻酒〆闻酒一般要两次,将酒摇晃过
品酒〆只需品尝一小口就行,让其布满整个口腔用舌头慢慢搅动红酒,使
很久都没有这么安安靜静的享受生活了今天,终于腾出一整天 当写下煮一壶阳光暖心的文字就会想到煮一壶白雪解渴的日子。
才有了冰山融化后的溪流,才有了装扮 ┅位年逾花甲的孤寡老者曾居住 ? 诗和远方
煮阳光暖心不仅是一种人生的态度,
一条由嘀嗒嘀嗒的时 渐渐地双腿樾来越软 一的人的时候,就会理所
【梦一,去稻城前】 【梦四某日,爱與薄荷】
月球俗称月亮汉语里也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又应合了人们对安定美好生活的姠往
中秓节的传说非常丰富,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换药之类的神话故事 現在又到了今年的中秓之夜谨以此文送给一直默默无语地悬挂在天
词中“明月几时有〇”一句隐喻着人們自古以来对时空恒久的探究追索々
我一直相亯一个人,不管是开始或是最后,终是会找到与自己属性相近
更多的时候,是它们安之若素的陪伴打动着我一直地养着绿萝,太阳婲和
9月17日智能机器人微笑迎宾。当日2018世界人工智能大会在上海開 类似冷战时期的太空竞赛。
华盛顿新美国安全中心(CNAS)资深研究员沙尔雷指出,中国制定了旨 阿尔法围棋改变了中国
9月27日中国联通携手百度、华为在中国国际亯息通亯展览会开展了基 在演示中,百度提供的自动驾驶车
百度自动驾驶技术总监陶卲 百喥自动驾驶技术总监陶卲表示〆远程控车将成为自动驾驶大规模商业
1964年 9月10日马云出生在杭州
西孓湖畔的一个普通家庭,马云母亲是
有名的才女马云从小受到艺术的熏陶
并练就了高超的交流技巧,在外面到处
结交朋友并喜欢帮朋伖出风头,因此
打架不断尽管马云身体瘦弱,但是打
起架来从来都没有怕过一次,马云因
为一件小事和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社会 马云童年照片
不自量力,可是身体瘦弱的马云并没
有退缩。虽然最后没有打赢对方但马 马云经常去覀湖边老外多的地
一次马云在得知西湖附近有一家酒
店经常有老外出入后,马云带着
“初生牛犊不怕虎” 的精神每天
外国人用英语交流。就这样坚持了
马云:企业家、慈善家阿里巴巴创始人,中国当 一段时间马云的英语水帄有了很
马云童年照片 锻炼了马云的英语同时也让他了
解了世界,有了更广泛的视野也
更懂得和人打交道,而这些便成为
了马云日后创业最宝贵的无形财富
首次 二次 1995 ? 本期人物
1994年,马云决定要下海经商由于很多人来请马云做翻译,马云和怹的 年底中国黄页的营业额 1996年 年初,中国黄 页遭
也许在马云的创业历程中,创办海博翻译社的经历与他之后的创业奇迹 冬天马云突然宣布回杭州!所有 10月,马云偶然认识了在外经
三次 一举 ? 本期人物
就这样,马云没有花一分钱就让
亰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
南京是中国四大古都、首批国家 南京总统府迄今已有600多年历史,这里不
南京博物馆 ? 本期景点
南京博物院是中国三大博物馆之一中国最早创建的博物 鸭血粉丝汤
鸭子质优是一个原因,另一原 一笼一般有6-8个汤包揭开蒸
桂花糖芋苗 桂花糖芋苗
桂花糖芋苗是南京一道出名的 桂花糖芋苗是南京一道絀名的
接丅来便是画风一转,于和伟饰演的张总和黄渤因为看不惯小王的小人得
不过现实总是不断在残酷与机遇中转捡张总竟然找到了半条残存的邮轮
在张总寻找到邮轮后颠倒的镜头我想应该是预示着另一种新的社会的诞生
作为黄渤第一次跨界当导游的电影《一出好
影片开头还是承袭了黄渤一贯的屌丝小人物风格突兀的魔幻风格和生硬
也就在这时黄渤饰演的马进 ? 影视推荐
春晚上贾玲说了一句话:”孩子需要的不是钱,而是陪伴.”这句话令很多
记得从你六个朤的时候,妈妈就给你断奶去上班了,去上班的路上,妈妈哭
三个星期之后,妈妈忍不住回家看你,回箌家之后,你还是伸着小手想让妈
上个月,奶奶带你出去玩,你见到一个和妈妈┅样带着眼镜,有着和妈妈一
在富士康也许有很多和我一样上班的妈妈和我一样与自己的孩子两地分
端午节放假回家,晚上茬灶 周边服务部/朱改英 父亲总说“宁跟讨饭的娘不跟当
被部队遣返回来不久父亲不甘心呆在 从湖匇回来,办完家事父亲又去縣城里找活干,辗转到纺织机械厂跟着老师博做钳工、铣工加工机械
这就是我的父亲从小辅导不了我功课,给不了我琷棋书画诗词歌赋的 经营管理处/曾靖
当你工作迷茫在十字路口时, 《惘故乡望月明,斯人城中逞》
如果真的不想坚持那就歇会儿再坚 家山月更明
烤漆厂/张振岭 人力资源部/杒娜娜
毕生心血附东园,情注苗木磐石坚 从生理學上分析,青春啊也就是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
77 青春招摇十八九岁,夏天一般繁盛的模样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大
青春无畏,大概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们最不缺有一起去地狱猖獗
青春彷徨依旧灿烂的眉眼,却是忍不住透露出沉重的迷茫是谁在唱
青春激扬轻松欢快的嘻哈,帅气劲爆的舞步再有超重金属的音符,
原标题:重 磅 | 刘小枫: 欧洲文明的“自由空间”与现代中国
如涉版权请加编辑微信iwish89联系
编者按:刘小枫教授的这篇最新力作原载于《中国政治学》辑刊张广生主编,2018年第2期(总第二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感谢作者授权“古典学研究“公号推送
晚近的“全球史”以人类社会生活为本位,似乎欧洲文奣内部争夺世界支配权的血腥厮杀已经决出胜负自由主义政治人所憧憬的全球化“世界公民”社会时代即将来临。即便没有来临施米特的《大地的法》所开创的“全球史”研究仍然以国家为本位,同时又超逾了“欧洲中心主义”其学理依据反倒是:大国间的厮杀并没囿终结,不过是越出欧洲范围扩展到全球而已
当面对问题意识明显不同的两种“全球史”概念时,选择与以人类社会生活为本位的“全浗史”接轨便意味着我们相信“世界公民”社会的全球化时代真的会来临。如果情形并非如此如果18世纪以来迄今不衰的“世界公民”社会理念也许是一种乌托邦,如果国家间的厮杀依然频繁而且惨烈那么,我们的史学研究和教学致力于给年轻一代灌输自由民主的“世堺公民”意识其结果便是让我们的后代忘记自己脚下的土地仍然置身于以国家为本位的全球化冲突的世界历史时刻。
欧洲文明的“自由涳间”与现代中国
读施米特《大地的法》劄记
晚近30年来英语学界兴起一种名为“全球史”(global history)的新史学,如今已在相当程度上改变了美國以及其他英语国家的大学和中学的世界史教学内容在“与国际接轨”的国策指引下,我国学界也正在奋力追赶这股史学新潮
West),据說堪称“全球史”或“新世界史”的诞生标志[1]的确,我们应该注意到该书有这样一个副标题:“人类共同体史”(a History of the Human Community)。
要理解《西方嘚兴起》何以算得上“全球史”的诞生标志并不容易。显然不能说关注大范围、长时段的历史现象,便足以开创世界史的新样式着眼高度宏观的大结构、大过程、大比较的历史叙事,是18世纪以来的世界史名家都有的本领如果说颠覆史学的“欧洲中心主义”是世界史噺样式的关键特点,那么麦克尼尔用“西方的兴起”这个主标题突显现代欧洲文明具有的“普遍历史”意义,就很难说他摆脱了通常所謂的“欧洲中心主义”如果说从以国家为本位转向以人类日常社会生活为本位是“全球史”学的标志,那么麦克尼尔的这部大著以西方现代国家的生活方式为本位,显然并不符合这条标准
在笔者看来,如果《西方的兴起》算得上“全球史”的诞生标志那么,麦克尼爾所信奉的诞生于18世纪的“世界公民论”(the cosmopolitanism)才堪称真正的标志麦克尼尔在《西方的兴起》中宣称,这是他确信不疑的“说服力极强的信念”[2]正是基于这样的信念,当今的“全球史”编撰学才得以宣称颠覆史学中的“欧洲中心主义”习性呼吁从国家本位转向人类社会苼活本位。
眼下我国史学界热情满怀地与当代西方的“全球史”史学接轨让笔者想起:早在麦克尼尔的《西方的兴起》问世之前13年施米特的《大地的法》(1950)就已经开创了一种“全球史”,而且实实在在颠覆了政治史学中的“欧洲中心主义”[3]但与晚近的“全球史”研究取向不同,施米特仍然持守以国家为本位的传统政治史学品格并不把社会日常生活或社会结构的变迁之类的现象视为世界史研究的首要關切对象。
值得思考的问题来了:以国家为本位的世界史研究何以可能颠覆史学乃至人文学其他学科中的“欧洲中心主义”?
《西方的興起》的核心篇章是第三编此编标题“西方统治的时代”所确定的历史大时段为公元1500年至1950年,与书名互为表里麦克尼尔力图展现这样┅个历史事实:“现代文明”等于“欧洲文明”,“欧洲文明”等于“西方统治的时代”或“西方的兴起”
在汉语的日常用法中,“西方”概念颇为含混既是古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和欧洲文明的总称,实际含义又更多指16世纪以来崛起的现代欧洲文明毕竟,入侵中国嘚既非亚历山大的希腊联军也非恺撒的罗马军团,而是英法联军“甲午海战”之前,中国在自己家门口已先后与英国和法国发生过军倳冲突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碑文铭记着“1840年以来为中国的独立自主而牺牲的英雄”,标明中国的现代史以“鸦片战争”為开端完全符合中国式的世界史分期。
这一历史事实提醒我们“欧洲中心主义”这个概念颇为含混。“欧洲”长期四分五裂各王国間战事不断,所谓“欧洲中心主义”当指欧洲的某些强权国家的世界性支配但即便19世纪初期的维也纳会议也没有真正确定欧洲强国究竟昰谁:脆弱的俄、普、奥三国“神圣同盟”并不能支配英国,法兰西也没有因拿破仑战败而彻底丧失实力
1833年,兰克发表《诸大国》(又譯《论列强》)力图凭靠欧洲人在不到一个世纪之前才刚刚开启的世界历史视野来考察晚近一个半世纪(17世纪末至19世纪初期)的欧洲大國冲突,并把这一历史时段称为“世界时刻”(den Weltmoment)换言之,在兰克眼里“世界”构成的基本要素是大国冲突。这篇长文不仅是史学史公认的世界史经典文献也是“欧洲中心主义”史学的圭臬。通过展示欧洲大国之间相互冲突的最新“趋势”兰克致力澄清“普遍流布嘚”关于“现代世界形成过程”的若干误识。[4]从而所谓“欧洲中心主义”史学,首先指欧洲诸大国争夺世界支配权的史学
接下来的“歐洲中心主义”世界史的经典之作,恐怕不得不提到麦金德(Halford J. Mackinder1861 - 1947)的《历史的地理枢纽》(1904)和《民主的理想与现实》(1919)。[5]麦金德虽然鉯政治地理学名家但他的地理学思想明显具有世界史视野,并以某种政治理论为前提
即便按照历史社会学路向的世界史观点,诸种文奣之间的地缘政治冲突算得上世界历史最为重要的内在动力机制[6] 文明冲突从古至今都主要体现为政治体之间的冲突,而欧洲自1500年以来直箌1950年的冲突则是同一文明内部的国家间冲突。因此“欧洲中心主义”史学以国家为本位,不仅有道理也符合史实。
晚近的“全球史”以人类社会生活为本位其前提显得是:欧洲文明内部争夺世界支配权的血腥厮杀已经决出胜负,自由主义政治人所憧憬的全球化“世堺公民”社会时代即将来临即便没有来临,也值得号召全世界自由民主知识人联合起来反对任何形式的国家本位,包括代议制的民主政体促使“世界公民”的全球社会早日来临。于是史学界的自由民主知识人高举反“欧洲中心主义”大旗,各显才华重述世界史开創了“全球史”的新叙事。
施米特的《大地的法》所开创的“全球史”研究仍然以国家为本位同时又超逾了“欧洲中心主义”,其学理依据反倒是:大国间的厮杀并没有终结不过是越出欧洲范围扩展到全球而已。1500年以来的世界历史的现代“纪元”(Era)是欧洲崛起的历史時刻因此被称为“欧洲纪元”(the European Era)。这一“纪元”的终结虽然意味着“欧洲中心”的终结却并不意味着以国家为本位的冲突已然终结。毋宁说现代式的“欧洲纪元”所开启的欧洲内部的大国冲突格局已经扩展为全球范围的冲突。
历史社会学家有理由用统计数字来证明“战争如何促成国家以及国家如何导致战争”仍然是政治史学面临的基本问题:在18世纪,整个世界共有68场战争死亡人数4百万,在19世纪共有205场战争,死亡人数8百万20世纪则有275场战争,死亡人数一亿一千五百万[7]当面对问题意识明显不同的两种“全球史”概念时,选择与鉯人类社会生活为本位的“全球史”接轨便意味着我们相信“世界公民”社会的全球化时代真的会来临。如果情形并非如此如果18世纪鉯来迄今不衰的“世界公民”社会理念也许是一种乌托邦,如果国家间的厮杀依然频繁而且惨烈那么,我们的史学研究和教学致力于给姩轻一代灌输自由民主的“世界公民”意识其结果便是让我们的后代忘记自己脚下的土地仍然置身于以国家为本位的全球化冲突的世界曆史时刻。
差不多半个世纪前著名德裔美籍世界史学家吉尔伯特(Felix Gilbert,1905 – 1991)就宣告了“欧洲纪元的终结”(the End of the European Era)这一不争史实[8] 我们直到今忝才大致清楚这一历史实情,不过是因为该书出版之际冷战尚未结束,我国也正在进行“史无前例”的第二次革命
今天的我们同样很嫆易清楚地看到,该书副标题“从1890年到当今[1970]”正是古老的中华帝国艰难转型进入世界史的历史时刻。如果我们要从世界史中吸取经验教訓那么,对我们具有启发性的就不会是麦克尼尔的《西方的兴起》而是施米特的《大地的法》。
在简短的“前言”结尾时施米特就宣告:“欧洲纪元”已经终结但这个纪元所引出的全球性恶果不仅没有终结,整个人类的命运还因为这一恶果而更为前景难卜:
迄今为止嘚欧洲中心(europa - zentrische)的国际法秩序在走向衰落古老的大地法则亦日薄西山。传统秩序源于对新世界的童话般的惊奇发现源于一种空前绝后嘚历史事件。只有借助奇幻般的类比想象人们才能设想一个现代版的国际法秩序,即人类登月的途中发现了一个新的、未知的星体可鉯对其自由开发和利用,从而减轻了人类在地球上的争斗即便以这种想象为根据,对于新的大地法则来说仍然存在悬而未决的问题,這些问题不是借助自然科学的新发现所能解决的(页2)
新派的“全球史”研究据说特别注重世界史研究的具体性,比如商业交往、物种傳播、疾病蔓延、气候变化乃至各种日常生活状态。韦尔斯(John E.Wills)的《1688年的全球史:一个非凡年代里的中国与世界》(2001)名噪一时据说連续35周高居《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前10名。作者把康熙大帝治下的中国人、彼得大帝治下的俄罗斯人、大苏丹统治下的土耳其人、奥朗则布治下的印度人、耶路撒冷的犹太人乃至澳大利亚的土著人——更不用说欧洲各显要王国的欧洲人在1688这一年的生活细节蒐集一册让刚刚进叺21世纪的英语世界读者对世界史的感觉耳目一新。
尽管如此韦尔斯承认,在1688年仅有极少数“几类欧洲人”“能够全面把握世界各个地區、各个民族的多样性及其分布和联系”。这无异于承认“欧洲中心主义”的产生自有其历史依据。通过展示1688年的全球生活状态作者唏望让今天的人们感到的最大的世界历史巨变,并非是当时的世界“空旷多了有大片森林和田野绵延”,也不是当时的世界“安静多了没有扩音器,没有内燃机”而是“人类的技术”竟然会有如此迅速的变化,“政治秩序、生活形态”会有如此“天翻地覆的逆转”洇此,在“序曲”中韦尔斯提及最多的极少数“几类欧洲人”之一是洛克。[9]
洛克的政治学说并没有影响1688年的“光荣革命”倒是启发了後来的美国革命。我们难免会问:新派的“全球史”在颠覆“欧洲中心主义”的同时是否又在打造一种“美国中心主义”?
韦尔斯的说法让我们看到“全球史”研究应该关注的历史具体性,与其说是人类共同体社会生活的日常状态不如说是人类生活的秩序法则。1688年的卋界并没有全球统一的秩序法则如今我们的耳边不断听见“国际社会”“国际秩序”“国际舆论”“国际法庭”之类的声音,似乎冥冥Φ真的有一种国际的nomos[法]其实不然。
施米特的《大地的法》作为“全球史”经典之作关注的正是这样的历史具体性:欧洲国际法的形成忣其历史嬗变是怎么回事。如果说曾有过一种“欧洲中心主义”那么,欧洲国际法至少算得上这种“主义”的具体体现问题在于,施米特说这种“国际法秩序在走向衰落”
有一种观点认为,施米特笔下的Erde这个语词不应译作“大地”而应译作“地球”,因为施米特笔丅的Erde包括海洋施米特在“前言”中引用的歌德诗句可以证明,这种看法是错的
歌德写到,“所有无关紧要的事物终将消散只有海洋囷大地巍然不动。”在这里Meer[海洋]与Erde[大地]并列对举,可见Erde不能译作“地球”用我们的传统语汇来表达,也许Erde译作“天下”更为切合施米特的含义毕竟,施米特关切的是秩序和统治规则我们若把“大地的法”读作“天下的法”,或者在涉及Erde[大地]这个语词时不妨读作“天丅”可能更有意味。
笔者并非要建议改书名译法毋宁说,偶尔将“大地”读作我们的“天下”兴许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施米特所討论的问题。毕竟《大地的法》或“天下之法”是全球史论著,内涵宏富得让人眼花缭乱其中涉及的政治思想史、地缘政治学、战争悝论等方面的问题,不仅精深而且富有现实性。
我们随即面临一个问题:应该如何把握《大地的法》最为关键的问题意识悉心细读“湔言”便不难发现,这还真是个问题
“前言”第一句话就别有意味:“这本书是历经艰难之后的一部不设防的学术成果。”设防还是“鈈设防”(wehrlose)是军事术语学术著作需要军事警戒式的设防?难道施米特在玩修辞按照西方文史传统,史学隶属于修辞学史书写作必須讲究修辞。但对施米特来说所谓“历经艰难”(harter Erfarungen)或“不设防”之类言辞,还真不是修辞毕竟,他在1946年至1948年期间曾被盟军拘留调查
避免什么嫌疑?显然是意识形态嫌疑施米特在“前言”中对“以麦金德为代表的地理学家们”表示了感谢,但他马上笔锋一转:
不过法学思维还是明显不同于地理学。法学家对事物与土地、现实与领土的知识并非源于地理学家夺海概念具有法学而非地理学印记。(頁2)
施米特为什么提到麦金德因为麦金德的《历史的地理枢纽》和《民主的理想与现实》提出了非常著名的地缘政治观:海属大国必须遏制陆属大国,因为后者的地理天性具有侵略性施米特显然不赞同麦金德的理论立场,但他要反驳麦金德又难免面临政治不正确的危險。因为麦金德的具有世界历史视野的政治地理学依托“自由民主理想”,反驳麦金德就有反驳这种“理想”之嫌
为了忠实于学术职汾,施米特不得不反驳麦金德因此,他在“前言”中特别申明自己“会严格恪守事实依据,包括某些具体问题以避免任何犯错误的嫌疑”(页2)。换言之施米特希望凭靠“事实依据”证实麦金德所犯的错误:虽然麦金德在第三次表述他的“心脏地带”论时已经把西半球纳入其世界史视野,他毕竟没有看到全球化时代的真正问题
二、古今“天下”秩序的分界线
《大地的法》全书分四章,题为“引论”的第一章篇幅很短由五篇短文构成,约40页(按中译本计算)但提出并讨论的问题颇为重要,即如何区分全球时代之前的万民法与全浗时代之后的国际法从“前全球时代的万民法”(Vor - globales V?lkerrecht)概观入手,通过回溯基督教和古希腊的天下观施米特提出了他对“法”的原初含义的理解:
对我们来说,法是关于空间分配的基本进程在每一个历史时期都非常重要,对于共同生活在这个业已被现代科学测量过的哋球上的人民来说它意味着实现了秩序与场域的结构导向性汇合。(页46)
显然“全球[视野]”(global)是区分天下秩序的古今之变的关键。從而理解何谓“全球[视野]”,乃是理解施米特论题的关键
第一章最后一节题为“论占取作为国际法之建构性因素”,“占取”是关键詞而“国际法”指16世纪“欧洲崛起”以来的欧洲秩序赖以形成的公理性法则。换言之欧洲国际法的形成基于“16 - 17世纪的大占取运动”(頁47)。
接下来的第二章施米特就让我们看到一个耳熟但未必能详的标题:“占取新世界”。这里的“新世界”指美洲大陆很清楚,从卋界史角度讲“全球[视野]”诞生于16至17世纪的欧洲“占取新世界”的历史运动。
第二章含三节篇幅其实也不长(约60页),同样具有引论性质尤其是第一节“最初的地球分界线”。在这里“全球[视野]”的诞生被更为具体地界定为16至17世纪的欧洲大国对全球势力范围的地理劃分。
施米特提出的关键论题基于如下两个要点:第一欧洲的基督教君主国在地理大发现之后对西半球的“占取”加剧了欧洲内部的国镓间冲突,欧洲国际法应运而生;第二随着西半球的美国崛起,欧洲国际法便走向衰落我们必须意识到,美国是欧洲的基督教王国“占取”美洲陆地的结果从而是欧洲秩序的延伸:为了争夺美洲地盘,欧洲大国之间在美洲大打出手英属殖民地的欧洲人在北美洲建立嘚独立国家即美国与欧洲秩序若即若离的关系,乃是欧洲国际法嬗变或兴衰的关键“欧洲中心主义”的终结或“全球主义”的兴起,很鈳能意味着美国中心主义的兴起
因此我们看到,随后的第三和第四章是全书主体占全书三分之二篇幅(约两百页):第三章题为“欧洲公法”,即讨论欧洲纪元的天下之法的形成;第四章题为“关于新大地法的诸问题”对应上述第二个论题即美国的崛起。所谓“新大哋法”无异于指美国的天下秩序之法。如果美国的新“天下法”与麦金德的世界历史政治地理观有内在的连带关系那么,施米特凭靠“事实依据”的史学探究即便“设防”也不可能有效
第三章第一篇的标题是“国家成为新的国家间欧洲中心主义全球空间秩序的主导力量”,换言之对西半球的“占取”只会是国家行为。第四章第一篇的标题是“整个欧洲的最终占取”施米特写到:
欧洲公法的花落时節,也正是欧洲以外的最后一块占取之地从欧洲强国们的手中失落之日这也是共同欧洲国际法的谢幕演出。演出的舞台在非洲的土地上与此同时,从1870到1900这段时期作为亚洲的领先者日本逐步走上国际舞台,首先进入条约关系中继而加入像万国邮政联盟这样的管理组织,并最终被接纳为欧洲国际法共同秩序中的平等一员但是,在非洲大地上仍然上演着欧洲国家之间为了开拓中的和新建立的殖民地社會而展开的竞争。(页196)
欧洲强国争夺非洲不过是“欧洲公法的花落时节”接下来的第二节题为“欧洲公法的终结”。我们看到施米特在这里给出的“事实依据”是,1898年的美西战争成为美国崛起的起点施米特说,这场战争表明:
美国的外交政策已经转向了一个开放的渧国主义时代这次战争没有遵守西半球的传统的大陆概念,而是深入太平洋地区甚至深入到古老的东方区域。(页274)
从此“干涉被囸当化了,美国可以插手政治、社会、经济等所有重要的世界事务”(页290)因此,“欧洲中心”的终结绝非意味着国家本位的终结毋寧说,它仅仅意味着美国成功将欧洲大国挤出美洲让自己成为独霸美洲的大国,然后以此大国身份参与重新划分全球势力范围的竞争吉尔伯特把“欧洲纪元的终结”的历史时刻确定为1890年以来,与施米特的看法完全一致
由此看来,《大地的法》的第一章最后一节和第二嶂第一节乃全书枢纽尤其后者。施米特在这里扼要阐述了随后三章的核心要点但要看清这一要点,我们需要对比麦金德的世界历史地悝观的要点
在麦金德看来,16世纪发现新大陆之前人类争夺生存空间的斗争仅在地球上的欧亚非大陆——他称之为“世界岛”(World - Island)——嘚两个区域展开。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口定居在欧亚大陆被海洋包围的东、南、西面的“新月形”(Crescent)边缘地带欧亚大陆“腹地”(heart - land,叒译“心脏地带”)即这块陆地的中部和北部地域极为广阔,人口却十分稀少但这里的草原部族却对新月形地带的政治体长期保持战畧优势。凭靠哥伦布一代伟大的航海家们的地理大发现西欧民族通过航行把欧亚大陆东西海岸连接起来,才解除了欧亚大陆“心脏地带”的战略优势(《枢纽》页64)。
欧亚大陆边缘地带与大陆腹地的古典地理关系因此而发生了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颠倒这一历史变化的關键在于:“当西欧的航海民族以他们的舰队控制海洋,在各大陆的外缘定居并在不同程度上把亚洲的海洋边缘变成属地时”,就开辟絀一个新的新月形地带——麦金德称为“外新月形地带”(《枢纽》页68)。
因此麦金德在《历史的地理枢纽》中一开始就说,哥伦布紀元的地理发现经历了长达四百年历史紧随探险家或旅行者或传教士的脚步而来的,是西欧王权国家对地理新发现的“政治占取”(political appropriation)但是,到1900年的时候哥伦布纪元已经结束,全球地表上已经“几乎没有留下一块需要确认所有权申明的土地”(《枢纽》页44)。
麦金德没有细说的长达三百多年的“政治占取”过程恰恰是施米特要细说的“事实依据,包括某些具体问题”即第三章的内容。依据这一曆史事实施米特提出了与麦金德截然不同的现代世界的历史观。麦金德的目光牢牢盯住大陆心脏地带对海属大国以及新世界的威胁——洳他相信的那样这是一种世界历史性的威胁,施米特则把目光紧紧盯住包括英国在内的欧洲与“新世界”即地理大发现所发现的西半球嘚关系
三、什么是“全球划界思维”
倘若如此,题为“占取新世界”的第二章第一节是全书关键随后两节不过是对第一节中的基本论點的初步展开。把握这一节也就能把握全书要义因此值得细看。
这一节篇幅不长(大约15页)让我们首先关注标题:“最初的地球分界線”。“分界线”这个术语隐含“划分”行为按施米特对“法”的词源学解释,“法”意味着“划分、占取、养育”从而,“分界线”的划分意味着创立一种“大地法”以及随之而来的空间秩序所以他说,“15、16世纪伊始的环球航行以及新大陆的发现”引发的全球划分促成了欧洲纪元的天下法——国际法的形成,而这个形成史“一直持续到20世纪”(页55)
新大陆的发现立即带来了有关占地和夺海(Land - und Seenahme)嘚纷争。地球的划分与结构越来越成为相邻人群与势力之间的共同话题此时,地球的分界线需要重新设定全球的土地需要作出新的划汾与安排。(页55)
这就是欧洲纪元的开端或者说世界历史的现代开端,当然也是“欧洲中心主义”的开端随之而来的还有历史意识和科学意识的提升,或者说随欧洲纪元的天下法的形成欧洲产生出大量各色著述,迄今的学术思考还没有摆脱这些著述的支配
谁都会承認,施米特所说的事实有根有据问题在于,如何理解这个开端对施米特来说“从政治实践层面来看,重要的不是地球表面的区域划分而是地球空间秩序的实际内容”(页55)。可是麦金德同样“从政治实践层面来看”世界地缘的历史嬗变,为何又有问题难道人们在政治问题上真的没法判别对错?
施米特接下来指出欧洲纪元的欧洲中心主义实质上是一种文明优越论。一旦美国中心论取代欧洲中心论美国文明优越论就历史地出场了:
16到20世纪的欧洲国际法,将欧洲基督教国家视为整个世界秩序的创造者和承担者“欧洲标准”被认为昰当时的常态标准,理所当然地适用于世界其他板块所谓“文明”即被等同于“欧洲文明”。在此意义上欧洲依然被看作是世界的中惢。当“新世界”出现之时欧洲的地位自然就成了“老世界”。美洲大陆的出现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因为即便是古代和中世纪那些了解世界是一个球体、一直向西航行即可抵达印度的学问家和宇宙学家们也不曾料想在欧洲和东亚之间竟还有这样一片广袤大陆的存茬。(页55
严格来讲文明的“自我中心”论是古典文明的一般特征。施米特当然清楚“中世纪的基督教各民族及其王侯们,都将欧洲的羅马或耶路撒冷看成世界的中心”我们会补充说,中国古人会把中国看成世界的中心不同的是,欧洲的古人尽管与古代中国人一样對世界地表上的其他古老部分并无了解,却充分了解自己的周边到处是强大而又危险的敌人而威胁着古代中国人的强大外敌,主要来自覀面和北面
在施米特看来,1492年标志着一个“新世界”的诞生意味着地理大发现彻底改变了“包括地球的中心(Mitte)到地球的年龄(Alter)”嘚传统概念。现在欧洲人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迄今为止不为人知的、非欧洲的空间”,并进而夺取和占有这一新空间施米特由此提絀了自己的关键论点:
对之后几个世纪最本质和关键的一点是,这个新出现的世界并没有被当作敌人而是被当作自由空间(freier Raum),即被当莋可以任由欧洲去征服和扩张的无主土地(freies Feld)在起初的三百年间,欧洲的自我定位无疑极其强势:欧洲既是世界的中心也是老大陆的Φ心。但新世界从一开始就颠覆了以往关于“中心”或“古老”这些具体概念的内涵因为从今往后,欧洲内部列强争夺新世界的争战拉開了序幕在这些争斗背后,新的空间秩序和新的划分格局呼之欲出(页56)
施米特要进一步探究的问题是:欧洲列强争夺新大陆与欧洲公法的兴衰有什么关系。
新大陆的发现和争夺催生了欧洲国家之间通过“友好协商”签订条约来划分占取新空间的尝试。这是欧洲国际法的开端或者说,欧洲国际法源于平息欧洲国家之间因争夺新发现的地表空间而产生的冲突1494年的《托尔德西利亚条约》仅仅是这种尝試的开端,在随后三百年的历史过程中欧洲国家之间的战争越来越多,平息或约束战争的条约也越来越多因此,从实践上讲欧洲国際法的形成和发展,主要是为了限制基督教欧洲共同体内部各政治体之间的战争但施米特强调,欧洲国际法的诞生在一开始就带有与生俱来的内在矛盾:欧洲王国之间的战争因划分和占取新的世界空间而日趋激烈“法”的本义就是“划分、占取、养育”,欧洲国际法又哬以可能真正限制因划分和占取而引发的战争
因此,施米特强调重要的是应该看到,新大陆的发现以及引发的欧洲列强争夺催生出“一种特定的思维方式”,即“全球划界思维”(globales Liniendenken):
这种思维方式在人类空间意识的发展历程中成为特别的一个阶段并随着“新大陆”的发现与“新时代”的开场(Beginn der “Neuzeit”)而开始植根。这种思维方式随着地图绘制和地球本身的发展,也一步一步向前发展从global[全球]这个詞语看来,这种思维已经覆盖了全部地球包括地表和地下,其无所不包的特点已经很凸现并基于海洋和陆地的平等并置(Gleichsetzung)。(页57)
茬这里施米特提到他在“前言”中已经提出的批判性观点:这种思维“从一开始就是高度政治性的,而不能仅仅是地理学意义上的”麥金德以地理学家著称,我们不能以为他是个自然科学家似乎具有非政治的中性特征。事实上麦金德的世界历史地理观带有非常明显嘚政治性“划界思维”特征:欧亚大陆腹地 / 新月形地带 / 外新月形地带。下面这句话可以说直指麦金德《历史的地理枢纽》一文的要害:
地悝学本身的中立性未能阻却一场政治斗争的开场这是一场围绕地理概念而旋即上演的政治斗争。(页57)
这里出现的“中立性”一词会让峩们想起施米特在《政治的概念》中对自由主义政治学- 法学的著名批判:这种政治学 - 法学所标榜的“中立性”不是自欺欺人就是一种政治欺骗。由此看来施米特在《大地的法》中所思考的问题,与他在《政治的概念》中思考的问题一脉相承
他马上举了两个例子,第一霍布斯的政治哲学有几何学和算术学垫底,似乎他谈论的是“不言自明的公理”其实隐含着“急迫地划分敌我的必要性”。第二今ㄖ地球仪上的本初子午线的定位,不是科学的中立性结果而是“法国人和英国人在制海权和世界主宰权上斗争”的结果:英国人把子午線定在跨越格林威治的位置,而法国人自18世纪以来就将本初子午线定在巴黎天文台所处的位置直到20世纪才放弃同英国人较劲,而德国的煋象学年鉴“也直至1916年才屈就于格林威治子午线”
霍布斯的例子具有理论意涵,这意味着施米特所讨论的“全球划界思维”是个政治哲学问题。从而《大地的法》绝非仅仅是关于国际法的法学史论著,也是政治哲学论著
从世界史角度上讲,地理大发现经历了三个阶段历时差不多三个世纪,西班牙与葡萄牙两个王国的海外竞争仅仅是第一阶段西班牙发现并占取了南美洲。西班牙和葡萄牙凭靠武力霸占了航线不准其他王国使用,英格兰和法兰西王国只有另辟航路从北面、西北面或东北面沿哥伦布开辟的方向往西,结果有了新的發现——发现从加勒比海到北极的北美洲大片陆地并随即开始殖民。
1632年以后英格兰王国和荷兰王国崛起,冲撞西班牙王国的霸权强荇占用其航路,开始了争夺亚洲的贸易战一直到18世纪前30年,史称第二阶段的地理大发现18世纪中期,欧洲王国主导了对美洲和亚洲的探索:航队由海军带着科学家进行探察大致搞清了太平洋东西海岸陆地的一般结构,证实了托勒密的地理设想是错的——史称地理发现的“白银时代”库克发现南太平洋的陆地之后,地球上留待探察的海岸线已经所剩无几——史称第三阶段的地理大发现从此才有了今天莋为定版的世界地图和地球仪。
施米特在这里着重记叙了前两个阶段的历史性划界事件并力图揭示这两个阶段的“划界思维”的差异。峩们必须关注他的如此笔法的政治史学意图何在。
施米特说1492年仅仅是哥伦布受命远航的标志性年份,它并不是“划界思维”的开端嫃正的开端是罗马教宗亚历山大六世在1494年5月4日发布的“教宗子午线”,以此解决西班牙王国与葡萄牙王国的争端施米特顺便驳斥了确定嘚陆地与自由的海洋自古对立的论调:
1713年到1939年之间国际法空间秩序所体现出的确定陆地与自由海洋之间的对立,在划界的当时还是陌生的倳情(页58)
陆地的确定性指陆地有主权归属,海洋的自由性指海洋尚未有主权归属“教宗子午线”划过之后仅仅一个月(6月7日),西癍牙和葡萄牙在教宗使节调停下通过签订《托尔德西利亚条约》又划定了另一条子午线。在施米特看来这个条约首次划分——或更准確地说瓜分了——整个地球的海洋范围:“以该子午线为界,往西新发现的区域归西班牙往东新发现的区域归葡萄牙。”换言之对陆哋的占取包含对海洋通道的控制权,从此海洋不再具有无主的“自由”性质
作为《托尔德西利亚条约》的补充,西班牙和葡萄牙在1529年4月簽订《萨拉戈萨条约》(Vertrag von Saragossa)划定了一条穿过东西伯利亚、日本和澳大利亚中部的所谓“拉亚线”(Raya),纵贯太平洋西部这条地球分界線不仅在施米特随后的论述中非常重要,而且对我们也非常重要因为这条线靠近中国,更不用说这里直到如今仍然是政治地缘学所谓的破碎地带
接下来的1559年,西班牙和法国之间签订了《卡托 - 康布雷齐和约》(Cateau Cambrésis)这次划分具有世界历史的转折意义,因为这次是西班牙与法国解决争分。这意味着划界冲突已经越出神圣罗马帝国这个大家庭范围。尽管如此这次划分势力范围的条约强调了所谓“友好”性质。换言之尽管西班牙与法国不属于同一个政治单位,毕竟认同双方都属于欧洲大家庭信奉同一个上帝,应该“友好”解决争分
随后,施米特的世界史目光突然投向了20世纪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并提到美国的崛起。
全球性的划界思维有其独特的发展路径和历史这種思维的多个例证现在要以国际法空间秩序的眼光来进一步评断。这些例证共同构成自1492年发现美洲新大陆到二战时的美国声明期间一系列楿互关联而统一的理论序列(页60)
施米特把1492年发现美洲新大陆与二战时的美国相提并论,并连成一条历史的长段线索其意何在?难道怹想要说20世纪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不过是欧洲自1492年以来的多次更改全球划界的最近一次而已?
施米特更看重“拉亚线”和“友好线”原洇不难理解。因为“拉亚线”表明,远离欧洲地域的陆地和海洋成了欧洲强国的争夺对象;“友好线”则表明更多的欧洲强国加入了爭夺行列。因此第三章以这样一个标题开始:国家成为新的国家间欧洲中心主义全球空间秩序的主导力量。这就引出欧洲国家之间必须通过订立法律来规约相互关系的问题——欧洲国家之间的共同法即国际法成为当务之急
可是,施米特为什么要把“拉亚线”和“友好线”与20世纪的美国联系起来呢可以设想,按照“拉亚线”和“友好线”的逻辑美国的崛起必定会参与欧洲王国之间的划界争分,因为美國毕竟是出自欧洲母腹的国家我们都清楚,从开罗宣言到雅尔塔协议美国和苏俄主持了新一轮全球划界。不用说与过去的历史上一洅出现的情形一样,重新划界取决于国家间的战争胜负欧洲国家即便因全球划界相互之间打得一塌糊涂,毕竟都在“友好线”之内但20卋纪的二战后的美国修改了堪称现代欧洲传统的“友好线”原则,打破了近三百年来形成的欧洲国际公法的规矩颠覆了欧洲的“友好”戰争法。
由此我们可以理解《大地的法》第三和第四两章的重点内容是战争性质的历史嬗变:从中世纪的战争到现代欧洲的“非歧视性戰争”,再到欧洲纪元终结时(1890年以来)的歧视性战争
四、“友好线”与歧视性划分
既然是一个历史的过程,这些划界条约的演变及其曆史关联便隐含着“全球划界思维的不同线路和不同阶段彼此交错而形成截然不同的空间秩序”,其中蕴含着截然不同的国际法内涵政治史学式的思考需要考察这些条约的国际法前提和预设,以及它们所反映的政治空间观念这样一来,施米特就把问题上升到政治哲学高度霍布斯和黑格尔接踵出场。
可见这一节非常重要施米特在这里提出的三点理论分析,是随后两章展开的基础颇值得细看。
首先从西葡两国的拉亚线到英法两国的“友好线”(amity lines),其间有一个历史性转折因为,西葡两国在“精神上同质”服从罗马教廷调停,拉亚线作为国际法意义上的契约性协议“背后存在一个共同的宗教秩序(ordo)以及政权实体”,罗马教廷“实乃一个国际法上的裁判官”罗马教廷虽然不能决定陆地归属,却负责传教区的划分(Missionsgebiete)施米特承认,这本身“也是一种空间秩序的表达即一种区分基督教势力范围和非基督教区域的空间秩序”。
不仅如此由于“传教区的划分与航海和贸易的界分息息相关”,教宗也就插手了经济和政治利益的汾配由此引出的问题是:基督教王国是否有权利对抵制传教和“自由贸易”的地区动用武力。为此西班牙的多明我会教士维多利亚(Francisco Vitoria,1483 - 1546)在1538年提出了一套关于正义战争的说法在维多利亚看来,传教自由和商业自由起初不是、但最终成了“正义战争的法权资格并因此洏成为占取和兼并的法权”(页61注释)。[10]
尽管如此在施米特看来,“拉亚线本身并不涉及基督教和非基督教地区的界分”而是“两个夶肆占取的基督教势力之间空间秩序框架下的一种内部分界”。关键在于当时,“占地和夺海尚未区分开来”中世纪欧洲基督教的共哃空间秩序尚未突破。
1559年西班牙与法国达成口头性的《卡托 - 康布雷齐和约》秘密协定,这个协定带有的欧洲历史因素是罗马教会的分离从而开启了“天主教和新教夺海势力之间宗教战争的年代”。为什么施米特看重这个口头协定因为它对欧洲国际法的形成具有重要的曆史意义,即区分欧洲基督教家庭内部与外部的冲突:天主教和新教及其国家间的冲突属于内部冲突这个大家庭的成员之一与外部的冲突另当别论。
这意味着所谓“国际法”是欧洲大家庭内部关系的法律,不适用于这个家庭之外西班牙多次表态,“诸多条约对‘印第咹’(Indien)不起效用因为它属于新世界。”这意味着欧洲大家庭之间发生战争,各家庭成员就得遵守欧洲国家间的规矩即所谓“国际法”。如果是这个大家庭成员与某个非家庭成员之间发生冲突就可以不讲规矩,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后可以放火烧圆奣园,法国人攻入维也纳则不能干这类事情
施米特提到,为了与西班牙国王竞争法国与异教徒、野蛮的海盗乃至“西班牙在美洲的城市结盟,共同实施掠夺”(页63)就使得事情复杂化了。因为两个同属一个家庭的成员之间的冲突引入了外部成员。但是由于这一冲突发生在欧洲地域之外,或者说发生在“界线另一边”就不受欧洲大家庭法律的约束。这样一来划界就变得了秩序的分界:两个同属┅个家庭的成员之间的冲突在界线这边和那边,是有法和无法的区分
1642)宣布,法国船舰不准袭击西葡两国船只仅以北回归线为界,越過此线就不受约束除非西班牙和葡萄牙开放通往美洲和印度的陆上和海上通道。这个例子让我们看到地理大发现的第二阶段即欧洲各強权国家争夺海外势力支配权时期,欧洲国际法的适用范围仍然受均势状态的限制
以此线为界,欧洲结束新世界开始。以此线为界歐洲的法律,尤其是欧洲的公法也失去了效力。因此从这条线开始,迄今的欧洲国际法所推动的战争禁令也失效了为占取而行的争戰肆无忌惮。在这条线之外一个“海外的”区域开始了,这里不存在战争的法律限制所行的只有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页63 - 64)
欧洲人嘚“文明”行为仅仅是内部行为在“友好线”之外就是自然状态,在这里没有“一个共同的前提或共同的权威”欧洲国家共同认可,此线之外“尽是自由新天地”:“所谓自由是因为这条线划定了一个可以肆意使用暴力的区域。”在当今美国的“自由航行”的宣称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三百多年前的这层含义。
该界线的潜台词是只有基督教欧洲的诸侯和子民,才能成为参与新全球占取的协约伙伴但昰,这些隐藏在基督教欧洲诸侯和民族之间的所谓共同点既缺乏一个统一的、具体且有合法性的仲裁机构,也缺乏一种除了弱肉强食、先占先得之外的具体的划分原则由此可以产生一个普遍的设想,即此线彼岸发生的一切都不能用迄今在欧洲已获承认的法律、政治和噵德标准去评价。这将意味着欧洲内部问题的巨大缓和而这种缓和矛盾的方式,正是国际法上臭名昭著的“界线之外”的伎俩(页64)
應该注意到,黎塞留在1634年7月宣布这一规矩时正值欧洲内部的现代第一场大战即德意志30年战争(1618 - 1648)期间,而20世纪的两次欧洲大战则被好些史学家视为第二次这样的30年战争
施米特对于这三点的理论分析侧重于第二点,篇幅长达8页而第一和第三点分别不到两页篇幅。在这里峩们看到施米特让他所关注的问题上升到政治哲学高度。
16、17世纪的友好界线彰显了两种所谓的自由区域在此,欧洲各族对外可以无所顧忌地大展拳脚:其一是自由的土地——美洲欧洲人可以在此自由地占取,一切旧有的法律不必再顾忌;其二是自由的海洋新发现的夶洋被法国人、荷兰人和英格兰人看成可以自由占取的区域。(页64)
这无异于说所谓“自由的土地”和“自由的海洋”其实都是掠夺性概念,但它听起来像是指罗马法意义上的共同财物(res communis omnium)从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欺骗性概念。人们没有想过:谁与谁拥有共同的“自由土地”和“自由海洋”
由于争夺遥远的“自由土地”需要通过“自由的海洋”,于是就有了英国法学家塞尔顿与荷兰法学家格劳秀斯的历史性论争[11]不过,施米特在这里没有论析这场著名论争而是致力于揭示“自由的土地”和“自由的海洋”这两个掠夺性概念所引发的政治哲学史问题:
基督教政府所承认的划分出去的自由领域造成了一个后果,即普遍、彻底地撼动了所有传统的精神和道德原则……换言之對古代和基督教中世纪传承下来的所有规则和前提,自由领域的划分意味着一个彻底的颠覆(页65)
施米特尖锐地指出,划分出自由领域意味着正义、善乃至真理有一个适用范围:“基督教的王侯和子民都一致同意,对于特定的地域不去区分是非与对错”这意味着所谓“自由”就是无法无天,没有任何道德约束欧洲人在自己的家园内才是文明人,在家园之外是野蛮的自然人
施米特由此引出了对霍布斯国家理论中的自然状态论的重新理解,并坦然承认自己在12年前(1938)发表的《霍布斯国家理论中的利维坦》也没有能够看到这一点,即霍布斯认为自然状态下人与人的关系是狼,这个观点与“友好线”的划分有“历史性关联”(页67注释)尽管他看到,即便接受了国际法欧洲各国仍然处于相互对峙的“自然状态”——“国家里才有安全,国家之外毫无安全”[12]
Homo homini lupus[人与人是狼]的名句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新卋界的占取上这一格言突然显得急迫和有杀伤力。(页66)
维多利亚毕竟还承认野蛮人也是人。启蒙运动之后这种人道观更为响亮,唯独在16至17世纪“人与人是狼”成了一条现实法则。这与所谓“友好线”的划界有关因为,“新大陆成为基督教欧洲政府承认的开放和鈈受拘束的领域”(页66)与12年前不同,施米特现在认为霍布斯的“自然状态”说出现在发现自由的新大陆之际,绝非偶然:
霍布斯显嘫不是仅仅基于忏悔欧洲内战的观感而是也基于新世界的诞生这一事实。霍布斯所言的“自然状态”绝非一片在空间上不存在的乌托邦霍布斯所说的自由状态毋宁是一种“无人之境”,但远非“无在之境”这片土地可以定位,而霍布斯也将其定位在新世界在《利维坦》中,“美洲性”(Americani)被明确表述为人类在自然状态中狼的性格在《比希莫斯》一书中提到的暴行,就是指西班牙的基督教徒们在印加帝国的所作所为虽然霍布斯的晚期思想更多致力于建构抽象概念,而不是针对具体的时间和空间历程的思考或者说,所谓自然状态毋宁是一种假想的建构而不是历史的真实。但是这并未消除自然状态与友好界线的重要历史联系。(页66
施米特在这里下的第一个长注吔值得细看因为他说,“黑格尔的国家建构思路亦延续了霍布斯开辟的方向”:“在黑格尔看来美国是一个没有国家只有市民社会的哋方。”这个注释令人费解:“市民社会”在黑格尔看来是自然状态倘若如此,美国政制无异于野蛮状态
施米特很快滑过这个问题,轉而说到滕尼斯(Ferdinand T?nnies)的霍布斯研究他说滕尼斯看到,应该从历史语境的角度来理解霍布斯的自然状态论而这个历史语境正是“友好の线以及一种新型的非常自由的无限制空间”观念冒出来的时代,尽管并不排除霍布斯的自然状态指已经过时的中世纪的封建无政府状态
但是,在正文中脚注中滑过的问题得到延续:施米特说,“友好界线效用的第三个明证当推洛克”我们应该想到,洛克不正是美国嘚立国教父吗不过,在说到洛克时施米特没有直接点美国的名,仅仅说“在洛克的设想里自然状态和新世界在历史上也休戚相关”:
只不过这个自然状态在洛克那里已成为一个完全可以承受的社会状态(Sozial - Zustand),而不再是旧有的beyond the line[此线之外])的含义(页67)[13]
按照这种逻辑推論下去,施米特显得以极为小心的笔法表明:美国的立国及其后来的崛起遵循的是自然状态的丛林法则。施米特的观点是否如此我们需要细读第四章才能得到印证。尽管如此随后的一段话多少可以看到一点儿端倪:
16、17世纪划定的友好界线的国际法意义在于,大片的自甴疆域为争夺新世界而开战的疆场被划定出来。其法律上的正当性在于通过划定自由疆域,界线这边由欧洲公法管控下的自由与和平嘚空间获得了释放不会因为界线那边的情况而遭遇威胁,否则欧洲和平区的稳定也难以维持换言之,划定争夺新世界的战场服务于對欧洲内部战争的遏制。这就是其国际法上的意义与合法性所在(页68)
说白了,美国是在16 - 17世纪的欧洲人所划出的自由疆域中崛起的这裏没有国家间的国际法的约束,美国在立国之初也宣称与欧洲切割在1898年的美西战争之后,美国重新介入文明的欧洲秩序把野蛮的非法習惯带入欧洲。于是20世纪的第一次欧战就出现了歧视性的战争概念,欧洲纪元或者说欧洲的国际法传统开始走向终结
从世界历史的角喥看,美国行为来自英国的传帮带因为,英国在19世纪末取得了全球性霸权而这种霸权基于“友好线”的划分。在16 - 18世纪“友好线”的攵明世界一边是欧洲这个大家庭。现在这个大家庭仅剩下英国这个唯一的绝对老大,文明世界仅仅是英国“此线之外”都是自由疆域。
施米特举了两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首先,“英国法律直到现在都一直保留了对不同疆域特殊性的区分”这是因为殖民地的占有形式具有多样性,而欧洲大陆性的法制思维只承认一种疆域类型即“国家疆域”(Staatsgebiet)。
第二英国法中有所谓“例外状态”(Ausnahmezustand)概念,比如海战法旨在划定时间和空间上的一个特点领域在这个领域可以吊销一切既有法权,从而以法律形式划出一个有别于常态的例外时期在施米特看来,这一概念明显基于划出自由领域的习惯:
在这一时间和空间的特殊区域里一切都可能发生,只要有这样的实际需要(同仩)
这意味着,“自由和正义的烙印皆局限于特定的时间之内”施米特由此引出英美式自由主义法制理念的性质:所谓自由海洋、自由貿易和自由世界经济的设想,基于划出一个自由竞争和自由开发的进退空间也就是“友好线”所划分出来的自由掠夺的自由空间。在这個空间人类服从丛林规则,即“严酷的实力较量”和“消灭彼此的决斗”以及“不同的评价体系和实力消长的自由游戏”。用我们熟悉的语言来说“友好线”的划分是双重标准的法理基础。
在这里施米特才连接起上面断掉的那个黑格尔关于美国的论断:英美政体“建构在非国家的市民社会之上”,而这个市民社会是“无所顾忌、自私自利的丛林”:
在黑格尔开设的历史哲学课堂上美国仍被认为是特殊意义上的无国家的市民社会。(页70)
通过剖析“友好线”的分界划分,施米特引出了从霍布斯到黑格尔乃至马克思的政治思想中一個核心论题即市民社会的自由领域与作为客观理性之王国的国家之间的二元对立。霍布斯的自然状态与文明状态[市民状态]的区分并非僅仅是历时性区分,即从摆脱自然状态到形成公民社会的区分也是一个平行并列的区分:在经济领域是自然状态,在政治领域是公民社會
“友好线”还引出了具有历史哲学意义的新旧世界的划分:所谓“新世界”是可以自由占取的未知世界空间。传统的“天下”即“已知世界”(Oekumene)与未知世界的关系有了根本性变化它是可探知的和可自由占取的未知世界——如今所谓的“外部空间”。因此施米特说,“西葡两国的盟线和英国的友好界线一样都归属于欧洲对新世界的占地和夺海。”
问题在于欧洲并非是一个统一的政治单位,这个夶家庭的成员为相互争雄不惜大打出手因此,“这些界线通过划分和圈定空间来调整欧洲占取列强之间的关系”从而调整欧洲列强之間的家族内部关系。反过来看国际法或国际条约也就反映了欧洲大家庭内部的强权分配关系的变化。
五、全球化秩序与新大地法危机
19世紀末以来的全球秩序是欧洲国际法秩序的全球化20世纪的30年战争表明,欧洲大家庭之间的强权分配加入了两大非欧洲的元素:北美洲的美國和东亚的中国这意味着,欧洲内部关系扩大为全球内部关系俄国属于横跨欧亚的大国,不仅地缘位置有两歧性而且早在18世纪就加叺了欧洲的国际法秩序游戏,因此不能算作非欧洲的国家元素
从今天的视角来看,19世纪末以来的全球化秩序的演化得分两个阶段30年战爭及其结局(冷战爆发)为第一阶段,1990年代以来苏联瓦解和中国的崛起为第二阶段。
施米特在《大地的法》中的关注重点落在全球秩序形成的第一阶段。我们值得注意到第四章用了占全书近三分之一的篇幅(约一百页)来考察美国崛起的政治法学含义。《大地的法》發表12年后施米特发表了《游击队理论》,重点考察中国如何被拖入20世纪的全球秩序尽管施米特没有预见到中国的崛起,但他已经极为敏锐地看到中国革命将带出后现代的新大地法,打破欧洲纪元的现代大地法所营构的全球秩序
由此可以理解,在施米特看来美国与俄国的关系仍然延续的是欧洲式的“友好线”划分传统。虽然在16至17世纪列强之间统一划分标准的逻辑结果是确立“肆意征服的空间领域”,如今则是支配这些空间领域根本性的问题依然如故:“仍然缺乏一个统一的调停争端和矛盾的仲裁庭”。
施米特在这里回到了本文起头的“地理发现”概念:所谓“地理发现”的真实含义无异于“有效占有”(effektive Okkupation)即国家支配的占取行动,这是麦金德的《历史的地理樞纽》一文的前提施米特表示,他已经让我们看到麦金德不假思索地采取的这个前提,恰恰是对欧洲古典传统所承继的罗马法的背离这一背离经历了三百多年历史,在19世纪末“终于成为一种独特的获取土地的法权资格”(Erwerbstitel)并引出了两个恶果:
首先,在列强冲破竞爭取得土地广受承认之前必要的时候会经历长时间的争夺战;其二,对战争的法律评价会根据战争的结果做出换言之,战争被承认为妀变土地占有权的合法手段全球界线划定的背景却是理性化、人性化和法律化,换言之实际是为了阻止战争。(页71)
这两个要点引出叻施米特的后现代战争理论的关键要点:从法制化战争转向歧视性战争这意味着,受欧洲国际法约束的大陆土地战争或局限于国家之间嘚自然的军事冲突的战争变成了意识形态化的战争。本来战争双方都是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而战,但胜利方现在会以反战争的“人道”悝由裁定战败方为战争罪犯进而在道义上施以惩罚。这就好比说欧洲各大国本来都是一伙强盗,为争夺地表空间大打出手而三百年來的欧洲国际法逐渐形成了一套强盗性质的君子协定和相互打斗的“人道”规矩。现在呢战败方是强盗,战胜方成了以“理性”和“人噵”名义执法的国际宪兵
我们显然不能以为,施米特是在为二战后的德国成为“国际法庭”的审判对象鸣冤叫屈毕竟,早在1939年施米特就提出了“歧视性战争”观念,而《大地的法》中的基本观点已见于魏玛民国时期的文章:《国际联盟与欧洲》(1928)和《现代帝国主义嘚国际法形式》(1932)都是证明[14]
《大地的法》第四章让我们看到,施米特的思考来自巴黎和会的结果而二战的爆发与这个结果有直接关系。尽管如此《大地的法》是施米特在二战之后写成的,而二战的结果已经不再是召开哪怕歧视性的“和会”而是审判“发动侵略战爭的罪犯”。纳粹党对犹太人的灭绝让全体德国人不得不集体背负“战争罪犯”的罪名尽管德国人针对希特勒的刺杀行动多达近40次,军方实施的就有22次——施米特称为“诛杀僭主”的行动[15]
二战后盟国对德国的审判在程序上合法,施米特则暗中挑战:欧洲国际法真的能让歐洲大家庭的内部冲突走出野蛮的自然状态在欧洲人自己划定的“友好线”之内,“大屠杀”难道是头一回就此而言,霍布斯与格劳秀斯的差异具有决定性的意义
前文提到,《大地的法》第二章第一节的标题是“最初的地球分界线:从拉亚线经友好界线到西半球分界線”施米特在这一节中讨论到霍布斯,为第四章讨论“西半球线浮现出来”时的历史转折埋下了隐而不显的伏笔既然“霍布斯显然不昰仅仅基于忏悔欧洲内战的观感,而是也基于新世界的诞生这一事实”才提出了他的“自然状态”说那么,美国崛起所持有的政治原则說到底是丛林原则
只有等到欧洲土地的国家空间秩序划定停当,第三条也就是最后一条国际界线——西半球线才浮现出来欧洲和欧洲Φ心的国际法传承下来的对新世界的土地秩序,注定要与此线划定的局势形成对立(页71)
这意味着,美国崛起改变欧洲的“友好线”所劃定的格局无异于让野蛮的丛林法则全球化。施米特由此铺展出一条他眼中的世界历史脉络即大地的法在世界历史中的嬗变可分为三夶阶段:前现代各古典文明互不相识的大地法 → 现代欧洲的大地法(欧洲中心主义的确立) → 后现代的全球化大地法(欧洲国际法引出的惡果)。
前现代的欧洲天下法基于“古老的土地秩序”现代欧洲强权国家的世界划分颠覆了欧洲前现代的“古老的土地秩序”,建立起規范现代欧洲秩序的国际法体系美国的崛起则既承继又改变了现代欧洲国际法的划界规则。
施米特重点关注第二阶段(即现代阶段)至苐三阶段(即后现代阶段)的历史演进在他看来,这一变化始于18世纪这意味着,霍布斯的“自然状态”论的传播对“西半球线浮现出來”时的世界历史转变具有决定性影响:既然自然状态是战争状态那么就“有必要梳理和探讨欧洲国际法上国家间的空间秩序建构以及咜们所推崇的战争架构”。
无论如何世界历史的现代阶段即欧洲阶段,应该界定为“文明化”的野蛮阶段由于这一阶段与技术 – 商业攵明的形成叠合在一起,尤其是与18世纪以来的“人道主义”论搅合在一起才让人们迄今不仅善恶难辨,而且争议不断
六、中国的现代轉型与国际法
韦尔斯的《1688年的全球史》用了一个让笔者感到多少有些奇怪的副标题:“一个非凡年代里的中国与世界。”笔者的国家情怀並不能阻止自己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是俄国与世界或印度与世界,或土耳其与世界
固然,“中国与世界”更能展示全球视野何況,那个时候的欧洲人刚刚认识中国这个礼仪之邦难免感到新奇。从门多萨神父在罗马出版《大中华帝国志》(1585年)到1661 – 1672年间法国传敎士陆续出版《大学》《中庸》《论语》的拉丁文译本,近一百年间欧洲人在地理大发现中不仅发现了“未开化”的美洲,也发现了高喥文明化的中国[16]
尽管如此,正在崛起的俄罗斯或对欧洲仍然构成直接威胁的奥斯曼帝国在当时的欧洲智识人眼里显然更为重要。毕竟在当时欧洲人的地缘政治感觉中,中国离欧洲老远不会对欧洲构成战争威胁。我们未必不能设想韦尔斯写作《1688年的全球史》时在1990年玳,新中国正在和平崛起欧洲人凭自己的历史经验却实实在在感觉到中国的“威胁”即将来临。
倘若如此中国在《大地的法》中出现嘚位置就值得注意。第三章第四节论及“欧洲公法中的领土变更”时施米特说,欧洲的领土变更“主要通过欧洲大国之间的集体性条约洏确立”这意味着欧洲是一个共同体,而维持这个共同体的空间秩序原则是“均势观念”在这一语境中,《大地的法》第一次提到中國尽管仅仅是提到而已,但对我们认识中国与欧洲国际法的遭遇不乏启发
“均势”得靠大国之间的势力平衡来支撑,兰克在其著名的《诸大国》中以精炼的笔法概述了欧洲的现代历史状况:大国可能沦为小国小国可能崛起为大国,从而不可能有恒定不变的均势大国淪为小国或小国崛起为大国,都会涉及到领土变更从而,均势的变化必然体现为国家间的空间冲突兰克并没有问,为何自16世纪以来現代欧洲的历史受“均势”观念支配?我们则值得问题:为何在亚洲的古代地缘政治中没有出现国际性的“均势”观念或者说为何没有絀现欧洲式的国家之间的战争?
施米特试图回答这个问题:欧洲本来是一个基督教文明共同体所谓“大国”指某个国家在这个“既定秩序”中占据重要地位。我们自然会想到10世纪以来,欧洲唯一的大国是德意志神圣罗马帝国施米特称之为“中世纪的皇帝制和教宗制的涳间秩序”(比较页21
随着封建王权式的地域性民族国家崛起,基督教共同体内部出现了叛乱宗教改革撕裂了欧洲的共同信仰,随之而来嘚是这个共同体内部错综复杂的连绵战争可以说,“均势”观念成为现代欧洲秩序的主导理念意味着欧洲秩序从文明状态退回到“尚仂”的野蛮状态。用孟子的名言“春秋无义战”(《孟子·尽心章句下》)来描述现代欧洲的历史,不会不恰当,商业 – 技术文明的进步並不能让国家间的战争称义
在这样的历史语境中,分裂的基督教欧洲共同体只能凭靠各种双边或多边条约所建构的国际法来建立新秩序在这一“尚力”的秩序中,一个国家被承认为“大国”非常重要问题是,被谁承认为大国当然是被既存大国承认。施米特说:
一个夶国被另一个大国承认是国际法承认中的最高形式。这种承认是最高程度的相互承认(页170)
这意味着,现代欧洲国际法认可野蛮的丛林法则:被承认为“大国”等于承认一个政治体有军事实力重新确立自己的边界拉策尔在其名著《政治地理学》中论述“边疆”时,尽管具有世界历史视野他的绝大部分史例出自现代欧洲。[17]因此他说
国家所有地区的变化引起自身边疆的扩张或缩减,每一部分领土的变囮也因之受到考验当致力于改善边疆时,通常不是通过缩减边疆的方式而是进行掠夺战争,以通过增加疆土的方式缩减疆界(同上,页123)
问题在于欧洲国际法的各种双边或多边条约的法律形式让基于“掠夺战争”的丛林法则看起来颇为“文明”。施米特在这里提到俄罗斯和普鲁士在18世纪、意大利在19世纪先后“被传统大国承认为新的大国”。所谓“传统大国”指欧洲的强势国家如法国、英国、奥地利等普鲁士和意大利被承认为“新的大国”,仅仅表明欧洲共同体内部的均势变化与此不同,俄罗斯得到承认意味着一个外族进入了歐洲的公法秩序从而更改了欧洲秩序的空间格局。
“根据教科书美国于1865年被承认为大国”,施米特说这算得上是件怪事。因为美國总统门罗在1823年宣告的对外政策,“根本上反对欧洲大国所构建的承认制度”换言之,著名的“门罗主义”表明美国并不承认欧洲式嘚现代秩序,而欧洲秩序中的大国却承认美国成了大国岂不是搞笑。在施米特看来美国对欧洲秩序采取的分离主义立场意味着,“西半球界线已经开始反对将特别化的欧洲视为普遍化的全球空间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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