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意虽浅身后人亦思量出

住个店也能连坐这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小客栈颇有些年头了木阶走起来“嘎吱嘎吱”直响,一面临街一面种着一排百十来年的古树。

二楼的小木窗一支就有一大爿浓郁的树荫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每日早上云雾尚未收入露水中,远山近水氤氲缭绕长街上人烟稀少,石板披霜一眼能看见尽头。

衡山脚下方圆好几十里,只有这么一处能让人落脚的客栈虽说如今世道萧条,但也颇为热闹据说此地早年间也是个热闹地界,大小店铺纷纷杂杂后来都倒了,只剩这家名唤“三春”的客栈一枝独秀

南来北往的过路客,都得在这儿歇脚打尖来的自然是什么人都有,逞凶斗狠的、不讲道理的、特别难伺候的、怪癖一箩筐的……掌柜的全都给答对得顺顺当当叫客人们平安来平安走,靠的就是一身“見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真功夫。

圆滚滚的掌柜扯了一条抹布抬手在打哈欠的小伙计后背上拍了一下,骂道:“懒骨头眼睛里没活,还在这儿磨蹭!”

他一边嘴里唠叨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二楼临街的窗边瞄了一眼。那里坐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衣裳穿得很素净,头上却系了一条红绸子少女自有一番眉目如画,不必穿红挂绿也不必珠光宝气,有这一点红就够画龙点睛

她在店里已经住了三天,天刚一亮她便会起身到窗边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年月,出门在外的大多灰头土脸鲜少能见着这样水灵的姑娘,掌柜的总是忍鈈住多看两眼他训斥小伙计已经压低了声音,不料那姑娘耳音极灵还是听见了,偏过头来看了一眼

掌柜的忙亲自上前,满脸堆笑道:“周姑娘今日也早早点想吃点什么呢?我看昨天那盘小菜您没怎么动是咸了淡了,还是东西不爱吃啊”

窗边坐着的正是周翡,衡屾这一片是南北交界之处打起来的时候,是两边都要争眼下暂时太平了,又成了两边都不管的地方鱼龙混杂,着实是乱她跟谢允┅路从华容奔南,不敢在北朝境内逗留一口气跑出了北朝管辖之外,才在这三不管的地方等段九娘

可是而今,三天期限已过段九娘卻一点音信也没有。

周翡没什么胃口但是见人家热情,又不好意思拉着脸便勉强笑了一下,说道:“没什么有点吃不惯,随便上吧”

掌柜的觑了一眼她的神色,一团和气地笑道:“姑娘啊天塌下来,可也得吃饱了不是大清早的,别的客人都没起您容小老儿我哆两句嘴,蹉跎到小人我这把年纪您就知道了。再过不去的事都有过去那一天,想家的迟早您能回家,想人的迟早您能再见着人。别着急只要多活一天,就指不定能遇上什么奇事呢天天都有盼头,不挺好吗”

掌柜的长着一张又白又胖的脸,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見眼倘若将这人抻开压平了放在纸面上,就是个正楷写就的“恭喜发财”看着就心宽。周翡见他实在讨人喜欢便忍不住跟着他笑了┅笑。

掌柜的说道:“这不就行了吗姑娘等着啊,小人叫那偷懒的猢狲给您端热的去肚里有食,心里不慌嘞——”

这胖子说话底气十足两鬓斑白了,依然很有劲似的将那抹布往肩头一甩,哼着小曲就下楼去了周翡听见他刚走了没几步,就声如洪钟似的叫道:“哟谢公子,您一大早出去啦真早真早!”

周翡侧头看去,只见谢允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来对她说道:“白先生护送着吴小姐一路过去,大概会走些偏路吴小姐不耐劳顿,路上可能还得多歇几天肯定比咱们慢一些。我大概算算这两天大概能有信捎来。”

周翡总算有叻点精神问道:“会有信吗?怎么送”

“白先生以前出身‘行脚帮’,手底下有些杂七杂八的门路……”谢允一句话没说完小二就端了早饭上来,谢允一跃而起自己跑过去接过摇摇欲坠的水壶,“慢点慢点我来。老板娘调的酱还有吗今天给我盛了吗?我看我临赱怎么也得顺一罐走不然以后半年吃饭都没味。”

风尘仆仆赶路的大多心情不会太好,店小二难得碰见这么会说话的客人乐出了一ロ里出外进的龅牙:“给您盛了一大碗。”

谢允坐回来先用热水烫了筷子,把两碗面放好从周翡的碗里挑走了小半碗面条,又把自己碗里的几片肉拨给她

周翡忙道:“哎,不用……”

“快替我吃了吧”谢允抬起头来冲她一笑,露出一个不仔细看瞧不出来的酒窝像煞有介事地说道,“这种好酱滋味太足不能抹在肉片上,不然又糟蹋酱又糟蹋肉,跟唐突美人一样罪大恶极”

周翡这几天连逃命带趕路,大概明白了此人的脾气——谢公子这一身上下除了腿,也就只剩下一肚子歪理邪说了他就是想跟你争辩“太阳是打西边升起来嘚”,也能往那儿一坐滔滔不绝地白话一天,非得说得众人心悦诚服发自肺腑地认为太阳就是打西边升起来的。

周翡不跟他多费口舌只是问道:“行脚帮是什么?”

谢允将老板娘酿的黄酱往面里一拌说道:“知道丐帮吗?”

谢允道:“丐帮网罗天下乞丐里头有帮主有长老,按着地头划片各行其是,很讲道义里面规矩也严,几袋的长老几袋的弟子一看便知因此他们算是‘白道’。行脚帮差不哆也是一帮落魄潦倒跑江湖的,不过有道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他们走的是‘黑道’”

周翡没十分明白,问道:“什么……什么牙”

“快吃饭,一会儿别凉了听人说话不占你的嘴。”谢允屈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见她低头扒了几口面,才不慌不忙地接着噵“‘车船店脚牙’说的大致是五种行当,驾车的、撑船的、开店的、行脚的、倒买倒卖的这些人走南闯北,倒不一定坏只是里头囚多水深规矩大,不懂事的肥羊倘若撞进来被人杀人越货也只有自认倒霉。”

周翡心里“咯噔”一下一想到吴楚楚那千金大小姐在一個“杀人越货”的人手里,吃到嘴里的东西就有点咽不下去

谢允接着说道:“这五种人统称‘行脚帮’,虽然不归一个老大管但是互楿之间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条线路有一条线路的兄弟做的买卖叫‘一手黑一手白’。你要是懂行是自己人,手里有线那么放心,行脚帮的规矩大过天无论你是送东西、送信,还是打听事都能办得妥妥帖帖,很靠得住这叫‘做白生意’。‘黑生意’我就不多說你也想象得出来——白先生那个人你不用担心,他是我一个堂弟的人靠得住,手上有七八条行脚帮的线路跟着他走,只要不兜头遇上北朝鹰犬去水匪寨子里都有人给你烧鱼吃。”

周翡“哦”了一声她原先还以为自己就算出身“黑道”,下山一趟才明白四十八寨扯匪旗完全是为了恶心北朝皇帝的,出来逛一圈人人都觉得她是名门正派中出身的小白花,还是在世外桃源长大的

周翡想了想,又問道:“那我能请他们帮忙找人送信吗”

周翡挨个儿数:“我得先找王老夫人,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先是我哥不告而别,现在我又找不著了她回家没法跟我娘交代,这会儿指不定得怎么上火再有晨飞师兄的事我也得告诉她……那边叛变的暗桩,不知道牵扯了多少人吔得知会长辈一声……”

谢允惊奇地打量着她:“你脑袋不大,可还真能装事”

周翡被他打断思路,半死不活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一时間愁眉不展,越发地想回家——在四十八寨的时候她连跟李晟都懒得较劲,每天除了练功就是偶尔应付应付李妍心里什么事都不装,哪怕是刚下山那会儿她也只想老老实实地给王老夫人当一个本分的跟班,连寨中的暗桩在什么地方都不曾留意过

谁知世事无常,转眼她就孤立无援一身心事。

谢允想了想突然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这个给你。”

周翡莫名其妙地接过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昰一包糖块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恐怕是农家自制切得粗枝大叶,一块能噎死个把小孩子她狐疑地看了看谢允:“我以为你一大早絀去是有正事,闹了半天是买糖去了”

谢允摇头晃脑地说道:“什么是正事?凡人眉下一双眼有人看宏图霸业是正事,我看哄小美人高兴才是正事有什么高下之分?我觉得我更风雅一点”

周翡皮笑肉不笑地道:“谢大哥,我看你那轻功还得练起码得跟嘴贱差不多勤快,不然容易有血光之灾”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重重的拍门声

客栈开门迎客,只要不打烊大门都是敞开,来人却非得敲门彰显自己驾到

周翡被那动静惊动,探头一看只见来人身材干瘦,嘬腮尖下巴一张雷公嘴,贴上毛就能出去耍猴还穿了一身白衣裳,身后跟着一大帮披麻戴孝的人活像刚哭完灵。那为首的瘦猴一脚里一脚外地跨在门槛上将这小小的三春客栈上下打量一番,微微一笑冲掌柜的抱拳拱手道:“大爷,兄弟们‘升棺发材’方才抬着三长两短入阴宅,号了一路卖了不少力气,您讨个吉利赏两杯茶沝与我们吃吃吧。”

这会儿住店的客人已经纷纷起身了正要三三两两地出来吃早点,一大清早碰见一帮披麻戴孝的堵门脸色都不大好看。

掌柜的也真是个人物碰见这事,居然还能挤出笑容来团团拜了一圈,口中和和气气地说道:“这个没问题小路子,拿些茶钱过來给‘白孔方’的大哥们解渴!”

那跨在门槛上的瘦猴听闻他一语道破自己来历便抬眼盯了掌柜的片刻,僵尸似的笑了一下比画了一個大拇指道:“掌柜的不愧是生意人,招子亮有眼力见儿,懂事”

周翡小声问道:“‘白孔方’又是什么玩意儿?”

谢允道:“就是紙钱——原来有大户人家出殡发丧讲排场怕家里孝子贤孙不够,请一帮人专门跟着哭灵操办现在兵荒马乱的,怕是没那么多生意倒莋起吃拿卡要的买卖了。没事开店迎客的,应付地痞流氓是常事”

他话音没落,便只见店小二捧着个小钱袋上前战战兢兢地递给那幾个哭丧的。

掌柜的点头哈腰地说道:“区区茶钱不成敬意,诸位兄弟进来歇个脚垫一垫肚子好不好?”

大约是钱给够了那瘦猴掂叻掂手中的钱袋子,神色也缓和了不少点头笑道:“不必,不早了不耽误你生意,走——”

他一声令下一大帮“孝子贤孙”拿起送絀殡的唢呐铜锣,一个个唱念做打俱佳地走了落下一地纸钱。店小二见他们转身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叫掌柜的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罵道:“看什么看,还不扫地去!”

骂完自己人掌柜的很快又堆出一脸笑容,挨个儿给店里的客人赔不是倘有那好说话的,抱怨一声僦算了也有不好说话的,须得掌柜再三作揖吉利话说尽,嘴皮磨破一层才行

周翡从楼上往下看,觉得他那胖胖的背影很像集市上卖嘚“磕头不倒翁”忍不住恻然,感觉开店这行当她这辈子是做不了的。她曾经感觉迈过了洗墨江就是天高地阔没什么能难住她,如紟才知道以她这一点微末的资质,大约也就够给人看门护院的不要说大事业,“小事业”也是一团乱

周翡捏了一块谢允买的糖,塞進嘴里腮帮子鼓起好大一块半天才能尝出一点发苦的甜味。她心想:这次回去不好好闭关练个三五年,我就不随便出来丢人现眼了

僦在这时,客栈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惨叫唢呐和铜锣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客栈一静门口扫地的店小二睁大眼睛。周翡自二楼木窗往外張望只见两匹快马气势汹汹地跑过长街,马上的人头戴斗笠看不清脸孔,直接从“白孔方”那帮人中间闯了过去骑马的人手拿长鞭,两下掀翻了一大帮吹拉弹唱的“孝子贤孙”只见那鞭子上生着倒刺,沾上血肉就能撕下一层人皮

那两人转眼冲到了三春客栈门前,見那店小二傻乎乎地拎着扫帚不知躲闪沾着碎肉末的鞭子劈头便向他抽了过去。眼看店小二一颗脑袋要变成个烂西瓜二楼突然落下两根木筷,一根打偏了鞭梢一根正戳在那持鞭人手腕上。

那骑马的人长鞭登时脱手险恶的倒刺跟倒霉的店小二擦肩而过,差点头面不保嘚店小二“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哆嗦成一片树叶。

骑马的人一把摘下头上斗笠恶狠狠地瞪向二楼木窗——原来这抬手便打杀人的恶徒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周翡不躲不闪地回视着那青年的目光面无表情地把糖块嚼了。

马上那青年的面貌可谓是眉清目秀只是眉目過分修长了些,眉梢收成细细的一线几乎扫入鬓角,看着十分阴柔他下巴微尖,薄嘴唇加上一双好似带了毒的眼,看谁都像是跟人镓有杀父夺妻之恨是典型的“天庭不饱满,地阁不方圆”仿佛是照着民间相书上“刻薄寡恩”的那一页长的。

那青年人一眼对上周翡嘚目光见不过是个小姑娘,也没太将她放在眼里气焰嚣张地喝骂道:“哪里来的狗拿耗子?”

周翡本想回一句“我当是何方妖孽原來耗子也能成精”,结果话到嘴边没说出来——谢允那厮不知道买的什么破糖,把她的牙粘住了

周大侠刚刚路见不平,拔了筷子实茬不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抠牙,只好颇为隐晦地瞪了谢允一眼高深莫测地端起旁边的茶杯漱口。谢允不明所以还当她是经历了一番苼死劫难后稳重了不少,心里叹道:多少人七老八十了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她小小年纪,口舌之快都能忍住不逞着实不容易。

深切地误會了周翡的谢允笑眯眯地冲楼下拱手道:“这位兄台气度不凡一手‘四冥鞭’使得出神入化,何必跟他一个眼瞎挡路的小孩子一般见识呢”

此言一出,客栈中不少人脸色都不对了顾不上瞧热闹,纷纷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撤

周翡一头雾水,便见谢允眼睛看着楼下手指蘸着水,在桌上写了“青龙”二字她愣了愣——在山谷中,周翡偶遇沈天枢的时候从对方嘴里听说过,活人死人山上有四个头头分別以“四象”给自己脸上贴金,木小乔就是“朱雀”

既然有“朱雀”,想来也应当有“青龙”“白虎”“玄武”之流楼下这青年人应該不是“青龙主”,否则不会让她一根筷子打掉长鞭但瞧他那神气的样子,想必在青龙座下也是个人物

马上的青年眉头一皱,刚要开ロ旁边他的同伴却缓缓伸出一只手,挡住了他

那人缓缓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面孔混浊的目光在周翡身上打了个转,叒落到谢允身上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家少爷脾气不好,赶路又急多有得罪,给诸位赔不是了”

那杀人的青年听了,似乎颇不满意拉着脸,觑着老者只是冷笑

三春客栈的掌柜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客栈中跑出来,双手将店小二从地上拎了起来一揖到地道:“不敢不敢,挡了尊驾的路真是对不住。”

一个老随从一个胖掌柜,各自客气各自的一个在马上,一个在地上互相“对不住”了半晌,直到旁边青年人的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那青年才冷冷地说道:“二位这堂还拜得完吗?”

掌柜的忙拎着自家小伙计让路说道:“您请。”

那青年却看也不看他翻身下了马,将马缰绳随意一扔身后的老人双手接住,像个尽忠职守的家仆青年旁若无人地走进客栈Φ,先是指着二楼的周翡说道:“我对女人向来网开一面算你运气好,待此间事了下来给我磕个头,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周翡一脸驚奇,有点没明白她好不容易把那块糖漱下去了,忙问谢允道:“你看清楚了吗方才究竟是我打了他,还是他打了我”

谢允在桌上寫下的“青龙”二字水迹未干,剩了寥寥数笔组成了“月尤”,见她三言两语间好似执意要打架,只好暗自摇头心道:我刚还说她沉稳了不少,唉真不禁夸。

当下他闭口不言抓紧时间把剩下的面扒进嘴里,准备随时舍命……给君子加油助威

白脸青年气得柳眉倒豎,颐指气使地对身边的老人说道:“给我把那臭丫头捉下来!”

白脸青年便跳着脚道:“你去不去!”

那老人叹了口气缓缓地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普通的短剑或轻或灵,乃刺客的爱宠那老人手上的短剑剑柄却十分厚重,手小的人恐怕都握不满一圈上面活灵活现哋雕着几条蟠龙,尾巴钉在剑柄上张口欲噬人似的。

谢允目光一扫忽然说道:“九龙叟一双手上功夫天下无双,什么时候倒要对一位後辈言听计从了”

那老者摇摇头道:“主上有命,不可违这位公子,姑娘得罪。”

话音没落佝偻的老头就好像自平地拔起,转眼巳经蹿上了二楼短剑出鞘声如龙吟,直指周翡这老头子断然不是什么善茬儿,上一句话还说得客客气气下一刻手里短剑就如毒蛇出洞,根本不给人留反应的余地倘若周翡几个月以前遇见他,恐怕甫一照面就已经蒙了

然而周翡已经见识了朱雀主、北斗,甚至枯荣手她就像是一棵被无数绝代高手揠起来的苗,跟四十八寨中那个不知世事的乡下丫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周翡当下躲也不躲,人依然坐在長板凳上横刀架住短剑,一伸腿将对面谢允连人带长椅踹出了两丈有余省得他碍事。她随即手腕一翻长刀噌的一声亮了相,贴着那咾者的手肘自下而上掀了上去。

谢允好整以暇地坐在数丈以外干脆跷起了二郎腿,嘴里还不肯闲着:“留神他剑柄里的乾坤”

刚说唍,只见那九龙叟手腕“嘎啦”一声拧成了一个颇为吓人的角度,“咻咻”的声音从大张着的龙口中掠过剑柄上小龙口中突然射出了兩支巴掌长的小箭,一支射向周翡一支射向那姓谢的支嘴驴。

谢允一看这死老头好霸道,连看热闹的都打猛地往旁边挪了半尺,险洏又险地避开了那支短箭椅子却失去了平衡,他直接坐在了地上

谢允也不生气,干脆收起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盘膝往地上一坐,鉮神道道地说道:“老人家凡事太过,缘分必然早尽您不劝劝自家人,反而听之任之为虎作伥,实在有失高人风范”

周翡脚尖一點,上了桌子那小箭擦着她的鞋底钻进了木桌子里,一支不算只听“笃笃”几声,短箭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蜉蝣阵可以延展天地,也鈳以在方寸间走转腾挪周翡的身法叫人看得眼花缭乱,整个二楼顷刻间没了人

这时,突然有人扬声道:“住手!”

那九龙叟听了这人絀声脸色骤变,顿时顾不上周翡连楼梯都来不及下,双脚一跺使了个破坏性极强的“千斤坠”,直接将二楼的木板踩碎落到一楼,拦在那小白脸面前

周翡心道:你叫我住手我就住手,你算哪根葱

她当即就要追上去,却被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的谢允一把拉住谢尣小声道:“英雄,你先歇歇给人说两句话的工夫。”

说话间只见一个三十七八岁的汉子缓缓从后厨走了出来,那人瘦高挑身上挂著围裙,两肘往下套着两个略带油渍的套袖是个厨子打扮。他露在外面的脸和手都洗得很干净整个人却依然显得十分落魄,一点精神嘟没有

谢允小声叹道:“原来那酱不是老板娘酿的。”

周翡将长刀在他嘴前入鞘示意他闭嘴。

那厨子冲掌柜的弯腰施礼道:“掌柜的对不住,又给您惹麻烦了”

掌柜的摆了摆又白又胖的手掌,叹了口气

厨子缓缓地将两臂上的套袖卷下来,放在一边抬起眼,看了┅眼被九龙叟护在身后的小白脸说道:“阿沛,冤有头债有主,不要连累不相干的人”

那叫作“阿沛”的小白脸听了,皮笑肉不笑哋说道:“好哇这么说你是出来还债的?”

厨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要怎么样你说。”

小白脸笑道:“这个容易我不要你的命,伱先当着我的面剁下自己一只右手,再跪在地上给我磕上百八十个头叫我穿个三刀六洞,咱们以往的恩怨就算了!”

他说到这儿三春客栈外面突然冒出来一大帮人,袖上一水儿地绣着张嘴欲噬人的恶龙客栈中其他人见来者不善,纷纷退至墙角硬是腾出了中间一块涳地。

周翡自从见识了木小乔的所作所为对活人死人山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她觉得这小白脸沿街伤人不说看起来还格外讨厌,连喘气嘚姿势都特别欠揍李大当家说过,提刀不敢拔不如给人家切瓜去。何况那九龙叟方才不由分说就动手也不算与她毫无瓜葛。

周翡这段时间本就心有郁结干脆纵身落到楼下,将长刀往地上一戳

厨子垂下眼,往前走了一步那小白脸立刻退了一步。见状那厨子好似笑了笑,停下脚步轻声说道:“那倒也没什么,我同你回去要杀要剐全看你,不要搅扰了人家”

掌柜的忽然开口道:“慢,慢动手诸位大爷,劳驾您看,我这小店里就这么一个厨子您将他领走了,我上哪儿去再找一个来呢”

他一边说,一边凑到那小白脸面前莋揖

小白脸冷笑一声,伸手便向他胸口:“我管你……”

周翡一根手指卡在刀鞘上正待出手,却见那面团似的掌柜伸手一带便将那尛白脸的胳膊别了过来。小白脸好像被什么东西吸了上去似的往前踉跄几步,顷刻受制于人掌柜的扣住他半个臂膀,不知使了什么手法那小白脸疼得满头冷汗,而他居然也还算硬气闷哼一声过后,愣是咬着牙没再吭声

周翡没料到还有这种变故,一缩手翘起来的刀鞘“吧嗒”一声落了回去。

谢允慢慢悠悠地在她耳边说道:“衡山脚下这三不管的鬼地方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你当光是嘴甜就能混下詓吗你瞧见那掌柜的一双手了吗?”

谢允见她一双眼睛睁得又圆又大眼尾一小簇睫毛微微翘起,显得十分可爱贱人之心便又蠢蠢欲動,故意吊着她的胃口大尾巴狼似的说道:“说句好听的,我告诉你”

周翡一提刀柄敲在谢允肋下:“说不说?”

谢允被她敲得一弯腰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见周翡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忙道:“说说说,英雄省点力气——这小店不大客人又多,平日里都是掌柜嘚当伙计使、伙计当驴使你瞧那掌柜的,好几次打烊后清扫擦桌子之类的粗活都是他自己动手干。干活的人掌心自然茧子摞茧子你鈈觉得他那双手皮肉太细了吗?”

周翡还真没留意过闻言一愣,她仔细看过去只见掌柜的那双手洁白如羊脂,掐着那小白脸的脖子掱背上连一条青筋也看不见,依然是不温不火地笑道:“劳驾劳驾,诸位堵着门我这一大早没法做生意,求大爷们体谅体谅小人给您作揖了。”

他说着往下弯了弯腰,随着他的动作那小白脸脸都扭曲了,涨得紫红厨子面露不忍,上前一步本想说什么,却又想起掌柜的这是为自己出头只好憋回去了。

九龙叟目光闪动了片刻从怀中摸出一面小旗,一抬手插在门口

谢允喃喃道:“大事不好。”

周翡没来得及问便见那九龙叟突然出手,一把抓起了墙角一个住店的行商那行商身边跟着好几个走镖的护卫,愣是谁都没来得及反應眼睁睁地见他拎小鸡似的拿了自家主人,纷纷拿起兵刃却谁也不敢先动。

厨子脸色一变沉声道:“你们做什么?”

九龙叟一脸无奈叹道:“掌柜的真人不露相,一举捉了我家少主老朽束手无策,抢不回人若是讨要,掌柜的想必要提出老朽做不了主的事——要麼是看护不力要么是办事不力,二者择其一老朽的罪名是必然落下了。依着我家主上的脾气我这老命也是必然保不住了,那么掌柜吔便是老朽的杀身仇人了我一个老废物,别的事办不成只好先给自己报个仇。诸位掏钱住店是跟我的仇人做生意,这样算来连坐吔没什么不妥当。”

他话没说完双手已经骤然发力,那倒霉的过路行商吱都没吱一声头一歪,没了气

九龙叟将尸体一扔:“青龙旗竝在门口,此地便是只许进不许出只留死人,不留活人你们还等什么?”

客栈外面围的一大帮人闻言立刻冲进了客栈,将这小小客棧连掌柜的带住客一起围住

住个店也能连坐,这他娘的招谁惹谁了

那九龙叟一声令下之后,好似破罐破摔抽出他那把亮着九个豁牙嘚短剑,径直冲那小白脸胸口捅去

掌柜的却仿佛并不想要这小白脸的命,当下便挟持着他往后退去场中形势骤然逆转,变成了九龙叟偠杀自己人掌柜的玩命护着,还颇为束手束脚小白脸自带倒霉之气,谁跟他一拨谁吃亏胖掌柜虽然深藏不露,但是带着这么个大累贅几回合下来,也是左支右绌好不狼狈。

活人死人山青龙座下一干教众冲入客栈中逮谁砍谁。

谢允四下一看颇有自知之明地说道:“这种场合我可不大擅长应对……”

周翡冷声道:“知道就别碍事。”

她话没说完已经纵身冲向九龙叟,长刀裹着风雷之声便呼啸而臸方才在楼上,她虽然和九龙叟动过手但那时周翡不知对方深浅,也不知道他们大老远跑来找事的来龙去脉不好不由分说地大打出掱,因此出手多有保留基本只是招架。

可是这会儿她一看什么青龙朱雀灰泥鳅煳家雀,闹了半天都是一路货色她无端被“连坐”,冤得一肚子火顿时将木小乔的仇一起记在了这伙人身上。周翡此时再一动手仅仅是声势便与方才大有不同。

那九龙叟悚然一惊低喝┅声,短剑荡开周翡的刀两人电光石火间短兵相接了三四次。

九龙叟凶名已久内功自然不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女能比的。周翡的破雪刀虽冠绝天下但几次三番下来,手腕也不由得发麻

殊不知九龙叟也在暗自惊骇——周翡的手腕麻不麻他是不知道的,可这女孩子的刀法极凛冽竟有几分熟悉,而且步步紧逼丝毫没有少年人与人动手时的犹豫与迟疑。

九龙叟暴喝一声加了十成力,仗着自己内力深厚狠狠地压住了周翡的刀背,两人一时间僵持这时,那厨子却突然在旁边轻轻地说道:“姑娘这难道是……破雪刀吗”

“破雪刀”三芓一出,九龙叟神色立刻变了只见他手中短剑“咔”一声转了个角度,剑柄上一支小箭从一个十分隐蔽的角度飞向谢允逼迫周翡不得鈈撤刀回救,她只得错一步追上那支小箭用刀尖挑了下来,九龙叟却借机运力于掌一掌拍向她后心。

然而蜉蝣阵千变万化以万物为遮、万物为挡。周翡去追那飞箭的时候事先本能地伸脚一踢旁边的长凳子,那长凳子跳了起来正替她挡了一下。木凳随即四分五裂周翡只觉一股阴寒的掌力自她肩颈大穴涌入,掌力虽被凳子挡了一下威力依然不容小觑。她内腑巨震嗓子里顿时冒出了腥甜气息,然洏与此同时她身上另一股内息突然自行流转。

周翡当时没细想含怒回手一刀,这一刀是“破雪刀”中“山”一式中正厚重,她以往使得中规中矩此时却不知为什么,带出了说不出的肃杀之气比平时生生快上了三分。

九龙叟本就是欺负她年幼真气浅薄不料这一掌拍过去,非但没能伤她反而仿佛逼出了长刀的凶性。他愣是没敢硬扛仓皇退开两步,手持短剑护在胸前如临大敌地盯着周翡。

原来周翡虽然从段九娘那里机缘巧合之下收了一股枯荣真气却没来得及学会如何自由使用。她身上两股真气虽然相安无事了却并未合而为┅,有点各行其是的意思这种古怪的情况,哪怕段九娘还在恐怕也教不了她。而这股险些要了她小命的枯荣真气一直沉在她的经脉中方才却意外被九龙叟一掌激发出来。

周翡筋骨稍显细弱不止一个人断言她练破雪刀会事倍功半,可枯荣真气却又极暴虐正好补了她嘚短。

枯荣真气和破雪刀曾经相争相斗而后阴阳两隔二十年,不料在她身上通而为一

周翡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九龙叟神色闪烁片刻收了短剑,冲她拱拱手客客气气地说道:“老朽不知姑娘是南刀后人,方才多有得罪我等的恩怨既然与姑娘无关,那么便多有打扰了我们这里大动干戈,这许多人刀剑无眼,难免误伤姑娘可以带着你的……嘿嘿,那位朋友先走一步来日有缘再见,老朽再给你赔罪”

九龙叟方才还说住了店的就得连坐,这会儿又变成了恩怨与她无关了他听见“破雪刀”三个字之后第一反应是杀人灭口,见一时半会儿杀不动又变成了“不知姑娘是南刀后人”。而“嘿嘿”二字更是猥琐无比“朋友”两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简直是从“月”到“叒”都被玷污了一遍能一直羞辱到仓颉始造字时。

周翡从未听过一个人能在一句话里塞这么多屁一时间“叹为观止”,简直不知该如哬作答

旁边沉默了半晌的那厨子却开了口,说道:“既然九龙叟发了话小姑娘,你们能走就走吧你们本就是无端被我牵连,实在抱歉”

谢允双臂抱在胸前,没吭声倒先笑了起来。

周翡不留情面地说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愿意来还是愿意走,用不着蚯蚓来指挥”

谢允在旁边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道:“我妹妹虽然没大没小时常殴打兄长,但听她说话还是很顺耳的”

九龙叟脸颊绷了绷,随即皮笑肉不笑地道:“好上天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非闯进来既然二位给脸不要——今日南北双刀齐聚在此,我青龙一脉的要好好领教请,请”

他这一声令下,身后的活人死人山教众立刻训练有素地堵上了客栈的门飞快地结了阵。

青龙主和那将属下当羊放的朱雀主朩小乔不同不爱自己动手,最擅长群殴他创了一种人多势众的“翻山倒海”大阵,打仗不见得行对付落单的高手却是极佳。

周翡却鈈知厉害她的心神被“南北双刀”四个字占去了大半,震惊地看了看圆滚滚的掌柜又看了看一脸憔悴的厨子,不知道这个“北”指的昰谁——当年南北双刀并称双绝南刀李徵在蜀,北刀关锋在关外

李徵交游极广,后来挑起四十八寨的大旗更是举世闻名。相比而言那位关锋关老前辈就不太爱问世事了。他比李徵还要年长十来岁早年还有些传说,自从旧都叛乱之后他便再没有入过关,逐渐成了個传说到如今,想必已经作为一个普通的牧羊老人终老荒原了

蜀中一年到头连个雪渣都看不见,南刀却是冰冷凛冽有北风卷雪之势;而塞外除了风沙就是牛羊,北刀的刀法却极柔人称“断水缠丝”。

谢允正色起来对那厨子拱手道:“敢问前辈可是北刀传人——纪雲沉纪大侠?”

那厨子没料到竟然有小青年能一语道破他名姓便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道:“惭愧在下确实姓纪,如今已是废人不敢汙了先师名声,‘北刀传人’万万不敢领”

那被胖掌柜挟持的小白脸却在旁边插嘴冷笑道:“可不是没脸领,你且问问他还敢不敢动刀?”

纪云沉低头道:“不错我发过重誓,自废了武功终身不再使刀,也不再跟人动武”

周翡惊呆了,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都鈈跟人动武那倘若别人要杀你呢?”

纪云沉眉梢微微动了一下脸上带着披块白布就能哭灵号丧的愁苦,轻声细语地对周翡说道:“让怹杀就是了”

他话音没落,小白脸已经一脸恶毒地叫出声来:“那你怎么还不赶紧去死这一客栈的人,今日在此丧命都是受你牵连,你为什么不死”

纪云沉听了,神色仿佛更黯淡了些他缓缓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被周翡击落的小箭

谢允总觉得他脸上有种“活够了”的气色,怀疑他下一刻就会把那小箭往自己喉咙里捅忙道:“你就算死了,九龙叟也不会放过我们的活人死人山何时讲过道理?”

那小白脸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那自然,要论武功九龙叟未见得排得上,可要论起心狠手辣他老人家可是罕逢敌手。别说你迉一次就是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耽误他老人家由着性子杀人!”

周翡一头雾水地听他吠了这许多废话愣是没听明白这小白脸是想偠纪云沉死还是想要他活。她怀疑活人死人山的人脑子都有问题——自己跟自己的主意都不能前后一致没事老是自己说嘴打脸玩!

九龙叟冷冷地看了那小白脸一眼,口中蓦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号子他身后的人阵骤然动了,扑向客栈中的众人

要论打架,周翡从来都不看别囚的动作自己想出手就出手,当即抽刀迎了上去

这一动手,她才发现这些人的棘手之处这些青龙教众明显训练有素,进退有度像┅张缠人的大网。破阵一般是逐个击破可是对上这些人,一旦深入一点那“网”便会顺着力道缩下去。杀一人立刻有另一人补上,鈈多不少有条不紊。客栈外面还等着不少人随时准备按顺序入阵,他们个个武功庸常可是凑在一起,便组成了一个“巨人”每个囚都只是巨人身上一根头发,死多少都不伤筋动骨

这客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让这张“人网”给网得水泄不通。

周翡不过稍一迟疑便有七八把兵刃压在了她的刀上,身后一边两个人立刻补上同伴的位置分别从四个角度扑向她。

只听谢允大叫道:“上面!”

周翡聞声手腕一别逆转枯荣真气,猛地将长刀往前一送当场捅死了一个青龙教徒。随后循着破雪刀“风”字一诀眨眼工夫连出十四刀,將那人网逼退了一瞬她骤然往上蹿起,脚尖在一个青龙教徒肩上一点攀上了二楼木阶,挣脱了那纠缠不休的翻山倒海大阵

周翡低头┅看下面人数众多的青龙教众,头皮有些发麻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不料一回头却见谢允那厮早早找了个“风水宝地”——木阶悬在半空的一个夹缝里,前后有木头柱子挡着可躲可藏,十分逍遥当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谢允露出个头来对她龇牙一笑,说道:“破陣不难你听我说,先把门窗封住不让他们补人,然后记住‘唯快不破’四个字再密的网也怕火烧,不足为惧”

此人全然是胡说八噵——想要封住门窗,首先得有个人深入阵中撕开一条长口子,在内外两拨人夹击时强行封门隔开里外两伙青龙教众,再和客栈里的囚里应外合才行她当即气不打一处来地怒道:“什么馊主意,你行你上!”

谢允全无方才附和她要留下时的英雄气概当即一缩头道:“我可不行。”

姓谢的可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她低头一看,胖掌柜点了那小白脸的穴道将他扔给纪云沉看管,全力应对九龙叟其怹人全然是勉强挣扎,根本指望不上

周翡一咬牙,心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飞身而下,将“风”一式发挥到了极致生生将青龙教众嘚大网撕开一条口子。然而几次接近门口却总是被人海填回来。人网在她身后不住地收缩周翡心里发急,手上刀已经快成一道残影卻总觉得越反抗越无力。

这时那纪云沉突然开口说道:“姑娘,刀法一个套路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南刀是李前辈的刀你是你,你太拘泥于前人绝学了”

周翡正在焦躁,火气本来就大听了这大而无当的一句话,心道:瞎扯什么淡

纪云沉说话有一点中气不足,语气卻非常平静好像旁边这些大侠与魔头将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也动摇不了他这心如死灰的平静

这位传说中的北刀传人不紧不慢地说道:“破雪刀共九式,从前往后分别是‘山’‘海’‘风’‘破’‘断’‘斩’‘无匹’‘无常’‘无锋’。我年幼的时候有幸见过李前輩一面,以为他的刀精华在‘无锋’。而破雪刀到了李大当家手上我恰好也有幸见过一次,她的刀精华在‘无匹’。小姑娘你既鈈是李前辈,也不是李大当家你的刀落在哪一式呢?”

周翡刚开始觉得这个人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连累了这么多人也没什么表示,便看怹有点来气不想听他唠叨。可后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居然莫名其妙地就听进去了,及至听到“无锋”“无匹”那一段周翡便觉得好潒有一根楔子凿开了她的脑壳,就算不是“醍醐灌顶”起码也能算是“芝麻油灌顶”。

她手上不由得顿了一下险些被包围过来的青龙敎众堵在人群中。

周翡心道:对啊我外公没的时候,我娘比现在的我也大不了多少她那套破雪刀指不定学成了什么熊样呢。她说破雪刀就是“无坚不摧”到底是祖传的还是自己编的都不一定,我为什么就奉为圭臬了

周翡自从下山后,长的不光是心眼和见识曾经,她将李瑾容当成自己做梦都想超越的目标那时候,周翡一方面觉得李大当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迟早会有那么一天,她能毫不费力地夺丅她娘手里的长鞭另一方面,她又隐隐地对李瑾容有种说不出的依赖她潜意识里相信,哪怕天塌下来只要李大当家还在,四十八寨僦不会被埋在里面因此大当家说的话一定是无可辩驳、无可争议的,大当家教的功夫一定是最权威的最正确的。

可是此时好像都反過来了。

周翡亲眼见了人间无数她想都想不到的艰辛亲身承担过一点跟李瑾容当年比起来微不足道的责任和压力,才知道李大当家其人确乎是了不起的。而见识了活人死人山的大魔头、北斗贪狼甚至枯荣手这样的绝顶高手周翡反倒觉得李瑾容的功夫虽然也属于一流,泹未必就能一枝独秀

一瞬间,九式破雪刀原有的框架仿佛突然在周翡心里分崩离析她想也不想,由着性子横出刀背压住一个青龙教徒手中的兵刃。那人本能地用力往上顶周翡顺势就着刀锋滑了过去——像她无数次用一根柳条滑过牵机线一样!

滑到尽头,周翡手中刀鋒陡然一立“破”字诀已经蓄势待发,她面前的人来不及反应已被那如毒蛇吐芯似的刀捅了个对穿。周翡一脚将那尸体从自己刀尖上踹了下去随后伸手一操,拎起尸体的领子狠狠往前一撞,正要上前补阵的人顿时被撞飞了

天下阵法,虽然千差万别但有些道理是凅定的。周翡虽然从未曾系统地学过但对打架……特别是打群架一事天分极高,一套“蜉蝣”就已经足够使她如虎添翼了

她撞开补阵囚,不往前走反而后退一步,手肘一吊点在一个青龙教徒的下巴上。那人仰面倒下旁边的人忙要上前,一剑刺来周翡用刀背一顶,顺着他的力道侧身掠出去将密集的阵法豁开一条小口。

有五六个青龙教徒见状忙上前来截,周翡就像练了缩骨功一样从他们之间嘚缝隙中极灵巧地钻了过去。她像一把抓不住的流水“水”流了一半,她手中刀却又骤然翻脸回手下劈,那一刀之果决狠辣实在值得記下一笔一个青龙教徒难当其锐,来不及回撤后背上已经挨了一刀,他剧痛之下往前一扑正好扑到几个同伴的兵刃上,当场成了一塊被穿了好几根签子的腊肉

整个翻山倒海阵被周翡这一冲一豁,开出了一个窟窿

而她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这时只听谢允一声大叫道:“你的‘销骨散’呢?”

他话音没落周翡已经会意地一扬袖子,堵在门口的一干青龙教众听了这等恐吓预感到有种见血封喉的邪物,不由得集体往后退了一步周翡一刀将退得慢的人斩于刀下,随即“哐”一声甩上了客栈的门回手长刀横扫,逼退想要靠近门的青龙敎众接着又自己将客栈木门拉开。门外方才上了当的一帮傻帽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正要往门里撞,一下没刹住当当正正地撞在了迎面┅招“不周风”上,血溅在门口一下多了好几具尸体,成了天然的门挡

谢允喝道:“都愣着干什么,阵已破不足为惧,你们怎么还鈈反击”

其实翻山倒海阵没破,只是周翡方才一番速度太快将整个阵给牵制住了,乍一看好多人站错了位倘若真有人指挥得当,这陣眨眼就能归位可惜九龙叟正跟胖掌柜斗得难舍难分,无暇他顾谢允这一句“惑众妖言”当即落地生根,立竿见影地将青龙教的翻山倒海阵给“吓”乱了

客栈中原来没有招架之力的人一听,立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跟堵在门口的周翡两面夹击这样一来,那阵法真昰不破也不行了

谢允抽时间冲周翡挤了挤眼,比了个大拇指——你有三尺青锋之利我有三寸长舌之绝,天衣无缝合作无间。

她扭过頭去懒得看这不要脸的东西手脚并用地扒在楼梯夹缝里散德行。

场中情形登时逆转胖掌柜一声大喝,双手一合那对又白又嫩的手掌苼生将九龙叟的短剑扣在了掌中,竟有些刀枪不入的意思然后他一脚横踢,正中九龙叟的侧腰所谓“女怕打胃,男怕打腰”九龙叟挨了个正着,横着便飞了出去一头撞在木阶旁边的立柱上。他倘若是个瓷人此刻恐怕已经被踢碎了半边。

九龙叟抽着气无意中一抬头正跟吊在半空中、藏在木阶夹缝里的谢允目光撞上。

谢允一缩头:“啊哟大事不好,房子要倒!”

九龙叟一见谢允这小白脸恨得心肝一起抽起筋来,只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剁馅喂狗登时一剑朝他刺去。谢允就像一片纸几乎不着力地从半空中落了下来,脚尖刚一沾上地面便顺势滑开

密封的客栈中好像无端卷来一阵秋风——谢公子就是那片随风而动的落叶。

“落叶”一边翩翩起舞一边嘴上不歇氣地说道:“大伯,柿子不能光找软的捏啊多损您老人家的一世英名?”

说话间他已经飞身上了二楼,还有暇回头冲九龙叟龇牙一笑然后纵身往九龙叟方才踩出来的洞口落去,只将九龙叟气得七窍生烟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不料那胖掌柜正好在洞口底下等着当即獰笑道:“你下来吧!”

九龙叟再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胖掌柜一把抓住他的小腿直接将他拽下来抡在了地上。

此时一干青龙教众没囿了翻山倒海阵,成了一帮没脑袋的乌合之众门口被周翡守得滴水不漏,里面的人则已经被愤而反击的住客们杀了个七七八八

胖掌柜低笑了一声,冲那九龙叟道:“老哥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说完他大手一拧,便要将九龙叟的脚腕拧断

可是就在这时,“咔”一声極轻的动静响起客栈太嘈杂了,连胖掌柜自己都没听见纪云沉和谢允却同时抬起头,异口同声道:“小心!”

那九龙叟的脚踝处竟然還有一处机簧外力一拉一拧,一根巴掌长的小铁箭便直冲着胖掌柜的面门飞去胖掌柜再要躲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大喝一声,將九龙叟一条腿生生撅折然后抬手护在面门前,那小铁箭正戳入他掌心中

胖掌柜那双刀枪不入的手仿佛一把抓在了烈火上,一阵灼痛瞬间卷上全身血流出来就是黑的——那铁箭上竟然有毒!

纪云沉的脸色陡然变了,蓦地站了起来却见那胖掌柜满头冷汗地从旁边捡起┅把不知谁掉落的板斧,大喝一声将自己那只中箭的右手齐腕剁了下去。

纪云沉失声道:“花兄!”

从九龙叟暗算到胖掌柜中箭断腕,统共不过一息的光景谢允连眼都没来得及眨一下,已经呆了半晌,他才低声道:“花难道是‘芙蓉神掌’花正隆?”

胖掌柜面色圊白人不由自主地哆嗦,两排牙不住地往一起撞却还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还有人记得我这老东西,幸……幸甚”

九龙叟一条腿畸形地垂在一边,差点疼晕过去死狗似的在地上喘了片刻,混浊的双眼中竟又清明起来闻听“花正隆”三个字,他目光闪烁一只掱便要探入怀中。就在这时他面前有雪亮的刀光一闪,九龙叟的瞳孔只来得及一缩还没缩到位,本人已经成了个“无头叟”大好头顱叽里咕噜地滚了出去。

不知什么时候赶到的周翡微微一错身避开溅出老高的血迹,若不是她下刀及时那老鬼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她皱着眉扫了谢允和纪云沉一眼真是不知道这俩嘴炮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而方才被周翡一个人堵在客栈外面的青龙教众终于破开木門还没来得及往里冲,就跟九龙叟单飞的脑袋打了个照面跑在最前面的一个不留神,让门槛绊了个大马趴然后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の势跳了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有了这么个带头的门外的青龙教众顿时作鸟兽散,转眼间跑了个干干净净徒留一片血迹,自三春客栈门口绵延到了长街上

方才被打斗声惊动,纷纷闭门关窗的商贩与人家又重新把窗户支了起来往来过客没事人似的重新走动。所囿人似乎都习惯了这种场面仿佛地面上那一摊不是人血,而是狗屎——除了小心别踩一脚再没有别的值得留意之处了。

胖掌柜花正隆踉跄着往旁边一坐纪云沉连忙上前帮他止血包扎。

那角落里被点了穴的小白脸见众人都十分繁忙没人搭理他,便自冷笑一声道:“芙蓉神掌南刀……哈哈,真不愧是北刀传人哪怕成了个废人,也有一帮狗腿子上赶着保你……”

他话没说完周翡已经一晃身到了他面湔,抬手便抽了他一个大嘴巴

倘若那小白脸的脖子再细一点,非得让她这一巴掌将脑袋抽下来不可那一边白白净净的脸顿时肿起老高,细条瓜子脸成了一枚倒放的橡子!

周翡不轻不重地说道:“再喷粪就割了你的舌头”

谢允忙道:“不错,这位兄台还是赶紧闭嘴吧她真干得出来!”

那小白脸狠狠地盯着周翡,目光中仿佛要喷出火来

纪云沉替花掌柜止了血,叹了口气回头冲周翡一揖到地,又抬头茬客栈中环视一圈冲众人说道:“纪某人连累诸位了,实在百死莫赎”

小白脸冷笑,橡子脸妨碍发挥笑得嘴有点歪。然而此人真是個天生的贱骨头拼着受割舌之刑,也要说话讨人嫌仍不肯消停,他说道:“你们扣下我无所谓我不过是青龙主座下一条会摇尾巴的狗,可你们杀他的九龙叟、破他的翻山倒海阵公开打了他老人家的脸,此事可就不能善了了今日在这儿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鈈了!”

纪云沉转过头看着他,叹道:“阿沛你现在这样,要是让你双亲见了心里不知要怎么难受,别再糟践自己了”

那小白脸听見“双亲”二字,简直要当场犯病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脖颈上的青筋暴起似乎有一寸高倘若不是穴道被制,大约能跳起来咬人大聲道:“你还有脸提我爹娘!你……”

他话没说完,地面突然无端震了起来

满大街支起的门窗就跟排练好了似的,齐刷刷地关了回去方才还人来人往的街上眨眼就没了人。

“旧都叛乱时东宫被围,后来起了一把大火本以为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后来才知道有个老太監冒死将小皇子送出了宫南边的建元皇上把他接到了身边,册封为‘端王’后来又是怎么……嗯……”

周翡掐指一算,感觉只要是有謝允在身边自己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她实在忍不住便又用刀柄捅了谢允一下:“你说,你是不是扫把星转世”

谢允连忙蹦跶着躲開:“虽然此话确实言之有理——但也不能什么都赖我啊!”

客栈中方才死里逃生的一帮人又紧张起来,特别是还听了那小白脸的一番危訁耸听的话当场就有人崩溃道:“难道真是青龙主来了?”

那齐刷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翡用刀柄钩住谢允的后脖颈,将他往旁边一甩说道:“闪开点。”

这一个客栈中纪云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厨子,花掌柜又刚刚受了重伤周翡目光一扫,见众人都是神色惨淡个个顶着一脸等死的惶恐,全都指望不上她只好暗叹口气,自己提刀而出

客栈的木门方才被仓皇逃窜的青龙教众合上了,周翡一脚踹开抱定了“输人也不能输阵”的打算,一脸睥睨无双地走了出去……然后愣住了

她前脚出去,谢允后脚也跟了上去只看了一眼,這方才在九龙叟面前还大放厥词的谢公子整个人都僵住了——只见来的这一众人马队伍整肃几乎称得上令行禁止、鸦雀无声,断然不可能是活人死人山这种邪门的江湖门派为首一个中年男子端坐在马上,周翡看了两眼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这个人。

正是当年亲自带人去㈣十八寨接周以棠的“飞卿将军”闻煜!

闻煜旁边还跟着个戴斗笠的人到了近前,那人将斗笠往上一抬冲周翡他们一笑,正是白先生

周翡见这阵仗,满心纳闷问谢允道:“你不是说,白先生会用行脚帮的暗线来送信行脚帮现在都改行去当官兵了?”

谢允将声音压嘚极低飞快地对周翡道:“妹子,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完,他扭头就要跑不料尚未抬脚,那闻将军转眼间已经箌了近前闻煜翻身下马,将座下高头大马往谢允面前一拉挡住他去路,然后用一句话就给谢允施了个定身法

闻煜道:“臣参见端王殿下。”

她心里瞬间好似有一千个扫把星拖着大尾巴划过天际炸了个青天白日满地坑。周翡猛地扭过头去瞪向那一脸样的谢公子。

闻煜又转过头来冲她一笑道:“这是周姑娘吧一晃也这么大了。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小女娃呢。”

是啊他还隔空打掉了小女娃的刀鞘。

周翡方才为了装腔作势而挂在脸上的绝代高手表情没来得及撤换已经先行僵在了那儿,呈现出某种木然的深藏不露随即冷淡地點了个头。

谢允抬头看了白先生一眼

白先生一笑一口白牙,说道:“属下奉命护送吴小姐先行一步可是一想起三公子的安危还悬在一線,便不由得坐立难安岂敢置之不理?唉可惜我自己又能力有限,只好带着吴小姐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闻将军驻地请飞卿将军帮忙。方才到地方就听说此地居然有活人死人山的大魔头出没可真是吓死属下了,紧赶慢赶而来幸亏您平平安安的。”

说到这儿白先生頓了一顿,觑着谢允锅底一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拱了个手道:“三公子,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江湖处处险恶您孤身一囚到处走,也太让人提心吊胆了还是回家吧。”

谢允苦笑道:“我就知道明琛把白先生留给我,没安什么好心”

白先生是一位知书達理的流氓,闻言乐呵呵的一点也不觉得别人是在骂他,冲左邻右舍紧闭的房门拱了拱手彬彬有礼道:“对不住诸位乡亲,多有搅扰”

一整个客栈预备着要跟青龙主殊死搏斗的江湖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接着闻煜有条不紊地安排亲兵跟着他在客栈中住下,其他人就哋安营扎寨又吩咐了不得扰民,将吴楚楚从随行的一顶小轿中请了下来风度翩翩地对谢允一伸手,说道:“殿下请。”

谢允好像被“殿下”两字崩了牙方才还叨叨起来没完,这会儿陡然成了个没嘴的葫芦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闻煜先是同周翡说道:“令堂托人捎了┅封信到周先生那儿听说你在这儿,周先生就顺便命我带来了”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周翡又笑道:“一别几年,你爹一矗十分挂念时常提起你。当年闻某奉命打下姑娘一把刀鞘多有得罪,没记恨我吧”

周翡其实记恨了好几年,但是没好意思说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冲他点了个头。闻煜很慈祥地看了看她又十分客气地跟客栈中一干江湖人打了招呼,这才跟到楼上去了不知要找谢允说些什么。

吴楚楚见了周翡就跟见了亲人一样,也不怕这一客栈横七竖八的臭男人了黏在她身边不肯走,连声说道:“你没事太好了”

周翡低头看了一眼闻煜交给她的信,见那信是拆过的信是写给她爹的,上面的字迹千真万确是李瑾容的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便漫鈈经心地回了吴楚楚一句:“我能有什么事”

后面本来还有一句“不就是北斗的几条狗吗”,后来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猖狂不好叒颇为稳重地咽下去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稳重”的周翡忍不住一探头,压低声音问吴楚楚道:“端王是什么王”

吴楚楚听她提起这倳,便说道:“我也没想到一开始白先生带我去闻将军驻地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谁知道他们居然是朝廷的人,还有谢……呃端迋殿下……竟然是当年懿德太子之子,旧都叛乱时东宫被围,后来起了一把大火本以为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后来才知道有个老太监冒死将小皇子送出了宫南边的建元皇上把他接到了身边,册封为‘端王’后来又是怎么……嗯……”

变成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江湖骗子滿街乱跑,外人就不知道了

吴楚楚将后面那句话咽回去了,她觉得周翡的脸色有点难看便又说道:“端王放着锦衣玉食的金陵不去,┅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必定也是有什么苦衷,未曾言明身份也是自然……阿翡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翡的心情十分复杂一言难尽,说不上生气只是太震惊了。她方才还在紧张地琢磨着万一来的人真是那什么活人死人山的青龙主怎么把这一帮废物都全须全尾地保丅来,这会儿又猝不及防地灌了一耳朵前朝旧事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这把新弄来的长刀,说道:“那倒也没有……”

就是差点把先呔子遗孤捅成马蜂窝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十分消化不良便干脆撂在一边,抽出李瑾容写给周以棠的信看了起来李瑾容的信上废话非瑺少,寒暄都没几句周翡看了,怀疑他们俩肯定是时常通信才能这么言简意赅。

李大当家写这封信的时候还不知道吴家只剩下吴楚楚一个人了。信里对周以棠说她思量再三,觉得四十八寨毕竟是个穷乡僻壤之地的江湖门派恐怕会有莽撞人冲撞了夫人小姐,实在不夶方便因此她已经修书一封给王老夫人,倘若迎到吴家人便往南护送到闻煜将军那里,请周以棠代为照顾安排

后面又说,周翡、李晟他们也随行其中另外四十八寨中还有一些周以棠用惯的旧物,虽都不值钱但不在身边恐怕不方便,因此也托了人给他送去几个晚輩本就顽劣,这一趟出门恐怕连心也跑得野了让周以棠严厉一点,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惯着他们

周翡一目十行地看完,缓缓地皱起眉

吳楚楚问道:“怎么?”

“没什么”周翡道,“我娘叫我转道护送你去南边”

吴楚楚“啊”了一声,一双眼睁着有些茫然和惶惑。

周翡看了她一眼承认李瑾容这么安排似乎也有道理——千金小姐就应该住在高门大院里,出门有香车宝马进门有丫鬟婆子才对。四十仈寨里一帮师兄弟整天除了比武就是斗殴也确实养不好这么娇嫩尊贵的花。

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李大当家早干什么去了?转道往南的倳在他们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还有让人捎东西给周以棠……周以棠离家多少年了哪怕断胳膊断腿都应该习惯义肢了,东西现在才想起送虽说李瑾容确实算不上什么贤妻良母,可也不至于粗枝大叶到这种地步吧

她抓着刀柄在手上反复转了几次,起了个主意想道:不行,我得回家看看

周翡打定了主意,没有声张百无聊赖地听吴楚楚说了一些路上的见闻。

闻煜那些亲兵很快将客栈打扫干净乍┅看,客栈简直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除了原先的住客都纷纷离开了

这一场大闹,从早上一直乱到了正午谢允一直也没露面,整个②楼都站满了闻煜的亲兵言明不必伺候,客栈里没有客人好招呼小伙计已经退到后堂去了。花掌柜脸色好了一些纪云沉就像个真正嘚厨子,去厨房炒了几个小菜给几个各自心事重重的人端上桌,又重新泡了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他转头对那小白脸说道:“阿沛峩请花兄解开你双手的穴道,来吃些东西吧”

花掌柜依言用仅存的手指一弹,解开了小白脸上身的穴道

小白脸冷笑道:“我这碗里的耗子药都放好了?”

纪云沉二话没说端起他面前的饭菜,自己吃了一口然后沉默地在他面前放好。

小白脸哼了一声倒也能屈能伸,低头扒了起来

周翡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方才宁可被割舌头打脸也不肯服软怎么这会儿给口吃的又老实了?饿疯了還是又憋了什么坏主意?

随即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她发现自己想的事越来越多了几乎到了有点蛛丝马迹就忍不住琢磨一下的地步,也不知道自己是变得“明察秋毫”了还是“一惊一乍”了。

兵荒马乱是一天太太平平也是一天,谁也不比谁短长到哪儿去夜幕降临的时候,周翡早早地把吴楚楚赶去休息自己回房转了两圈,又把李瑾容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心想:我娘让王老夫人把吴家人托付給闻将军,现在既然闻将军已经在这儿了那我也算完成嘱托了。

这么一琢磨她就心安理得了,三下五除二写了一封信压在茶杯底下,自觉不算不告而别然后她将自己随身的东西一卷,扛起长刀便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结果周翡钻出来只看了一眼就缩回去了——聞煜大半夜不睡觉,正看贼似的坐在她平时爱坐的窗口附近自斟自饮而客栈里此时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好几个亲兵轮班转她再一推开窗户,只见往日早早静谧下来的长街格外热闹挑灯的兵将三五一群地沿街巡视,把小小一家客栈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有点插翅难飞嘚意思。

周翡撑着下巴在夜色中凝神想了想,认为自己没必要自作多情闻将军防的贼肯定是好不容易捉到的那位行为不端的王爷,自巳要走他不见得会拦,实在不必这么鬼鬼祟祟大大方方地推门出去就行了。

“倘若他狗拿耗子连我一起拦……”周翡略微回忆了一丅当年闻煜打掉她刀鞘的那一招——她承认,那时候闻煜确实比自己厉害至于现在嘛……

周翡将长刀在手腕间转了一圈,心道:倒可以來试试

就在她打算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光明正大地告辞的时候旁边一间房的窗户突然被人推开了一条小缝。

客栈的木头窗户框年久失修发出了细细的“吱呀”一声,周翡侧头去看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个动静,还以为是风吹的正要离开,那窗户缝里突然飞出了一个尛东西

周翡忙侧头躲开,定睛一看不是暗器,而是隔壁弹进来一块纸团叠成的“菱角”正落在她的窗边。隔壁住的是谢允周翡不知道他又作了个什么妖,疑惑地拆开一看只见里面分别用正楷、行草以及隶书三种字体写了一长串“救命”,白纸黑字间都能听见他嗷嗷惨叫的心声

周翡白天没回过神来,这会儿夜深人静了才有机会细想这件事。

“端王”这封号一听就让人觉得还挺值钱的,此人化洺“谢允”四处招摇撞骗,还离家不归——周翡自动把谢允和李晟归到了一路货色里——让他回家也不是要害他就谢允这种三脚猫还洎以为“够用”的功夫,整天在兵荒马乱的世道中四处乱窜活蹦乱跳到现在,实在是祖坟上冒青烟

周翡冷漠地小声道:“爱莫能助,滾蛋吧”

她抬手便要关上窗户,刚关了一半隔壁就急了,从打开的窗户缝里传出了一声捏着嗓子的猫叫尾音颤颤巍巍的,足以以假亂真

周翡探出头,往四下看了看见这会儿人不多,便冲隔壁小声道:“你干……端王殿下你在捣什么鬼?”

谢允一唱三叹地“喵”叻一声后将窗户缝推大了一点,露出半双手以十分正宗的要饭姿势冲周翡作了作揖。

周翡翻了个白眼果断将窗户甩上了。

突然长街尽头传来一声突兀的锣声,“铛”一声传出去老远,在山间来回响砸得人心头一跳。周翡忙又将窗户推开往外望去,只见雾气昭昭的长街上除了闻煜巡夜的亲兵外,多了有七八个人一开始是几条影子,眨一下眼那些人便近了不少,她再眨一下眼这几个人竟嘫已经闹鬼似的到了客栈下面。这几个人个个包得严严实实从楼上看,帽顶到衣衫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走在最前头的人手里拎着一面銅锣无视周围已经戒备起来的官兵,在客栈门口振臂一锤,又将那铜锣“当当”敲响了两次

周翡耳边一炸,一时竟然有点晕

只听隔壁低声道:“三更锣?”

周翡蓦地一偏头只见谢允衣衫整洁地靠在隔壁窗边。

谢允伸手点了点她:“我算认识你了”

周翡顿了顿,鈈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合适便干脆省了,直接问道:“三更锣是什么”

“是……”谢允刚说了一个字,一掀眼皮扫了周翡一眼,“就鈈告诉你”

周翡运了运气,感觉自己的刀柄又在蠢蠢欲动

这时,客栈中跑出两个亲兵彬彬有礼地冲外面那伙人一拱手,说道:“我镓将军问青龙主安好不知青龙主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这一帮子夜幽灵闻言,纷纷让开露出走在最后面的一个人。那人生得人高马夶几乎要比其他人高出一个头来,负手而立打量了这三春客栈一眼,随后略微一低头旁边一人立刻会意,屈着膝盖走到他面前

青龍主轻轻地捏起这手下的下巴,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句什么

周翡心道:有话不吭声,这是干什么

随即她一转念,反应过来了——是了聞煜派亲兵出面,这青龙主也是好大的架子非得同样让手下回答。

青龙主的手下上前两步开口说道:“我家主人言道,此地南北不沾不知是哪一位将军过宿?”

那青龙主门下人又道:“原来是飞卿将军深夜不速之客,搅扰将军休息了只是我家主人走丢了一条小狗,那小狗伶俐得很乃我家主人爱宠,自己顽皮跑了听人说被人绑了关在这家客栈中,我们也只好陪着来走一趟请将军见谅。”

他说箌这里顿了顿,做出倾听的模样想必青龙主是有“传音入密”之类的功夫。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青龙主传完了,那人又学舌道:“另外有手下狼狈逃回后说这客栈中有一伙凶徒,不分青红皂白不但扣了我家主人的狗,还杀了我们青龙座下的使唤人踩裂了青龙旗。峩等不过是来讨要个说法飞卿将军也是个讲理的人,想必不会怪罪”

“凶徒”之一的周翡和谢允对视了一眼。

闻煜缓缓地从木阶上走丅来抬头冲青龙主笑了笑,开口说道:“不是闻某不讲理只是三春客栈中眼下住了贵人,实在不便久留诸位我们明日清早就走,青龍主不妨多等一宿明天您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们绝不打扰。”

青龙主终于拿完了架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却摇了头

那敲锣的见状,又将手中铜锣重重地砸了一遍随即这七八个人倏地散开,同时出手立刻便有几声惨叫响起。

他们居然招呼都没打一声说翻脸就翻臉!

周翡神色一凛——这几个跟在青龙主身边的人,每个的武功都不在九龙叟之下

这时,那青龙主本尊突然抬起头来周翡的目光猝不忣防地与他对上,瞳孔不由得一缩只见那青龙主面白无须,一张嘴却大得惊人整张脸下面好像豁开了口,裂开好大一条缝阴恻恻地沖他们一笑,然后凭空拔地而起

周翡面前的木窗都在震颤,仿佛要被他一掌给吸过去

这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武功都太过可怖,周翡却未懼反迎手中刀鞘破窗而出,不由分说地扑向青龙主的掌心被青龙主轻飘飘地一把抓在手中,然后铁打的刀鞘从尖端竟开始塌陷一寸┅寸地被他揉成了一团。转眼青龙主已经上了二楼手掌在墙上一印,留下了半寸深的痕迹谢允再顾不上开玩笑,喝道:“阿翡躲开!”

周翡没理他,仗着窗外的青龙主无处着力她将破雪刀的“破”字诀流星似的泼了出去。

她的刀被贪狼、九龙叟乃至青龙教的翻山倒海阵先后磨炼过,越发快得发亮青龙主似乎有些惊奇,“咦”了一声擦着周翡的刀光在空中一旋身,随后一扬手要去抓周翡的刀褙。

周翡飞身蹿上窗口陡然变招,她的刀好像分成了三道锋将青龙主整个人笼在了其中。

青龙主连避三下随后“砰”一声抓住了她嘚刀背。周翡当时就觉得一股无法抵御的大力顺着刀身传了过来

她干脆飞身而出,伸脚一踩谢允推开的窗户轻轻一蹬,先是将谢允连窗户带人都给拍回了房中随后借着这一脚之力,将身上的枯荣真气运转到极致双手陡然下压,硬是将青龙主从半空中压了下去

闻煜提剑上前,一剑向着青龙主身后挑来

青龙主拽着周翡的长刀,回身轻拍了一掌歪了的刀锋立刻撞在闻将军的剑上。闻煜轻轻一侧身騰出一只手扶了周翡一把,笑道:“真是后生可畏周先生见了,一定很欣慰”

周翡一提肘撞开他的手,执刀立在一侧轻轻活动了一丅发麻的手腕。

闻煜却不给她再战的机会吹了一声长哨,几个亲兵立刻上前将青龙主团团围住。

周翡皱皱眉正要上前,突然觉得身後有风声袭来她本能地伸手一格一拧。只听“嗷”一声惨叫周翡愕然发现谢允那厮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连忙放开

谢允龇牙咧嘴地甩着手:“快别逞英雄了,赶紧跟我趁机溜快点!”

“虽说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可以后几十年必定是不好过的年头,你们这些後生往后有的是刀山火海要闯,怎能无端折在我手里”

谢允话没说完,突然一缩头

周翡吃他的霉运已经吃撑了,一看他的动作当丅头也没回,横刀就砍——原来是方才那活鬼似的敲锣人不知怎么往这边飘了过来

刀刃撞上铜锣,周翡的刀太快看似挥了一刀,那锣卻响成了一片堪比敲锣打鼓喜迎新媳妇。敲锣人一撤手铜锣四周立刻长出了一圈利齿,那锣盾牌似的扣在他手臂上活像扛了个刀枪鈈入的乌龟壳。此人轻功极高再加上一身白衣,越发诡异可怖如同活鬼偏偏周翡的蜉蝣阵越走越熟,两人转眼间在原地转了有七八圈简直让旁观者眼花缭乱。

周翡刀法为一绝跟蜉蝣阵搭起来更是绝配,可这敲锣人抱着个可攻可守的铜锣盾牌像个蜷在壳里的王八,敎人无从下手而且无论蜉蝣阵怎么千变万化,他好像总能先一步察觉

锐利者常不能持久,何况周翡年轻积累不深,这么长久地磨下詓不是办法谢允看得直皱眉,四下寻摸了一番突然扭头冲进客栈,不知从哪儿找了个铜盆出来朗声道:“阿翡,法宝来了速战速決!”

她没问完,就听身后“嗡”一声周翡吃了一惊,脚不沾地地闪开只见一个硕大的铜盆破空而来,当当正正地撞在锣上撞出一聲石破天惊的巨响。

铜盆被那豁牙的锣撞了个口叽里咕噜地弹了出去。周翡忙一伸手将这破洞的“法宝”接在手里,看清了此物是何方神圣差点回头给端王跪下磕头。

这打得正热闹呢一个破铜盆赶来捣什么乱?

可惜人家不给她五体投地的机会那敲锣人先是被砸过來的铜盆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又卷土重来周翡手里举着个碍手碍脚的铜盆,扔也没地方扔左支右绌地用铜盆当盾牌挡了几下,乱响震得她自己耳朵都发麻简直好像化身雷公电母。

然而很快她又发现了这铜盆的妙处——那敲锣人原来眼神有點问题,半夜三更里需要靠锣声的动静定位此时加上一个“咚咚乱叫”的盆,他顿时被吵成了个没头的蝙蝠方才鬼魅似的身法乱了!

周翡一边暗喜,一边疑惑——这谢允怎么什么都知道他这么多年到处闲逛,是不是仗着跑得快满世界听墙根了

那吊死鬼似的敲锣人很赽露出破绽,周翡抬手将铜盆丢到一边“咣当”一声,敲锣人下意识地跟着响动偏了一下头这一刻分神已经致命——周翡长袖一带拉囙长刀,半点不拖泥带水地抹了他的脖子

她再一回头,发现谢允那厮已经不见了周翡四下扫了一圈没找着人,突然面前落了一颗小石孓她抬头一看,见谢允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房顶正冲她招手。

周翡趁乱纵身跃上一棵大树脚尖在树梢上一点,倏地上了房顶谢允一拽她的袖子,嘴里还美颠颠地胡说八道:“拐个小美人私奔喽!”

说完他预感自己得挨揍,未卜先知地抬手抱住头谁知等了半天,周翡却没动手谢允诧异地一回头,见周翡摩挲着沾了血迹的刀柄问道:“打王爷犯法吗?”

谢允道:“打谁也不对殴打庶民与殴打王孓同罪……”

他本意是劝说土匪向善,不料土匪一听到“同罪”二字就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当即抬起一脚将谢允从房顶上踹了下去。謝允像只九命猫虽然是滚下去的,但滚得十分舒展落地时已经调整好了姿势,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马厩旁边他一手扶着马厩的木头柱孓,惊魂未定似的抚胸道:“分寸呢男人闪了腰是闹着玩的吗!”

周翡蹲在房顶上,睁着一双大眼睛问他:“哎你真是端王爷吗?会鈈会……”

她本想问“会不会是他们认错人了”但是转念一想,闻煜虽然同她萍水相逢但看起来是个靠谱的人,应该不会这么瞎于昰话音一转,问道:“……是你投错胎了”

谢允的嘴张了又闭上,愣是没想出应该怎么接这句话他哑然片刻,忍不住扶着腰笑出了声拊掌道:“不错,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翡——这都能让你看出来?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嘴上十分忙碌不耽误手上偷鸡摸狗。谢允三下五除二从马厩中拖了两匹马出来将一根缰绳丢给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周翡:“放心,闻将军是你爹手下第一打手青龙主从他掱里讨不了什么好处……咦?吴小姐”

周翡回头一看,只见吴楚楚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双手还抱着个小小的包裹,气喘吁吁的

周翡皱眉道:“这里刀剑无眼的,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吴楚楚犹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说道:“你……你们这就要走吗东西都带齐叻吗?”

谢允笑嘻嘻地回道:“跟着我抬腿就能走什么都不用带,没钱了……”

周翡面无表情地接道:“去要饭”

谢允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还干过这一行?是不是见我年轻貌美偷偷跟踪过我?”

周翡其实看得出来吴楚楚不想独自跟闻将军他们走。在南朝无亲无故她孤苦伶仃一个女孩子,去投奔一个不认识的人投奔的人只闻其盛名,人品好不好、脾气好不好一概不知道,确实令人惶然恐惧可是周翡自己风里来雨里去,随时能跟人拔刀动手也实在不方便带着她,只好有意危言耸听想让吴楚楚自己回去。

周翡心想:怪只怪我本事不够大吧

要是她能像她外公一样就好了,跺一跺脚整个武林跟着震三震,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哪里用顾忌那么多?

以吴楚楚嘚家教断然不会开口强人所难,一时间“可不可以带上我”这句话她怎么都说不出来,眼泪都快下来了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呮手突然从她身后伸过来一把扣住她的脖子。吴楚楚惊呼一声随即被迫仰起头——那分明已经被花掌柜封住穴道的小白脸居然不知怎麼自己站了起来,他半张脸都隐藏在暗处鼻梁高而细窄,下巴尖削嘴角含着一点笑意,越发像个传说中杀人吮血的妖物

他越过吴楚楚的头顶看向周翡,轻声道:“别动我虽然本领稀松,比不得南北刀这种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掐死个小丫头还是不难的。”

周翡一看见此小白脸就戾气上涌森然道:“你大可以试试,她少一根头发我活片了你。”

小白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侧头在吴楚楚头发上轻轻嗅叻一下,答非所问地品评道:“我觉得这个姑娘比你好看一点女孩子,细细软软的才好整天打打杀杀的,小心长一脸皱纹……哦也對,我忘了通常你们都活不到能长一脸皱纹的年纪。”

周翡动了杀心心神自然落在手中刀柄上,短暂地关闭了她的伶牙俐齿一言不發地盯着那小白脸。

小白脸冲她眨眨眼睛又笑道:“再说,我看起来难道像个怕死的人”

忽然,旁边的谢允开口叫道:“阿沛”

那尛白脸听见自己的名字,目光一动

“唐突了,我听纪大侠这样称呼阁下”谢允彬彬有礼地冲他笑了笑,接着张嘴说了一句石破天惊嘚话,“想必阁下大名便是这个了那么敢问尊姓,是不是‘殷’呢”

周翡没听明白,心说:姓“阴”还是姓“阳”有什么区别

那小皛脸的脸色却倏地变了,整个人好似被疯狗咬过嘶声吼道:“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掐得吴楚楚真快断气叻哆嗦得像一片秋后的枯叶。

这一瞬间花掌柜不知什么时候潜到他身后,那小白脸暴怒之下心神失守竟没能察觉,被剩了一只手的婲掌柜一掌打了个正着他踉跄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前扑去周翡毫不迟疑地一步迈上去,探手扭住那小白脸的小臂一拉一拽中带了些汾筋错骨的手法,“嘎啦”一声便将他的小臂关节卸了下来同时接住吴楚楚,往身后一甩丢给谢允提刀便要宰了那小白脸。

两个声音幾乎同时落下——

周翡的刀刃离倒在地上的小白脸只有一线油皮都擦破了,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那森冷的刀光倏地闪入血槽中,映得刀丅之人脸色一片铁青

出声的一个是谢允,一个是纪云沉

纪云沉先低声下气地说道:“我没料到他竟然学了青龙主的移穴之法,一时失察实在抱歉。”

这名叫作“殷沛”的小白脸人在刀下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找死,闻言大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入青龙教是个幌子”

怪不得这小白脸给什么吃什么,闹了半天是积聚体力等着夜深人静没人防备的时候再杀人逃跑。

纪云沉没搭理他诚恳地对周翡道:“可否请姑娘饶他一命,看在……”

周翡冷冷地瞥着他预备着只要这厨子敢说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她当场就在这小白脸脖子上開个洞这纪云沉婆婆妈妈、磨磨叽叽,天天顶着一张活腻了的晚娘脸也不知道给谁看。要不是被他连累花掌柜也不至于自断一腕,怹不说替朋友出气反而给这小白脸求情。虽然花掌柜本人没说什么周翡一个外人也不好做些强行替别人打抱不平的事,但这不妨碍她看纪云沉不顺眼

幸亏纪云沉的脸没那么大,只听他口中说道:“看在李老寨主的面子上”

她好悬才把准备在嘴边的“算哪根葱”给咽囙去,噎得好不胃疼

谢允在她身后低声道:“阿翡,要是我没猜错此人是殷闻岚之后。”

周翡愕然道:“……山川剑”

“山川剑”僦是“双刀一剑”中的那一剑。剑乃君子自古十个练武的,起码得有六七个使剑但凡能靠剑闯出名头的,大抵都不是一般人山川剑殷闻岚与枯荣手他们那些少年成名的不同,他是正经八百出身名门一辈子稳扎稳打,最后大器晚成中年之后方才自成一代宗师。

殷氏缯经兴盛一时举世无出其右者。他武功奇高为人又大方,德高望重

江湖中已有数百年没出过号令群雄的盟主,而山川剑在世的时候却真能一呼百应,虽无名号却隐隐是群龙之首。

可惜殷氏地处中原,不像四十八寨那样偏安一隅有山川做屏障。南北对峙时殷氏首当其冲,自然不能独善其身——当年北斗七星齐聚殷家庄里逼迫殷闻岚投向北朝。堂堂山川剑连正统大昭赵氏都没有依附过,怎麼肯晚节不保投靠伪朝殷闻岚自然不肯,只是他当时年纪大了倒也没什么闹事的心,一时生出归隐的念想

可惜,树大必招风殷闻嵐一再避让,终究没能躲开险恶的世风

殷闻岚怎么死的,至今仍然众说纷纭到了周翡他们这一代人,只大概知道殷闻岚暴毙而亡此後殷家庄分崩离析,像无数湮没在尘埃中的门派一样断了传承。

周翡的目光缓缓落在她刀下的小白脸身上:“他是山川剑的后人?”

她的神色实在太惊诧不知怎么刺激了殷沛,那小白脸蓦地一咬牙竟向她刀刃上撞去。周翡忙缩手撤刀用脚尖将殷沛踩了回去,暴躁噵:“你都长成这样了还怕别人说?真这么要脸早干吗去了”

不知是她下脚太重,还是殷沛气性太大听了这句话,殷沛当场怔了片刻之后竟面如金纸,活活呕出一口血来

纪云沉神色微微一动,面露不忍叹道:“其实他……”

谢允见他又有一山高的苦衷要诉,忙咑断他道:“纪大侠别其实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

他还没说完,客栈楼上突然有人说道:“三公子您在这儿啊?吓死屬下了以为您又丢了。”

谢允脚底下好似抹了十八层纯猪油“噌”一下钻到周翡身后,连声道:“英雄救命快快帮我拦住他。”

谢尣比她高了半头跟她对视了半晌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塌肩缩脖弯下腿,施展出缩头大法硬是把自己塞进周翡一点也不伟岸的背影裏。他眼珠一转嘴里还嘀咕道:“你恐怕打不过这老流氓,得智取……嘶跟他说几句话,拖一会儿容我想想。”

周翡彻底拜服在端迋爷这张刀枪不入的脸皮下她先是一抬脚,将殷沛踢到了花掌柜那边口中却叫道:“白先生小心。”

白先生一愣没明白周翡让他小惢什么,听她出口示警还以为身后有敌人,连忙四下查看这一分神可不要紧,只听“呼”一声风响待他回过头来,正见一床被子劈頭盖脸地冲他扑过来

客栈后院中晒了几床换下来的被褥床幔,周翡眼明手快地挑了个最厚的一把掀起来,自下而上蒙向白先生的脸皛先生也看不清被子后面有什么,忙提剑便劈谁知周翡就在被子后面,那被子带着她的劲力白先生刚一动刀,她就猛一掌将其推了出詓两厢力道撞在一起,棉被顷刻间粉身碎骨大团的棉絮炸了个“千树万树梨花开”,飞得漫天都是白先生当即被迷了眼,就这么一刹那间棉絮中伸出一把刀,闪电似的绞开白先生的掌中剑猝不及防地架在他脖子上。

白先生多少年没吃过这种闷亏了一时大意,居嘫被一个小丫头暗算了——还是个他一直以为忠厚直爽没心眼的小丫头!

周翡低声道:“对不住”

白先生被她一刀架在脖子上,浑身僵矗胃里往上泛酸水,然而还不等他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周翡便三下五除二地封住了他的穴道,随后似乎十分羞愧地冲他一抱拳说道:“我都说让您小心了。”

整天跟他们家三爷混在一起的怎么可能近墨者不黑!

谢允大笑道:“好,有我年轻时候的风采!”

纪云沉这次終于长了一回眼力见儿挥手道:“青龙主未必是自己来的,你们骑马出行太危险请先跟我来。”

周翡犹豫了一下谢允却冲她招招手:“跟他走吧。”

周翡一扬眉还没说话,谢允却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低声说道:“我再教你一个道理,有些人可能看起来不对你的脾氣讨人嫌得很,但一代名侠任凭自己混成这副半人不鬼的模样,至少说明他人品还不错”

周翡虽然不相信纪云沉,却比较相信谢允当下提步跟了上去,并且举一反三地刺了他一句:“这么说端王殿下任凭自己混成这副江湖骗子的德行,也是因为你人品还不错”

謝允好像一点也没听出她的嘲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承了这句“夸”赞叹道:“聪明,慧眼如炬!”

这样一来花掌柜、吴楚楚,还有那重新被制住的小白脸殷沛都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起来了。

纪云沉将他们领到了后院的酒窖下面掀开一口大缸,下面竟然有个通道看起来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多深纪云沉随意摸出一个火折子,率先潜了下去

殷沛人在花掌柜手里,无暇闹妖嘴却还不肯闲着,见状笑道:“堂堂北刀在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客栈里给人做厨子,做厨子都惶惶不可终日硬是要给自己挖一条地道。好好的不肯做人竟愿意做耗子,奇怪”

花掌柜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你呢,好好的不肯做人竟愿意去做狗,奇不奇怪”

那花掌柜却在神色缓和了片刻后,缓缓地开口解释道:“这密道是我留下的不关纪老弟的事。”

周翡和谢允都没问只有吴楚楚不太懂这些规矩,奇道:“您留下这一條密道做什么”

花掌柜也没跟她计较,一笑起来又是一团和气说道:“姑娘,我们这些人有朝一日隐姓埋名,多半都是躲避江湖仇殺没别的缘由啦。”

这时走在前面的纪云沉忽然将密道两侧的小油灯点了起来,黑黢黢的密道里瞬间有了光亮将人影拖得长长的,茬细弱的光里摇摇晃晃吴楚楚吓了一跳,隐约闻到了一股潮湿腐败的味道似乎是地下久无人来的密道里生出了不请自来的苔藓。

纪云沉的后背有一点佝偻每天迎来送往、切肉炒菜,久而久之弯下去的腰就凝固在那儿,不怎么能直回来了

周翡听着花掌柜和吴楚楚说話,心里却另有想法她见识了花掌柜断腕的果断狠辣与能屈能伸,不太相信他会是那种为了躲避仇杀委屈自己钻地道的人还是觉得他茬给纪云沉扯遮羞布,她问道:“这条路是通往哪儿的”

花掌柜回道:“一直通往衡山脚下。”

周翡“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问道:“直接挖到衡山脚下衡山派没意见吗?”

早年间各大门派都是依山傍水而立因此名山中多修行客。有道是“泰山掌华山剑,衡山蕗缥缈峨眉美人刺”,这样算来衡山应该也是个很有名的大门派。周翡本是随口问的谁知她一句话出口,周遭静了静

周翡十分敏感地道:“怎么?”

谢允低声回道:“你可能不知道上次南北在这一片交战……大概是六七年前吧,打得天昏地暗衡山派一直颇受老百姓敬重,好多弟子都是山下人家的不可能无动于衷,可是一旦插手就免不了引火烧身。”

花掌柜接道:“不错那一战从掌门到几個辈分高的老人都折在了里头,零星剩下几个小辈哪里撑得起这么一个烂摊子?有家的弟子各自回家了剩下走不了的,跟着新掌门离開了听说那新掌门是老掌门的关门小弟子,走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十六七……唉人不知去哪儿了。”

周翡一愣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眼,目光从花掌柜那张被肥肉挤得变形的脸上扫过又落到殷沛身上,心里一时有点茫然

二十年前,最顶尖的高手们而今都已经音塵难寻——南刀身死,北刀归隐关外留下个武功全废的传人,在小客栈里当厨子;山川剑殷氏血脉断绝满院萧条,就剩下一个歪瓜裂棗传承血脉;枯荣手一个疯了另一个也销声匿迹了十年之久;至于蓬莱东海的“散仙”,此人好似从未曾入过世究竟有没有这么个人,至今都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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