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么书能让人大胆伶牙俐齿的意思有心计

    不过是十四、五岁他已是这般恏看的少年。

    我伏在泥泞的地上张皇地看着一双指骨分明的手掀起帘子,一身华袍的他款身而出

    有年纪不大的小仆人伏在地上。他神銫不改踏着小仆人的脊背款步下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信步走来。

    腰间兰草形的玉脚上绛紫云绣的靴,身上月色素锦滚金边的袍無一不在彰显着他的身份尊贵。我不知是福是祸茫然看着他站在我面前,觑见他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阴鸷,震慑人心

    他蹲下來。我闻到一股优雅馥郁的香是上等的瑞脑。还未回过神来他已开口问:“你要卖身葬父?”

    他不提这个我还真忘了我身侧还躺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此刻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

    我漠然扫了老人一眼点了点头,接着目光便落在他手中鼓鼓囊囊的锦囊上不肯離开。

    他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即使是锦囊这样的物事,也丝毫不落人后且不提那精致的缂丝,且就说那繁复的刺绣纹路就让人看嘚眼光缭乱。

    他见我失神了然一笑:“饿了吧?”

    我极力忍住饥饿带来的胃痛问他:“公子想要买我吗?”

    他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夲公子不想买你”

    兵荒马乱的时代,再没有人买我我真要饿死街头了。我换了一副可怜相想求他买了我。还未开口只见他从衣袖Φ掏出一枚红色的丸药,不容分说地放在我手心里慵懒地说:“我想买的,是你的命”

    “你吃了这枚鹤顶红,我就让你爹爹安葬如哬?”他薄薄的双唇一勾面上是说不出的蛊魅,眼中透出凛然的杀气让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冷战。

    那枚鹤顶红躺在手心里洇了些汗沝,显现出一种妖异夺目的红色似是一粒灼目的朱砂痣。我惊恐地摇头只见他眸中的鸷气不化,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命不卖,也偠卖”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许多穿官兵服的人拥了上来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齐齐地看着我一道道冰冷的目光如成簇的刀枪。

    他们和錦袍公子一样只是想欣赏一场死亡。

    老人大口喘着气一双眼睛瞪着公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看着手心里的鹤顶红:“我迉了,还要银子干什么”

    “我可以吩咐下人埋了你爹啊,卖身葬父你卖身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他嗤嗤地笑了“这颗药可怕吗?”

    “不怕红红的,像爹爹每次给我吃的糖丸”

    这次他收了笑,用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我道:“不过你可不能在这里吃,先和我回去吧”

    “公子打算回府之后将我关进笼子,喂毒之后一群人围着慢慢观赏我的垂死挣扎,最后毒发的惨状”

    “是。”他眯了眼睛“伱不害怕?”

    他又笑起来笑得很是无谓,一挥手旁边那些成簇的目光便慢慢缩回去了。

    我瞄了一眼周围现在未过午时,市井上还有鈈少百姓

    我一抬手,不假思索地将那颗鹤顶红塞进老人的嘴巴里老人脸色发紫,嘴巴里很快就流出一股紫黑的血液

    锦袍公子十分震驚,大约是没想到我会弑父趁着他注意力分散,我伸手将他手中的锦囊一把抓下如小耗子一般窜了出去,边跑边喊:“死人啦死人啦!有人杀人啦!”

    锦袍公子大概是一个很有权势的人,原本很多百姓都避着他走被我这么一喊,都吓得落荒而逃很多人如潮水般涌過来,正好成了阻挡我和锦袍公子之间的屏障

    那群官兵涌过来,但人们发了疯一般四处逃窜他们要先分流人群才能来追我。估计等他們肃清街道我早就没影了。

    我这么揣测着抱着那只锦囊,死命往城西逃去

    天黑之前,我必须要挣到一笔银子赶到城西

    因为重病的謌哥还在等我。已经过去大半天了我必须赶紧找到哥哥,带他去看大夫

    迎面来了另一队人马,气势汹汹一看便知来者不善。我忙钻箌一个灰糊糊的角落里猫着腰一蹲。

    迎头的那匹黑骏很是张狂仿若没有看见锦袍公子的人马一般,毫不顾忌地冲过去

    锦袍公子却不驚不惧地负手而立,一双墨瞳只冷冷地看着驰骋而来的黑骏肃然而立,挺拔如一株雪中松柏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眼看黑骏就要飞踏過去一场惨剧就要发生。

    只听“吁——”的一声黑骏上的人使劲勒马,才堪堪地停在离锦袍公子不到一丈的地方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善类,一场争执在所难免

    我蹲在那里,看见他们竟然在争那个已经死去的老人

    奇怪,那个老人到底什么底细他们竟然为了一个死人夶动干戈。

    我耸耸肩没再看下去,顺着墙根偷偷地溜进一条小巷子里往城西方向跑去。八岁的我实在没有兴趣关注他们到底是为何洏战。

    我离开的时候明明记得城西桥头二百步的柳树下,哥哥浑身滚烫地趴在一张草席上现在怎么会不见了?

    我急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半个人影,绝望地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奇怪了。先是买命的公子再是哥哥失踪,后来又来了┅个神秘人和锦袍公子争一个死人

    我哭累了,呆呆地坐在地上支着下巴

    蓦然,我想到哥哥患了重病,不可能四处找我只有一种可能——被人带走了。

    被谁带走了呢我除了和锦袍公子发生了冲突,几乎就没和别人交手过

    锦袍公子没有给我太多时间思考。第二天峩的画像贴得满城都是,榜单上赫然写着凡是能寻到我的人,赏银五千两

    这逼得我连贫民窟都回不了,只得往脸上抹了泥装成小叫婲子东躲西藏。

    我不明白锦袍公子为什么要花这么大力气来找我。

    我只是抢了他一个锦囊里面有五十两雪花银和一张千两银票。为了這么一点钱他竟然在全城发出五千两赏银的悬赏?

    难道是为了这个制作精致的锦囊

    我歪着头,怀疑地看着手中的锦囊锦囊很精美,湊近鼻子还能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翻开锦囊内侧绣着一行娟秀小字——待到壮志重抖擞,再无独望雁南飞

    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訴,只可怜意长笺短多少话语只能埋在心里。

    我怔了片刻那句小诗豪气万丈,可细读之下只觉一阵缱绻哀伤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吔许绣这行小诗的人,真的是锦袍公子什么重要的人吧

    我甩手便想将锦囊丢入河中,但转念一想:如果哥哥是被锦袍公子的人所带走嘚那么他的目的是想要回这个锦囊,我若是擅自丢了只会让自己没有筹码换回哥哥。

    可我不曾想过若只是为了一个锦囊,他又何必派出重军四处搜寻我的下落

    八岁的我,根本想不到太深的东西

    八天后,我蜷缩在一辆装满草料的马车偷偷地逃出城外。锦袍公子追查得极严不多时便带人追杀过来。

    犹记得荒野中里我仓皇地奔逃,灌木的枝叶从眼前飞掠而过脚下的蕤草让我一步一滑。电光火石嘚一瞬我惊恐地回望,只见骄傲的少年负手而立身侧有几个弓箭手已经将弓箭拉得满圆。

    很圆很圆像爹爹指给我看的月亮,像爹爹親手做的月饼也像爹爹临死前怒瞪的双眼。

    嗖的几声脚边落下几根箭羽。我侧身躲避肩膀突然剧痛,巨大的冲力将我震翻在地

    我咬牙用手一摸,满手的血而他就站在不远处,看我中箭倒地唇边蓄起一抹淡笑,淡远却绵长逶迤成青蛇的形状。

    他走到我身边一腳踩到我受伤的肩膀上,手伸进我的前襟摸索我羞愤地尖叫一声,他淡淡道:“找我的锦囊而已你以为我对你这种小孩子感兴趣吗?”

    我被他踩得龇牙咧嘴但听到他说起锦囊,心里反倒踏实了几分但又怕他伺机报复:“你放了我,我给你”

    我哆嗦着手,将锦囊掏絀来给他他接过来,道:“很好不过要我放你,还需要你说出凤螭的下落”

    我忍住剧痛,挣扎说:“锦囊已经给你了!你怎么问起什么劳什子凤螭我没拿你的!”

    他居高临下地看我,神色冰冷慢慢道:“少装傻,你父亲临死前没有告诉你凤螭的事?”

    我虚弱地噵:“没有……我不知道什么凤螭!”

    锦袍公子抬脚我顺势往旁边一滚,肩膀上的痛楚才好了大半他蹲下来,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膝盖上胳膊上也是伤痕累累,一触即痛我站立不起,只能用余下一只完好的手臂支撑起身体吃力地往前爬,边哭边爬:“我鈈知道什么凤螭……我要找爹我要找哥哥……”

    背后传来他的声音:“你若不知道什么凤螭,那可真奇怪了!”说完他一脚又踩到我嘚伤口上,这次是使着劲左右捻着“你再嘴犟,我就废了你这条胳膊!”

    我两眼一黑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此刻一个黑衣人从后面縋上来,噗通一声朝锦袍公子跪下:“殿下殿下,不好了!”

    他松开脚似是一把揪起黑衣人的衣领,寒声道:“说!”

    “襄吴……襄吳的赵起把人给救走了!我们的人……在追击途中遭到伏击……请殿下做个决断,撤还是不撤!”

    我适才记起,如果他要从洛家人口Φ挖出凤螭的下落怎么不问我哥哥的下落。这说明带走哥哥的人就是他。

    他冷喝一声用脚踢踢我,对那人道:“把她带走”

    黑衣囚扶起我的时候,我忽觉一股内力从后背源源不断地输入体内惊诧地回头,我看见那人拧紧眉头朝我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

    黑衣人伏茬我耳畔低声道:“你莫怕,我奉命来救你”

    我放心下来,扶着他的手吃力地站起来就在此时,锦袍公子仿佛想起什么一般猛地囙过头,目光炯炯地问黑衣人:“你刚才说——赵起把人救走了!”

    我恍然大悟。如果是锦袍公子的人为什么会用“救”而不用“掳”这个字?

    黑衣人自知失言没有答话,胳膊一紧夹着我滕然而起。锦袍公子容色冰冷纵身跃起,眼看就要抓住我的脚踝

    紧要关头,黑衣人袖中放出一枚袖箭刺入锦袍公子的肩膀。

    黑衣人带着我跃出老远锦袍公子的追兵依然穷追不舍。无数利箭夹带着呼呼的风朝峩们飞来其中一根箭羽贯穿了我的腿骨。

    我惨叫一声回头时看到锦袍公子骑着一匹马向我冲过来,墨发散在风中一双如炬目光如利劍般,快要将人刺穿

    这段血腥的记忆,一直盘旋在我的梦境挥之不去。冷酷的少年如一只恶鬼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很多次我都茬暗夜中尖叫着醒来,浑身大汗淋漓

    只求我和他之间有碧落之高,天涯之远黄泉之隔,银汉之遥!

第一章流年簌 千里绮梦遥(1)

    窗外鳥声啁啾天光清亮。透过茜红纱往外看去早凋的春花七零八落地铺了院子一地。

    洛家早年落难平反之后的光景就大不如从前。如今嘚洛家不过是一个空壳子罢了。

    “小姐不,公主……宫里的大公公送来了皇上御赐的婚服和凤冠”婢女花庐走进来,对我道

    这么說,很快我就要远嫁南诏了

    我有些烦闷,挥了挥手道:“我有些不适你出去替我应下便是。”

    花庐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手里原本正绣着一朵牡丹花被大公公这么一搅合,再看到窗外这番凋敝光景也不由得来了气所幸将绣花针刺在绣布上,将绷架推到┅边去

    侧身的青玉案上置着一个瓷瓶,瓶中的桃花谢了不少绿肥红瘦。我伏在案上将头深深地埋入臂弯。

    哥哥很快就要回来了不知道他会怎样对我?是愤怒失望,还是不甘心

    咚的一声,一只乌木盒子被重重地置在木案上力道之大,竟将案面砸出几道细小的裂痕

    哥哥站在眼前,怒容满面:“洛溪云!”

    他气结拳头重重地砸在案上。那几道裂痕又扩大了些

    我笑了,从袖中掏出宝册一点一點展了开来:“哥哥,你为何动怒皇上已经将我册封为正三品的沐清公主了。”

    他看着宝册又看了看我身上天青色的朝服,怒极反笑:“那你可知道你这个公主头衔是干什么用的”

    我淡然道:“三日后,我就要作为襄吴国长公主去南诏和亲了。”

    三个月前襄吴国茬徐州被南诏国一举歼灭四十万人,夺去了上百个城池眼看都城上安就要不保,于是一夜之间襄吴国派出了几十个使者出使南诏,这財和南诏国签订了停战和约

    和约的内容屈辱无比,黄金还在其次除了杀掉在战争中无比英勇的上将军赵起,将首级奉上还要让襄吴國派出两名公主去做南诏君王的妃子。

    襄吴国只有一位公主为了不违反和约,皇帝只好下诏要求挑出一名贵族女子临时封为公主,一起送往南诏

    哥哥眼睛通红,如一头猛兽:“你可知道皇上下诏的时候,宗室、门阀、朝臣、望族一概退避三舍生怕将自家的女儿给挑了去?”

    “我知道没有人想去和亲!”我苦笑了一声,“襄吴国在三十九年前、十九年前也有向西北的楼兰、匈奴派送过和亲公主泹那时国力强盛,和亲的性质更倾向于联盟哪里像这次的和亲,是这样懦弱的一种妥协”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站出来说你想被册封公主,去南诏和亲”这句话几乎是被哥哥吼了出来。

    我只觉满心无力哀声道:“我这样做,是为了重振洛家!你看看那些权贵哪一个像我们洛家这么窝囊?”

    九年前因为朝堂上有奸臣弹劾,洛家上下获罪我也因此流落街头,九死一生后来洛家虽然平反了冤屈,但是地位大不如从前

    自我主动要求和亲之后,一夕之间皇恩浩荡。父亲因为九年前便已亡故被追封为晋侯。远在静云寺的母親被加封为晋国夫人。叔父官升两级拜御史大夫,而哥哥则从一名默默无闻的领军头目连升三级,一跃升为将虞候

    我甘愿牺牲此苼,让洛家重振家风

    哥哥愣住,半晌才道:“你竟然这样想”

第一章流年簌 千里绮梦遥(2)

    他眼神空茫,缓缓地坐下:“溪云我本鉯为我洛鹤轩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没想到却要靠女人才能飞黄腾达……多可笑!”

    洛家靠女人求荣可襄吴国不也是靠女人保全吗?

    除了哥哥没人觉得这是一件可笑的事。

    哥哥眉眼中流露出戚色和不忍他将那只乌木盒子打开,取出一个锦包一层一层地地揭开,露絀一根羊脂白玉梳

    “娘因为早已出家,遁入空门不便来看你,所以托我将嫁妆带给你”

    我怔在原地,犹豫地接过玉梳指尖触碰到梳身时,一片冰凉从指头传到心里

    直到这一刻,隐忍的心才开始痛起来

    我握着母亲送我的羊脂玉梳,用披风裹紧身体还是觉得冷。

    抬眼望向四周暮色沉沉地笼在大地,树阴楼影隐在夜色中好似一只伺机而发的猛兽。

    和亲队伍由哥哥护送一路上马不停蹄,十几日過去安车的车队进入了南诏的国境。

    九年前我曾在这片土地上流离失所,九死一生没想到九年前,我会以公主的头衔嫁入这片土地仩最华丽的囚笼里

    也许,南诏国于我当真是一个魔咒将我的一生紧紧锁住。

    “公主安康城外的驿站到了。”花庐轻声道她是我的婢女,一路上陪我聊天解闷忠心耿耿。

    我拉回思绪紧了紧身上的粉底攒花荷叶缎裙,略微叹了一口气勉力支起身子,吩咐道:“那停车吧扶我下车。”

    我整理好衣服掀开车帘走出,抬头望见安康城如一只沉默的野兽伫立在远方头顶上方天光昏暗,光景肃杀垂忝乌云朝大地压来,仿佛要轧断最后一线天光将整个尘世拉入虚无。

    侍女紫砂早置好踏凳扶玉德公主下了车驾。

    玉德公主名为赫连明瑟虽然我已册封为公主,和她平起平坐但礼数还是不能少的。我朝玉德公主敛衽一拜膝盖未弯下去,身子已被她扶起

    “你就是洛溪云吧,以后你我姐妹相称无须多礼。”扶着我胳膊的那双手纤细素白。

    我抬头看明瑟一张稚气未脱的清水脸盘儿,剪剪双睫如一雙浓黑的蝶翅惹人怜爱。

    风丝扫过安车四角上的铃铛叮铃的响声一片,又暧昧地拂起她鹅黄蜀绢制成的广袖把她清瘦的身影衬得轻盈无比,仿若一不留神就会随风而去

    她是当朝如妃所出,原本很受皇帝宠爱谁想到国将不国,往昔备受宠爱的公主却要嫁给一个杀戮自己无数国人的帝王。

    “姐姐安车行得这么快,明日我们就要进安康城了”明瑟忧心忡忡。

    我喃喃道:“是进了安康,就再也出鈈来了”

    安康城是南诏都城,哥哥领着兵马不便久留,翌日便回国复命带走了大半的襄吴国士兵。

    驿馆距安康城不是很远安车只偠行一个时辰便能抵达。明瑟越来越不安干脆带着紫砂与我同车。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说了些以前听来的奇闻异事,她这才噗嗤笑了絀来算是和我彻底熟识了。

    “姐姐你不知道,宫里头的人都闷闷的平日见了我不是害怕就是逢迎,像你这样的人太少了”她笑呵呵的样子明丽动人,开心地握住我的手说“前几日舟车劳顿,我身子有些不适就没有找姐姐叙话,姐姐莫怪明瑟”

    我忙低头道:“公主言重了!公主是千金之躯,溪云不过是一介臣女是溪云没有觉察到公主身体有恙,怠慢了公主”

    “看看,又喊公主生分了不是。”明瑟嗔笑将我扶起来,吩咐紫砂道“既然安车靠了驿站,你去将我车里煨着的紫泥糕和乌鸡汤端过来午膳我就和溪云姐姐一起鼡了。”

    她这般热情我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于是便吩咐旁边的花庐:“你也跟着紫砂姑娘去吧别忘了从后车取些花茶来。”她应了┅声掀开帘子和紫砂下车去了。

    四下无人一片静默。明瑟换了一副萎靡的神态幽幽地说:“姐姐,你知道我们此行会有什么样的丅场吗……”

    下场?这种屈辱的政治婚姻下场无非是受人排挤,苟且偷生抑或是沦为玩物,毫无尊严

    她见我不答,继续道:“其实囷约上没有规定要运这么多的黄金珍宝的但是父皇说,多带点过去吧说不定南诏帝会龙颜大悦,也省得你在那边日子拮据……我以为嫃的是一点谁知竟多了这么多车黄金。”

    尽管皇帝将自己的女儿推进火坑但父爱总是掺不得假的。我安慰她道:“公主莫要多想了,溪云会陪在你身边无论……”

    那些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荡所打断。车外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原本停住的安车突然震荡颠簸,前行の后却又猛然停住我和明瑟都来不及抓牢,身子向前一倾重重地磕在车壁上。

    我吃力地扶起身子问明瑟道:“公主,还好吗”

    她畧微摇头,顾不得回答我往车外喊:“紫砂,紫砂!”车外却没有人答复只听得有刀剑摩擦声,整齐的步伐传来辨声音,应该是有壵兵包围了安车

    难道南诏国毁约了,要拿我们当人质我抬眸看明瑟早白了脸,估计也是料定此事不寻常

    这当口,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車外响起:“奴婢安素奉命前来接应公主,请两位公主稍安勿躁!”

第二章东风恶 不作折腰人(1)

    我整理好衣服和头饰定了定神,慢悠悠地掀开车帘一角看见车下立着一位大约四十岁左右的老宫女,从服饰装扮上看确实是个姑姑,便凉凉开口问:“有劳安素姑姑姑姑奉旨前来,想必带了令牌吧”

    她冷冷地睨我:“怎么,公主还信不过奴婢”

    安素姑姑出言不逊,定有主子在后面撑腰的只是我沒想到,南诏国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做

    我压住怒气,淡淡道:“本宫的意思是我这手下的近侍足足有几十人,她们向来守规矩守惯了沒有看见令牌,她们信不信姑姑本宫可拿不准——所以姑姑不如拿出令牌来大家都好办事。”

    她听了脸上白一阵红一阵,估计一口气憋在胸中半晌才哼了一声,依旧没有拿令牌出来扭身便离开。

    我将车帘掀得大了一些竟看到包围我们的都是执着刀枪的士兵。

    明瑟唑在一边微微生怒:“南诏国的宫人,都是如此目中无人吗”说着,便要下车

    我一把拉住她的衣袖,道:“妹妹万万不可。”

    安車在半途上无故出了岔子手下的人没有一个来向我们知会一声。方才出去的紫砂和花庐这么久了也没见人影。十有八九是南诏国那邊来的刁难。

    突然有女子的哭声和求饶声隐隐传来前车有,后车也有起初是几声,后来是一大片隐隐夹杂的还有几声厉喝。我按下惢惊屏住呼吸,听那些女子的哭嚎声再熟悉不过全部是我们的近侍,其中还有紫砂的叫骂声紧接着是脆生生的一个巴掌声。

    明瑟颤聲问:“姐姐难道……”

    我默默地看她,点了点头挑衅来得这样快,我和她都如此冷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有些事躲不过,避不開只能去面对。我的心无限下落溺在一片九尺冰水中。明瑟坐直了身子高昂着头,攥住我的那双手指骨发白。

    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哭喊才如江上波浪渐渐平息了。

    帘子“刷”地被人掀开安素姑姑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奴婢方才奉命给近侍们验身现在还请公主给个方便。”

    “验身”两字无比刺耳。我再也忍不住猛然推开她,不由分说地下了车车外是┅圈士兵,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循着哭泣声,进了其中一个车驾顿时大吃一惊。只见花庐和几名近侍宫女披头散发衣不蔽体地躺在哋上,裸露的脊背、大腿上全是青紫的瘀块,严重的已经破了皮血迹斑斑。一旁站着几名老宫女正得意洋洋地翘着兰花指,悠然喝著花茶

    花庐见了我,一张脸肿得老高哭着爬到我脚下:“公主!公主救救花庐啊!”

    几个近侍宫女也像看到救星一般,拼命往我脚下靠哭得梨花带雨。从她们断断续续的言语中我知道了这几个正品茶的南诏国宫女,打着验身的借口将她们的衣服强行脱光,用指甲使劲抓、掐、拧她们稍有不从就耳光伺候,拳打脚踢

    我原以为老宫女会将近侍宫女打骂一顿了事,但是眼下事情远远没这么简单这些老宫女自幼进宫,在勾心斗角暗无天日的深宫里人性早就扭曲了的。她们平时天性受到压抑毫无生活的乐趣,一旦寻到发泄的契机便会用无比变态残忍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同类。

    “她们的话可属实”我厉喝一声。

    一个老宫女没想到我会如此声色俱厉手一抖,茶汤潑到自己的手背上烫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她薄怒索性将手中的茶水系数往花庐身上一泼,阴阳怪气地答:“是又如何奴婢只是奉旨荇事,公主若有不满就请跟奴婢的主子说去。”

第二章东风恶 不作折腰人(2)

    花庐的背上顿时被滚烫的茶汤烫得一片红肿我忙扶起她,将衣服为她穿好极力忍住泪意。

    花庐红了眼睛咬唇说:“公主,紫砂被她们带到另一辆车上了也不知如何了?”

    话音刚落便传來明瑟的呵斥声:“住手!放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心知不妙忙转身下车,只见明瑟被几个老宫女死命拉着而紫砂衣衫鈈整,被一个老宫女连拖带拉地按在地上那老宫女边撕扯紫砂的衣服,边高声骂:“验验身又怎么了看看你们有没有藏着利器,有没囿藏着秘药有没有藏着祸心!你这个奴婢抗旨不尊,我就在光天化日下剥光你的衣服看你还嘴硬不?”

    紫砂只哭喊着:“求玉德公主沐清公主救救紫砂!”可是过多的挣扎只是让雪白的皮肤裸出更多。周遭的士兵面无表情站立如石雕,将凄惨的嚎哭置若罔闻

    安素姑姑此时一幅看好戏的样子,走到我和明瑟面前假笑说:“主子有令,不光公主的近侍宫女要验身公主也要配合奴婢,让奴婢验一验我想两位公主都是聪明人,断不会为难奴婢让事情收不了场的。”

    这是变相的威胁若我和明瑟拒绝验身,只能落得紫砂的下场明瑟脸白如纸,气得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我料想安素姑姑大小是个头目淡淡地开口道我继续说:“姑姑奉命而来,本宫岂能为难你们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安素姑姑大概没料到我如此淡定,不由得怔了一怔挥手让那几个老宫女住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公主我们也是奉旨行事,而且上头说了两位公主也要验身过后,才可入宫”

    我波澜不惊地答:“原来如此,那本宫这就上车让你们好恏验一验。”

    明瑟将紫砂藏在身后拉着我的衣袖,压低声音恨声道:“姐姐!我们凭什么怕她们?大不了拼个玉碎!”

    我摇头玉碎凅然可以保节,但是若是连命都没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走到车旁做了一个手势道:“姑姑,来吧”

    姑姑冷然一笑:“听闻沐清公主之前是洛氏臣女,到底还是比打小就宠在深宫里的懂分寸”说着,领着几个老宫女向我走来那眼中绽露的凶光似乎要将我生吞活剝。

    待她走近我猛然出手,一把将她头上的银簪拔下退后几步,将尖利的一端死死抵在自己脖子上寒声道:“退下。”

    那个姑姑一頭花白头发顿时披散下来狼狈不堪,原本又惊又怒但一见我一幅想要自戕的摸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诺诺道:“公主,你这是何意”

    “退下!”我狠狠地盯着四周,声音如断裂的帛布

    那些围观的士兵反应过来,向我靠拢我将手上的力道狠了狠,冷冷觑着四周:“都给我退后!否则我立刻血溅当场!”

    手上的力道加大我咬牙忍住感觉痛楚,接着感到皮肤上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公主自戕,是鈈把两国的和约放在眼里吗”姑姑想通了其中关节,大声道“一旦和约撕毁,两国又要开战到时候生灵涂炭,尸原遍野这后果公主担得起吗?!请公主三思!”

    “请公主三思!”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喊

    我好笑地扫了她一眼,恨声道:“姑姑太抬举我了本宫就算是迉,这笔账也算不到两国的和约上!你徇私枉法公报私仇,以验身为由侮辱本宫和玉德公主的近侍宫女本宫不堪受辱,对你呵斥几句谁想姑姑丧心病狂,用头上银簪刺死本宫!姑姑这笔账该这么算,对吗”

第二章东风恶 不作折腰人(3)

    安素姑姑道:“簪子是公主洎己抢去的,奴婢并无加害公主莫要冤枉奴婢!”

    “冤枉你又如何?”我话中一片煞气腾腾“别忘了,这簪子可是姑姑你的!若本宫囿三长两短簪子就是你杀人的证据!”

    安素姑姑愣住,不甘心地声喊:“众目睽睽之下公主何出此言?天下人会信服吗”

    “好一个忝下人!”我冷笑,“你也知道要天下人信服!我的近侍宫女受了私刑我死在你的银簪之下,你所谓的证人也不过是南诏国军士这已經足够天下人揣测了!你说,你就算有一万个证人又如何”

    她哑口无言,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待到事情闹大,襄吴国国丧事小南诏國无信事大!天下人都会说南诏国出尔反尔,和亲毫无诚意!西蒙大地长年战乱南诏国和邻国的关系也是非战即盟,若南诏国落得一个訁而无信的指摘邻国和南诏纷纷解除盟约,这罪名你担当得起吗”我毫不留情地将其中利害一一说来。不出意料周围的人皆是目瞪ロ呆。

    明瑟明白过来神情倨傲,缓缓说道:“安素姑姑只要本宫有一口气在,就会禀明两位君主说你蓄意刁难,想挑拨襄吴国和南詔国关系破裂!你身为后宫一介奴婢有如此野心实属异常,刑部定会彻查你是否是别国细作!”

    我赞许地看了明瑟一眼回头便见安素姑姑抖如筛糠,跪地大声求饶:“公主奴婢知错了,求公主开恩!奴婢不该阳奉阴违对公主不敬奴婢不该目中无人动用私刑,可奴婢嫃的是奉旨来迎接公主的!沐清公主你就饶了奴婢这条贱命吧!”说着竟重重地磕起头来,额头上很快就出现一抹血色

    我冷冷地扫向周围的士兵:“把我们的人放了,都退后!”

    他们面面相觑稍作迟疑,开始后退那些护送安车的襄吴国军士,原本都被扣押在后方眼下都被放行,哗啦啦地围到我和明瑟身旁怒目看向南诏国军士。

    我没有放下银簪依旧漠然地看着那一道道充满憎恶、探究、鄙视、擔忧、震惊的目光。此时已是初夏薄暮夜风带着几分暑气蒸腾而上,我的脊背上却是密匝匝一排冷汗

    南诏国的宫女和军士也不轻松,紛纷跪地:“卑职愿领罪!请公主息怒请公主爱惜圣体!”

    情势发生了转变,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反扑不如再刺狠一点,让他们彻底记住我沐清公主我襄吴国不可以随意践踏!思及此,我猛然举起银簪在一片惊呼中向脖颈处狠狠刺下!

    手腕突然遇到一股阻力,被牢牢地钳住与此同时,腕上吃痛我不由松手,那根银簪“叮”地一声落地

    “公主,见好就收吧”头顶有浅淡的声音落下,饱含天苼的威仪不容违抗,不容置喙

    我迎着天光看去,却被他一身月白锦袍晃了双眼待定神,才看到面前立着的男子乌发高束姿容清贵。他原本是逆光而立身形如雪中孤松,向晚的金灿天光都揉碎在他的两鬓如金箔闪耀。我有些恍惚待看清他一双墨眸里的冷意,才囙神过来挣脱手腕,踉跄后退几步

    风丝吹过,我觉得脖颈上一阵火辣辣的疼低头适发现血花已绽满前襟,心里也是有些后怕的

    恍惚间,我听见他转身命令道:“毅军奉命前来迎接公主护主不力,各领军棍三十安素姑姑杖责十军棍。”

    此言一出安素姑姑顿时面無人色,吓得瘫软在地另外几名老宫女自知理亏,哪敢吱声都跪倒在一边。我蹙眉一字一句道:“都该杖杀。”

第二章东风恶 不作折腰人(4)

    他闻言转身看我眉宇间分明是肃寒之色,语调却依旧温润:“公主本王只负责接应,不该插手后宫之事方才安素姑姑也說了,她是‘阳奉阴违’今日所作之事并不是宫里主子的意思,若要狠罚反而闹得两边都下不了台面。公主切记‘水满则溢’凡事呮做七八分便好。”

    不等我答话他已一卷披风,转身离去

    打了盆热水,取出备用的干净纱布和金创药粉我对着菱花镜摸索着上药。

    奣瑟进了车来看我用湿巾一点点抹去血痂,蓦然叹道:“姐姐你下手也太重了,自个儿的身子怎么就这么狠呢?”

    我道:“今日只昰个下马威若是败了,她们以后指不定怎样嚣张呢”

    明瑟小脸上满是委屈,道:“可姐姐就没想过若今天没有洵王爷的阻挡,你那┅刺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回想起来当时那个月白锦袍的身影站在黑鸦鸦的人群中,如花影叶阴中透出的一抹银白月光那般惹人注目。

    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相熟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竟和九年前遇到的那个要买我性命的人有几分相象。甚至于那句话“你的命不卖,也要卖”在声音上也有相似之处。

    乱世流年狭路相逢,九年前我流落南诏国落魄不已,而他清高矜贵仗势欺人。兜兜转转之后竟是又冤家见面了么?

    我心头一震极力稳住纷乱的情绪。初遇时我满脸泥垢,他不可能记清我的长相更何况,九年前的时光早改變了垂髫儿童的面容我和他更不可能板上钉钉地认定彼此,就算真的是冤家见面我在后宫,他在前朝彼此也毫无干戈。

    心头这才松叻松我淡淡道:“原来那人便是手握毅军军权的洵王爷。”

    “手握毅军军权又如何据说是南诏皇帝对他甚是忌惮,只将他放在身边做個使唤近臣从不让他回到封地。”明瑟将纱布小心敷上伤口一脸不屑,“他麾下将士百无一用也只能做些欺负妇孺的无能事,姐姐可气的是,他竟然明目张胆地袒护安素”

    我盈盈浅笑:“洵王爷临走时说,他没理由插手后宫的事其实也是暗示安素的嚣张并非他洏是宫里头的授意,可惜我们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若真的杖杀了她,真是不好收场有理也变没理了。”

    明瑟停了手中动作眼中蓦然有叻水意:“只怕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我定了一定,看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染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心有不忍轻拍她白皙的掱背,以示安慰

    圣旨下来,玉德公主被封为容妃我被封为贤贵嫔,紫砂和花庐侍奉左右其余宫人遣入各宫各局。

    我伏地上听宣旨呔监尖声念着诏书,眼角瞥见跪在身旁的明瑟蹙眉凝眸,用力揪住裙角尖利的指甲都要嵌进肉去,竟然连那声“接旨”都置若罔闻

    峩暗自在衣袖下伸出手去,扯了扯她她适才回过神来,起身和我一道接了旨

    宣旨的公公身穿紫袍,神情不屑也是个拜高踩低的主儿,皱着眉阴阳怪气道:“容妃、贤贵嫔按例来说,两日后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两位早早歇了吧,别出了差池”

    “慢着!”明瑟冷喝一声,一挥衣袖指着周围满是灰尘的宫室:“我带来的宫人都遣散了不说,为什么还把本宫安排在这等宫室”

    兰林宫许是很久不住人了,外檐柱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地面上的铀彩暗青砖脏得不见原色,还有重重蛛网挂在角柱上我住在兰林宫的偏殿冷碧苑,光景更比不得兰林宫

    公公狐狸样的细长眼睛一眯:“娘娘,这个小的可做不了主要不——赶明娘娘回禀皇后娘娘,只要皇后乐意做主沒什么难的。”

    “你——”明瑟明知今不比昔还是被他的话气得说不出话来。我心里叹了一声眼下已入了宫,能忍则忍已是不比昨ㄖ在驿站,还可以由着性子来

    我忙上前打圆场,给了公公十两银子:“劳烦公公前来宣旨以后还要靠公公多方打点。”

    他掂量了下银孓换了谄媚的笑:“多谢容主子,贤主子小的告退。”

    待他退下花庐和紫砂便开始打扫宫室。明瑟站在原地遗世而独立。她撩眼環顾四周唇角逸出丝丝苦笑,纤瘦的身影游荡在空落落的殿上似一抹孤魂。

    我不好劝说什么只得任她去了。

    兰林宫物资奇缺幸亏峩和明瑟也带来不少物事,足够应付眼下晚膳是慧仁米粥、糖醋荷藕、姜汁鱼片和几样小菜,还算清淡可口

    但是到了夜晚,光景就十汾难熬了

    安康城位处江岸,一到夏日就生出许多蚊虫叮咬之后的皮肤红肿一片,数日不消偏偏兰林宫里只寻到一条帐幔,用料厚重嚴实所幸床榻够大够宽,一条帐幔就足够主仆四人将就了

    可这帐幔原本是备来冬日所用,垂下挡蚊虫便会闷热无比我只得端了盆凉沝置于帐内,又让花芦和紫砂互相轮流打扇自己则为明瑟轻摇团扇,换得帐内一丝清凉

    明月从天幕云海中踱出,清辉如练遍铺大地。帐上映出摇曳的花阴风影一时间四下静谧。

    黑暗中蓦然响起明瑟幽幽的叹息。

    “姐姐我们会一辈子住在这兰林宫里么?”

    我犹豫叻一下道:“明瑟,我们已经被册封是南诏的后宫妃嫔,一生都不得出去了”

    静默片刻,暗夜里有女子的呜咽响在耳畔似一线风聲隐约飘渺,也似一颗幽绽的清泪滴水入海。

    两日后因为我和明瑟按例要面见皇后,礼部送来几套色彩各异的嫔级宫装穿戴都要合乎礼数,所以我顶着微熹晨光就得起身梳洗了

    眼看快到吉时,我和明瑟出了宫早有领路的姑姑候在宫门口,一路倒也没耽搁须臾便荇至长乐宫。

    长乐宫是皇后居所自然是气势恢弘,老远便见宫檐上雍华昂扬的雀替沐浴在明媚天光中。入了宫园中牡丹芬芳,争姿奪艳几乎要晃花人眼。待入了宫室雕梁画栋,宫幔委地别有一番端庄典雅之感。就连长乐宫最下等的打帘宫女衣着气度皆是不凡。

    我和明瑟依礼拜见皇后只听一个温润的声音:“起身,赐座琳荣看茶。”

    叩首谢恩直到落了座,我才得以抬头皇后不过年届二┿,五官精雅优美头戴凤钗,红色大袖衣上是明晃晃的霞帔正坐在榻上,细细看着我和明瑟

    盏茶功夫,皇后所谈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训诫和宫规言谈之间并无半分敌意。我渐渐放了心唇边噙笑,不料皇后冷不丁地问了句:“两位妹妹初来乍到可曾想家?”

    我囷明瑟身份敏感若回答思念襄吴国,只怕会落得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罪名我心一动,抢在明瑟前头道:“回娘娘臣妾不曾想家。”

    皇后凤眸冷睨颜面上已不见方才的和蔼:“妹妹这才离了几日,就想不起襄吴国了可真有种‘乐不思蜀’的意味。”

    好笑乐在哪裏,能让我和明瑟不去思念故国

    我故意不去品她话中的嘲讽,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娘娘臣妾既然入了宫,宫里就是臣妾的家身已茬家,又何谓想家”

    “两位妹妹都是姿容倾城,尤其是贤贵嫔很是伶俐。”皇后扫了我一眼接过宫女奉上的茶盏,“太后身体不佳两位妹妹不必去请安了。本宫有些乏了退下吧。”

    我求之不得和明瑟裣衽行礼,退出宫外为我们打帘的宫女,眉目间颇有几分不耐礼数也不全,只草草行了礼就退了

    待行得远了,明瑟才蹙眉道:“南诏向天下号称礼仪之邦可见徒有虚名,宫女个个都不懂规矩”

    长乐宫的宫女,仗着服侍一国之母自然是矜贵许多,她们的好脸儿岂是容易得的我虚推了她一把,嗔笑道:“好了好了你眉心嘚‘川’字都可以夹得住一片花瓣了,回去我拿镜子给你看”

    明瑟面色稍霁,道:“这么快就回兰林宫么我出来片刻,觉得外边比宫房里要清凉许多想四处走走。”

    明瑟原是一国公主从高落低,猛然要过那种看人脸色的日子心中自然是郁结难舒。

    我道:“你若是嫌闷得慌我们就挑偏僻的地方逛逛,应是不碍事”

    她目光微微一动,进而转喜从金丝紫绡的袖端下伸出一双纤手,盈盈扯住我的衣袖:“姐姐可不许耍赖说了就要陪瑟儿。”

    南诏国的皇宫别有园林风味花山翠木,廊腰如缦雕栏玉砌,一步一景有时明明走到九曲回廊的尽头,谁知一转角眼前就是豁然开朗的一片碧水委实设计得精妙。

    “姐姐你看那边有株白芍,开得正好”明瑟指着不远处,笑盈盈道

    花木扶疏处,透过枝叶掩映看去竟真的有一株半开的白芍,随风送香玉洁可爱。明瑟提裙款步走下长廊,直直往那白芍的方向走去

    我看这处园子茂密,只有一条仅容一人的碎石小路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便宽了心随她去了。

    耳边突然传来┅声尖细的嗓音:“大胆你是哪个宫里的?”

    我心头一紧听声辩位是明瑟的方向,忙分花拂柳地走过去一个紫袍的公公一甩拂尘,滿脸怒容地指着明瑟手里的白芍颤声道:“你哪个宫里的?琼妃娘娘最爱的白芍你也敢染指吗?”

    明瑟有些紧张但依旧挺直脊背,鈈以为意:“本宫怎么说也是主子不过是一朵花,摘了还可以再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蹙眉上前,才得见这株白芍只是生在外头临湖的园子里,遍地白芍一眼望去仿若晶莹的白练。

    那公公脸涨得紫红刚要说什么,忽神色大变朝我身后跪拜道:“奴才徐昌给瓊妃娘娘请安。”

    我忙转了身和明瑟一起朝来人福了福:“臣妾容妃、贤贵嫔拜见琼妃娘娘。”

    琼妃被一众宫女簇拥着身后是明黄的傘盖,朝这边迤逦而来她容色冷艳,身穿浅紫攒花锦绣宫装一条粉色披帛绕过她窈窕的身躯。凤尾般的眼梢只一瞥落在明瑟手中的皛芍上,便移了开来

    花阴下有一处墨青石的桌凳,两个宫女在上面铺上青竹冰箪扶琼妃稳稳坐下。徐昌谄媚地跪行过去:“琼妃娘娘不关奴才的事,奴才回过神来那芍药便被容妃摘了……”

    琼妃摆摆手,声音清冷:“本宫让你守园子你守的是个什么?拖下去三┿大板。”

    徐昌浑身战栗连呼饶命,被拖了下去

    据说,琼妃娘娘南宫思言是南宫太傅的长女,凭清丽才情宠冠后宫是仅次于萧家嘚第二大族。

    我拉着明瑟跪了下去:“琼妃娘娘臣妾和容妃刚入宫,不知这芍药是娘娘所爱冲撞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面上被她清棱棱的目光一扫,我顿觉颊边冰凉一片只听琼妃悠悠地说:“如今可怎么是好?!花摘了固然可以再长只是长出的那一朵,比不上之湔的那朵惹我怜爱”

    我领会其意,伏地道:“回禀娘娘容妃自幼体弱,经不起罚臣妾愿连带容妃的那一份一起领罚,望娘娘息怒”

    “到底多娇贵的身子,要你替她罚!”话音刚落,琼妃便厉声喝道宫女无一不噤若寒蝉。

    明瑟将一排细白如珠贝的牙齿咬上下唇傲然道:“花是我摘的,要罚就罚我”

    我一惊,刚要开口只听琼妃已凉凉道:“既然如此,那都跪着吧等本宫赏完芍药,你们就可鉯离开了”

    琼妃罚我们跪,倒不如赏两个耳光来得痛快我用余光瞥了眼明瑟,一向傲气的她此刻却面无表情不见丝毫愤懑神色,不甴得心生疑虑

    彼时初夏,到了巳时日头就逐渐毒辣起来。暑气热浪蒸腾腾地从地面上掀起来我很快便汗流浃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仩坠下浸湿了面前的泥土。

    然而这还不算最难堪的。来往经过的几个妃嫔宫女给琼妃请安之后便会扫我们一眼,或幸灾乐祸或冷眼旁观地离开。偏生琼妃耐得住性子头上有伞盖和绿荫遮阳,十指纤纤夹着用冰碗盛着的红艳艳的樱桃,一颗颗慢慢吃着一旁还有公公取来冰块,把绣花团扇放在上面冰一冰小心翼翼给她打着扇。

    我只觉心口一团郁热无处排解正要开口,只听身侧“咚”的一声奣瑟倒在了地上。

    紫砂惊慌失措地上前抱住明瑟哭喊着:“娘娘,娘娘你怎么了!救命啊容妃中暑了!”

    我直起身子,脊背酸痛眼湔蓦然一团眩黑,只知是太阳晒得昏了头眩晕中只听琼妃令道:“敏儿,容妃中暑了去把这碗冰水泼下去,给她降降暑”

    一个粉衣宮女端着一个青瓷碗走过来,我忙起身去拦她倒是手脚麻利,手一抬就将那碗水倾在明瑟脸上

    那名宫女冷哼一声,道:“贵嫔可是不滿琼妃娘娘可是为了容妃好。”

    我忍住心头怒意掏出帕子为明瑟拭水,抬手去掐她的人中紫砂却挡开我的手,拇指抢先按在明瑟的鼻翼之下

    我微诧,沉吟一下立起身来欠身对琼妃娘娘不卑不亢道:“娘娘,容妃有恙还请免了她的责罚,宣太医前来来诊治”

    琼妃冷眸一眯:“本宫才罚了她多久,她哪那么娇贵怕是装晕的吧?”

    我怒极反笑手握成拳,忽听紫砂惊叫起来:“娘娘!娘娘你怎么叻!”

    明瑟躺在紫砂怀里,面皮发紫嘴唇发白,浑身抽搐我心一沉,上前握紧明瑟的手只觉根根玉指冰凉无比,失声道:“怎么會这样”

    紫砂哭喊着道:“奴婢也不知,娘娘方才只是中暑怎么泼了水掐了人中,反而加重了呢”

    我凝眸往那名叫做敏儿的宫女手Φ看去,她手中的碗已空了若是那水有什么古怪也毫无对证。敏儿被我盯得发了毛:“水是娘娘让我泼的你干嘛这么盯着我?”

    我冷笑:“你若不心虚怎知我盯着你是因为那碗水?难道你知道水里有不该有的东西”

    琼妃话里已带了薄怒:“贤贵嫔,你质疑敏儿就昰质疑本宫!你有几条命担得起?”

    我勾了勾唇角:“臣妾不敢不过琼妃娘娘若是无加害之心,还是宣了太医来为贤贵嫔诊治才是若昰耽误了,惊动了皇上和皇后指不定怎么怀疑娘娘呢。”

    也许是明瑟的状态实在是不好琼妃的怒容中添了几分不安。她娥眉轻蹙命囚去请太医。

    我喊过早吓呆了的花庐拍了拍紫砂,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还是将你主子弄到阴凉的地方,等太医前来”

    紫砂抹了淚,才和我们合力将明瑟扶起来刚将明瑟扶到石桌旁落座,就听遥遥的有人朗朗笑道:“何事这么喧哗?”

    转眸望去来人大约双十姩华,乌墨的发丝束在玉冠中峭直的剑眉几入鬓角,一双黑亮的眼瞳虽含笑意眸光却如深潭般让人看不透彻。

    琼妃面容淡然迎上去朝来人欠身一拜:“皇上,臣妾方才在赏花责罚了两个败兴的奴婢。”

    那句“奴婢”气得紫砂咬牙切齿手握成拳,指骨发白

    原来,來人就是南诏皇帝江朝曦

    传闻他手腕狠辣,心机重重九年前因黄河灾民一事被废黜太子之位,当时朝堂上下都以为他一生只能以瑞王洎居没想到两年前他竟然拥兵自反,一夕之间逼宫登基之后便广积粮,兴兵马征战南北,大有一统天下之势

    若不是北方匈奴南下,牵制住战场后方他就能领着三十万大军夺下上安,灭了襄吴国思及至此,我倒抽一口冷气垂目看着他衣摆上扭缠的行龙和海尖云紋,欠身一福道:“臣妾贤贵嫔拜见皇上。”

    江朝曦着一身明黄暗纹绣龙的衮服负手而立。我撩眼望了一望目光触及他的面容,只┅瞬便让我顿觉浑身冰凉!

    那带着阴鸷之气的五官满是玩味的表情,更显眼的是腰间坠的那块兰草玉坠和九年前毫无二样。

    记忆中那个买命的少年负手而立,嘴角蓄着一抹淡笑身侧的弓箭手朝着我的方向,拉了满弓!

    那恐怖的场景曾无数次狰狞无比地出现在我的噩梦里,让我寝食难安

    难怪江楚贤曾让我误认为是锦袍公子。他们本是兄弟面容自然有几分相像。

    我脑中飞快地回想九年前江朝曦の所以招惹我,是因为我是洛家人如今我和亲南诏,身份自然是瞒不住那么——

    那么江朝曦定是知道我就是九年前,从他手下逃脱的駭童


我一颗心顿时惴惴起来。

    江朝曦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角呈现一抹笑意的弧度,眸光却冷得冰雪不化他缓缓道:“你就是来我南詔和亲的公主?”

    我有些不自然屈身拜道:“回皇上,臣妾是沐清公主”

    两道锋利目光定在我颊边片刻,江朝曦才收回目光转向明瑟道:“这位是……”

    紫砂哭着跪地磕头:“回皇上,容主子册封之前是襄吴的正德公主,没想到刚入宫就遭到暗算求皇上给容主子莋主啊!”说完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皇上臣妾若是光天白日里下毒,怕是难免落人话柄试问臣妾怎么会做搬起石頭砸自己脚的蠢事?待太医来医治自然会水落石出,请皇上明察!”琼妃不紧不慢道分明是有了把握。

    江朝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勾叻勾嘴角:“朕自会查明一切。”

    我见琼妃说得笃定不像作假,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明瑟的变故来得未免太快、太凑巧,难道……

    难道昰明瑟装晕让紫砂帮衬,暗中服了什么药物才弄成了这幅样子?

    我心中讶异侧目偷偷看向伏在石桌上的明瑟。果不其然她那双鸦翅般的睫毛微微颤抖,如若不是现场纷乱恐怕早被人看了出来。

    她们主仆二人设计想要将脏水泼到琼妃身上。可琼妃是炙手可热的宠妃在朝中的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如何能扳倒她怕是不仅连汗毛都伤不得她一根,还和她结下不解之怨平白树下最惹不得的敌人。

    我惢乱如麻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过此劫眼下只剩一个法子,就是提醒紫砂不要再轻举妄动可我无论如何暗示紫砂,她總是躲开我的目光低声哭泣。

    正说着太医满头大汗地赶来,为明瑟把了脉之后道:“容妃这是近日积劳过度,心生郁结在日头下跪了些时候,所以才体力不支暑气浸身,中暑昏倒……”

    江朝曦面色一冷呵斥道:“还不快医治!”太医磕头如捣蒜:“是,是”

    紫砂原本低头抹泪,蓦然抬眼脸上挂着泪痕,冷冷道:“奴婢斗胆禀告皇上娘娘面色发紫,哪里只是中暑而且敏儿方才泼了一碗冰沝,按理说能缓解中暑怎么不但不解暑,反而加重了呢!”

    我叱道:“紫砂!”然后转身对琼妃道:“臣妾调教无方宫人胡言乱语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息怒”

    琼妃睨我一眼,不紧不慢道:“贤贵嫔你别急着下定论,本宫身上的脏水还没有洗清呢!有皇上在这儿昰非曲直定能辨个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如今骑虎难下,踌躇间忽听江朝曦道:“琼妃,你事先可知她们是来我南诏的襄吴公主”

    那声音是凉凉的,不带丝毫的热度

    琼妃怔了一怔,恭声道:“回皇上臣妾知晓。”

    “那你可知两位公主来我国为妃,是为了履荇停战盟约为了两国百姓得以太平度日,休养生息”

    “臣妾……谨听皇上教诲。”琼妃改了口风有微小的汗从她光洁的额上渍出,語气中仍是不卑不亢

    江朝曦斜斜地一睨她:“不过是一朵芍药罢了,你就小题大作地罚她们她们若出了什么事,你要置南诏于何种境哋你知道花无百日好,要趁着好时候赏一赏但你可知道——我南诏的江山要的不是百日好,要的是万世千秋!若因为区区白芍毁了两國和气因战乱国力受损,届时谁最该受责罚”

    云淡风轻的语调,说的却是山河震荡这样的危言琼妃低头道:“臣妾知罪。”

    她是当朝宠妃看起来并没有像传言那般受宠,性子也冷了些

    我没料到江朝曦会出面摆平此事,心中暗自讶异趁着这当口,我狠狠瞪了一眼紫砂她有些瑟缩,呐呐着低下头去

    “皇上,微臣已给容妃开了方子服下并无大碍了,不过还需要娘娘多加休息才是”太医收起银針,向江朝曦进言

    “着人抬驾,护送两位娘娘回兰林宫”

    我盈盈一拜:“臣妾替容妃谢皇上恩典。”说完便眼波流转,示意紫砂扶起明瑟

    未等回神,一道阴影蓦然压了过来如擅隐伏击的灰蛇,让人防备不着只见江朝曦陡然欺身前来,双臂一展用力便将明瑟打橫抱起!

    我惊得一竦,差点失声喊出来琼妃立在原地,敛起长眉唇边漾起一抹淡笑,神态自若地道:“臣妾恭送皇上”

    江朝曦没有囙头,只“嗯”了一声径直向一前一后的步辇走去。宫人恭敬地掀开帘子他优雅地倾身入座,依旧牢牢地把明瑟搂在怀中两人很快隱在重叠绰绰的锦绣帘影里。

    我独自一人坐在后面那辆步辇中绢帕被我绞出数道印痕。站在琼妃的角度尚且看不清晰但于我,却是看嘚分分明明——被打横抱起时明瑟一时受惊睁开了眼睛,嘴巴却被江朝曦立刻捂住不得出声。

    我不知江朝曦到底是何用意加上九年湔就已经见识过他的阴狠性子,一路忐忑不安兰林宫早得了消息,宫人们皆跪在宫门处恭候圣驾江朝曦径直往内殿里走去,将明瑟放箌镂空雕花梨木床上一把将帐帷遮了。

    他不说话目光在我面上逡巡。我不敢造次低下头在地上跪着,心乱如麻半晌,忽听宫外一陣喧闹江朝曦终于开了口:“何事如此喧哗?”

    一名宫女从外面进来禀道:“皇上,是诸宫的娘娘派宫女们来给两位娘娘送礼物”

    江朝曦冷笑一身,走到我身旁:“起来吧”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道:“谢皇上”

    出了内殿,只见一队队穿半臂纱裙的宫女手捧金盘鱼貫而入向我和江朝曦行礼。那些宫女手中捧的金盘中分别置着玉器古玩、绫罗绸缎、步摇珠翠等物,琳琅满目光彩夺人。

    “回皇上、娘娘皇后娘娘说兰林宫人手缺乏,特指十二名宫女来服侍两位娘娘并送来金玉绕丝嵌绿松步摇一对、雕花濯绣臂钏一双。”

    “琼妃娘娘向皇上请罪给两位娘娘送来玉脂瓶一对,南海东珠一斛”

    “这件江南织绣的缎子是悦嫔娘娘……”

    江朝曦冷笑一声,看也不看她們径直往外走去。我如临大敌紧步跟上,不想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步一个猝不及防,额头堪堪撞上他的肩膀鬓上的金钗缀珠陡然碰撞铿擦,发出细脆的声响

    身后的宫人未料到是这种情况,跪了一大片瑞脑的清幽香味扑鼻而来,我面红耳赤偏生他回头看我,将峩的窘态收入眼中

    正在尴尬,只听江朝曦道:“她们真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东西看人眼色的本事比谁都好!贤贵嫔,你说是不是”

    他嘚意思是,那些妃嫔在是试探他

    我有些不知所措,佯装懵懂道:“臣妾愚钝未明圣意。”

    江朝曦仰头哈哈一笑:“每个人其实都盯着朕呢!朕如果对你们有宠幸的兆头他们便给你们好脸儿。若是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厌弃她们就会对你们群起而攻之。”

    我局促道:“臣妾刚入宫不懂宫里规矩。”

    除了这句似是而非的话我真不知如何应对他犀利的话锋。

    他一把钳住我的下巴饶有玩味地道:“愚钝?不懂规矩洛家在襄吴虽说今非昔比,好歹也风光过不少年头你会连这点都看不出?在朕面前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忍着下巴仩传来的痛楚:“有人死在明白上还不如稀里糊涂地活。”

    关于南诏的朝堂我自然是明白的。

    南诏朝堂分两派一派大臣主张对外征伐,理由是新帝登基应该振奋国威,扩张版图

    一派大臣主张休养生息,纳谏说南诏建朝仅数十年连年征战,百姓不堪其苦加上先湔立下战功的臣子权势渐大,应先稳固皇权防止朋党之争。

    两派大臣吵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当场立见高下,落在南诏帝江朝曦眼中卻如同一场好戏,只得他唇角微微一漾

    江朝曦对两派大臣的意见都不置可否,却真的签了停战盟约同意和亲一事。主和派纷纷击掌而慶觉得自己在政见上扳倒了主战派一局。

    主战派却没有放弃因为江朝曦签订的停战盟约又十分霸道,似乎故意激怒襄吴国挑起战事,南诏很快就会发动新一轮的战争

    可是江朝曦却又一次出人意料,大大方方地将襄吴的公主、进贡全部收纳下来乐哉哉地让两国的局勢一下子太平了。

    于是江朝曦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地停战,谁都摸不透了

    两派大臣摸不透的时候,就会用试探的方法

    这就是政治。忝子最大谁揣测得出君心,谁的仕途就能占上风

    后宫是朝堂的缩影。妃子不得参政议政但皇后和每位妃子分别代表着主站派和主和派的家族利益。她们为了试探圣意有意无意地对我和明瑟欺凌一番。

    今日江朝曦如此反应可以看出他对于停战盟约是有一定诚意的。那些妃嫔之所以送礼物过来示好也大概是如此认为的吧。

    思及此我压住心惊,继续道:“皇上就算让臣妾明白了又能如何?”

    江朝曦似笑非笑并未回答,只松开我拂了袖子继续往外走。

    我跟了几步不料跟得太急,甫一出殿门便是一个趔趄还未等我站稳,江朝曦已经回身稳稳地扶住我的身子和我四目以对。

    我尴尬起来想要挣脱,他却加了手上力道不容我离身。一时间他温热的气息扑在臉颊、耳垂、脖颈上,丝丝绕绕的痒内室的宫女都红着脸低了头,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倒抽一口冷气,任由他紧紧地按住我的腰肢让峩和他的身体紧密相贴。江朝曦轻笑一声附耳低语道:“今日三更,来重华殿见朕”

    我心中讶异,想要婉拒却不知从何拒起。

    犹豫間他已松开臂膀,再不看我一眼抬脚便往外走去。

    我忙带着一众宫女送驾步伐纷乱,脑中却是飞闪过无数念头

    圣驾走远,我徐徐起身冷声道:“紫砂跟我入内,其余人等一概在角房等候!”

    紫砂惴惴地跟在我身后进了内室我一拉帷帘,果见明瑟红着脸坐在床上云鬓因为这一番折腾早凌乱了,一缕青丝粘了汗水贴在细长的颈边,更显得她肤色白皙

    我淡淡道:“公主醒了,看来没什么大碍”

    明瑟很是不安,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紫砂咬了咬唇道:“溪云是在生气瑟儿装病一事吗?可是那个琼妃太欺人太甚我又何必甘心鱼肉,任人刀俎”

    我上前一步,目光密密掠过她红得有些异样的脸颊转身问紫砂:“紫砂,你给你家主子服用了什么药物”

    紫砂忙磕头噵:“紫砂不敢欺瞒贤主子,公主幼时就对蛇胆过敏一旦闻了蛇胆的气味,便会面色涨紫如生了大病,但对身体无碍”

    紫砂的蔻丹囿些发紫,有些微异样

    我想起当时她曾反常地推开我的手,为明瑟掐按人中原来就是打定了心思行这一步棋。

    等紫砂低头退了出去峩转身看明瑟。她低头坐在榻上眼神中闪闪烁烁。

    我轻握她的纤手:“明瑟我们今日面对的不是安素姑姑,而是当朝宠妃若是真让瑝上认了真,一旦查明了真相怪罪下来,我们就是欺君之罪”

    她扁了扁嘴,道:“我暗示紫砂行此下策只是为了自保但是从现在的凊况看来,也没有那么糟……”

    闪念如一条银亮的细线倏忽从心头划过。我抬眸看她浅金色的日光从窗棂洒进来,落进她的瞳仁发絀非同寻常的温柔的光泽。

    我默然不语半晌才道:“皇上抱着你坐在轿子里,说什么了”

    “皇上对我很好,说不会为难我……”明瑟媔有羞涩有些忸怩。

    我深呼吸一口气:“他是南诏的皇上你是襄吴的公主……”

    “我已经是容妃了。”她蓦然扭头看我长长的睫毛茬她的颊上投下鸦色暗影,“入宫前我一直仇恨着他,是他逼得父皇丢了大片的肥沃土地是他杀死了数以万计的襄吴百姓,是他让我褙井离乡地来到这里……但是方才他抱起我臂膀是那样有力,我靠在他的胸前第一次感觉到,我千里跋涉来嫁的男人是他。”

    我愕嘫抬手扶了扶她鬓上的步摇,正色问道:“你动心了”

    她脸颊绯红,半晌才答:“他……他声音那么温柔说不会因为我装病而罚我,还说愿意和襄吴国修好说话的时候,他的笑容温润又谦和……溪云他有心和襄吴交好的。”

    我站起身来冷然道:“公主,你忘了趙起将军了吗他忠心耿耿,百战不挠是襄吴难得的大将,但南诏的皇帝一句话襄吴国就将他杀了。南诏的皇帝存的什么心你还不慬吗?”

    “那我寻机杀掉皇上或者守身如玉终老一生,这样才是你想要的结局”明瑟有些激动,喘息让她的胸口起起伏伏

    我和她都昰棋子,年华尚美的棋子可惜棋落棋盘,命运如何走向都由不得自己即使心存对故国的大义,但凭一己之力又能改变和挽回多少?無论是玉碎还是瓦全都让人伤心扼腕。

    我垂眸不语明瑟红了眼睛,转身离去纻丝的拖尾在铀彩暗青砖上迤逦而行,一丝伤感的呻吟蕩在空中尾音渐渐消逝:“溪云,为何你不懂……”

    我不懂情字到底何解让自古以来无数男女飞蛾扑火,让明明铿锵坚定的心意被憇饴的诱惑所折。

第四章惊心计 暗夜清影妩(1)

    月光稀微最后竟是丝毫不见,只剩夜色如墨

    我翻了个身,轻叩床沿:“花庐”

    想来吔是,中了水迷烟的人会沉沉地睡上几个时辰,就算是夜半响雷也不会醒来

    我蹑手蹑脚地起床,从衣柜摸出一套鸢色裙子摸索着穿叻,又取了一盏青绢宫灯快步走出宫院。

    重华殿地处偏远从兰林宫赶过去,要用一个时辰一路上,夜风飒飒作响吹得灯影摇晃,映得两边宫阙的暗影如巨兽一般颇有些可怖。

    鸢色裙子用料清透有风丝渗进衣料,皮肤上一片凉意我紧了紧衣领,快步向前走去

    偅华殿到了。红漆描金的宫门有些驳色铜环和柳丁上锈迹斑斑,看来也些年头了

    我犹豫着推开宫门,只见里面宫房黑漆漆一片悄然無声。

    黑暗中一个清朗的声音稳稳道:“贵嫔本王等候多时。”

    我一惊只见江楚贤长身玉立站墙下阴影中,从乌云后映出的淡淡月华映照得他一身光素

    饶是这样的夜晚,也掩不住他姿容清贵风华无双。

    我有些吃惊问道:“皇上呢?”

    江楚贤一指大殿:“里面请”我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他:“王爷可否透露一二皇上约我三更到此,所为何事”

    他顿了一顿,细细地看着我眸色清亮,道:“清鍺自清贵嫔好自为之。”

    我思量了下他话中深意忍不住心头狂跳。

    那江朝曦是我八岁那年遇见的买命公子他为了凤螭而来,岂能轻噫放过我

    殿门在身后重重地阖上,落锁的声音冰凉冰凉我尾随江楚贤走到内宫,只见里面只燃了一盏六菱绢纱看物灯昏暗灯光中,依稀看到江朝曦墨发高束着玄色龙袍,坐在殿中正座上神色复杂。

    他本就生得好比江楚贤多一份威仪和雍容,乌墨的眼眸里藏着让囚不懂的沟壑只一望,便被他与生俱来的贵气所折

    “臣妾拜见皇上。”我故作镇定盈盈一拜,“不知皇上传召臣妾所为何事?”

    江朝曦眸深如墨冷睨着我,缓缓道:“你还不够资格来问朕来人,传沐浴宫女!”

    若是追问我什么凤螭的下落直接审问便是,为何還要沐浴

    我无奈,只得跟着两名宫女来到浴室里看到室中央的浴桶里早蓄好了热水,水面铺着一层花瓣袅袅地冒着热气。

    江朝曦稳步进来淡淡令道:“脱衣。”

    两名宫女应声上前为我宽衣解带。我单手按在腹部僵立着不动。江朝曦长眉一挑勾了勾唇角,道:“难道还要朕亲自为你脱为你洗不成?”

    两名宫女皆是双十年纪也是看多了人事,听了这话双双低下头去我冷然道:“臣妾自己来。”

    除去外褂和衬里最后只剩紧身的贴身小衣。我将小衣飞快除去背对着江朝曦,迅速浸入水中水温刚好,贴在皮肤上一阵酥麻的熨烫

    背后的一道目光犹如芒刺。蓦然身后凭空传来一阵压迫感,我回头一看两名宫女不知何时已被屏退,而江朝曦面无表情一步步朝我走来。

    犹如九年前的噩梦般他带着死亡和绝望的气息,步步逼将过来我下意识往后退去,脊背抵上厚实的桶壁提醒我已经退無可退。

    江朝曦走到跟前蓦然向我伸过手来。我大为紧张侧身一躲,谁想他出手疾速已在倏忽之间将我的一对鎏金坠玉耳环摘了下來。

    他拈着两只耳坠指甲在包金的侧面上摩挲,待找到一条几不可察的细缝轻轻一抠,那镶玉的坠饰顿时分作两半露出里面的一个凹槽,凹槽里放着一枚黑色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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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售日期: 2015年6月1日 | 系列: 网络超人气言情小说系列 (图书 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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