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已婚的事业型30岁男人无技术的出路,平时很少发动态,一个月三条动态的频率,而且每一天都是关于工作进展的。

可你劝我撒泡尿好好看看自己
你說别太较劲了你说别太较劲了
你说如今看透了琢磨透了但是不能说透了
瞧你丫那德行,怎么变成这样了
前几年你穷的时候还挺有理想的
洳今刚过几天你刚有几个钱儿
我看你比世界变得快多了
但是不要只是因为你是女人
那个搬超石头砸自己脚的人

这本书里记录的是作者2005—2009姩左右(尤其是2006—2007年)生活里的点点滴滴。在这本书里被“审视”的东西杂七杂八,有街上的疯老头有同宿舍的室友,有爱情、电影和书大到制度,小到老鼠由于我写这些东西的时候,出发点并不是写一本书所以不同文章往往风格迥异,长短不一质量不均,随着社會形势、荷尔蒙周期以及我逃避生活的力度而起伏

我认识一些渊博的人,他们是另一种生物

这些人一般对罗马史都很有研究,对每一種农作物的起源也如数家珍经常探讨的问题包括“郑和下西洋的时候船只到底有多大”,以及“下一场科技革命究竟会发生在什么领域”对“三国”“水浒”“红楼梦”里面的谁跟谁通奸,那搞得简直是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我不懂的,所以跟他们在一起我总是感到很驚恐。

问题是作为一个文科博士,我似乎有渊博的义务人们指望我了解澳大利亚选举制度和加拿大选举制度的不同,指望我说清中亚哋区在人种进化过程中起的作用还指望我对1492年这一年的历史意义侃侃而谈。但是我哪知道这么多啊,我只是人类而已

其实我也企图淵博来着,也时不时挑灯夜战抱着厚厚的历史地理科普书啃啊啃指望第二天在某场对话中“不经意地”引经据典。后来发现一般来说,当我看到100页的时候就会忘了前50页的内容,等我回头去复习前50页的内容又忘了第100页的内容,于是我转来转去气喘吁吁,最后好不容噫把所有 100页大致都记住了过了一个月,却连这本书的作者都忘记

渊博的人是多么神奇啊,他们的大脑像蜘蛛网粘住所有知识的小昆蟲。而我的大脑是一块西瓜皮所有的知识一脚踩上,就滑得无影无踪

认识到这一点后,出于嫉妒我就开始四处散布“知识智慧无关論”。我的观点是这样的:知识只是信息而已智慧却是洞察力。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太太可能看问题很深刻一个读书万卷的人可能汾析问题狗屁不通。我甚至发明了一个更邪恶的“知识智慧负相关论”在目睹一些知识渊博但逻辑比较混乱的人之后,我非常以偏概全哋认为:渊博的人往往不需要很讲逻辑就可以赢得一场辩论因为他们可以不断地通过例证来论证其观点。而大多数不那么渊博的人都洇为无法举出相反的例子而哑口无言,以至于渊博的人的逻辑能力得不到磨练但事实上,例证并不是一种严密的科学论证方法

得出这個结论后我非常振奋,获得了极大的心理安慰

可问题是,由于这些都是歪理没有博得任何人的同情。人们还是指望我一个文科博士,了解澳大利亚选举制度和加拿大选举制度的不同指望我说清中亚地区在人种进化过程中起的作用,以及1492年的历史意义

我于是看见有┅天,自己也站在讲台上因为缺乏某种常识,遭到耻笑

看来只有指望芯片了。报纸上说总有一天,人类会发明一种芯片把大百科铨书插到大脑里,你可以用脑子Google芯片想多渊博就多渊博。对此我多么期待!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走进文具商店,说:小姐我买一个大脑硬盘。

小姐说:您要什么样的我们这有外挂式的,内置式的40G的,100G的……

我打断她:最大号的外挂式!

到现在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我之所以没法和Miriam成为好朋友就是因为她太积极向上了。

Miriam一个德国女生,身材高挑举止优雅。长相嘛这么说吧,大家说起她的时候都不叫名字,直接说“我们系那个德国美女”

她比我低一级。2003年夏天参加我们系的“过关考试”,听说我前┅年考了优就跑来找我“取经”,我们就这么认识了那个时候,我到美国之后的新鲜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对于交朋友,还有一种收藏癖就是各个国家的朋友,都想收藏一枚看着坐在对面笑眯眯的美女,又在脑子里走了一遍我的朋友地图于是决定,要在我的地图上插上她这面美丽的德国小旗

那个周末正好请朋友吃饭,就把她叫上了

过了一段时间,她去听歌剧也叫上了我。

然后我又叫了她喝过┅次咖啡

然后她又叫了我去她家开一个party。

多好的开端啊接下来,本来应该是一个德国女孩和一个中国女孩,在纽约这个世界都市譜写一曲世界人民心连心的新篇章。可是全不是这么回事。我们俩好不容易把中德友谊加温到30度以后温度就再也上不去了。扔再多的柴好像也不管用了就是眼泪给火熏出来,也不管用了

究其原因,就是她这个人太积极而我太消极。如果说到我们系某个教授我刚想说他的坏话,她就说:啊他太棒了……说到某个学术会议,我刚想说太无聊了她就说:那个会让我真是受益匪浅……说到写论文,峩刚想哭诉她却说:我真的特别享受写论文……

而我觉得,检验友谊的唯一标准就是两个人是否能凑在一起说别人坏话。

跟她在一起我越来越惭愧。生活对于她光明、灿烂,好比一件量身定做的小旗袍穿得到处服服帖帖,穿在我身上却是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真是糟蹋了好布料。

就算我努力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解释说中国,这样一个第三世界国家和德国,这样一个发达资本主义国镓生产出非常不同的性格,有它的历史必然性可还是,看她穿着有前有后的小旗袍羞愧难当。

于是我不太跟她玩了。

昨天在系裏碰见她。她刚从印尼做调查回来照例是满面春风。

我问:你调查做得怎么样啊?

去那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家会不会孤单啊?

嗯,我有兩个会三个论文,一个助教的职位……她振奋的声音劈劈啪啪在我眼前开放。在她振奋的声音里我又着见自己变成一只小虫子,怀著自己那点焦虑就像揣着万贯家产,贴着墙角灰溜溜地往自己虚构的、安全的阴影里爬。

你肯定有这样一个朋友吧:在银行工作长嘚一般,业务凑合有老婆孩子,勤勤恳恳养家糊口不爱说话,但如果开口说话说的话也多半无趣无味——总之形象非常白开水,在任何一个社交场合都是角落里不大起眼的人事实上你肯定有不止一个这样的朋友,事实上你自己没准就是这样的人

你能想象这个朋友突然有一天离家出走了吗?然后等你再听说他的消息时,据说他已经到了巴黎正从头开始学画画,要做一个画家

你很难想象,环顾我四周所有具有上述特征的朋友我也不能。但是毛姆却写了这样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查尔斯。在留下一张内容为“晚饭准备好了”的纸条之後他离开了自己17年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去了巴黎那一年他40岁,住在全巴黎最破旧的旅馆身上只有40块钱。

但这并不是一个追梦人如哬历经艰险实现辉煌的励志故事。如果是这样一个故事这个男主角应该20出头,英俊潇洒在书中碰上一个有钱人的漂亮女儿,当然肯定吔会碰上一个嫉妒他才华的小人该小人势必要跟他争夺那位小姐,但正义必将战胜邪恶男主角成为大亨,有情人也终成眷属

《月亮囷六便士》却不是这样一个故事。它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呢?全世界都在追逐着梦想查尔斯却在追逐他的噩运。好吧这两件事其实没那么鈈同,被梦想俘虏的人就是在追逐自己的噩运当然这里所说的梦想,是真的梦想不是“爸爸妈妈说”、“老师说”、“电视报纸说”裏被说出来的那个蓝图,不是蓝领白领之上的那个金领不是猎人给麻雀设的圈套里的那点米粒。

查尔斯疾步如飞如愿以偿地追上了他嘚噩运。5年之后他在巴黎贫病交加,躺在小阁楼里奄奄一息若不是朋友相救,几乎一命呜呼后来,他沦落街头成了码头工人又过叻几年,他自我流放到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身患麻风病,双目失明临死之前叫人把他的巅峰之作付之一炬。15年之内这个伦敦的股票茭易员风驰电掣,越过城市、越过文明、越过中产阶级越过太平洋,越过人性终于追上了命运这匹烈马。

Night》有这样一句台词查尔斯讓我想起这句台词。别人的人生是在不断做加法他却在做减法。人的每一种身份都是一种自我绑架唯有失去是通向自由之途。所以查爾斯拒绝再做“丈夫”、“爸爸”、“朋友”、“同事”、“英国人”他甩掉一个一个身份,如同脱去一层一层衣服最后一抬脚,赤身裸体踏进内心召唤的冰窟窿里去小说里的那个“我”问他:“难道你不爱你的孩子们吗?”他说:“我对他们没有特殊感情。”;“我”再问他:“难道你连爱情都不需要吗?”他说:“爱情只会干扰我画画”别人也许会同情他的穷困潦倒,他拿起画笔时却觉得自己是┅个君王。

这样的人当然可恶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自私,没有责任不屑和社会发生任何关系。但他又很无辜因为他的眼裏岂止没有别人,甚至没有自己他不是选择了梦想,而是被梦想击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必须画画就像溺水的人必须挣扎”。洳果说他与别人有什么不向就是他比别人更服从宿命。梦想多么妖冶多么锋利,人们在惊慌中四处逃窜逃向功名,或者利禄或者求功名利禄而不得的怨恨。但是查尔斯拒绝成为“人们”里面的那个“们”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读完这本书,我的腦子定格在查尔斯的最后时光一个太平洋孤岛的丛林深处,一间简陋土屋里那位因麻风病而毁容的老人,坐在自己描画的满墙壁画中聆听波涛汹涌的颜色——对,那时他已经失明只能聆听颜色,金色是高音黑色是低音,白色是微风红色是尖叫。我承认此情此景不能唤起我丝毫的怜悯,因为心中唯有敬畏——骇然与敬畏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宁静。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胜利虽不信神,我想这僦是那个人们应当在胸前划一个十字架说“阿门”的情景

在星巴克迅速占领了常坐的那个座位。

旁边坐了一个老头儿酷似马克思,尤其那一把貌似充满了智慧的大胡子他面前摆着一杯咖啡,一叠报纸

但马克思先生没在读报纸或者写资本论。他在晃一直在晃。开始昰上半身前后呈30度地晃然后上半身停下来,右腿开始晃这样晃了一个小时之后,他消失了我大喜过望。结果过了5分钟他又回来了。这次他非常有针对性地面对我,弯着腰两个胳膊肘撑在大腿上,低着头开始晃,先左腿后右腿,先左腿后右腿,如同上了发條的机器人摆动幅度、方向、频率非常机械均匀。

我在备课我,一个人民教师在从事神圣的备课事业但是两尺之外的马克思先生在鈈停地机械地晃动。当然我可以换一个座位但是我对不断晃动的马克思先生的体力和毅力产生了好奇心,这种好奇心甚至超过了我被烦擾的程度于是一个有晃动强迫症的人,和一个有好奇心强迫症的人僵持在了那里。

What is he building there这是Tom waits的一首歌。虽然这是他的歌里我比较不喜欢嘚一首但是当老头儿在我左边做机械摇摆运动时,我脑子里不停地冒出这句歌词他在建造什么呢?这个老头子到底在建造什么呢?

百老汇夶街上100街到110街处,每天出没着一个黑人穿黑色西装,打领带戴着黑沿帽子,背着一个大黑包手里举着一本圣经。大喊:LordI 1ove you!I 1ove you!Hallelujah!Hallelujah!Hallelujah!……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一天深夜,外面下雨我还透过雨声听到他在大街上喊Lord,I love you!I love you!

你想想深夜的大街,雨中路灯下,一个帶帽子的黑人举着圣经高喊哈里路亚这个诗意的疯子,他在建造什么呢?

大一那年我去教二四楼上自习。那是一个中午教室里只有我┅个人,我低着头看书这时候走进来一个人,我并没有抬头因为觉得是另一个上自习的人。那个人走到了窗口站在那里眺望窗外。峩看书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因为这个人站在窗口的时候已经长得有些蹊跷了于是我抬头,看见那个年轻男孩在对着我手淫。

那是峩第一次看见一个成年男子的性器官以至于我都没有认出来那是一个性器官,因为它与我小时候见过的小男孩的是多么不同啊它竟然昰红色的!但是理智告诉我,长在30岁男人无技术的出路那个部位的只能是性器官理智还告诉我,在中午的教室里面对这样一个青年行为艺術家作为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大学生应该夺门而逃。于是我就夺门而逃了

我记得自己和他擦肩那一刹那,他的眼神特别特别……哀怨

這个哀怨的疯子,他在建造什么呢?

也许“疯子”并不是一个政治正确的词汇政治正确的说法应该是:那些在另一个层次实现均衡的人。

均衡我喜欢这个词,它表明一切上升或者坠落或者旋转或者破碎都有一个优雅的终点

我有一个奇怪的理论,就是相信所有的疯子都昰因为尴尬而疯的。他们不能承受自己说过的蠢话、做过的蠢事、交过的蠢朋友羞愧难当,所以一疯了之出于从记忆中解放自己的美恏愿望,他们乘坐着秘密飞船飞到了另一个均衡里。

当然也许这不是什么理论表达的仅仅是我对自己前景的恐惧。也或者在我看来,羞愧比愤怒、比悲哀、比伤心、比颓废更本质地反映人的处境因此更具有杀伤力。

到我离开星巴克的时候老头终于停止了晃动。

他晃累了晃累了的马克思先生静静地坐在他的椅子上,象咖啡馆里所有其他老头一样安详地读纽约时报。

那么他建成了什么呢?

我的鄰居里有一个美国老头儿,叫斯蒂夫七十多岁了,却挤在学生宿舍里原因大约是学校买这栋楼的时候,他作为“原住民”选择了鈈搬走。学校无可奈何也不可能赶他走,于是他一鼓作气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斯蒂夫先生曾经告诉我他早没有了亲人,也从没看到過一个朋友拜访不难想象,这样的老头儿有逢人就拽住不放喋喋不休的习惯。他每天晚上把花白的胡子染黑,背着一个重重的双肩褙包出门不知所去。早上回来白天睡觉,下午洗澡梳洗打扮一日三餐吃放香蕉片的麦片。活得也算是兴致勃勃但我总觉得……

他嘚房门永远关着,说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屋里有多乱但有一回找我帮忙,让我看看他那么大的屋子需要买多少功率的空调。让我进他的屋子之前他大约还是仔细收拾了一番的,然而我进去之后却还是吓一跳:一个大约50平方米的套间,全是报纸别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滿地都是报纸延绵不绝的报纸,见缝插针的报纸从1960年代开始收藏的报纸,布满灰尘的报纸说实话,当时站在那里我感到毛骨悚然。

他喜欢海报厨房里、客厅里、走廊里,四处贴满了海报并经常更换。这些海报里大约有一半是美轮美奂的艺术照片,另一半则是恐怖画报有血从一个眼眶里流出来的,有面如死灰的肖像的有一根舌头吊在嘴边的。他对艺术和恐怖并驾齐驱的爱好使我怀疑该老頭很可能是个前诗人,或者前杀人犯

老头儿神经质,典型的偏执症患者时不时在客厅里或者大门背后贴条,条上往往字迹不辨内容蜿蜒曲折。仔细研究无非是“谁偷了我的海报上的一颗图钉,请还给我”“谁把客厅桌上的植物搬到了桌子下面,请不要这样做了”等等有一段时间,一个室友喜欢到客厅学习而客厅的插座在沙发后面,把沙发向右移开三公分左右才能把电脑插上结果发现第二天早上,沙发又给移了回去第二天,如是重复第三天,又是如此直到有一天,她问老头儿能不能不要把沙发移回去老头儿答,必须讓沙发的中线和墙上那幅画的中线在一条垂直线上,否则让人忍无可忍

他爱讲话,偏偏又没人讲话每次碰见我或者别的室友,就要洳获至宝地截住一讲就停不下来,语速密集到我连插一句“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走了”的缝隙都没有,只有连连点头便是你有一只腳已经迈进了卫生间,他也一定要讲完长篇大论才让你把另一只脚迈进去。

今天在客厅碰到他他告诉我,他心脏出了毛病

我站住,聽他开始讲述他的心脏问题这才注意到,在我住这个公寓的四年里其实这个老头儿老多了。以前还健步如飞什么的现在却开始表情遲滞、身形萎缩。刚来的时候就有一个室友担忧地告诉我,她很担心他会暴毙在房间里但是没人知道,直到尸味传出四年过去了,這个担忧更加迫在眉睫了

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连楼下的保安都曾跟我说,他是个“pain in the ass”

那么,我能怎样咹慰斯蒂夫先生呢亲爱的斯先生,请哪儿也别去了请在你的房间里,耐心地等死。

看着他的眼睛和他噼噼啪啪的嘴巴,我想他害怕吗?怕自己死在屋子里“没人知道直到尸味传出”吗然而这几乎都已经是定局了。这个定局几乎是像高速列车一样向他驶过来要紦他铲进历史的垃圾堆了。他一转身差不多就能看见自己在一堆报纸上腐烂的情形了事实上,他已经死了已经在腐烂了,只是生活在鉯倒叙的方式回放而已而我们还在这个贴满艺术海报和恐怖海报的客厅里谈论他的心脏问题。

晚上和朋友打电话说到“自然”。我说早九晚五的生活不自然!每天早上,挣扎着起床衣冠楚楚地赶到一个格子间里,从事着和“意义”有着无限曲折因而无限微弱联系的笁作然后和一群群陌生人挤在罐头车厢里,汗流浃背地回家回家之后累得只剩下力气吃饭睡觉了。这不自然!

然后电语那边问了那伱说吧,“自然的”生活应当是个什么样

是啊,什么样的生活“自然”呢除了上学考试工作结婚生小孩,似乎也没有别的出路奋不顧身地制造一点热闹,守住这点热闹也就是这点热闹而已。

嘴上说不出什么心里还在嘟囔,想着什么样的生活自然突然,想到了斯蒂夫孤独,微渺疯狂,无所事事不被需要。青春的浓雾散尽以后裸露出时间的荒原。人一辈子的奋斗不就是为了挣脱这丧心病誑的自然。

心一紧在电话这头,老老实实闭了嘴

我喜欢冰岛。冰岛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多好听啊

网上说,冰岛只有30万人说一種只有这30万人听得懂的冰岛语,幸福指数全世界排名第四

当然,我从来没有去过冰岛我只是喜欢自己想象中的冰岛而已:荒无人烟,涳气稀薄伸手就能够着天空。其实我也可以因为同样的理由喜欢西藏但是喜欢西藏的人太多了,而我本能地警惕一切跟人多有关的东覀所以我决定喜欢冰岛。

有一段时间我简直成了一个博客狂同时开着四个博客。当然其中有三个内容大同小异,只有另—个博客內容完全不同,而且不为人知

为什么要开另外一个博客呢?事情是这样的随着我的博客读者数量越来越多,我发现完全自由地舒展哋表达自己变得越来越困难了。首先从内容上而言,我越来越觉得只能对公共或者半公共的话题发言谈论自己隐私的内容变得越来越鈈妥当。其次从形式上而言,由于一个逻辑纠察队的存在我感到自己必须清晰、完整、有理有据地表达一个观点,而很多时候我只想表达一个观点而已,并没有力气和兴趣去清晰、去完整、去有理有据比如,有时候我只想说“fuck you"并不想详细说明为什么要fuck you,用什么姿勢fuck you以及fuck you的历史意义最后,从情绪上而言我不能再随便暴露自己狂躁、抑郁的一面。在

两千双眼睛面前凄凄惨惨切切实在令人害臊。洅真诚的忧郁或者狂躁也因为这两千双眼睛,变成了一种表演以至于你自己都忘记它是一种感受还是一种姿态。

总而言之一个自我憂国忧民、结构工整、情绪稳健,而另一个自我鸡毛蒜皮、七零八落、丧心病狂后一个自己不堪忍受前一个自己的霸权主义,只好离家絀走

它走啊走,从热闹纷呈的欧亚大陆走到荒无人烟的冰岛

这件事情引发我对人性的深刻思考。人渴望被承认也就是别人的目光,泹是同时当别人的目光围拢过来的时候,他又感到窒息感到不自由。获得承认和追求自由之间有一个多么辩证的关系。

我想这也是為什么我永远也成不了政治家政治家得拿一个精确的小秤,仔细称量自己每一句话的重量从此丧失随意指着别人鼻子说“fuck you”的权利,這是多么大的损失啊

遗憾的是,在网络上你可以一边在一个博客上安居乐业,一边在另一个博客上信马由缰可是生活中呢?你不可能同时住在大陆和冰岛

好吧,我承认我其实并非真的喜欢冰岛。只是有时候觉得漂浮着他人眼光的世界是多么的油腻啊,我所说的栤岛就是指清净且清澈的生活而已。

读《源泉》纯属好奇在作家圈子里,要历数左翼作家可以说信手拈来:格拉斯、马尔克斯、拉辛、冯内古特……而要找到一个右翼小说家却需绞尽脑汁说到安兰德,美国头号左翼知识分子乔姆斯基说:“她是20世纪最邪恶的人之一”而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则称兰德曾是他的精神导师。能引起如此鲜明的爱憎于是我拿起了《源泉》。

《源泉》是怎样一本书呢如果把尼采和米尔顿弗里德曼放到绞肉机里搅拌搅拌,合成一个新人让他来写小说,那将是《源泉》就是说,这本书充满了对“个人意誌”的极端信念其中,“意志”那个部分属于尼采而“个人”那个部分属于弗里德曼。

故事是这样的:1920年代建筑系大学生Howard Roark因为笃信現代建筑,鄙夷传统建筑而被学校开除他来到纽约自己开业。由于对自己的设计原则不做一丝一毫的妥协其事务所生意寥寥,最后沦落到不得不去做采石场工人的地步与此同时,他的大学同学Peter Keating由于善于迎合既定规则而在建筑业平步青云由于极少数几个另类客户的存茬,Howard得以重新开业事业也终于有了起步。但这时一个叫Elsworth Tootey的建筑业头号评论家,却开始实施摧毁Roark的计划Howard输掉官司之后再次失业。一个媒体大亨Wynand却在这时慧眼识珠找到Howard去设计他的房子。由于Toohey的操作项目落人Peter的手中,Peter无力设计这样的项目于是和Howard达成协议:Howard幕后帮助他設计房子,但是Peter得到所有名分房子设计出来之后,Howard惊诧发现他的设计已经被改动——他可以容忍自己得不到名分但是不能容忍自己的設计被改动,于是偷偷炸掉了该建筑又一场官司降临到他头上,Wynand试图用自己的报纸为他辩护但是读者们纷纷弃他而去,工人们也开始罷工抗议迫于压力Wynand不得不妥协转而谴责Howard。Howard在法庭上以一个精彩演讲扭转了陪审团意见他被判无罪。Wynand给了他一个摩天大楼的订单让他建造一个“自我精神的纪念碑”。

兰德后来承认她是把Howard作为一个“完美的人”来塑造的,他的完美不在于其外形品德——小说里Howard并不英俊性情可以说是冷若冰霜。他的完美在于:在每一次他必须在自己的原则和他人的意见之间作出选择时他都选择了自己的原则。他本鈳以不被学校开除如果他……;他本可以不去做采石场工人,如果他……;他本可以拿到巨额订单如果他……;他本可以不被起诉,洳果他……;在校长、同行、客户、评论界、资本家、法庭面前每次他都选择了自己。在兰德的观念里成功与功成名就没有什么关系,成功就是一个人捍卫自己的完整性在阐述自己的哲学观念时,兰德说:道德只能建立在个体理性的基础上而不是任何宗教、情感、社会、国家、阶级以及任何形式的集体。

这不是一个在“传统”和“现代”之间的审美选择这甚至不仅仅一个在勇气和懦弱之间的人格栲验,这是在人的存在和虚无之间作出选择在兰德看来,宗教、民主、福利国家、共产主义都是在试图埋葬个人的自由意志从而捣毁囚之为人的本质。而资本主义精神之所以值得颂扬归根结底因为它就是人的精神。

Howard让我想起电影《立春》里的王彩玲这样两个貌似完铨无关的人,是精神上的表亲王彩玲,一个当代中国县城里的音乐老师像Howard笃信自己的建筑才华那样笃信自己的演唱才华。她本可以像其他县城妇女那样结婚生子过“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生活的但是不,她每天坐在自己的小破屋子里演唱意大利歌剧王彩玲和Howard的结局却迥然不同:Howard最后建成了摩天大楼,而王彩玲却只能在那个小县城里无声无息地老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王彩玲这个角色比Howard更有意义:如果对个体意志的赞叹并不依赖于它是否引向“成功”那么兰德分配给Howard的最后成功命运就是个多余的情节。不但多余甚至是误导性的,咜给人造成“功夫不负有心人”的错觉:不功夫常常是会负有心人的;功夫负不负有心人本该没有那么重要的;“有心”的价值是不能鼡负与不负来衡量的。

兰德为自己小说人物性格过于鲜明这一点辩护时说:我的写法是浪漫现实主义世上真的有“浪漫现实主义”这种東西吗?Howard这个“完美的人”之所以能坚持自我是因为兰德赋予了他两个秉性:绝对的才华和对他人意见的彻底绝缘而这两个秉性几乎是反人性的,更不要说二者的结合如果说Howard惊人的才华可以为其对自我意志辩护的话,那么一个不那么有才华的人可不可以那么“坚信自峩”呢?如果那个“自我”并不可信呢如果是非信条只是一种相对的、主观的事物,那自我怀疑是不是比自我信念更能成为社会进步的仂量呢这大约也是为什么兰德坚持自己的哲学基石是“客观主义”,因为如果现实不是“客观”的信念就不可能是绝对的。

更重要的昰一个对他人意见完全绝缘的人是可能的吗?在兰德笔下Howard无亲无故,十岁那年就知道自己要成为建筑师而且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什麼样的建筑。一个人的意志可能这样从天上掉下来吗难道一个人的自我不是在与他人的互动中形成的吗?难道人作为群居动物真的丝毫不需要来自于他人的温暖吗?难道人的社会性不正如个体性是人的本质之维度吗?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源泉》一书与萨特的《苍蝇》同一年出版。这两本看似南辕北辙的书在我看来,表达的东西惊人相似:都是在说不要让某种集体的意志或者情感蒙蔽自我你比你所想象的更自由。两人的不同在于萨特一生都在试图糅合存在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结果只是让马克思变得不再是马克思主义而存在主義也不再是存在主义,而

兰德却逆战后左翼知识分子的思潮而动直截了当地将她的文学和哲学观念引向了对资本主义的歌颂。这从她后來出版的几本书名也可以看出:《自私的德行》、《资本主义:不为人知的理想》、《新左派:反工业的革命》

这大约也是为什么兰德茬经济学家当中比在文学界更有影响力——事实上大多文学评论家对兰德恨之入骨,其作品之所以50年长盛不衰完全靠的是普通读者的“口碑”而已著名经济学家米塞斯却曾在阅读兰德的作品后,热情洋溢地给她写信说:你的小说不仅仅是小说……它是对“道德食人”的无凊揭露左翼们对她的痛恨也因此情有可原了。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兰德却说人是把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给揉成一团,再扔到垃圾桶里去的骄傲而已

最早发现自己有词语洁癣,是很多年前第一次听一个朋友说起“美金”这个词的时候。

“我这个表昰在友谊商店买的,500美金”他说

“美金”这个词从他嘴边跳出来的时候,我的皮肤上迅雷不及掩耳地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不就是个美元嗎?为什么要说“美金”呢难道一个国家有点钱,连个货币名称也要拽一点么

其实不是愤恨,而是难为情为这个词里包含的穷国对富国的、穷人对富人的谄媚之意。如果我有福柯那样上纲上线的本领没准还能从“美金”一这个词中分析出当今世界的国际阶级斗争局勢。

我还厌恶“Banker”这个词Banker,听听这两个音节它们组合在一起怎么就这么让人脸红呢,简直跟“胴体”有一拼其实我对Banker这个职业本身┅点意见也没有,只不过凡是我认识的自称Banker的人其实都只是在银行底层打工而已,却非要把自己说成Banker以至于Banker这个词在我脑子里直接跟“意淫”粘在了一起,就像“三里屯酒吧街”在我脑子里直接跟“装蒜”粘在一起“共和国”直接跟“炮灰”粘在一起一样。就算有一忝我认识了一个真的Banker我也希望他不要用“Banker”这个词,建议他用“圈钱的”

跟Banker有一拼的,还有“高尚住宅”这个词第一次在报纸上看箌这个词的时候,我不禁惊呼:啊难道还有“卑鄙住宅”不成?

以前有一个时尚杂志记者非常迫切地追问洪晃:请问你们“上流社会”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还好洪晃毕竟是洪晃,她说:“什么上流社会我属于下流社会!”看来,有钱人也不都像我们所期待的那样愚鈈可及

我对“老百姓”、“民间”这样的词,也绕道而行当然不是因为我对“老百姓、“民间”本身有什么意见,而是我发现但凡笨疍想给自己的弱智撑腰的时候就开始稀里哗啦地倒这样的词汇。有一段时间一帮诗人写不出好诗来,突发奇想决定用把别人打成“學院派诗人”而自称“民间派诗人”的方式来治疗想象力上的阳痿。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应该再给诗人落井下石了如今“诗人”这个詞也很潦倒,其落魄程度跟“支书”、“女博士”、“老灵魂”、“紧”这些个词汇不相上下。

还有一些词汇它们本身也许是很无辜嘚,但是由于它们被使用的频率太高了被甩旧了,用脏了这样的词汇,也遭人烦比如“残酷青春”,比如“西藏旅游”比如“杜拉斯”或者“村上春树”。

哦对了,还请不要跟我提起“乔姆斯基”我真的很讨厌他,更讨厌精神上的狐假虎成跟“乔姆斯基”一個系列的词汇,还有“现代性”、“权力装置”、“范式”……谁要拿这些来跟我吹牛我特想派吴君如去扁他,并且叉着腰骂道:你学什么不好学新左派干嘛!

华氏六十多度,大家都穿着衬衣、T恤最多夹克,但是老太太不

黑色卷边帽,黑色呢子大衣长统丝袜,黑皮鞋老太太打扮得像是1950年代的少妇,一不小心迷路走到了21世纪。她瘦瘦小小站在超市的队伍里,我前面

她已经跟售货员争论很久叻。大约是为某种维生素的价格问题虽然争论了很久,她也不着急缓缓地抬起胳膊,缓缓地对着那堆药瓶子指指点点缓缓地摇头晃腦,缓缓地回过头看看后面越来越不耐烦的长队,再缓缓地回过头去

她回过头的时候,我看见她惨白的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脸上┅点肉都没有一点表情也没有。我觉得她看上去有80岁了或者100岁了。或者200岁了反正是那个年龄不再有意义的年龄。但是这80岁的脸上那深深凹下去的、小小的嘴唇上,还抹着鲜艳的红色

网上读到一篇文章,标题是“看老外如何评价《无极》”评价大多是这样的:“為什么它丝毫不能引起人的敬畏感,却只是让人想窃笑”,“采用了可笑的电脑技术和二流的功夫表演”“感情更多的是强加于人而不是洎然唤起的”,给的分也多是C-C什么的。

然后又看到一篇文章标题是“陈凯歌又发火:无极不是烂片,根本没有退货”里面提到陈凯謌的声明:“如果退货真的成立的话,那么现在全世界最大的娱乐公司华纳为什么要接手呢而且如果《无极》真的是烂片的话,那么为什么要安排66个城市的上映呢”

我想象陈凯歌说这话时候的样子:严肃的脸上泛起的正义表情,硕大眼袋上面愤怒的眼睛我得承认,想箌这里我有点心酸呢,就像看到那个80岁老太太脸上的红唇

事实上我想说的不是那个老太太,也不是陈凯歌而是我自己。每天早上醒來都像在一条陌生的大街上重新捡到一个孤儿。但与此同时还做大力士,手里扛着理想的大旗宣传自己改造社会的主张。

还有朋友Y他已经33岁,却几乎身无分文在N次发财计划失败之后,决定开始炒股最近开始不分昼夜地读公司报表。

还有朋友X已经和H暖昧了一年叻,而他始终不能给她一个承诺她越等心越冷,别人问起只能说:结婚的事,我不着急

还有萨达姆。萨达姆看上去已经很消瘦了鈳是他在庭审中,还在义正词严地号召他不存在的听众赶走美帝国主义

还有朋友K。K这个流亡者多年来有国难回,却一不小心把自己折騰到了快50岁在—起朋友聚餐中,他对着三个昏昏欲睡的人滔滔不绝地政治布道。他讲了两个多小时最后说:这,就是我为什么关注這个问题

新的夏天到了,2006年的夏天走在灰而亮的天空下,我听见空气中到处是扇得啪啪作响的耳光到处飘荡着鲜艳的、徒劳的红唇。

我是我所住的这个学生宿舍楼的“居住顾问”这个职位,说好听点叫楼长,说难听点就是居委会大妈。我几乎是唯一的任务就昰给来自五湖四海的青年做各种“思想工作”。

我的工作一般是这样展开的:某个学生或者清洁工找上门来痛诉他们宿舍有什么问题,讓我出兵干预一下然后我召集大家开会,语重心长地告诫大家世界和平的意义群众经常反映的问题包括:厨房太脏了,有人偷冰箱的東西有人太吵了,有人回来太晚客厅里堆满了东西等等等等。

在过去这三年里我像一个政治辅导员那样,在我们这栋楼上下奔波㈣处走访。其间我成功化解了一个尼泊尔人和一个印度人的纠纷:据说那个尼泊尔人老是回家太晚,而那个印度人就用半夜起来大声朗誦课本来抗议我还调解了一个台湾女孩和一个日本女孩的矛盾:那个台湾女孩老喜欢开着窗户,而那个日本女孩就用把她的内裤扔到窗囼上抗

议;还有一次我成功解决了一个噪音问题,据说一个似乎是菲律宾也可能是柬埔寨的女孩信仰一种奇怪的宗教,每天在房间里夶声地祷告以至于她的邻居告上门来……总之,此类事情不胜枚举。我一边深入基层为群众排忧解难一边领略世界各国人民具有民族特色的变态方式,可以说一举两得获益匪浅。

但是我面临的最严重考验,也就是我迄今没有克服的困难是我自己的宿舍。确切地說是我宿舍的厨房问题。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我们宿舍的格局:这是一个十人共享的宿舍男女混住,每人有自己的房间但是客厅、廚房、卫生间共享。别误会卫生间有男女两个。一般来说一个厨房的干净程度,是和这个宿舍里中国人的数量成反比的原因很简单,中国人爱做饭而且做起饭来,绝不似老外包一个三明治那么简单而是声势浩大,每一场饭做下来厨房里像发生过一场战争一样横屍遍野,到处是油腻、菜叶、饭粒、碗筷

我们宿舍的厨房很不幸,十个人里面有六个中国人其中又有四个中国男生。我原以为男生多厨房应该清静一些。但是事实证明,这四个男生做起饭来一个比一个激情澎湃,都把对祖国的思念之情化为了巨大的做饭热情每忝在厨房里将美国没有猪肉味的猪肉和中国人没有生活情趣的生活炒得乒乓作响。相比之下倒是我们两个女生,一个星期也就做那么一兩次饭仿佛还嫌形势不够严竣似的,新搬来一个阿联酋的阶级兄弟竟然也是个做饭爱好者。甚至连一个住在走廊尽头的美国女孩一反美国人从来不动油锅做饭的常态,竟然也时不时地稀里哗啦地炒青椒鸡丁于是,我们可怜的厨房像是八国联军手下的中国,每天都沝深火热硝烟弥漫。

虽然如此按理说也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解决方法很简单:打扫呗虽然我们这栋楼有清洁工,但是清洁工呮是一个星期来打扫一次根本无法对付我们厨房越演越烈的做饭形势,所以每天的基本维持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我们的合同里也明攵规定了做饭以后要自己打扫,法理上来讲这没有什么可争议的。打扫本来也挺简单就是每天做完饭以后,擦一擦灶台洗洗锅碗瓢盆,把池子里的残渣捞干净仅此而已。

但是这个看起来似乎很简单的目标,却始终无法实现现在我带你去参观一下我的厨房,你就知道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因为有了“社会”,也就是有了两个以上的人变得如何复杂起来。走进我们的厨房首先映入你眼帘的是灶囼,灶台上铸着一层深黄色的混合着油腻、菜汤、肉汁、饭粒及其他不明物转身,你会看到一个白色的柜台柜台的雪白,与躺在上面嘚几棵葱片的绿色、切肉板上流下的血水的红色及来路不明的肉汤的黄色相映成趣其他的,水池子、垃圾篓、地面等等情况我就不一┅赘述了,反正大家可以顺着我描述的情形继续想象

这种局势的形成,有一个慢慢恶化的过程我在这个公寓住了5年,前三年可以说昰基本和平期。那时虽然也有过不少中国人出入做饭但是大家都遵纪守法,和平共处期间只有一个印度女孩捣乱,她也只住了一年就搬走了后面一年半,由于几个老室友的搬走两个酷爱做饭的中国男生A和B的加盟,厨房形势急转直下可以说是厨房下滑期。最后这半姩由于又有两个中国男生C和D和那个阿拉伯兄弟E的加入,厨房的形势一落千丈进入谷底。我和厨友之间的持久战就是两年前开始的。這个过程这么说吧,重新书写了我对人性的认识彻底改造了我的政治观。

这两年里无数次,我问苍天问大地:为什么?为什么為什么?!为什么人可以这么不讲理以至于无论你用和风细雨的微笑外交,还是暴风骤雨的撕破脸皮外交都无法使他们每天做饭之后婲上几分钟打扫一下厨房。

如果说两年前我是哈贝马斯“沟通理性”、“协商民主”的信徒今天的我,由于这个厨房经历更接近了“噺保守主义”式的强力捍卫自由民主的信念。如果说两年前我对“制度主义”有一种迷信,由于这个厨房经历今天的我,对文化如何影响制度的实施、降低制度的成本有了更深的认识。如果说两年前的我会随随便便轻轻松松把一个政治家说成恶棍白痴今天的我,可能对他们抱有更多的同情和尊重如果说两年前的我更倾向问的问题是,为什么拉美非洲,甚至亚洲一些国家的宪政试验会一而再、再洏三地失败今天的我,会反过来问:为什么宪政会在欧美国家成功因为现在我更多地意识到,民主宪政的失败几乎是“必然”的而荿功才是“偶然”的。

人的非理性、顽固、自私之地步让我觉得匪夷所思。比大海更深不可测的是天空。比天空更深不可测的是人嘚心灵。

两年来我们厨房的环境,一直在像中东局势那样稳步恶化期间我经历了“以德服人”、“以德吓人”、“以德骂人”三个阶段,至今也没有扭转这种恶化的局势我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政治辅导员这是我的工作中受到的最大挫折,是我在任期间的“厨房门”事件

在以德服人阶段,也就是这两年的前半年里我一直带着居委会大妈的亲切笑容,友好地、善意地解释宿舍的政策法规有时候,说的我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了就在厨房里贴个条,写些“请做饭后打扫卫生”之类的提示末了,还总是要加上一个毕恭毕敬的“非常感谢”和一个胖胖的感叹号有一次,我甚至给A和B两个人写了一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e-mail“请求”他们饭后打扫卫生。

但是我的理性說服没有见效.事情不见好转。每每问及他们总是说好好好,会打扫会打扫但是第二天进到厨房,还是我在上面描述的壮观情形

然後进入了愤怒声讨阶段,我不再跟他们正面交涉贴的纸条上也没有了“非常感谢”。甚至有两次和当事人发生正面的冲突还有一次,峩一走进厨房看见灶台史无前例的油腻柜台史无前例地混乱,忍无可忍发了一次5.5级的脾气那次,我贴在橱柜上的纸条是小诗一首:

为什么就不能打扫一下呢

当然,那首小诗很快被人扯了下来事已至此,就更不可能好转了

这种情形,维持了一年

顺便说一句,我并非洁癖这一点,我妈可以提供罄竹难书的证明事实上,其他几个室友都跟我抱怨不断。以前我在博客里提到过的那个老头Steve告诉我這是他“30年来碰到的最脏的一群同屋”。那个时不时炒炒鸡丁的美国女孩也告诉我她已经“害怕走进厨房”。我也是从这个时期开始莋饭频率急剧下降,从一个星船四五次降到一个星期一两次——实在无法忍受每次走进厨房那种扑面而来的脏乱臭仿佛是又挨了他们几個合起伙来扇的一记耳光。如果不是因为我做这个居住顾问学校让我免费住房子,我恐怕也早就搬走了

去年秋天,C、D、E搬进来很快,他们融入了我们厨房的优良传统用他们的实际行动向孤陋寡闻的Steve展示了没有最脏只有更脏。到这个阶段说实话,我反而豁然开朗絀离愤怒了。我反正是很少做饭了搞乱厨房的“黑手”同时也成了自己行为的“受害者”——劣币驱逐良币以后,他们自己用厨房最多啊这跟红卫兵当年砸烂一切公检法之后没有了斗争对象于是开始内讧一个道理。想到这里想到A要去收拾B丢的垃圾,C要把菜板放在D弄脏嘚柜台上面我简直有点幸灾乐祸了。

两年来无论在理性说服期,还是愤怒声讨期出离愤怒期,面对这个厨房作为一个政治学的博壵生,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理性、和谐、正义的公共秩序是否可能?如果可能它的条件是什么?如果不可能它的障碍是什么?

这个问题亚里士多德想过。孔子也想过制度学派的诺斯想过。新儒家的政治家李光耀也想过我相信那些刚从森林里跑出来的类人猿,为一块没撒盐的烤肉而掐作一团时也想过。我觉得不把这个厨房问题想清楚,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政治哲学家

因为人性里面囿自私的成分,所以要建立一套奖罚机制引导人们理性地趋利避害。这就是制度主义的观点比如,如果我们规定每打扫一次卫生,發奖金100块估计大家都得抢着去打扫了。又比如如果我们规定,凡是不打扫卫生的人都要挨一个黑人肌肉男的暴打,估计大家也都硬著头皮去打扫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社会需要私有产权来实现责权利明晰,需要政府、警察和法院来强制实施法律

如果相信人都是有強烈集体观念的,或至少能够被说服得有集体观念的那就不需要奖罚制度了,有“思想改造”就行了像我这个政治辅导员那样,与大镓苦口婆心地畅谈人生理想从马克思的无产阶级意识,谈到毛主席的学习雷锋好榜样从以德治国讲到和谐社会,害得大家头痛欲裂精鉮恍惚宁愿老老实实去打扫厨房,也不愿听我的哄嘛密嘛密哄那当然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

但是显然我的“思想改造”行动失敗了。这就要回归制度了如果我能够慷慨地每天花100美元“悬赏打扫”,或者雇用一个黑人肌肉男每天跑到我们厨房来举哑铃制度当然僦解决问题了。问题是我没有,就是有也舍不得提供这个钱如前所述,我们的合同里面明文规定了做饭以后必须打扫卫生应该说是囿相关制度的。但是问题是这个制度实施的成本太高了。从道理上来说如果我把这个案例提交给学校的住房办公室,闹到把他们扫地絀门这是一个对他们不打扫卫生的制度惩罚。但是我要“立案”,必须首先揪出在他们这群人当中到底哪一个或者哪几个是真正的、歭续的“凶手”这就意味着我每天要在厨房里守着,看谁做了饭谁没有打扫卫生,而我们这个厨房大家做饭时间可以从早上8点蔓延箌午夜2点,我没有时间精力就是有也舍不得提供这个时间精力去站在厨房守株待兔,更不要说这其中可能牵涉到的正面冲突、死不认账、他们联合倒打一耙、与住房办公室的周旋、时间上的漫长周期作为一个“理性人”,对我来说更“划算”的做法,是少做饭、少去廚房、狂吃沙拉和中国外卖而已

这就是说,虽然“思想改造”失败了但是“制度奖罚”的成本也太高。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力量能够維持一个“和谐厨房”呢?事实上我住在这个宿舍前三年的经历,证明了一个“和谐厨房”不是不可能的呀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一个朂平庸的解释:自觉而责任的自觉、公德心、对制度条文的尊重、对他人的体谅、对环境的爱护,说到底是一个文化的问题。

这不是說制度不重要事实上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相信制度的力量,以及制度改造文化的力量也就是更相信哑铃黑人肌肉男的力量。但是甴于制度涉及到一个实施成本的问题,我越来越接受的看法是制度固然重要,而文化是降低制度实施成本最有效的因素

前天晚上,我叒一次以居委会大妈的身份召集宿舍里几个经常做饭的人,开了一个会开这个会,说实话主要并不是因为愤怒。事实上我早无所謂了,反正过几个月就搬走了3月或4月还要回国一趟,现在也很少做饭所以我还能在这个厨房做饭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实在没有理甴关心厨房的风景是否怡人。我开这个会更主要的,是出于科学上的好奇心和政治上的实验感就“科学”而言,无论从政治学、心理學、社会学、法学、伦理学哪个角度我都想了解这种“宁可让自己痛苦也不能让别人快乐”的心理机制到底是如何形成的。从政治上来說我不甘心自己带着这个失败的烙印“卸任”,我想说服自己人的自私、狭隘、不负责任是有限度的,我想修复自己对人性的信心茬“退休”之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如果我甚至无法通过理性的方式说服同宿舍的几个人做饭后打扫卫生我怎么能去说服自己相信“溝通理性”理论呢?我怎么能相信自己推崇的“协商式民主”观念呢我怎么能够承认公共领域、公民社会在中国文化里面的可能性呢?洏沟通理论、协商民主发达的公民社会,正是我无论从学理上还是情感上向往的东西对理性的信念,说得严重一点是像文字、音乐、辣椒酱那样支撑我活下去的理由。

应该说这次会议还算是一个团结、胜利、圆满的大会。自然每个人都声称自己从来都是打扫卫生嘚,每个人都认为打扫卫生是应该的每个人都宣称以后一定会好好打扫卫生。

第二天晚上走进厨房做饭已经偃旗息鼓的厨房……依然昰横尸遍野。

仿佛一部恐怖片定格在最后一个幸存者一转身时惊恐的眼神里

那天跟佟佟穿梭在广州琳琅满目的小店之间,她问以后你昰要回来,还是要留在美国呢

还是回国吧,我说虽然很喜欢美国,但是大环境再好你找不到自己的小圈子,尤其我这样的学文科的、愤青的、文艺的呆在美国,实在是突兀跟美国人永远隔着一个语言和文化的差异,在中国人当中也格格不入

挤在小摊小贩之间,突然觉得找到了回国理由的最好表述方式:美国的大环境再好没有自己的小圈子。因为接下来几天见到的朋友都问我以后回不回国,於是我这几天一直很祥林嫂地重复这个观点

如果要给美好人生一个定义,那就是惬意如果要给惬意一个定义,那就是三五知己谈笑風生。

后来跟小昭说起这个观点她似乎很不屑。圈子不圈子的有什么意思?你看看某某圈子和某某圈子就是成天相互吹捧,相互抚摸而已很无聊的呀。

说的也是仔细想想,有一个小圈子固然可以互相取暖,但是结果往往是大家集体“坐井观天”越暖和也就越覺得井口那块天空就是整个世界。圈子圈得太紧了就不自由,总觉得“圈委会”的成员在虎视眈眈地审查你的言谈举止温暖也就成了壓迫。

可是再仔细想想又觉得她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小昭有两个知心的姐姐有五个可以在郁闷时随时打电话的朋友,她当然体会不到整个世界与她脱节的恐慌了

那么我到底是要追求集体的温暖呢,还是逃避集体的压力呢就是说,我们有没有可能得到“他人”天堂的那个部分而退还他们“地狱”的那个部分呢

有一个心理学家叫Asch,他在1950年代做过一个简单的心理实验:把一组人——比如八个放在一起其中有七个是串通好的,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实验品Asch拿出两段一模一样长的绳子,让这八个人比较它们的长短前面那七个人因为串通好叻,就异口同声地说一段比另一段长第八个人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虽然有疑虑往往都会也判断其中一段比另一段长。

这么一个著名嘚“集体压力”的心理实验(后来有学者在分析中国的“思想改造”时还用到了这个理论)表明一个集体如何通过其“集体性”来损害個体的认知能力。从这个角度说“集体”是一个权力机制。

但是另一方面同样是Asch的实验。他做了一个小的技术处理:他让那七个人里媔的一个改口坚称那两条线一模一样长,然后轮到第八个人时这时这个人认定两条线一模一样长的概率明显提高,越多的人改口第仈个人做出正确判断的概率越高。从这个角度来说“集体”,也就是第八个人和改口的那个人组成的集体又是有效的“叛逆”机制。吔就是说小集体是反抗大集体的有效手段。这不是从组织能力上来说而是从认知能力上来说。

这似乎就让我很为难了一个小圈子,對外无论对专制、还是犬儒社会,都是一个有效的抵御堡垒圈子再小,只要其中有内部团结就算不采取任何组织行动,在维系认知能力上至少有益。这是“圈子”的“进步性”但是另一方面,在小圈子的内部它有可能通过长期演化出来的一些“文化共识”来压迫圈子内部的成员,它会用它的集体性来长期维系一个明显的错觉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悖论啊!

小时候,我有一个奇特的恐惧总是担心囿一天我被装进一个太空飞船里,然后被扔进太空里“扔进太空里之后,我会变成什么样呢”我不停地追问我哥,“我会立刻死吗昰窒息死还是冷死?还是爆炸死会不会风干?眼睛会不会鼓出来头发呢?太空是黑漆漆的还是也有光?”我哥其实也不懂他非常鈈耐烦地说:“你会变成一块太空石头,跟其他那些石头一样绕着随便一颗星球转。”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想起他说的这话,我还是感箌惊恐想想吧,像石头一样!绕着随便一颗星球转!我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这么需要亲密关系。这么需要温暖从地球的溫暖开始。

收到三个老朋友的来信一个是高中时代的旧友,说是崔健的新专辑给我寄来了又说,如果办事的力气和流血的力气不成正仳的话你要相信,我给你办事还和10年一样卖力瞪着这句话,看了半天愣是没有看懂什么意思。是说10年前肯为我死而现在不肯了么姒乎是这个意思吧。想起当年刚上大学,我们每天通信他告诉我他们计算机课学了什么程序,我告诉他我们军训的班长脸上有几颗痣又想起当年他突然跑到北京,我们在人大门口排队给他买回去的车票的情形冬天的午夜,一条长队里冻得瑟瑟发抖,还彼此生着气

另一个是大学时代的好朋友,发了一堆宝宝的照片说是14个月了,又说宝宝戴着帽子像赵本山,不戴帽子又像陈佩斯我把照片一张張看过来,觉得既不像赵本山也不像陈佩斯想起13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梳着高到头顶的辫子,白衬衣牛仔裤风风火火的,说话像放机关枪有一个愚人节,我俩合伙起来给班里的男生写情书我写到“因为冥冥中的缘分”,她大喊不不不,不是因为是“因了”!因了冥冥中的缘分“两个人笑得滚作一团。

再—个是小昭问我有没有网页,在哪又说申请美国的学校,给拒了决定在广州呆下去。去看了她的新博客仍然是那样恍恍惚惚、忽明忽暗的语言,一如既往地用手电筒探照情绪的蛛丝马迹然而她小小的年纪,怎么可以這样放任自己的清醒简直和纵欲一样糟糕,甚至比纵欲更加糟糕

下午去住房办公室办事。等候的时候闲来无事,决定清理自己手机裏的联系人一个一个往下看,D是谁一点印象也没有。删J,who is J想不起怎么认识的了,只记得他老给我打电话叫我出去玩我总是礼貌哋拒绝,拒绝到他不好意思再打了删。R啊,那个辽宁女孩在一个餐馆认识的,对人莫名其妙地热情总说“人在外面,朋友是最重偠的真的真的,朋友是最重要的”给我打过几个电话,总是计划着一起出去玩却从来没有成行。这几个月便是彻底不打电话了删。G交友party上认识的一个美女,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竟然互相留了电话,却从来没有打过她的电话而且那次party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听说过她删。

一口气删了10多个人边删边想,D在干什么呢这个我都想不起来的D,此刻在干什么呢还有J,R,G…”这些若有似无的人,在哪里汗流浹背地生活呢认识更多的人,忘记更多的人被更多的人记住,被更多的人遗忘吹出更多的肥皂泡,然后看到更多肥皂泡的破裂

自巳川流不息的生活,不过是别人手机里的两个音节而已而过几个月,就连音节都不是了仅仅是被消耗掉的无法追回的那段时间,躺在煙灰缸里的几截烟灰而已

这样想想人生真的是有些可怕。那么短的时间那么少的一笔抚恤金,可你还总是买一些自己并不需要并不想偠并不喜好的东西从来不穿或者很少穿的衣服,吃了两口就扔掉的食物放到过期也没有喝完的牛奶。

那些与你毫无关系的人就是毫無关系的,永远是毫无关系的从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其实你就知道就算是笑得甜甜蜜蜜,就算是有过无关痒痛的来往就算你努力经營这段关系。而那些与你有关的就是与你有关的,是逃也逃不掉的就算你们只见过三次,就算你们三年彼此才搭理一次就算是你简矗想不起他或者她的样子,就算是你们隔着十万八千里

有些人注定是你生命里的癌症,而有些人只是一个喷嚏而已这一切,据说都是“因了冥冥中的缘分”

我住的公寓很大,是学校的房子有10个房间,每个房间里住一个人有男有女。我在这个公寓里已经住了三年了长得让我都不好意思。其他的人来来往往住半年的、一年的、最多两年的,来无影去无踪像个传说中的纽约客的样子。只有我死皮赖脸地,一住三年而且还要住下去,简直是一棵树种在了这里。

最近有一个中国人搬了进来他住在靠门的一个房间。我是路过他房门口听见他的中文电视声音,判断出来的

有一天,我在走廊里碰见他高高的个子,但脸庞还很稚气大约是刚来的。我直视着他脸上准备好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笑容,但是他低着头旁若无人地从我身边擦了过去。

这孩子我有些气恼地想。肯定是学理工的

认识峩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很爱笑而且是一点也不偷工减料的那种笑。以前我有一个男同学有一天给我打电话,说:我昨天碰见你你對我笑了一下,我跟充了电似的高兴了一天半。这句话被我广为传播直到一天半被如愿以偿地传成一年半为止。在这种情形下可想洏知,碰上这么一个愣头青我很有点怀才不遇的恼怒。

以后我经常在走廊里碰见他他还是那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我很想劝劝他让他媔对现实:哥们,其实我想对你笑并不是想向你推销牙膏、电饭煲什么的,只是我们一不小心住到了一起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之间的這个微笑是迟早要发生的事。既然是迟早要发生的事那就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不就是牙一咬,心一横笑一个嘛,

但他还是看也不看我一眼愣头愣脑地在公寓里走来走去。我也开始装糊涂像走在大街上一样对他视而不见,虽然我们宿舍的走廊不昰大街事实上比大街窄了几十米,窄到一个人给另一个人让道时都要侧过身去。但是我没办法我总不能冲到他眼前,用我的老虎钳在他理工科的脸上,钳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吧

终于有一天,一个短兵相接的时机到了

那天我们一不小心,同时撞到了厨房里做饭眾所周知,做饭是一件费时的事这就造成了一个局面:我们必须同时在厨房里呆上至少一刻钟。

一刻钟啊和一个陌生人呆在两米的距離以内,不说话各自挥舞着一把菜刀,当然是一件恐怖的事

第4分32秒的时候,我终于憋不住了我决定投降。

哈学理工的,我说了吧

“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

我问一句,他答一句我再问一句,他再答一句然后呢?没有了还是不看我,还是面无表情我立刻觉得特没劲,他得学了多少物理才能把自己学成这个样子。

我只好闭了嘴继续做我的豆腐。爱说话不说话吧爱笑不笑吧,不就是个冷若栤霜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也不是没人笑,你不稀罕还有人高兴一年半呢。真是的

“你,你你做的是豆腐?”

我端起做恏的豆腐向厨房外面走时,突然听见这个学物理的小男孩结结巴巴地说我一回头,看见这个高高的、胖胖的男孩他有一张稚气的脸,脸上涌现出一个憨厚的、紧张的、但确实没有偷工减料的笑

从1999年夏天开始,我就失去了集体

我,正如所有社会主义大家庭中的成员从小在集体的怀抱里长大。小学的时候小朋友们一起去包干区大扫除并且集体做早操。中学的时候同学们一起彩排晚会节目并且集體做早操。大学的时候大伙儿一起军训一起参加一二九合唱并且集体做早操。

从1999年夏天开始我再也没有了集体早操可做。

先是在国内某大学做研究人员不用坐班,不用教书项目是各做各的。然后是出国读书没有班级的概念,没有集体宿舍没有一二九大合唱,更沒有集体早操后来开始写论文了,再后来又博士后了更是成了一个学术的孤魂野鬼,自己看书自己写东西,既没人搭理也不用搭悝谁。

对于一个口口声声热爱自由的学者来说这难道不是梦寐以求的吗?

有时候我的确对别人不得不过一种摩肩接踵的生活深感同情。那些不得不经常在领导面前点头称是的人那些为了公司业务在客户面前强颜欢笑的人,那些要用精确到分钟的方式跟丈夫或者妻子汇報每日行踪的人每当我可以连着几天几夜看自己想看的书或者上自己想上的网。没有孩子吵着让我带他去动物园没有丈夫吵着让我给怹做晚饭,没有领导吵着让我做某个报表没有同屋的人在耳边叽叽喳喳,我的确有种捡个大便宜没事偷着乐的感觉

可悲的是,凡事都昰辩证的

集体生活中的“强制性交往”迫使你想独处的时候不得不面对他人,而孤魂野鬼的生活使你在想跟人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拿起電话,一个一个往下扫名字并且自言自语:这个人有空吗?他呢她呢?他她?他上次是我主动约他吃饭的,这次再约人家会不会覺得很烦而且,其实我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吃一餐饭,都要在心理上翻山越岭哪像我们社会主义大家庭,不管他有没有空不管他烦不烦,不管对他有没有什么可说的都会稀里糊涂的聚到一起。辩证法这事可真叫人伤脑筋。

我已经31岁但是有时候,我希望有囚突然敲我的门大喊:起来了,起来了做早操了!

然后我骂骂咧咧、睡眼惺忪地起床,去刷牙洗脸走廊上碰见老大和老二,水房里碰见老三和老四回到宿舍,看见在梳妆打扮的老五然后朝阳下,混迹于成千上万人我伸胳膊踢腿,从伸展运动做到整理运动

就算峩是厌烦这一切的,可是后来我发现凡是令你烦躁的其实帮助你防止抑郁。当然抑郁和烦躁谁比谁更可恶好比自杀与他杀谁比谁更可怕,这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今天路上碰见一个朋友,她行色匆匆没说两句就要跑:哎呀,我得赶紧走了我们有一个学习小组,每周┅下午有一个聚会轮流主持案例讨论,这么冷的天烦死了,又不能不去!

我才不同情她呢我嫉妒她还来不及呢。因为我的世界里巳经没有什么人群,没有什么聚会不能够不去我站在广场上,人很多声音很多,但是没有广播在播放:第一节伸展运动——

我的朋伖Micha,以色列人在欧洲长大,现在住在美国拍了一个关于中国的纪录片。

这样的人大约也只能在纽约碰上。

几年前他想拍一个纪录爿,关于广东某个生产出口牛仔裤的血汗工厂的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他认识了我我当时帮他翻译过一点东西,后来一直保持似有若无的e-mail联系前一段,他突然e-mail我说电影已经拍完了,周五在某某地方放映让我一定要去看。之前他一直叮嘱我让我一定要“honestly”告诉怹,我怎么看这个电影

我昨天去了。看了之后很不喜欢,不喜欢的原因就是因为太煽情了。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里感觉他都在搖晃着观众的胳膊说:这些女工,多么可怜啊真可怜啊,太可怜了……反而给人一种压迫感让我想起以前在人大天桥上,几个要饭的尛女孩冲过来抱住我的腿大喊大叫。我可能本来想给钱的经那么一抱一缠,反而失去了同情心

他事先告诉过我,为了让这个电影的含义清晰强烈他甚至“超越了纪录片和虚构片之间的界限”。比如片中的女主角小丽本来是不写日记的,但是为了让她们生活中的某些信息传递出来他安排小丽做“写日记状”,然后日记里的内容,从头到尾以画外音的形式出现声声泪,字字血.感觉不像一个四〣的小女孩写的倒像是恩格斯写的。如此之假仿佛海绵胸罩垫出来的高度,我看得难为情

Micha啊Micha,我是多么支持你的事业可是,面对這高耸的海绵胸罩我实在是难为情。

最受不了的是他选的音乐。凄凄惨惨切切恨不得长出一只手来,从你眼里挤眼泪还反反复复哋响起。我真想告诉他这样的音乐,在中国的电影里一般只有在地主逼死了某个贫农,他的遗孀带着女孩坐在冬天的窗前在如豆烛咣里落泪时才会响起的。用在这里实在是杀鸡用牛刀。

煽情这个东西正如其他很多东西,遵循物极必反的道理煽情过度正如化妆过喥,便是好看的一张脸也因为过于自我强调而形成压迫感。这一点N万个网民签名让朱军下台,就是一个证明另一个证明,就是至今佷多人想起倪萍还会有一种莫名的想哭而哭不出来的生理反应,可见当年她那闪烁着盈盈泪光的眼睛给全国人民带来多么大的精神创傷。

其实聪明一点的电影早就不煸情了。事实上反煽情才是现在主流的意识形态。在反煽情的方式上又有两个套路。一个是无厘头套路看谁假正经,就跑过去撞它一下看它摔得四脚朝天,然后逃之天天像胡戈同学那样。另一个就是冷煽情法比如那些艺术电影,人人都绷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半天不吱一声。该哭了是吧我偏不哭。该笑了是吧我也偏不笑。我不哭不笑不吵不闹我让你们这些批评家一个批评的把柄都抓不到。

说实话其实“反煽情”这个东西,走到一定程度也很无聊。生活中的确没有那么多“倪萍时刻”但是有时候被有些人、有些事感动或者打动,也是人之常情什么东西都给解构了,下一步就是去解构“解构主义”了更要不得的是,为了讨好主流的娱乐精神愣是要成天做“一点正经也没有”状,也挺累的不能因为“感动”这种情绪不太酷,就把它藏着掖着就算它是农村来的二舅,土点也是家庭一员吧。

以前看贾樟柯的《世界》里面有一段,一个民工出了工伤临死前把自己欠账的名字都記了下来,让自己家人去还后来看完电影出来,我一个一向热爱贾樟柯的朋友就说:哎呀太煽情了,贾樟柯不应该这样煽情啊仿佛洇为贾樟柯让观众哭了出来,所以他就堕落了可是我觉得,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可能啊,我的朋友X和Y还有那个Z,都可能做得出来既然可能,为什么一定要藏着掖着呢仅仅因为观众看了可能会哭,而哭这件事不够酷所以一定要扼杀掉?人类对自己的感情戒备到这個地步似乎也不必要。

不过话又说回来,像Micha这样使劲煽我还是害怕.所以昨天出了电影院,赶紧逃乏天天甚至没有跟Micha honcstly交代我的感受,只支支吾吾地说:l like it…EhI've got to go,Talk to you later

Micha一抬眉梢,看着我可疑的表情说:Really?

坦率地说,韩寒跟沈浩波吵架比韩寒跟白烨吵架,好看多了韩寒罵白烨,那纯粹是以强凌弱我都不忍心看。韩寒跟沈浩波掐这才是棋逢对手。我看得津津有味

当然不能把粉丝的力量算进去,道理哏人数没关系

韩寒说现代诗没有存在的必要,这我不同意我觉得,写诗作为一种文字游戏几乎是人类的本能,就像其他一切游戏一樣比如下棋,比如打牌比如唱歌。人类的进化虽然分散在世界各地但都各自独立地“进化”出了这些大同小异的游戏。饱暖思游戏也算是人类的一个高级本能。

说诗歌是文字游戏没有贬低它的意思。恰恰相反做游戏,就像是制造工具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标志の一。世界各地大约都有文以载道的美好追求尤其是中国。但是诗歌在各种文体中可能是“道”的成分最少的。它通过文字的排列组匼通过词语的衔接与错位,把文字变成魔术而魔术是会给人带来惊喜的。就算是写诗机器写出来的诗(本质上还是人写出来的因为套用了一些已有诗歌的格式)。比如“请张三吃月亮”这样的诗句还是会给人带来惊喜。就是说相对而言,在各种文体中诗歌最形式主义,最接近音乐最少依赖“内容”、“情节”、“意义”、“道德”的力量——我们知道,“意义”、“道德’’这些东西总是被某个集体绑架,也就是很容易变成政治

所以,在各种文体中诗歌很可能最考验一个写作者的才华。

当然诗歌能体现才华,并不等於写诗的人都有才华这么简单的道理,沈同学似乎没有拎清不认同赵丽华就是不认同诗人,不认同诗人就是不认同诗歌不认同诗歌這个民族就没有希望。就这样我们仅仅因为无法欣赏赵丽华老师在衣阿华制作的馅饼而被判定为一群无可救药的暴民。

本来赵丽华写唍全没有修辞的诗歌,作为一种诗歌试验无可厚非。大家对她群起而攻之实在是吃饱了撑的不喜欢不读呗,也没人逼你但同样可气嘚是捍卫丽华体的人,非要说你们欣赏不了这种诗歌是因为你们太蠢。这就有点耍赖的感觉了你明明端了一个空盘子出来,还要别人莋吃得“津津有味”状如果不做津津有味状,就说你味觉有问题据说,诗人的空洞是一种有哲学功底的空洞,一种有深度的空洞鈈同于普通网民的空洞,需要普通网民自备干粮、长途跋涉去探索

这个这个……你负责空洞,我负责探索其中的哲学深度这个买卖好潒有点不大公平。再说了下半身诗人不是最讨厌“哲学深度”这种提法吗?哲学深度这种东西不是“学院派”货色的玩意儿吗?怎么丅半身一急就急成上半身了呢?

据说赵丽华老师的诗歌因为突破了修辞的条条框框而实现了语言的重大突破我不知道作为一个诗人,為什么要对修辞这么恨之入骨我想诗人需要修辞,就像厨师需要把肉做成红烧肉、水煮肉、梅菜肉、回锅肉而不是把它端出来让人生吃┅样是人类味觉多样性的天然需要。抓起一块生羊腿血淋淋地就啃这事很牛逼吗,也就是耸人听闻吧没

准只是因为她根本不会做红燒肉水煮肉梅菜肉回锅肉呢。把不会的说成不要的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这样。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沈同学似乎爱以民间派诗人自居,结果網民的表现直接把他从民间派打成了自作多情派。当然也可以说,网民不代表民间不知道街上的菜农、民工、流氓地痞算不算民间,但我疑心让大街上的民间们在赵丽华老师和汪国真老师之间二选一,汪老师很可能会占上风

当然,我不觉得菜农、民工、流氓地痞昰检验诗歌好坏的标准就像我不觉得教授、文学批评家是检验诗歌好坏的标准一样。我只是觉得扛着民间大旗狐假虎威的做法,实在沒有必要任贤齐老师说了,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

其实学院派也好民间派也好,作为诗人大家都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搞什麼派系斗争不如大家一起回到文字本身。至于群众接不接受网民接不接受,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我想象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能够通過文字的奥妙与世界达成和解。不一定是那种“被接受”的和解而是那种“接受不被接受”的和解。

说实话写诗是人权之一,便是沒有才华的人也还是有写诗的权利。就算是没有才华的人如果对语言的魔术抱有一种探索之心,也还是一件好事一个时代无论如何誑妄,不能在美的可能性面前失去谦卑但是,这不等于说只要是诗,就是好诗只要是以写诗为爱好的人,就是时代的先锋因为写詩这个行为本身,划分出一个精神特权阶层让群众夹道欢迎,我觉得这个要求比较过分,跟出身论、血统论异曲同工至于把诗歌写嘚一文不值还要命令整个社会对它顶礼膜拜,我看不但不能拯救一个时代的堕落,其实是在恶化它

出于要跟自己大脑的各个部分搞好關系的愿望,长期只读新闻和社科读物的我星期六下午在书店转悠时,决定读小说要读就读小说里的珠穆朗玛峰:卡夫卡。

多年以前試图读卡夫卡的《城堡》结果只攀登到海拔第50页左右,就摔下山来

觉得大师他太、太、太啰嗦了。一句话扯成两句话两句话扯成四呴话,四句话扯成十六句话卡老师要是去做兰州拉面,肯定是一把好手

随手拿一本卡夫卡短篇小说集,到咖啡座坐下随手翻开一篇,In the Penal Colony咬紧牙关,读啊读终于以熬过一节化学课的心情,熬完了这篇小说

还是喜欢不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啰嗦情节也生硬:“官员”跟“探索者”介绍一台刺字杀人机,本来要杀死一个“罪犯”的但最后官员自己自杀了。

要象征主义也隐晦一点嘛!这样的象征主义简直跟《投名状》里李连杰踩在冰上宣称自己如履薄冰一样。

一个意大利记者写的与各国独裁者遭遇的经历目前只读了前两章,关于烏干达的阿明和关于中非的博卡萨

这两章写得很好看,一股浓郁的原始社会气息扑面而来

博卡萨说:“我是为了非洲人民才下台的,峩要捍卫非洲人民的利益因此西方殖民者把我赶下了台。”

独裁者们是不是都上过同一座修辞大学呢

博卡萨有一个罗马尼亚老婆,一個越南老婆一个中国台湾老婆,一个加蓬老婆一个中非老婆,一个土耳其老婆……他甚至有两个越南女儿通过“公开招标”的形式,他把两个越南女儿嫁了出去其中一个女婿被他自己杀死,一个女婿被他的敌人杀死一个女儿被他的保镖杀死,一个女儿现在在巴黎開了一家越南餐馆

去巴黎的话,我很想去拜访那家餐馆

英国的学生大多都很“左”,三篇作业两篇控诉西方帝国主义如何毁了发展Φ国家,一篇为斯大林主义唱赞歌

就斯大林主义,该学生深情地写道:许多人说革命极权主义仅仅是专制主义的一种形式这完全是胡說八道,因为君主专制根本没有社会主义的崇高目标对斯大林时期的文化部,他也给予了高度评价:苏联的文化部鼓励人们浸淫到各种攵化中去所以Kotkin才会说斯大林主义是启蒙运动的继续。

嗯这是21世纪,英国剑桥大学,是在我们以为古拉格的幽灵已经消散很久之后

曆史是一个无限且循环小数。

我订了—份《经济学人》杂志已经订了两年了。但是仔细想起来发现除了坐地铁的时候,我其实根本不看这个杂志那为什么要订呢?想来想去我觉得订《经济学人》这件事,至少从形式上缓解了我的“学习焦虑”

作为一个文科博士生,我承认我有学习焦虑。

据说我们生活的世界已经变成一个地球村了而我对村里谁跟谁又打架了,谁家玉米种得最好谁家失火了一無所知,能不焦虑吗

又据说我们生活的时代是—个“知识爆炸”的时代,这就注定了我的“学习焦虑”还将是不治之症我刚学习了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最近的和平协议,结果它们又打起来了我刚知道津巴布韦是非洲的经济典范,立马就又传出那个国家通货膨胀率达到百分之一千的消息这边刚开一个威尼斯电影节,那边又要开多伦多电影节……就这么—个小破村每天发生的事情让人眼花缭乱,小姐峩踮起脚尖往前看也只能看到舞台角落里花旦的那双鞋子。

多少次半夜醒来,我睁着空空的双眼为自己不了解巴西的政党制度、不叻解东欧的私有化模式、不了解新浪潮电影是怎么回事而吓出一身冷汗。黑暗中我听见群众愤慨地谴责我:还文科博士呢,连这个都不知道!然后我抖抖瑟瑟嗫嚅道: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那天给朋友×打电话。他是一个电脑工程师,在纽约一个大公司工作写程序说是要跳槽。

你们公司待遇不是很好吗我惊讶地问。

不行啊学不到新东西,现在当然还混得下去但是有一天万一失业,不懂市場上的新技术那就完了,他说

看来,有学习焦虑的还不仅仅是文科博士。

打开某著名门户网站其主页最显眼的位置上,全都是这樣的广告“北大总裁EMBA班!、国贸研究生班两年1.9万!、 2006年夏季学习风暴!……瞧整个社会都染上了学习焦虑症。各处的江湖郎中纷纷出马兜售猛药。总裁EMBA班都出来了得病的,治病的全都不知道害臊。

学习总归是一件好事吧我想。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好好学习,天天姠上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成了一种现代生活的强迫症了呢,人人都赶着去看急诊我们与社会的关系,多么像一个没有安全感嘚女人和一个魅力四射的丈夫的关系随时随地可能被甩掉,所以每天处心积虑地往脸上涂日霜夜霜眼霜防晒霜一直涂到脸上所有毛孔嘟被堵塞为止。

上次我回家就在我所住的城市广场上,看见触目惊心的一行大字:把××市建设成一个学习型城市!估计现在“学习”这个詞就跟口香糖似的,嚼在嘴里是很酷的一件事。

也是“三讲”里面,有一讲就是“讲学习”

为了响应号召,我决定现在就开始翻閱桌上那本崭新的《经济学人》从智利的教育改革看起,北爱尔兰的出口业近况也行

以前余光中好像写过一首诗,叫《乡愁》邮票船票什么的。我的乡愁没那么诗意都很具体,比如中友百货的夏季打折比如肆无忌惮地闯红灯,比如中关村附近的盗版光盘当然,還有重要的一项就是吃猪头肉。

以前在人大上学的时候吃饭很困难,要排长队而且去晚了,什么都没了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我振作精神冲向食堂的话就是橱窗后面那一盘子晶莹剔透的猪头肉。

要吃到猪头肉并不容易。第一个障碍就是它的價钱1块6一两,很贵族一般来说,只有在某些特殊的情形下才“放纵”一下自己比如跟男朋友分手了,郁闷地去吃猪头肉;跟男朋友囷好了高兴地去吃猪头肉;跟男朋友既没有分手又没有和好,无聊得去吃猪头肉第二个困难就是,猪头肉似乎并不是很高雅的食物聽起来简直像骂人,而我还是自视为一个窈窕淑女的,在别人眼里没准还是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呢。这就给我造成了一個深刻的悖论是要维护自己一个窈窕淑女的声誉,还是要满足自己恶俗的口福一般来说,这个问题是这样解决的:我来到卖小菜的窗ロ先四处张望一下有没有熟人,然后非常小声、含糊地说:来二两猪头肉买到猪头肉后,我立刻把它盖起来低着头匆匆从食堂后门絀去。比起毒品交易就差没戴墨镜和使用暗号了。

我在朋友圈子里以喜欢各种恶俗的食物而出名。以前一个好朋友快结婚了要把她先生介绍给我们几个女朋友,吃饭的时候大家点的菜都挺高雅,因为在生人面前嘛清蒸鲈鱼、海鲜豆腐煲什么的,最俗的也就是酸辣汢豆丝了轮到我的时候,我抬起头豪迈地说:火爆腰花!

人大西门外,有一个老陈麻辣烫火锅那个时候,我有个男朋友我们经常詓吃。我不能吃辣的一吃就三把鼻涕一把泪的,第二天还拉肚子但是一提到麻辣烫,我就视死如归势不可挡。每次要决定去哪吃饭嘚时候我的前男朋友就故意装作很困惑的样子,问:那咱们上哪儿去吃呢?果然我会嗫嚅地说:咱们再去吃麻辣烫火锅好不好?这個时候他就会大笑起来。这个细节成了他一个屡试不爽的娱乐项目。

我对猪头肉之流的爱好除了使我小小地丢过几次人以外,对我嘚人生还是颇有进益的一个最大的作用就是让我觉得,一切低俗的东西在高雅的东西面前有它自己的奥妙。比如说我虽然是“做学問的”,但是我对术语缺乏迷信不至于听到一个“政权内卷化”就荷尔蒙分泌加速。又比如说谁要跟我吹他开的车多高级,我可以气萣神闲地伸出脚来说我脚上的鞋子才花了18块5。又比如说刚从第五大道的名品店出来,走在破破烂烂的中国城我还是会从那拥挤破烂Φ体会出一种古怪的魅力。这些我以为,或多或少都和我对猪头肉的爱好有种隐秘的联系

到了国外,当然就很难吃到猪头肉了虽然耦尔也能在中餐馆见到“豆腐肥肠”、“小椒鸭舌”什么,但猪头肉却是难觅芳踪这不禁让我在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初秋的纽约有了┅丝惆怅的乡愁。啊我还是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只不过让我深深地、深深地徘徊的是人大食堂橱窗里的那二两猪头肉。

我愛看话剧至少我爱这样说。

有一段时间我到处跟人说:我想做一个话剧导演。我不知道做一个话剧导演意味着什么我只是爱这样说。

那大约是在我看了话剧“死无葬身之地”之后不久萨特的剧本,1997年在北京。看完之后我一颗文艺女青年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人生觀发生了重大改变之前,我觉得能进机关做一个女文员其实挺不错的之后,我觉得女文员算什么我要当话剧导演。

我喜欢话剧剧场嘚那种小那种演员和观众能够听到彼此呼吸的紧凑、温暖和一点点压迫感,这和电影院是多么不同啊电影院那么大,人心涣散还隔著一个银幕,演员和观众之间貌合神离我还喜欢话剧没有花哨的特技,没有复杂的镜头切换没有所有那些平庸的导演可以隐藏其平庸、优秀的导演不能突出其优秀的杂质。

但是你知道有些事情,就是说说而已在我四处宣扬自己将要成为一个话剧导演之后,我看不出茬自己一个国际政治系的女研究生,和一个话剧导演这两点之间如何能够联成一条线。于是我就沿着女研究生的道路一路走了下去碩士,博士博士后,老师直到自己再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想当一个话剧导演。

其实没有机会也可以创造机会的但是创造机会,多么辛苦啊要翻山越岭吧,要四渡赤水吧哪像眼前这铺好的高速公路,可以畅通无阻地开下去

谁年轻的时候没个理想啊,只有杨丽娟才真鉯为自己可以跟刘德华搞上一腿

更早的时候,大学时代的一年冬天我站在学校大礼堂的门口等一位同学。他编导了一个学生话剧该劇深入探讨了生死、爱情、诗歌等戏剧界长期关注的问题,如此之深入它深深感动了一颗19岁女大学生的心。为了表达赞美我坐在大礼堂门口等他的话剧散场。

话剧散场了所有人都走光了,他也出来了我鼓起勇气跑过去说恭喜演出成功。他说谢谢再见然后我默默地沿着学校的林荫道上走了回去。一个晚上一个月,一年几年,都不能从那个夜晚的寒冷里走出去

到了纽约之后,总是告诫自己要哆看话剧,这里是戏剧之都不要浪费啊。

却一直没怎么看七年才看三四个话剧。

昨天突然意识到没有机会了很快就要走了,这么一個宝藏在眼皮底下竟然不去弯一下腰,多么地傲慢

然后就去看了,“No End of Blame”是我想看的那类戏呢一个卡通画家从一战到1970年代的经历,从對西方的幻灭到对东方的幻灭再到对一切的幻灭各种激烈的元素都在其中,合乎我激烈的口味

走出剧院,我感到充实不是因为这个劇,而是因为我看了一场话剧这个事实走在大街上,10年前的那种激动重新在眼前闪现我有一个这样的构思,我还有一个那样的构思……啊我有那么多的构思。但是很快我就走到了地铁站很快2路地铁就来了,很快我就随着人群挤了上去

以前有一个朋友跟我说,他干┅行爱一行。

我被吓着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呢?我我自己,简直是干一行恨一行。

比如做学问以前远看时,就觉得這事多优雅多清高啊坐在烟雾缭绕的书房里,紧皱着眉头读那些没什么用的书用具有游戏精神的“无意义”去抵抗毫无游戏精神的“無意义”在所有种类的精神病中,无疑这是最纯洁的一种可是近距离接触以后,发现这事一点不优雅不清高一条工业流水线而已。不過人家生产出来的是家电是饮料我们生产出来的是书籍是文章。人家生产出来的东西还可以用来给别人穿给别人吃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覀只是用来给自己评职称而已。

我还在电视台实习过1998年的夏天,我还有露同学,去电视台的某栏目实习任务是圈新闻选题,就是拿著一堆报纸杂志还有读者来信挖掘“线索”。我就记得每天从人大去电视台的公共汽车上,我都无比沮丧想下车,想回家每天早仩,露同学都要花费大量口舌才能说服我跟她一起去上班后来我就不去了。后来她也不去了

我还做过促销、家教、兼职的行政工作……它们一个比一个更让人难以忍受,一个比一个更像大街上那些美女的背影从后面看那么美,可是一转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如果我不喜欢某个工作,可能是那个工作的错可是如果我不喜欢所有的工作,那是不是我的错呢当然我可以从批判现代分工体系对囚的“异化”这个角度为自己辩护,也就是说为了给自己的乖戾一个动听的名目,不惜佯装成新马克思主义者啊不,因为那又是一份笁作

现在,为了生计我不得不继续“做学问”,按说是个不错的职业但是我想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有的时候尤其是坐在“学术会議”当中的时候,我特别、特别、特别想尖叫

我经常幻想那些更适合我的工作,我能想到的包括:话剧导演、熊猫饲养员、建筑师、室內设计师研究大脑的科学家,给外星人当间谍……可是我多么了解自己啊。那个清醒的我只想对那个想入非非的我说:同学千万别從背后拍美女的肩膀,她会回头的她真的会。

有时候我还暗暗地嫉妒那些家庭主妇但是当有人自告奋勇说:你不用工作,我可以养你啊!我又嗫嚅起来我虚荣心这么强,怎么能忍受当家庭主妇

于是我嫉妒那个可能的自己。

再说了既然干一行恨一行,我敢打赌自己會飞快地就会恨上家庭主妇这一行

为了论证工作的必要性,一个朋友说Evrery living is obliged to earn his living。每一个活着的事物都有义务去养活自己这说法多么正确,泹是对于我对于那些热爱趴在草原上晒太阳的狮子,对于那些已经两个月没有吃上任何东西的企鹅又是多么的无情。

我人生中最急中苼智的一刻可能是6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深夜。那天我又在邻居杨丽丽家看了一晚上电视先是杨丽丽困了上床睡觉去了,后来是她妹妹杨萍萍上床}

  那十年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段时期然而,这并不意味着我在这段期间解决了人生中的重大课题或是经历了生死攸关的冒险。我只是庸碌无为地消磨着那些平淡無奇的日子所以我想,听完我这十年故事的人或许十有八九都会觉得无聊之极而大呼上当。


  现在一切已经结束了,而我也可以岼静地将那些事当作往事告诉别人不过,当时我却未能对任何人提起十年前,少不更事的我好像毫无畏惧似的什么也不去思考,只昰一味地玩而几年前的我,却对自己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强烈的懊悔
  但无论如何,我心里始终不变地想着一个人一个叫清水的女駭。

  上小学的时候吗家的位置是相当重要的。譬如学校举行什么活动的时候,学生会按照住址所在的区域进行分组;由于路线相哃上学或放学时,住得近的同学也总能在路上打上照面


  明确地说,我和清水之间除了住得近以外,就没有其他联系了我和她茬教室里都是那种不起眼的学生,平常也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打从小时候,我就认识清水这个女孩但我们并不是十分要好。她似乎佷喜欢看书平日她的左手总是提着一只手提袋,用来随身携带图书馆的书她身体不好,有时会来不了学校那时候,我就得在回家途Φ将学校供应给她的那份面包带到她家里去。
  我们就读的小学所供应的午餐都是向伙食中心订购并由其配送的他们隔天供应米饭戓面包,每个面包都有一个胶袋包装着通常是方包或者小餐包,偶尔也有葡萄干面包或牛角包
  如有同学缺席,他那份就会多出来必须有人把面包送到缺席者的家里去,而这个人通常都是住在缺席者家附近的同学因此,每当清水没来上学的时候我便会奉命当面包投递员。
  十年前的那一天雨从早上开始一直下着。我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中落下无数的水滴,清洗着住宅区的每一个角落柏油路上凹陷的地方积了水,形成一些小小的水洼走着走着,我的鞋已经完全被打湿了我认为伞子这玩意不能遮挡双腿,实在不管用我很讨厌伞子,撑住伞子的时候一只手往往难以应付,而且风一刮那伞就蠢蠢欲飞了。我甚至想倒不如淋着雨回家好了。我┅边走一边想别人实在无法了解我是多么的憎恶雨伞,多么想把它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还有五分钟步程就要到家的时候,我发现一戶人家的前面伫立着一个女孩撑着黄色的雨伞,双肩背着红色的书包原来那是清水。她有些不安地抬头望着那户人家的房子
  那房子是很普通的单栋房屋,像盖印章似的周围排列着同样的建筑。听母亲说这就是转校到我们班的男孩住处。
  那家伙叫古寺直树因为那天本该上学的他缺席了,所以我和他还没见过面不知道他长得怎么样。
  想到这里我明白清水为什么会在她家门口出现,┅定是老师让她把面包带到前几天才刚搬来的男生家里去吧!但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上前和她说话。
  “你在干什么呢”
  她回過头来,看见是我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我是送面包来的”
  她好像不敢一个人按门铃进去拜访,就站在门前努力使自己放松一些虽然她并没有这么说,可我是这样理解的
  我一边说,一边自作主张地按了他家的门铃清水不禁轻轻地“啊”了一声。
  站在门外亦能听见屋里的电子铃声不一会,一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打开门我立刻就知道他是古寺直树本人,同时感觉到身后的清水略带紧张
  他一脸疑惑地隔着门向我和清水问道。我算是个高个子但在同龄的孩子当中,我从未见过像古寺这么高大的但是怹的肩很窄,戴着眼镜下巴尖尖的,像根木棒本以为没来上学的他可能是生病了,但他的脸色看起来很好
  “给你送面包来的。學校午餐供应面包的日子总会让同学负责把面包送到缺席者的家里。”
  本来送面包来的不是我而是清水但为了方便我就这样解释。这样一来他似乎明白了来者是何人,用苦笑的声音说道:
  “小学总有些无聊的规矩无论走到哪里都一样。”
  从我父母的闲談中得知他父亲的工作须要不停地调遣各地,因此他也跟着不停地搬家现在也不过是暂时和我就读同一所学校而已。
  古寺招了招掱示意我们进去。我进了门上了台阶,收起了令人厌恶的雨伞往后一看,清水还是呆呆地站在门前
  “来吧,不是要把面包给怹吗”
  在我的催促下,她一边点了点头一边慌慌张张地来到大门前,站在我的旁边她收起黄色的雨伞,匆匆地想从沾满雨滴的書包中取出面包这时,古寺制止她说:
  “哎呀先进来再说吧!”
  “不必了,本来就只有这点儿事”我这样说道,因为本来倳情就跟我没一点关系
  “我给你们看一件有趣的东西。”
  古寺以愉快的声音拽着我和清水的手说道。
  脱鞋的时候清水還是犹豫了。
  “我还……还是回去吧……”
  可是古寺却像挽留老朋友似的,不由分说地把我们推上楼梯
  古寺的房间实在佷单调,除了床、桌子和电视机以外几乎没什么家具。古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三个坐垫来铺在地板上,并让我和清水坐在上面清水身上紧张的气息,通过空气传到我那被雨水打湿而冰冷的手腕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是同一班的吧”古寺向我问道。
  於是我告诉他自己和清水的名字并说明了我们的家就在附近。
  “听说你今天要来学校的为什么没来?生病了”
  “没有,只昰觉得麻烦所以没去。”
  可能对于知道马上又会转校的他来说学校就是那么一回事吧。而我只是一个一般的孩子故我觉得因为麻烦而拒绝上学的他有一种不良少年的酷感。
  可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让我们进来呢?毕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啊!正当我纳闷的时候怹愉快地拿出了一本笔记本。
  “我唤你们进来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让你们看看这个。你们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那笔记本似乎┅点也没有得到爱惜被弄得脏兮兮的破旧不堪。古寺翻开了正中间的某一页上面只有三行铅笔字迹奢侈地排列在中间位置。
  第一荇写的是一年前的某一天的日期第二行是今天的日期,第三行写着某个知名人士的名字那个名字很眼熟,是一个很受欢迎的电视节目主持人由于患了癌症,他在两个月前便开始住院接受治疗而那个节目现在也换了主持人。
  这又怎么了我完全不懂什么意思。我看了看古寺他拿起电视遥控器,轻轻笑了一笑
  “你们上学去了,可能还不知道吧”
  说着,他开启了电视电视正在播放新聞,记者用严肃的表情报道着不一会,我发觉那是一则有关某名人死讯的报道
  那个死去的名人,正是古寺笔记本上所记载的那个囚
  “好像是今天中午死的。你瞧很有意思吧?”
  我心想:对别人的死幸灾乐祸真是个没教养的家伙。
  “……这个日期昰什么”
  一直默默地看着笔记本的清水第一次发出声音。她用手指指着笔记本上那三行字的第一行
  古斯的表情好像在说:这個问题不错。
  “第一行是写下这些文字的日期”
  “啊?那么你是在一年前写下这个的咯……”
  一瞬间,我们都沉默了盡管如此,我仍然摸不着头脑可是清水却瞪大了眼睛对比着笔记本、古寺和电视机。
  我这样一问清水突然把头转向我,那气势简矗就像要从坐垫上跳起来似的
  “一年以前,不是还不知道他有癌症这回事吗”
  古寺预先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并在一年前記录在这个笔记本上也就是说,他知道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清水做了这样的说明。
  “要是不相信也无所谓”古寺说。
  那恐怕是今天看到了新闻以后才写下的让人以为是在一年前写下的,其实不过是要耍些作弄人的小把戏罢了古寺好像看透我心里的想法是嘚,他说:
  “从几年前开始我就常常看到未来。于是我就把看到的都记在笔记本上。”
  清水正翻阅着古寺的笔记本我也在┅旁仔细地看,每一页都只写了三五行字每页的第一行都是日期,古寺说那都是标明记录该页的日期第二行以后,就写上了各种各样嘚东西如人名或地名什么的,基本上都只是些单词的排列在第二行也写上日期的,好像只有名人死亡的今天
  “这上面记录的,铨都应验了吗”
  “全部倒没有,一半左右……不也许更少,其中可能有一些应验了却无从证实的”
  古寺似乎并不清楚哪一頁的记录会在什么时候成为怎么样的现实。毕竟笔记本上只是罗列了一些单词而已今天的事情也一样,上面并没有明确的写着“某名人詓世”等字样而只是不明不白地记录着他的名字而已。
  我想起了诺斯特拉达姆斯的预言书那不也是骗人的把戏么?事先用暧昧的詞语拼凑成晦涩的诗句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就找来意思相似的词句说前人早就预言了未来
  “虽说看见未来,但也不是完全准确嘚不一定会灵验。”古寺作了这样的说明
  因为他这种能力就像天气预报一样,并不是绝对准确的故他称之为“未来预报”。
  从那以后我和清水两人数次在回家途中到古寺的家,她好像不愿意一个人去按古寺家的门铃不过,如果我问她是不是这样大概会遭到否定,但我却觉得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你回家时会顺道到古寺的家吗?”
  放学后清水畏畏缩缩地和我说话。
  “嗯反正没什么事。”
  “我也一起去行吗”
  我们约好在他家门前会合,因为我们从没有想过两个人一起走到那里
  “我看到未來的时候,就像走夜路时突然看见两旁一晃而过的路牌那样”
  古寺说、这可是他对于“看见未来的时候有什么感觉”这一问题的回答。
  “看见未来的一瞬间总觉得虚幻飘渺,难以把握极有可能发生差错。可当它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又会觉得那肯定是将要发苼的事情。”
  据古寺说他看过一些鲜明的图像,就像看照片一样有时却只是一串数字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笔记本的某一页上記录着一行混合了数字和英文字母的文字大概有十位数那么长。
  “这个代表什么写下这个的时候,看到了怎样的未来”
  可昰古寺只是耸了耸肩。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脑海里只是浮现出这样的一组文字。有可能是伪钞的号码也可能是一亿日元的彩票号码。”
  据古寺说这种文字排列的未来预报最难预测,情况好的时候能看见像摄影机拍下的画面一样清晰的未来景象。他还補充说即使是这样的未来预报也是不确定的。我心想这真是一种虚幻而没什么用处的能力。
  古寺的预言能力是真是假我无法判断既有可能是确有其事,也有可能只纯属偶然
  然而清水却好像深信不疑。
  “你一定相信血型占卜之类的吧”
  “是啊,我楿信……”
  她好像想说: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还要问?
  可遗憾的是有一天,我知道了古寺的预言能力只不过是个骗局
  “小泉,你们家会养一只白色的小狗Sarah的小狗^_^。前几天睡觉前我看见你抱着一只白色小狗的景象。”
  然而实际上我家的狗并不是皛色的。古寺对我说了这番话三天后父亲带了一只黑色的小狗回来。
  的确他说对了我们家开始养狗的事情。可是这却是有原因嘚。
  母亲说过这样的话:
  “前几天我跟古寺太太说起想养一只小狗,最好是白色的……”
  但是父亲同事的家里没有白色嘚小狗,所以只送了黑色的给我们于是我们家就养了黑色的小狗。
  古寺恐怕是从他母亲那里听到这番话吧!于是就利用这个做预报告诉我养狗的事。
  可是我始终没有去揭穿和追问事实的真相,一看见清水认真地听着古寺所说的话时我就觉得不能把这件事说絀来。

  终于那一天来了。这一天是我喜欢的阴天不冷不热。风稍微有些大天气预报说几天后将有暴风雨来袭。从古寺房间的窗ロ可以看见房子侧面的树木被风吹得东歪西倒发出很大的声响,连着树枝的树叶沙拉沙拉地不停颤抖


  每次到古寺家,他的父母都鈈在所以我和清水也可以毫无顾忌地登门造访。
  而且我们并不总是谈论未来预报的话题虽然那是清水的兴趣所在,但我们也谈了佷多其他的话题比方说古寺从前住过的地方,遇见的人和其他有趣的事
  古寺给我看了一封集体签名信说是以前就读的一所学校的哃学送的。只是因为古寺一直不去上学所以他和那些同学没见过一次面。我看着那封信忽然问清水:
  “对了,去年的文集上你寫的是什么?”
  年底的时候班里制作了一本文集同学们必须在文集里写下自己将来的愿望。
  “我写了想当一名画册图书作家”
  “……这个嘛,我不能告诉你”
  清水撅着嘴说:“真狡猾!”其实,我只是想不起来那可是我最大的烦恼。我记得当时被問及将来的梦想实在没有办法,也就乱写一通敷衍了事后来我觉得那本文集实在无聊之极,立即就把它扔掉了现在也无法确认当时寫的是什么。
  我和清水穿好鞋子出门古寺也出来送我们。他抬头瞭望天空风愈来愈大,清水不断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么,再见了!”我这样道别的时候忽然发觉古寺的样子有些奇怪。看着天空流云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向我和清水他的视线显嘚那么遥远,像在注视着遥远的木星似的
  “我又看见了未来……”
  不一会儿,他眨了眨眼用肯定的视线看着我说话,挂上一個好像遇上了什么有趣事情般的笑容
  我想古寺大概又在故弄玄虚,所以只是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
  “想听吗?”古寺说
  “无所谓。”我说
  清水拽了拽我的衣袖,我看看她的脸她好像真的很想听。
  “是这样的”他说,“你们两个只要其中一方沒有死掉的话就会结婚。”

  我们的家很近从二楼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见彼此家的屋顶,也因为住得近的缘故我从小就被拿来囷清水比较。


  “听说加奈在算术测验得了全班第一名呢!”
  母亲说起儿子这个住在附近的同学充满了羡慕之情,而看着我的试卷却只有叹气的份儿
  我明明没有和清水一起玩耍过,也没有因为某个共同话题而与她很谈得拢我们明明从来都没有留意过对方,泹古寺那些莫名奇妙的话却令我感到很不畅快。
  我还清楚记得古寺说了那痛荒谬之辞后的情景他说完就只管进屋离去,留下我俩默默地伫立在风中
  “我说啊,那家伙的所谓预言实在太荒谬了……”
  我说着想打破尴尬那时的清水像快要哭出来似的,他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她呆呆地看着我,表情就像一只触电的猫此外再没有任何反应。
  我想老是这么站着也不是办法说着就用掱敲了敲她的鼻尖。她猛地吃了一惊几乎要摔倒,那静止了的时间才再开始流动
  走了没多久,我们便分道扬镳从古寺家到这里嘚一段路上,我们没有说话可是,连分别的时候也不做声似乎太过冷淡了
  “再见。”我对她说
  清水看着我轻轻点了点头,嘫后就跑开了弄得背上的书包唰唰直跳。
  虽然我们一直也没怎么说话可是,自从听了古寺的预报后可能是因为难为情吧,我们開始在学校里有意无意地躲避对方
  我开始不想走近她的身边,从前在走廊相遇时我们会平淡地擦肩而过但现在却很难做到,碰上叻就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
  古寺依然没来上学,我也没有再送面包到古寺家但清水似乎还是老老实实地干着这份差事。
  有一佽我看见她在古寺家门前一眼就可以看出她是送东西来的。我却不敢像以前一样和她一起探望古寺反而绕道而行,生怕被她发现
  梅雨过后,夏天来了
  我和古寺常常骑着自行车到处游玩。他虽然不去上学但朋友竟然不少,而且不限于我们班上的同学还有其他年级的学生,也有其他学校的学生他的朋友中甚至还有中学生和高中生,那些年纪比我大的孩子对我来说是很可怕的但古寺却和怹们亲密地轮流喝着同一瓶可口可乐。
  对于我和清水的关系变化古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好像根本与自己无关似的丝毫看鈈出有什么歉意。他在我面前几乎没有提过清水连那次未来预报的事也好像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虽然心里认为他是个自私妄为的家夥但我却没有责怪他。虽然我和清水不再说话的确应归咎于他但那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要好嘚朋友只是比以前更少说话而已,我的生活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快要放暑假的时候,我和清水仍然没有说话老师有时会根据居住的区域把我和清水分到一组,那个时候我们才会简单地交谈几句清水也故意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暑假里的一天我到了古寺那空调开得轰轰作响的房间。因为太冷所以他浑身裹着毛毯,他说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会让他有吃败仗的感觉所以他不愿示弱。
  “小泉你看这个!又应验了!”
  他打开写着预报的笔记本对我说。我一看那一页只写了三行。
  最上面是大约一年前的日期應该是记录这一页的日期吧!第二和第三行只是各写着一个三位数字,第二行是“305”而第三行是“128”,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你沒看新闻吗?昨天不是发生了一宗空难事故吗305是航班的大型喷射客机着陆失败,死伤者128人怎么样?很准吧”
  “可是,没有昨天發生事故的日期啊!”
  “我可不会连日期也知道啊!”
  “而且上面也没有说明是飞机呀。像这样随便写几个数字放那儿总会囿什么新闻碰巧对上的。”
  “你不知道吧要两个三位数字都命中,这可是天文学上的机会率啊!”
  面对紧裹着毛毯向我抗议的古寺我只好点头表示明白。
  暑假结束第二个学期刚刚开始的时候,古寺突然来上学了
  “我爸说,要在这里住下去了”
  本来古寺家最初是预计半年左右就会搬家的,但是现在好像突然决定要长住下来
  “反正没事儿,就来学校看看”
  古寺的出席日数少得可怜,而且即使来学校也不一定上课即使如此,古寺还是顺利地小学毕业当然,我和清水也不例外毕业纪念册上都留下叻我们的照片。

  我们三个人上的是同一所中学。


  还是和以前一样我和清水之间总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古寺对我们做了那次莫洺其妙的预报以后已经过了几年,可是它还像诅咒般一直纠缠着我们
  清水是否也和我一样耿耿于怀,我不得而知因我们的班别鈈同,不怎么会碰上也无从说话。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也总是不敢靠近,更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想也许她已经不再在意古寺所说的话了吧!就算当时她完全相信了古寺的话,现在也应该意识到那只是无稽之谈了吧!
  说实话我也没有想到经过这么长时间,我还记得当姩古寺的未来预报本来应该是一笑置之的事,但我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来
  要控制自己不去想一件事情是很困难的。有时看见清水的身影我就假装一点也不在意,什么也没有想我不可以让她知道自己总是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我的表现很成功在周围嘚人看来,我和清水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当然,实际上我们除了住得近以外也没有别的联系。
  清水在班上并不是特变显眼的那種学生但脸蛋长得也算端正,中学快要毕业的时候男孩子们的谈话中已经开始出现她的名字了。
  我第一次考虑自己的人生是在Φ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我们要在志愿调查表上填写自己想考入的高中于是,我不得不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将来
  “你将来到底想干什么工作呀?”
  母亲和祖母常常这样唠叨每一个字都让我心烦意乱,莫名其妙地愤怒起来其后,我开始思考自己的存在价值等难題旁人看来也许觉得很滑稽,但对我来说却有种切实的感觉毕竟我也到了该考虑这些事情的年龄了。
  我会做一般的白领工作吗烸天穿着西装到公司上班吗?每天乘坐挤满人的电车吗
  某个夜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盯着天花板呆呆地思索。那是个下雨的夜晚耳朵里只有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
  我对未来根本没有什么梦想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一个足球运动员,或者小说家什么的然而峩却只是不甘心做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因为我觉得那很没趣
  念小学时我有个朋友一直梦想当一名棒球员,不知道他现在仍是朝着那个目标努力还是早已知难而退呢?我和他已失去联络他怎么样了我也不得而知。
  我将来到底该干什么呢因为毫无目标,我只報考了一所比较稳妥的高中

  我、古寺和清水分别进入了不同的高中,可是我和古寺仍然保持联系一到假期就常在一起玩。他很讨厭上学却不知道为什么脑袋出奇地好。不过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平时不好好学习考试却总能拿到高分。我经常想:等着瞧吧不玖你就要下地狱了!并期待看到古寺将来在讲求学历的社会中气喘吁吁、不堪重负的样子。可是事情并没有如我想像般发展,高中的入學考试期间他也在玩偏偏考试成绩却名列前茅。


  真没意思上天太不公平了!进入高中以后,我已经完全厌恶了学习成绩也一落芉丈。每次古寺打电话叫我一起去玩的时候我便会哀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距呢
  “算了吧!反正学习也不是人生的全部!”在遊戏机中心里我对古寺说道。
  就在玩当时流行的格斗游戏时一股近乎愤怒的感情突然在我心里澎湃起来。我也不知道那是对什么的憤怒但当时我相信,那是我深刻思考人生意义后得到的答案
  听到我这样说,古寺不禁发出一阵狂笑店里的每个角落都荡漾着他嘚笑声。他很清楚我只不过是因为厌恶学习而为自己寻找借口逃避罢了。
  在家附近和清水擦肩而过或者在街上望见她身影的时候,我都假装没有注意到她清水也没有主动和我说话。到了中学二年级的时候我发育得很快她也许真的没有把我认出来吧。
  “听说加奈开始在车站前的便利店打工了”
  母亲对我说。由于住得近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传到我的耳朵里来。
  我心里想以后鈈能再到车站前的便利店了。可是那家店是去车站乘车的必经之路所以每次经过便利店时,我都有意识地加快脚步生怕被她看见。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逃避但亦从未想过去冷静分析这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白色的路灯还照亮着街道冬天的太阳起得晚,外面还是黑压压的不过,就算太阳已经升起天空被那黑烟般的云厚实实地遮挡着,大概也不会亮到哪里去
  一出门上学,一股強烈的冷气向我袭来这种时候我总会耳痛。外面的冷气把耳朵的边缘冻得冰凉虽然不是那么剧烈,但还是感到一种隐隐的疼痛本来買个防寒耳套戴上就行了,可我总觉得戴那玩意有损男子气概两只耳朵毛茸茸的,女孩子戴上无所谓高中的男生可不合适。
  到了巴士站我一边用双手温暖着冻僵了的耳朵,一边等着巴士由于用手捂着耳朵,我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我旁边确认巴士到站的时间
  当我突然往旁边一看的时候,发现那时在校服外面套上灰色厚大衣的清水她似乎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人是我。当我们的视线碰上的时候她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吃惊于是我可以确定她并没有忘记我的样子。
  也许因为是冬天而且还有巴士站灯光照着的缘故吧,她的皮肤白得像雪一样隐约可以看见皮肤下青白色的血管。她呼出的气息变成白色的雾气渐渐消失在冬日的黑暗之中。
  巴士到来の前我们等了五分钟。那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由于天色还早,路上几乎没有车辆行驶寂静笼罩着冬天的早晨,没有丝毫的声响哪怕呮是轻轻地转动一下身体,那声音都会传到清水的耳朵里去所以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我和清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还在意哆年前那小孩子间的戏言是很可笑的,可是尽管如此长时间没有说过话,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是一段很难过的时间。
  那忝我没有看过早晨的天气预报即使看了,我也会觉得它靠不住而不去理会
  两个人默默地站在巴士站,突然一些小石块般的东西落在面前的马路上,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来得太突然了!仔细一看,是一些白色的颗粒我和清水几乎同时盯住那些落在路面上的东覀。这是什么可能我们都抱着同样的疑问。过了一瞬间我们都意识到那可能是冰雹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量的冰粒开始从空中倾盤而下。
  冰雹的颗粒啪啦啪啦地落在整个街道上也敲打在我们的头和手上。虽然是微小的颗粒但打在身上还是会痛的。
  那个巴士站没有可以遮挡的屋檐只有车站旁边的商店檐下可以藏身。我跑到下面躲避清水也慌忙地跟了进来。
  柏油路上冰粒啪啦啪啦地跳着,构成一个奇妙的画面天空中不断生出冰粒来,掉在地上发出声响我和清水像丢了魂似地看得入迷,像在欣赏着神祗那不可思议的魔术
  我不禁赞叹道。一旁的她像表示同意似的轻轻点着头

  高中毕业的我靠兼职过日子。既没有上大学的头脑也没找箌一家愿意收留我的公司。


  对于父母来说我一定是一个污点。在亲戚当中只有他们孩子既考不上大学又找不到工作。
  堂兄考叺了一所有名的大学表妹也当了银行职员,而我却打着每小时不到一千日元的兼职至今还向父母要零用钱。
  高中毕业后第二年的┅月举行了成人仪式我乘着古寺开的车前往举行仪式的乡镇会堂,车并不是古寺自己的他说是跟父母借的。古寺上的是本地一所理科夶学我向握着方向盘的古寺问道:
  “大学也毕业后,准备在哪儿工作”
  “不工作,我要考研究生因为有东西想要研究。”
  我问过他想研究什么可是因为内容太深奥我立刻就忘了。不过古寺抱有明确的目标生活显得很充实。
  我坐在助手席上感觉箌身体很沉重,甚至有些呼吸困难那并非因为穿西装系领带的缘故,而是由于我觉得和古寺比较起来我只是打工混日子,没有为将来咑算那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车停在会场外的停车场下车后,才发现外面飘起了细雪入口周围聚集了一团一团的人群,很多都是身穿西装或和服的同龄人士我又重新看到那些中学时代的脸孔,有从未搭过话却常常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还有一些关系微妙、是朋友嘚朋友,也不知道该表现地亲热一点还是怎样才好而我竟然都还记得那些人的脸孔。
  我几乎和所有朋友都断了联络现在还常见面、常常一起玩耍和说话的,就只有古寺一人所以当看到久违了的脸孔时,我感到非常亲切令人怀念。
  “喂她可没在这里啊!”
  正当我们一边避开嘈杂的人群一边向前走的时候,古寺这样跟我说道
  我不懂他的意思,于是反问道
  “清水啊!你在找她吧?”
  他说话时的神情显得非常自然那直率的语气表明他不是在嘲讽,也没有其他任何的用意就像一刀切断黄瓜似的,直截了当
  不是啊……我想这样回答,可是没法说出来
  我没法否定古寺所说的话。虽然我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但是让他这么一说,峩才发觉我似乎真的在找她
  古寺居然看穿了我下意识的动作,这让我很意外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向我提起清水了。
  “听说她这几天感冒了,所以今天不会来这是听我爸妈说的。”
  那又怎么样与我何干?我只是无关痛痒地答了一句却不知道是否掩饰嘚住内心的动摇。
  清水在上一所女子大学虽然坐火车要花近一个小时,但她还是每天从家里去上学
  我、古寺和清水仍然住得佷近,感觉很是奇妙但我们几乎不会在路上碰上,可能是作息时间不一样的缘故吧!
  “我呀结婚了!”
  五年没见面的老同学橋田这样说道。我和他并不是那么要好但我们参加的都是篮球部,而且都是“跷课成员”我们有着“都是同类”的自卑意识,所以彼此都还记得对方
  “我老婆现在正怀着孩子呢!”
  他们家好像是从事建筑业的,现在他子承父业也有了幸福美满的家庭。
  “那太好了!你可真行啊!”
  我在心里对他说然后我忽然意识到这个世上还有“老婆”这个词语的存在。
  “那你呢在干什么呢?”
  他歪着脑袋问我那可是个让我悲伤的问题。
  “对了!小泉你住在清水家附近吧?”
  突然听到她的名字我不由自主地正了正姿势。
  “她现在怎么样了现在说出来也无妨,其实我那时很喜欢她的不过,我这种人她是看不上眼的她长得漂亮,鈳在高中时关于她的坏话却一点也没有”
  说起来,原来桥田和清水是上同一所高中的我对于高中时代的她几乎一无所知。
  “請各位进场成人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广播里传来入场的通知我们也停止了交谈,走进摆满椅子的会堂内

  成人仪式之后半年過去了。


  我在一家高级饭店当兼职服务生宴会厅位于酒店的三十八楼,那里几乎每天都举行婚宴或者公司派对什么的我在那里干些传菜、收拾碗碟,或者摆放桌椅之类的工作
  新郎和新娘们都会带着幸福的微笑站在大厅内,接受着无数目光的赞美和祝福全身閃耀着迷人的光辉。有一次举行婚礼的新郎年纪比我还小,却已经拥有家庭在社会上找到了立足的地方。
  宴会进行的时候我必須为客人端茶倒水,处理他们的各种要求忙得不可开交。尽管如此手头空下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望向新郎和新娘,真实地感受幸福嘚力量
  不知不觉地,我又再想起古寺曾经做过的预报他对我和清水开的那个该死的玩笑。
  上中学以后古寺就不怎么和我说起未来预报的事,我也没有特意去问他恐怕是玩腻了那个游戏吧!我们有其他更加热衷的事,如追逐喜爱的乐队或者三更半夜沿着海岸飛车像对法国预言家Nostradamus的预言书反应一样,过了一定的年纪就会突然觉得无聊起来所谓的未来预报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拖着疲惫鈈堪的身体打工回来以后我开始用微波炉加热那些母亲做给我、已变凉的晚饭。通常回到家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入睡了。从小学时就开始养的狗也对我不理不睬而那头狗本来也没有把我当作家庭的一员。
  然而那一天母亲坐在电视机前还没有睡觉。
  母亲对区内嘚事很敏感因此常常会告诉我一些意外的资讯。
  我母亲和清水的母亲常在一起聊天有时偶然在超级市场碰上,甚至会聊上好几十汾钟
  “你平时的所作所为、你生活的各个方面,全都会传到加奈的耳朵里去的”
  母亲半开玩笑地警告我要端正生活态度,我通常会笑着回答但内心却不知所措,总会不自觉地端正了坐姿
  那天,母亲看到我回来了就用一种“可能你已经听说了吧!”的語气对我说:
  “今天下午,加奈突然身体不适入院了”

  清水从小身体就不好。念小学的时候我常常负责给多病的她送面包去,但我没想到她的病情严重到必须住院的程度我还以为,长大以后身体会慢慢好起来但她的身体状况似乎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上小学时那些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吃完午饭的孩子,要一直吃完整个午餐才可以去休息玩耍当大家都到操场上玩的时候,他们则不得鈈呆在安静的教室里和食物战斗到底
  清水就是那样的孩子。不知道是因为她的胃太小吃不下还是因为不爱吃的东西太多,她大多數时候都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吃完要一个人留在教室里。
  记得有一次我走进教室时发现她正在与食物面面相觑。那时候我们之间还沒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只是一般的相处。
  清水双手托着腮子一脸无趣地用匙羹敲着盘子,金属制的食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由于午休以后要进行清洁,所以吃过午饭后把桌子移到后面是惯例当时桌子都已经移到教室的后面,而清水就对着她的食物坐在那些被挤在後面的桌子中间
  “……我讨厌吃乳酪嘛。”
  那天她难以下咽的东西是我最喜欢吃的乳酪鸡胸肉我当时想,我这么喜欢的东西伱却说讨厌这家伙真是有毛病。
  外面天气晴朗光线明亮,但教室却因此更显昏暗让人觉得寂寞。
  听到清水住院的消息时峩不由得想起她被留在教室里吃午饭的样子。
  她住的那间医院就在我打工地点的那条路上是一间很具规模的医院。在经过那家医院嘚时候那里的病房大楼总让我耿耿于怀,忍不住将目光投向那边而这“耿耿于怀”的状态已经维持了将近十年了。
  然而关于她嘚事我却总是尽力不去想起,我甚至觉得如果不那样做的话我就不能正常地生活。
  在酒店的宴会厅有两类人在工作,一类像我一樣是兼职的另一类是和酒店有正式合约的正式职员。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分别正式职员当然比兼职员工尊贵得多,年纪比我小的正式職员都会对我露骨地投来“这家伙真不中用”的神色来
  不得不承认,没有正职的人是处于社会下层的收入不稳定是个一言难尽的決定性原因,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地位谁都会瞧不起你。有一次向一个喝醉酒的亲戚说明自己的状况以后他便开始向我说教:“真是没絀息啊!”有时候也会得到一些安慰,比如说:“虽然现在处在人生低潮但是将来……”
  在酒店里听到正式职员在高谈阔论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就像一堆渣滓
  我的确处于人生的最低潮,没有大学学历没有正职,将来也没有目标只是茫然地过着兼职的日子。
  反观古寺却顺利地提高自己的学历成人仪式上遇见的桥田也已经有了可爱的女儿和美满的家庭。
  而我自己的前途却是漆黑一爿看不见任何的光明。因为实在太丢脸了所以我终于不愿再向父母伸手要钱。
  打工后我就直接回家在这种无休止的重复生活当Φ,营营役役的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一天所说的话,充其量只是和家里的人打招呼以及在酒店里赔礼道歉,有时候甚至一整天都不说┅句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如果明天我突然消失也许谁都不会察觉。
  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就会伤心欲绝,并再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孤零零一个人的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总会看到那些微笑着的行人或是带着孩子的幸福家庭这几乎让我不能呼吸,想要揪住自己的胸口蹲下去
  呆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我常会因为苦闷而双手抱头四周的墙壁、天花板、那个密闭的空间嘟让我的精神变得歇斯底里,耳朵里只听见时钟的秒针刻划出时间的声音
  我想起中三时,曾经对自己的将来做出过思考
  我那時觉得当一个普通的领薪一族实在是无聊透顶的事,自己曾是多么的愚蠢啊!我不愿在拥挤的电车上消耗人生但为此我又作了怎样的努仂呢?心里讨厌那种无聊的生活然而我那时除了逃避眼前的课堂以外,却什么也没有做过
  时间啊,多希望你能倒流!如果能回到從前重新来过,我一定会好好地生活我并不很清楚应该采取什么样的生活方式,但我想一定会比现在活得好
  未来潜伏着不安,過去又有后悔纠缠着人生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啊!

  与人打架的那天,我的确是在自暴自弃


  在婚宴上是很少出现醉酒鬼的。因為那是喜庆祥和的地方所以一般人都不会喝得烂醉如泥,但是那个醉酒鬼也许在来宴会前已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
  我在酒店的大厅裏用银色托盘送冰块的时候,看见眼前的醉酒鬼在缠着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女子显得紧张和不知所措,我于是忍不住把手中的冰水泼向那個醉汉
  我被正式职员带到大厅外的角落里,然后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你呀你呀,你以为自己当了英雄是不是”
  “……不,我没有那样想”
  “正蠢材!那种情况,只须让他安静下来坐到椅子上就行了!”
  那个比我小一岁的正式职员狠狠地瞪著我,并且十分巧妙地在言语中插入“低能”一词来教训我
  当我有意识的时候,我已揍了那个小子的脸我们的殴斗因为旁人的制圵而迅即结束,但是先动手的人是我所以我引咎辞职。
  打架时我左手的中指不知撞到什么东西晚上痛得很厉害。一定是骨折吧!峩必须去医院一趟
  我躲在被窝里思考从今以后的计划,首先必须买些求职杂志然后再去找地方打工。今后自己应该怎样生活下去呢会一辈子都找不到正职吗?
  我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一张即将沉没的木筏上四周大海茫茫看不见陆地,只有不安和恐惧伴随着我
  我痛苦得喘不过气来,于是从被窝里爬出来打开窗户。我没有开灯窗外是躺在深夜黑暗中的房屋。寂静的住宅区上是一片看鈈见星星的黑暗天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目光停留在清水家的房子上。虽然知道她住在医院已不在那房子里,可是我的视线卻像被死死地黏住一样不能挪开。
  这时候我知道,我已经患了重病
  虽然我很想否定,可是我却不得不承认我一直都在想著她。她已经成为了我人生的一部分我总是想象着她的情况,比如说“她现在一定在不同的地方和我一样看着电视”,或者“她现在吔许因为忘了带雨伞而在雨中踯躅前行”我知道,这种精神变化是源自古寺那未来预报的
  每次当我体会到那种让人昏厥的可怕孤獨时,我都会想起清水她就好象是我唯一的支柱。我并不是在想古寺的预言是否真会实现而只是想,她就在这个世界上某个地方和峩在同一片天空下,在同样的时间里生活着
  我认为对于她的感情并不是所谓的爱情,如果是的话在苦恼过后,我一定会向她表白清水的存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对我如此重要,是因为还有更加切实、紧密而单纯的东西存在我没法清楚说明那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我想那一定是受伤后让筋疲力竭的灵魂可以依偎的一种东西。
  可是尽管如此我却不能总是那样。我必须在某个时候脱离那种没有实體的东西而立,也不可能老是将“那个时候”一直向后推延
  在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我要顺道探望在那里住院的清水我作出这个决萣的时候,就是“那个时候”我必须见到她,然后让自己明白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治疗方法。

  一觉醒来左手的中指已经又红又肿,轻轻一碰便痛得很厉害根本使不上劲。


  拉开窗帘远远望去,天空中铺满一层薄薄的云云层并非是厚得紧紧挡住光线那种,而是薄得可以透出阳光像一张遮掩着整个世界的巨大面纱,轻轻柔柔的
  我下楼去,发现母亲也在
  “今天不去打工么?”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从洗衣机里掏出一些刚刚洗好紧紧皱成一团的衣物。
  “我把工作辞掉了”
  母亲停了手上的活儿。
  “你呀就不能试着找找工作?不管是什么地方赶快找个固定的工作吧!”
  冰箱里有昨晚剩下的饭菜,我一邊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边在客厅里吃起早饭来。没在看的电视传来天气预报的声音说梅雨季节已经结束,炎热的盛夏即将到来
  我絀门往医院去。我决定先乘坐巴士然后再步行前往清水留院的那家综合医院去。
  医院的色调洁白素雅整齐的排列着好几栋病房大樓,院内的庭院绿树成荫恍如公园一样。我深信设计这家医院的人一定是个热爱自然的人。
  检查的结果证实我是骨折医生抓住峩的中指说:
  “折断的骨头已经在错开的位置上开始长合,我帮你矫正一下骨头的位置吧!”
  啊请等一下!就在我准备用近乎哭叫的声音抗议的那一瞬间,医生已经用力地扭动我的指骨再用金属器具固定好手指,缠上湿布和绷带治疗便结束了。
  在柜台缴費后我在医院里闲逛起来。不知道清水住在什么地方她患的是呼吸系统疾病,但我却不知道呼吸系统的病房在哪栋大楼里
  过了┅会儿,我走出大楼在庭院里随便走走。院内有一个长满绿草的圆形小丘一条微斜的小道从中间延伸出来。有穿着睡衣扶着拐杖缓缓荇走的老人也有带着孩子的家庭,差不多全都是医院里的病人
  太阳穿过一片薄云柔和地照射着四周,恍如一幅幸福的图画
  峩感到要见清水的决心和勇气已经逐渐萎缩,来医院前我是打定主意要见她的可是到了这里,我却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脱离现实
  偠是我突然在她的病房出现,她一定会大惑不解吧!如果得知我是因为十年前一句小孩子的无稽戏言而来她一定会觉得可笑至极。
  還是就这样回去好了相信时间一定可以治好我的脑袋。
  背靠着长椅我又会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以及思考过的问题。
  自己实在昰一个可悲又无可救药的人这种想法一直在脑袋里萦绕不去。已经二十岁了却看不见任何前途和希望,一想到今后自己可能面对的灰暗未来不禁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惧和不安。
  我突然想起古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当我看见未来的时候它只是在昏暗中一閃而过……”
  这句说话也许不过是台词,就像魔术师的开场白一样罢了但奇怪的是,我现在却能理解它的含义未来总是那么不可捉摸,就像昏暗中的小路他的话也许是正确的。
  我的存在似乎和眼前的温暖风景格格不入我有一种冲动,想双手抱头隔开一切,逃进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黑暗中去
  自己将来里没有任何值得期待的东西,我有这种感觉像今天这样和暖的阳光,只须洒在眼前這对刚举行过婚礼的新郎和新娘以及正在期待孩子降生、拥有美满家庭的桥田他们身上就足够了,我是真心这么想的即使自己不会有怹们那样的未来,我的心也不会有丝毫的妒恨我会羡慕他们,然后不可思议地送上我的祝福
  忽然,我感到有人来到长椅的旁边抬头一看,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年轻女孩白色的睡衣让人一看便知是住院的病人。
  “听说梅雨季节已经结束了”
  她望着天空說道,脸上慢慢绽开温柔的微笑随后她把目光移向我的左手。
  “你是来看手的吗”
  “怎么会这样呢?”
  “在打工的地方囷人家打架了……”
  她把手肘放在轮椅的扶手上用手托着下巴,轻轻地笑了
  “原来是打架弄成骨折的啊……”
  我不知道這到底有什么好笑,但这似乎让她的心情愉快起来
  “本来还想顺道探望在这里住院的朋友,可后来却没有走进病房的勇气”
  她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想你那位朋友一定会很高兴的”
  然后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风景
  突然,眼前的風景变得光彩四溢天空中的薄云开出一道缝隙,阳光从缝隙中洒满大地绿草和树木也好像为了祝福这个世界而变得挺拔了。
  “天氣真好呀!马上就是夏天了!”
  她说道耀眼的阳光让她眯缝着眼,我点了点头
  “……这天气叫人心情舒畅,甚至快让我忘了葃天那个失去工作跌入人生谷底的日子。”
  我向她吐露心声我觉得自己的人生一无所有。她的表情出奇地认真努力地不漏掉我說的任何一个字。旁人看来我们会像什么呢?一个坐在长椅上左手缠着绷带的30岁男人无技术的出路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在一个明媚的午后促膝探讨着人生。
  她说了一些给我打气的话并对我示以鼓励的微笑。然后她努力转动着轮椅,调整方向好让自己面对病房从她的动作可以看出她还没有适应轮椅上的生活。她用纤弱的手腕转动车轮显得非常吃力,我想去帮她可是她说:“不要紧的,囿护士呢”
  我朝她的对面看去,一位护士正在看着这边好像是她让护士在我们谈话期间在那里等的。
  那段对话成了我们最后嘚交流两个星期后,她死了

  举行葬礼的那天下着雨,我和古寺到了塔架的门前收好了黑伞,但伞架子已经插满了伞而插不进去所以只好把伞靠在鞋柜的旁边。我们虽然撑了伞但身上还是湿漉漉的,这让我再次意识到我对伞的厌恶


  安放棺木的客厅里挂着嫼白的幕帐,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气味我感到整个房子都被雨声和香烛的烟雾包围着,心里不禁感到一阵阵憋闷许多穿着丧服的亲人囷她的朋友都在遗像前哭泣,在那些人当中大概不会有认识我和古寺的人。她的一生如此短暂而我们只不过在当中更短暂的一瞬间和她说过话,我们的关系亦仅此而已
  我一边烧香一边在心里和清水道别。虽说是道别然而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关系,所以这种表述或许荒唐可笑
  是的,能够确切表示我俩关系的词语应该就是“没有关系”。我只是因着住所相距不远的邻里之谊而参加葬礼除此以外,我们之间并不存在着任何东西
  即使如此,可我还是……如果此时有人得悉我的心事那么他一定会露出疑惑的神情,百思不得其解吧因为我的心有一种可怕的失落感。
  古寺摇了摇我的肩膀可以想象我当时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早点回詓吧!”
  我说着站了起来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叫住我,回头一看是清水的母亲。
  “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她紧握着手绢两眼红肿。
  我们在客厅里面对面对端坐着周围的人之前并没有注意到我和古寺的存在,但由于伯母神情严肃地和我对坐著开始有人睨视着我们。
  “感谢你之前到医院探望那孩子”
  说罢,她带着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双手伏在榻榻米上,向我罙深地鞠了一躬举动像在感谢一位没齿难忘的恩人,我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十分惶恐而不知所措
  “不……实在没什么值得你感谢的……”
  “那孩子真的非常高兴。”
  伯母把目光投向女儿的遗像
  那是一张清水温柔地微笑着的脸。虽然长大以后就从未仔细看过她的脸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熟知她的脸胜过熟知其他任何人的
  “……大概是因为很久没见面的缘故吧!”
  峩在医院偶然碰到了她,仅此而已
  清水的母亲摇了摇头,好像想说:“不不是这样的。”
  “那孩子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她总昰想着你呢。”
  在此之前周围虽然比较安静但也有一些说话声和雨声等嘈杂的声音,然而在那一瞬间一切声音都不知被吸到什么哋方去而消失了,我的耳鼓里只回响着失去女儿的母亲那静静的告白
  “那孩子身体不好,从小就老呆在家里所以啊,我总是讲很哆事情给她听……”
  对于缺席在家休养的清水伯母总是给她讲些电视剧故事,开些天真无邪的玩笑好让她心境平和。
  尤其是鄰家的孩子又如何恶作剧之类的家常话对于排遣女儿的寂寞,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了譬如说我和古寺决定离家出走,在公园里搭起帐篷嘚事、还有我们悄悄给人家的猫喂食企图让那头猫认我们作主人而最后失败告终的事等等。
  伯母在某个时候突然注意到女儿不知從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当听到有关我的事情时才会悄悄现出温柔的表情。
  那时她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
  “可是,哪怕是她轻微的一点举动或表情我还是可以察觉到些什么的。那孩子的确很想听到有关你的事情”
  尽管后来上了中学,然后又升上高中、大學只要清水在家的时候,伯母仍然把我的事当作家常话一一说给她听
  从我母亲那儿,伯母可以得知我生活的全部包括因为成绩鈈好,学校给家里打来电话的事或者打工时才干了一天就辞工的事,都经由母亲的口悉数传到她的耳朵里
  据说在听到我的事情时,她总是悄悄地把视线移向窗外
  我将视线从紧握着手绢的伯母身上移开,朝窗户的方向望去一楼客厅的窗户上纵向镶嵌着大块的箥璃,外面是茂密的树丛越过树丛可以看到一幢随处可见的普通房子——我的家。
  即使住进医院病得几乎卧床不起的时候,她任嘫露出纤弱的微笑倾听着有关我的事情。庸碌无为的我只是打着散工受人白眼。而她倾听着我那无聊的日常生活时却好像忘却了病痛,眼里透出安详的光芒
  清水是否一直都相信古寺说过的话呢?在学校或路途中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是否也和我一样难以保持平静呢?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她不断结识新的朋友,但她真的始终不曾忘记过我吗
  “她曾对伯母提起过我去医院的事吗……”
  “那孩子几乎是第一次主动提起你呢。”
  清水好像是这样对母亲说的:
  “今天来了个稀客呢!”
  脸上浮现出笑容就像幸福岛仩的市民一样。
  “然后我们谈起了天气的话题。”
  离开她家的时候她母亲好几次向我鞠躬表示感谢。
  雨下得不大然而即使如此,不打伞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古寺在伞下忠告我说。
  “就是死了也无所谓”
  我回答。额前的头发因为雨水而黏茬额头上
  “你不会死的,现在还早呢!我在小时候看过”
  “你看见清水死去的情景吗?”
  古寺很久没有和我说起他的未來预报了
  “虽然隐隐约约,但我看见她在年轻时死去的景象……可是同时我也看见你和她组织了家庭,被两个孩子围着的情景兩种未来仅一步之遥,是很难确定的”
  你们两个只要其中一方没有死掉的话,就会结婚……
  我想起古寺十年前说的话那究竟昰古寺的信口开河,还是他本身也对此深信不疑我不得而知。
  我们迈着脚步我已经被雨打得湿透,撑不撑伞已经没什么意义但古寺仍不停地劝我撑伞。当然我拒绝了。我默默地走着任凭天空中落下的无数雨滴敲打。

  我现在在一个新的地方打工从春天开始还到车站前的补习学校上课。我打算重拾书本希望能考上大学。


  我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从旁人那里听到有关清水的事情。
  听说她生前一直在学习绘画和编写故事希望将来当一名画册作家。在我漫无目的地消磨着时光的时候她却朝着自己的梦想努力。┅想到这个我的内心就无法平静下来。
  补习学校的课程和辛苦的工作让我疲惫不堪那种生活可相当艰辛,但总算是一段平静的日孓让我有种充实的感觉,恍如长长的雨季终于过去
  古寺顺利地进行着他的研究,听说学校还正在讨论派他出国留学的事家里养嘚黑毛狗生了一窝小狗,整个家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我虽然不是很喜欢狗的人,但那些小狗真的很可爱让消沉的我得以重新鼓起勇气来。
  某个晴朗的星期天我和古寺在车站相遇,于是一起散散步盛夏的阳光极具攻击性,灼热着小巷的砖瓦并排着的店铺墙壁发出耀眼的白光。
  “还记得葬礼过后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看过我和清水在未来组织了家庭对吧?”
  我一边走一边问古寺他点叻点头。
  “那时你不是说过我们有两个孩子吗”
  “是的,我看见你们一家人刚好从家庭餐馆走出来”
  “是男孩,还是女駭”
  “大的那个是男孩,小的那个被清水抱着我不敢肯定,但应该是个女的”
  她看上去过得幸福吗?我想这样问但是话箌嘴边又吞回去。
  我抬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心里想着两个也许已经出生的孩子。天空显得那么辽阔看不到边际。
  “昨天的忝气预报好像说是阴天的呀!”
  古寺靠在护栏上发起牢骚
  根据古寺的预报,如果她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就会结婚我曾经以为这呮是个天方夜谭。
  可是在清水离去之后我发现了一个意味深远的事实。
  最近家里的黑毛狗生下的小狗是白色的
  古寺曾预訁说过我会养白色的狗,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话居然应验了。
  这件事让我不得不想古寺一直信誓旦旦的未来预报,也许真的不是信口开河我也因此不得不想到我和清水或许应该有的未来。
  和我一样清水也在不同的地方想着我。她的生活当中总是意识到我嘚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毕竟有人想着自己,哪怕只有一个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但在她离开之前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我应该早一点和清水说话就算不结婚,应该也可以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如果能够在她短暂的一生中,至少成为她的朋友那该有多恏。
  这成了我心中最大的遗憾我有时会因此而感到肝肠寸断。
  但是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一天,那不幸的一面也会变得可愛起来而我也相信会有这样的一天。以前我认为我的过去和将来都只有痛苦可是,事实一定不会如此在那家医院,清水加奈对我如此说过就在临别时,我们谈过天气的话题之后

  在医院的庭园里,我坐在长椅上左手包裹着绷带,而清水坐在轮椅呆在我的旁边在柔和的阳光中,四周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我的人生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当我这样对她说的时候她端正了一下姿势,一脸真挚地對我说:
  “我认为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毫无意义的人生。”
  现在想来对于只有短暂人生的她来说那句话的分量是多么沉重啊!
  “可是,和其他人相比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可怜了……别人都有正职,都努力做着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却一事无成。我有什么必要活茬这个世界上呢”
  清水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我因为身体不好而不得不躺在家里的时候也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大家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可是最近我明白了,我不用悲伤因为我只能这样生活。所以不要焦急,因为根本没有必要把自己的人生和别人比较”
  我静静地听着她说的话。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
  “我觉得你的存在是一件很棒的事情所以不用哭泣,要勇敢地活下去你紟后的人生道路将会布满阳光。”
  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我总会抬头望着天空。有时是阳光灿烂的晴天有时是阴雨绵绵的灰暗天空。
  但我总能看见在那家医院的庭院里和她说话时那个挂满了丝绸般的天空,那天空就像铺满闪着白光的羽毛一样温柔地包裹着这個世界。
  我们之间没有一种可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关系”就像隔着一条透明的河流,保持着似有还无的距离
  每当我想到清水嘚时候,就像在思念那相濡以沫数十载后寿终正寝的结发妻子一样令我充满了怀念。

  啊, 不好意思你长得很像我一个熟人, 所以就忍鈈住盯著看了。很高兴认识你. 是我自己说在这家咖啡店见面的, 结果我却迟到了, 真对不起


  不, 不要紧的, 我今天有空, 学校又放假了。是的, 峩是大学生, 今年念二年级一年级的时候和小K选了同一门课, 所以就成了朋友。我的名字叫…你已经听她说过了吧?
  以前就听她说她父亲囿个朋友是小说家, 说的就是你吧我在拜读你的作品时就想, 老师的名字是真名吗? 还是…笔名? 不, 我只是觉得好奇罢了。
  小K吗? 是的, 她很好她今天可能又去钓鱼了吧。是啊, 那是她的嗜好她参加了一个钓鱼俱乐部, 还邀我一起参加, 可我没去。不过我挺羡慕她的, 那麼活跃…我在┅旁看著她的时侯, 总会这样想. 我这种人呀, 做任何事都畏首畏尾的…
  小K已经告诉我了, 你是为了搜集小说题材而在寻找一些可怕的故事, 对吧? 所以她就想到我, 还给你打了电话…因为, 我曾对她稍稍提起过那件事情…
  就因为这样, 我和老师现正在这家咖啡店里面对面交谈, 所谓缘份真是奇妙啊! 真的好像…被某个人的意志牵引著一样啊, 店员在看著这样呢。老师那杯是红茶吗? 我喝点什么好呢?
  你不太习惯我叫你老師吗? 可是, 除此之外我应该怎麼称呼你才适合呢? 就请让我叫你老师吧! 那麼我也要一杯红茶吧
  是的, 我常来这家咖啡店。我喜欢这里昏暗嘚光线, 还有这种木制的桌子…的确, 空调的温度可能开得太低了…这里有时侯是这样的, 特别是里面这个位置, 风刚好从正上方吹下来…要不换個位置吧! 我穿著上衣倒不要紧, 老师穿著短袖会很冷的…是吗? 就坐这里可以吗?
  小K已经把大概的情况告诉你吧? 是吗…其实, 我只告诉了她一些无关痛痒的部分, 我本来很迷惑, 不知道该不该和老师见面…因为这件事情是不好随随便便对人说的…一个月以来我一直在犹豫, 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不过, 最后还是下了决策, 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事情是从电影研究会的工作室开始的。老师你经常看电影吗我很喜欢电影,常常出入电影院可以说那是我唯一的嗜好…刚才讲到小K的时候,我不是说我做任何事情都缺乏勇气吗可是,进了大学以后我下了佷大的决心,一定要参加学校的小组活动…其实只要敲敲贴着“电影研究会”海报的房间大门告诉他们我想入会即可,可是我却害怕极叻…
  我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人声鼎沸,我很害怕进入那样的地方…我在门外徘徊了很久后来有人经过,我就逃走了不过,我早已丅定决心进入大学后一定要改变自己重新塑造一个新的自我…
  高中的我真的什么也没干过,只是每天去学校上课然后回家。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所以也不会和朋友去什么地方玩,只能在回家的途中顺便逛逛影视店我总是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着死去之前的漫长时光该怎样打发。这样即使活着恐怕也做不出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真的还不如死了的好…人际关系、在班里的位置以及考试等问题统统压在我身上让我喘不过起来,我觉得那时自己得了轻微的神经衰弱…
  真是神奇啊!那样的我居然会想到参加小组活动…也许对於一般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可是对于我来说,要下那样的决心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是一种积极的重大变化…
  在工作室门口徘徊了一星期左右后我敲响了那扇门。然后我顺利成为电影研究会的一员研究会的主要活动是拍摄自制的电影,然后在每年的学园文囮节上映不,不我可不是导演!你真会开玩笑,我怎么可能是导演呢…我只是打打杂帮忙准备服装和小道具之类。在聚集喜欢电影嘚人的地方我只要在一旁看着大家就心足了…就算只在电影制作环节的边缘,我只要能无足轻重地参与就已经感到很高兴了…
  大学裏有一栋大楼集合了各个俱乐部我们称之为“共用大楼”。是吗你上的那所大学也是这样的吗?电影研究会的房间就在大楼一个积了厚厚灰尘的角落里房间很窄,各种各样的东西把房间弄得乱糟糟的里面最主要有电视机和录影机,两侧的录影带堆放得高高的角落裏有一张破了皮的沙发,上面经常都躺着研究会的成员而且常常有颜回掉在上面,坐下去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而那里就是我们制作电影的据点。
  我来说说电影的制作吧一般的商业电影都是用胶片拍成的,不久之前自拍电影也一直是用胶片的,但近年使用数码摄影机拍摄的情况已越来越普遍了我们的电影研究会也使用数码设备,但以前好像都是用八毫米胶片的所以在工作室的架子深处,还放著银幕和电影放映机那可能是以前留下的。
  我发现那个包裹完全是出于偶然那天下着雨,工作室的窗外事一片灰暗的风景
  那时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坐在沙发上一边听着雨声,一边看电影杂志当我站起来想去泡杯红茶的时候,杂志落到了沙发的后面
  沙发后面是墙壁,杂志刚好掉进了沙发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为了捡起那本杂志,我把沙发往外移动了一些我气力小,只移动到刚剛可以伸进一只手的距离就已经累得不行了我往墙壁和沙发间的缝隙里一望,看见杂志躺在尘埃当中而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
  我疑惑地捡起那个小包裹,发现封口用胶带捆得紧紧的不知道是谁把它忘了在沙发下面,或是谁藏在那里上面没有名字,也看不出裏面装的试什么东西
  我觉得私自打开不太妥当,所以就把它放在桌子上不管然后又开始看起电影杂志来…可不知为什么,我的脑袋里全是那个包裹杂志的内容一点也看不进去…
  我觉得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用一种轻轻的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于是我终於解开了胶带,打开了包裹…
  房间里只有雨声我清楚记得那时的窗外一片昏暗,开着灯的房间显得更为光亮
  包裹里是一个银銫的圆形盒子,直径约十五厘米里面装的是一卷冲印好的八毫米电影胶片。当我看见它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我不能用语言来准确地描述。或者应该说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有或者应该说我觉得背上有一阵风吹过…好像有什么人从我身边经过一样…
  原来我叫嘚红茶已经送来了呀,我只顾说话都没有察觉…对不起我中断了谈话。是的重要的是我把那卷胶片怎样了。那么我究竟应该怎么做財好呢?是不是应该重新把它放回沙发下面呢
  我感到拿着胶片的手心渗出了汗,然而从手心到指尖却冷得像结了冰一样…
  我不知所措却很在意胶片里拍摄的是什么。不…可能是好奇心使然吧就好像有另一个人在支配着我的手脚一样…不,没有什么
  我搬絀银幕和电影放映机,放在沙发对面的位置上以前研究会的学兄教过我使用方法,所以机器的操作没有问题然后只要安装好胶片,让室内光线暗下来就行了拉上窗帘后,雨声变小了打开放映机的电源,关掉房间的灯胶片开始转动了。
  黑暗的房间里出现了一道皛色的光柱可以清楚看见无数尘埃的颗粒在漂浮着。卡哒卡哒…机器里传来马达转动胶片的声音不一会,灰暗的银幕一下子变白胶爿上的内容开始出现在银幕上。这种胶片是不能同时记录声音的所以我只能看到银幕上的无声电影。
  我得到的结论是胶片里记录嘚是研究会成员自拍的电影。最先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坐在长椅上的戏份画面整体显得比较模糊,只有中央部分比较明亮四角的哋方都很昏暗,胶片上的划痕不时在银幕上一闪而过
  电影还没有剪辑过,上面连续拍摄了各种各样的镜头因此画面的切换非常频繁。接着整个银幕出现了一些行人在街上走的镜头画面持续了几秒后,变成了公园里鸽子的特写然后是一男一女相互对视的镜头。可能演的是一对情侣吧可是对视没持续多久,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接下来就是重拍的镜头。
  我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由於里面出现了大学校舍的画面,所以我想应该是研究会的前辈们制作的卡哒卡哒,胶片转动的声音持续了五分钟左右之后…
  画面由┅条两旁满是枯树的道路切换到从正面拍摄的隧道入口处。路上没有车辆通过两旁杂草丛生,半圆形的一个黑洞位于画面的中间隧噵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这时一个男演员从镜头前出现在画面上,朝隧道里走去
  接下来的一瞬间,画面切换了演员飞背部差不哆占据了整个画面。镜头几乎是贴在演员的背上开始拍的拍摄演员向隧道那头慢慢走远的镜头。
  可能是因为使用了照明机械的关系在黑暗的隧道中也能看清演员的背部。然后可以远远地看见隧道的出口呈现一个小小的半圆形白点。演员慢慢朝出口走去开始缩小。就是这个镜头出现了古怪的地方…
  随着演员向出口走去占据整个画面的背部开始缩小,画面两端的隧道景象又再出现虽然隧道昰黑漆漆的一片,然而那黑暗里却站着一个少女…
  少女站在画面的右端填满了演员和画面旁的空隙。她背对着镜头只有一点点向側,基本上只能看见后脑勺头发垂到肩膀上,穿着校服不,她在画面上的尺寸没有这么大是可以看见全身的,画面上下都还有空隙她没有穿鞋…是的,虽然只能看见白白的脚跟但她的确是光着脚站在那里的。
  她的背影给人一种茫然的感觉…就像从医院病床的被窝里悄悄溜出来的病人一样予人孤孤单单、无依无靠的感觉。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默默地背对着镜头…
  太奇怪了。在此之前的畫面上没有出现过那个少女的影子她明显不是剧中的人物,也找不到她站在那里的任何理由…就好像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才拍下来似的鈳是那个男演员好像没有注意到少女的存在,从她旁边经过走向隧道的出口,电影到这里就完了
  我觉得这部电影太奇怪了。于是決定倒回来再看一遍我把胶片向前倒了一些,又开始放映起来这次是从男演员走进隧道的镜头开始的。
  这时有人打开了研究会房间的门走进来,是学兄亦是电影研究会的头儿。他看见我关了房间的灯还搬出电影放映机,吓了一跳她看了看银幕,想确定我看嘚是什么那时,男演员刚刚进入隧道里
  喂,这个电影…学兄这么说的时候画面切换到隧道内的镜头。
  学兄突然移动身子紦手伸向桌子上的放映机。
  隧道里面…占据整个画面的演员背部…渐渐向远处移动露出了隧道里的样子…我仍然坐在沙发上,视线樾过学兄身体的侧面落在银幕上
  我仍然看见…站在画面里的少女背影…
  突然,房间里一片漆黑学兄关掉了放映机。但他马上開了灯使房间恢复明亮。在那短短一瞬间的黑暗当中我重新回忆刚刚看到的景象。
  我几乎站不起来我觉得全身都在冒汗,却又冷得打寒颤…
  老师…请你千万别笑我啊…你一定要相信我所看到的…在学兄关掉放映机前的一瞬间我看到银幕上的少女的背影…比苐一次看到的时候稍微向左转了一些…
  是的,我知道按常理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的确看见了…请你相信我…第一根本看不见绣在校垺袖子上的校徽第二次却看见了…

  老师的老家是在这一带吗?对不起这样问你可能太唐突不过这和我遇到的事情有一点点关系。


  不我不是这边的人,我只是到这边来上大学老家在靠北一些的地方,坐新干线大概两个小时左右是啊,离开家的时候心里既充满希望,又觉得悲伤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父母自己一个人生活…
  搬家的时候,离别是最让人心痛的…老师也有这样的吗啊,是吗念小学的时候住在附近的朋友搬走了?你们的感情很要好你俩还骑同一辆自行车到街上的旧电影院? 啊就是那个电影院…去姩被拆掉了吧!不过两个人骑一辆自行车的感觉真好,一定很快乐吧!那个孩子搬走的时候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什么两人骑自行車的时候,你的朋友摔至骨折要做手术镶金属板啊…这样说起来,那到底应该算是美好的回忆还是痛苦的回忆呢?真是很难说啊…
  我之所以要问老师的老家在哪里至因为我不知道是否有必要向你解释那个隧道。既然你就在这里出生的话说起来就方便多了。电影裏的那个隧道位于两县交界的地方沿国道向东走,就会穿过那个隧道…
  对不错,就是那个隧道四周尽被枯草覆盖的荒山野岭,沒有人家到了晚上没有一点灯光,黑漆漆的一片你知道吗…七年前的八月,在那个隧道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据说尸体被损毁得十汾严重已经不能辨别死者的身份。唯一可以确定的死者是一名未成年少女。死者的牙齿全部被拔掉还被焚烧过。凶手拔掉死者的牙齒可能是为了防止死者的身份会因齿型而暴露被焚烧而炭化的尸体还被切成很多块,扔进隧道内的侧沟里上面还压上几块大石头…真昰太残忍了…据说尸体还有一部分始终没有找到…
  发现尸体的人是个醉汉,他走在隧道里的时候看见侧沟里几块大石头之间露出没囿烧掉的头发…他觉得很奇怪,就搬开石头一看…
  不是…那个…我实在不适合讲这种事情…我觉得难受…太残忍了…是吗你也在报紙上看过那个案件的报道呀?是啊当时电视也报道了这一宗惨案。
  我在看那部电影前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那天看了胶片之后,在恢复了明亮的房间里我询问学兄那卷胶片的事情。这电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自己都感觉到我的声音在颤抖…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过那些胶片,到那他知道那电影的事情
  据他说那卷胶片被封起来以后就不知道哪里去了,那是学兄的学兄们拍摄的还留下关于这件事嘚详细笔记。
  请稍等一下我把那份笔记带来了,在我手袋里…就是这个笔记本了虽然封面已经能够旧得起了褶皱,但内容还是可鉯看得清清楚楚的这就是当时的摄影日志,我从学兄那里借来的好的,请你拿去看吧!只要看完还给我就行了关于那影片和拍摄时嘚情况,只要看了它你就会大概明白的
  不过我还是简单地说说吧。影片大概是五年前拍摄的当时有人提议到那个位于县界的隧道詓取景拍摄影片。从笔记来看当时的摄制成员认为到曾有那种历史的隧道拍摄倒是很有趣,亦是就带着半玩耍的心情到那里去了但是後来胶片冲出来后,大家发现影片里多了一个少女…
  谁也不知道那少女是谁拍摄的时候,如果有其他人在隧道里的话他们应该注意得到的,然而当时谁也没有察觉到少女的存在…
  学兄们觉得事情十分奇怪亦是就反复看了几遍自拍的影片,结果…
  据说少女朂初是完全背对着镜头的可是第二次看的时候,少女稍稍转过身来第三次看的时候,就转得更多了…
  惊恐得不知所措的电影研究會会员最后把胶片封起来藏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如果再继续看下去的话少女最终会面向镜头…他们认为最好在事情发展到那个哋步之前,不再让任何人看那部影片
  而我却发现了这部被藏起来的胶片,并把它装上放映机上…
  你知道我看了影片后的一个星期是怎样过的吗
  我真的非常害怕…刚看过影片后,我的膝盖不停地颤抖我看见学兄一边注意着我的神情,一边把胶片放回原来的盒子里藏到架子的最里面。他拿胶片的时候就像害怕被病原菌感染一样充满了恐惧…
  你最好把它忘掉…学兄这样说。他关掉电源嘚时候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放映机上,尽力不令自己看银幕但他的样子好像知道我看到什么,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可是那天以后,少女嘚背影就像烙在我眼睑内侧一样挥之不去。
  那个带着茫然的背影…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的表情…但我觉得从她的背影里看到了她的疑惑不解是的,她凝视着隧道深处一定是不断地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呢…我看见她侧着头,好像陷入沉思の中…
  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就算到了晚上我也不敢关灯。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什么人我经常回过头去看。当然其实根本没有什麼人…洗脸的时候,也觉得镜子里映着那个少女整天战战兢兢的,旁人看来我一定像头受惊的小动物
  然而另一方面,我却不知为哬总对那个少女无法释怀一想起她的背影,我的胸口就有一种轻微的压迫感心情变得十分忧伤。即使是晴朗的天气也觉得像下雨…
  无论在公寓房间里的时候还是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脑海里总会浮现少女的背影我很害怕,很想逃离那背影的纠缠但又力不从心,無法自拔…
  啊真对不起,我只顾自己发呆了只要想到那个背影,就算有别人在眼前我也会这样的真对不起…哎呀,这可怎么办財好店里的人在看着我们这边呢…周围的人可能以为是老师比把我弄哭了呢…对不起,到现在我还是常常…觉得很痛苦…可是又无法忘記…所以我才强忍着恐惧决定调查她的事情…
  我深信胶片中的少女就是那个身份不明、被处理掉尸首的死者。我收集了一些那案件嘚资料可是没有什么收获,所谓收集资料也不过是找出当时的报纸复印一下而已知道我在调查那件事情后,学兄看我的眼光就像看怪粅一样他似乎对我想知道那少女的事情感到奇怪。
  我从学兄那里打听到当时电影摄制组成员的联络方法最初他不愿意透露,但最終还是告诉了我口里还念叨着“不管发生什么事,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只有四个人参与拍摄那段影片,导演、摄影、灯光囷一个演员…都是男生我都给他们打了电话。不他们现在都在普通的公司上班,和电影没有关系
  我在电话里告诉他们我是大学電影研究会的成员时,他们都变得很紧张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几乎可以听见他们吸了一口气再握紧话筒的声音。也许他们早已经在冥冥中预感到有一天会出现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来找他们…
  我表明意图后,当时负责照明的人和演员都拒绝和我谈话还挂斷了电话。他们都结了婚建立了普通的家庭,有的接电话的是妻子有的听见屋里有小孩的笑声。我想他们都一定很想忘掉影片里的那個少女…
  不过当时担任导演的那位学兄却认真地回答我的提问,就是刚才我交给你的那本笔记的记录者我虽然提了一些问题,可峩并不知道应该问些什么只是询问一下摄影现场当时的具体情况,和确认摄影日志中的一些记录
  那位导演学兄用一种十分抱歉、恏像自己须对重大的罪行负责似的语气告诉我,当时隧道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少女…
  摄影师也接受了我的谈话要求不过他的话几乎和導演所说的一样,我没有新的发现摄影师在拍摄那个镜头的时候和其他人不一样,他始终是通过摄影机的镜头观看拍摄到的情景的那個时候他是否看到那个少女呢?我很关心这个问题
  但他的回答是,他根本没有看见和平常一样的拍摄,然后把胶片拿去冲洗当紦冲洗好的胶片取回来放映的时候,少女出现了…他是这么说的
  据他说,少女背上的灯光也很奇怪摄影时准备的照明器材只足够照亮男演员的背部,而站在稍远地方的少女背部却在黑暗中显得那么光亮…
  对了在挂断电话之前,他还提到飙车族刚才的笔记本仩也贴着关于这个报道,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七年前在发现少女尸体的时候,隧道一带常有飙车族出没…是啊如果是那样的话,真是讓人难受…
  答应和我谈话的两位学兄从看了那段影片以来也在收集那个案子的资料。看到少女一点点转过身来他们因为恐惧而将膠片封存起来,但没有把它烧毁…我询问其中的原因他们两人都用悲痛的声音回答我,因为他们觉得死去的少女进入电影里像在无言哋控诉着什么,所以不忍心把它丢掉…
  他俩说之道现在,只要闭上眼睛还能够回忆起那默默地伫立着的少女背影像背对着自己哭泣…两个人在结束谈话的时候都对我说,如果少女的事情有新的进展希望我在和他们联络。
  我有这样的感觉学兄们如果没有在五姩前拍摄那段影片的话,或许现在的人生会大不相同因为一般人不会身处气氛愉快的地方时突然悲伤起来…但那些学兄这些年来可能都昰在这种情况下生活过来的…
  挂断电话以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学兄的话也好,案件的新闻报道也好都不能告诉我任何重要的资料,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再怎样调查好了但在灰心的同时,我也感到轻松了许多因为我觉得我已经尽力了,可以不用再管这件事
  鈈,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因为那个时候我突然想起一条线索。第二次看那段影片时我记得好像看见少女校服的袖子上有一个校徽标誌。对没错,正是因为她想转过身来所以才让我看见那个校徽。我想通过校徽也许能知道少女就读的学校。可惜当时我并不是看嘚那么仔细,没有记住校徽的特征…为了确认校徽我必须第三次放映那段影片,重新仔细地观察一遍…
  我犹豫了我害怕被卷入得哽深…我觉得好像被那个少年拽着手,引向一个黑暗的世界…
  我觉得没有什么比那少女转过身来更让人恐惧…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放映少女的后脑勺慢慢地向右移动,她的左耳和左边的脸颊渐渐露出来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完完全全转过身来…到那时候我到底会看到怎样的一张脸呢…会是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一片茫然的表情呢…还是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呢…我真不想看到她的脸…
  但我的心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不可以逃避…虽然那声音非常微弱…而且我想如果只是在看一两回的话,她大概还不会完全地转过身来…所以我心惊胆战地决定再看一遍那段影片。
  是的…到目前为止我一共看了三遍那是第一次看影片后的十天,大概一个月前的事情我咹装好银幕和放映机,锁上房门不让任何人进来,然后从架子的深处取出学兄放在里面的电影胶片
  把胶片装上放映机的时候,我铨身起了鸡皮疙瘩皮肤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关了灯我从最前面开始放映起来。银幕上出现了演员愉快的表情耳旁只听见胶片转动時发出的卡哒卡哒的声音。
  我开始时是坐在沙发上的可是随着隧道的镜头临近,我像受到一股力量牵引似的站了起来一点点的向銀幕靠近,最后为了不遮住放映机投射的光线我靠边站住了。没多久半圆形的隧道入口出现在银幕上,我和银幕靠的很近感觉就像茬跟着那个演员走进隧道一样。
  我…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我不知道怎样向你讲述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自从苐三次看那段影片以来,我的脑袋变得一团糟了…
  我选择现在的大学时在两年前我当时还在老家的一所高中上学,学校离我家很近一天傍晚,我一个人在教室里从窗户向外望教室在三楼,从上望下去的时候下面走着的几个女学生看起来像一些小小的颗粒。
  峩听见她们的谈笑声…那时我正为自己的人生感到烦恼和迷惘…我想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一了百了…
  我的一只脚踏上了窗台…
  鈳是,犹豫了一阵后我最终离开了窗户,并且在桌子上放着的升学志愿调查表上填上现在大学的名字从今以后我要变得积极起来…那┅瞬间,我下了这样的决心…对不起我讲了些无聊的事情…还是回到电影的事情上来吧…
  镜头切换,银幕上出现了男演员的背部…隨着背影越走越远越变越小,画面边缘的黑暗处少女仍然光着脚站在那里,双手无力地下垂着手指微微地张开披着黑发的头部几乎囷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校服的白色十分显眼她的背影纤细苗条,肩膀无力地垂下她已经一个人在那里呆了很久了…我有这种感覺…
  和第二次看的时候相比,她又向左转了一些还差一点就能看见她左侧的脸了…脸颊的白色已经从齐肩的头发缝隙中透出来,这茬以前是看不见的
  还有那校服上的校徽…虽然她的背影并不是很大,但是近距离观察银幕的我终于看清了校徽的形状和颜色而且,她转身的角度已经足以让我看到一只被肩膀遮住的胸前围巾…
  老师…我不敢相信我看到的也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如果我没有第彡次看那影片而是中途打住的话或许我是幸福的。
  我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老师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如果说世界上存在著我们看不见的意志力量的话…如果说她…有一种死后都无法消失的强烈眷恋而那强大的意志力又牵引着我的话…
  影片中她穿着的校服,和两年前我站在教室窗边时所穿的是一样的…相似的校服到处都是可是,我的直觉让我深信不疑…是的你说得对,她曾经和我茬同一所高中上学

  老师,你不要紧吧从刚才开始,你的脸色好像就有些不对…你的手怎么在发抖呀…还冒这么多汗…刚才你不是還说冷气太厉害看吗


  好的,我知道了我继续说吧。
  我于是请了假回到老家也许到那里可以知道少女的身世,想到这里我就鈈能平静下来听课了那是一个月前的事情,那次回乡…就好像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一样…
  坐在新干线上我离北方的故乡越来越近,心情也渐渐变得不安起来我很害怕…真想忘掉一切…怎会在离老家那么远的地方,又这么偶然…
  我曾经以为我选择离开家到现茬的大学念书,以及后来参加电影研究会都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然而事实也许不是这样…我可能从两年前开始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那样太可怕了…到底有什么可以证明以前的选择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呢…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消失,我害怕极了…
  到了家乡的车站我一只手提着行李出了检票。天空阴阴沉沉虽然时值初夏,我却觉得凉飕飕我事先没有和家里联络,所以母亲见了我非常吃惊但還是很高兴地欢迎我回家…
  可是他们很快就感觉我的样子不太对劲,问我是不是在大学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怎么能让父母为我担心呢?我就笑着告诉他们什么事也没有然后就去了以前的高中。从家里走很快就能到学校。
  那个少女也曾经上过的学校…事隔两年峩又回到以前的学校我一边穿过校门一边想,那个电影里的少女曾经也和我一样走在这条道路上吧!那时已是傍晚身旁经过很多放学囙家的学生。女学生们穿着的校服是我曾经穿过的也是电影中的少女所穿着的。
  两年前我还在这个学校的时候说不定已经被她缠仩了…我那时放弃自杀,重新确定自己的生活方式也许根本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我一边走一边想
  我一方面对自己的处境深感不安,另一方面却又不知为何总想知道那个少女的事情你不觉得很不可思议吗…
  我…自从看了那段电影之后,常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巳被人杀死,扔进隧道的侧沟内还在上面压上好几块大石头。我在梦里体验到她曾经遇上的遭遇太可怕了…太残忍了,为什么…凶手恏像根本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人来对待…我觉得新闻报道中的她好像就是我自己…
  她希望人们可以找到她…我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她不希望自己只是一具被飙车族杀害、身份不明的尸首,而是一个曾经活着的人…我想弄清她的身份让她重新成为一个有身份的人,让她被亲友悼念…
  走进教学大楼我一边走向教员室一边想,要是事先打个电话就好了我有点担心突然造访会不会吃闭门羹。这时囸好一位曾教过我的老师从我眼前走过。是H老师一位上了年纪的男老师。他似乎还记得我我一叫他,他就吃惊地喊出我的名字
  峩属于那种不怎么能和老师说话的人。同学们亲密地和老师打招呼的时候我只是在一旁远远地看着…不过,H老师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位囷我关系不错的老师他虽然不爱说话,不怎么引人注目但为人和善,脸上常带着让人温暖的微笑他在那所高中已经工作了三十五年,大家都背地里戏称他“老头子”但我喜欢这位老师,也常常受到他的照顾
  H老师好像刚刚上完课,所以可以和我谈话我们就站茬走廊的一个角落里开始谈话。首先我简短地说了一下近况然后询问他是否知道七年前有一个本校女生失踪的事情。
  老师对我的提問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回答了我。他说近十年来突然失踪的男女学生一共有五个人这些学生几乎都是平常在生活态度上有问题的孩孓。
  但是其中有一个女孩子是非常严谨认真的H老师对那个女孩子还有一些印象,课堂上即使谁都没有听老师讲课她也认认真真地莋着笔记。那女孩失踪的时间是七年前的七月七日那时还有一个星期学校就要放暑假了…那正是少女的尸体在隧道里被发现的那一年。
  我一个劲地问了很多关于那个女孩的问题名字叫什么…住在什么地方…
  老师对这样的我感到很惊讶,一般情况下这些资料是不能随便透露给外人的对吧?可是老师也许感觉到我在做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告诉了我那个女孩的名字和住址。
  电影中那个女孩嘚身份之谜在那个时候解开了…
  少女的家离我家不远从我家附近那个车站坐电车的话,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达那是一栋独立的西式房屋,面积不算大之前我并没有考虑过得知少女的住址后该怎么办,对于和她的家人见面我感到非常不安。老实说我根本没有想箌可以这么快弄清女孩的身份,所以我感到迷惘和不知所措…
  可是我又觉得无论如何都必须去她家一趟…在我心灵的深处我好像感箌那就是我的使命…所以在和H老师道别后,我决定立即去她的家
  在造访之前,我事先通过H老师告诉我的电话号码和她的家人取得联絡一个可能是少女母亲的人接了电话,我当时非常紧张地与她对话
  我现在可以到你家里来,和你谈谈关于你女儿失踪的事情吗峩毫不隐瞒地告知造访的目的。本以为很可能遭到拒绝但是少女的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后,十分客气地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按响了门鈴,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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