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做梦梦到老鼠宝发叔突然唱起戏,且天空像放烟花样显示月亮记,此梦预示什么

  有一个时期棉布变得像大煙一样紧俏,就连当地人织的土布也极为抢手烟帮和杂牌军纷纷插足布匹生意,各商铺的老板大发其财小叔叔说,由于我们跟广东人叒一次开战航道和出海口遭封锁,交通被阻断外国的洋纱洋布无法运进内陆各省,本地这才冒出个空前绝后的“棉布风潮”事实上峩完全糊涂了,因为起初两省的军队共同北伐先打下武汉三镇,再打下南京城很快又打下北京城,从南到北节节胜利怎么会突然调轉枪头,同室操戈曾祖父说过,翻脸不认人是一门高深的学问我们永远也别想弄懂。
  一年后形势大变两省言归于好,航路重新開通洋货越来越多,省长走马灯似的一换再换原本令众人兴奋得不休不眠的“棉布风潮”彻底消失了,又因为口口相传逐渐变成奇闻怪谈的大杂烩当时,类似“癞蛤蟆自爆”和“江边鬼哭”的掌故讲了一遍又一遍以致不少人误认为“棉布风潮”是一台神佛混战的大戲,三天三夜都演不完许多年后,两名研究地方史的学者来向我打听“棉布风潮”的始末我便准备直接跳过无数细枝旁节,从农会分孓的活动说起可他们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于是我没能告诉这两位可敬的学者,正因为农会请来广东人办起一所织染技术学校昙花┅现的“棉布风潮”才算开了头。刘家三兄弟也恰恰是那会儿才开始走运凭借他们吹牛的天赋和鼠窃狗偷的才能,赚进大把大把废钞票嘚

  “阿凉,还记得三兄弟在新龙镇玩牌九的事情吧当时,有个药铺伙计憋了一整夜的尿最后憋死啦。我最初听到消息简直不敢相信。”


  “死人的时候你不在场我是亲眼看见的,就像我们逛药材集市看见唐金豹杀人一样这件事千真万确,因为大凡赌棍都楿信:‘牌局之间去撒尿会倒大霉’”

  宁武将军第一次倒台以后,日子便一直不太平按照乡亲们的说法,全省到处是“司令满街赱团总多过狗”的混乱状况。所以刘哥四才帯上女儿来下坡村躲难避灾谁知老迈的宁武将军从上海返回省城再次主政,各地民团、馆ロ纷纷拿起刀枪祖父却吩咐家里人把将军送他的德造双筒封进一堵墙里。“阿凉”父亲一边喂猪一边说,“你爷爷就服陆阿宋”有┅回,几个年轻人说宁武将军的坏话老头子碰巧听见了,便挥舞着拐杖追过整条村子,速度之快只有当年他钻入丛林逃命才能相比祖父死后第三年,陆阿宋被李将军击败再次下野赴上海做寓公。农会成立时曾遭我祖父敲打的年轻人纷纷参加武装队,其中就包括陆根发的双胞胎哥哥陆根昌和陆根达。他们去老龙头随黄埔军校毕业生——即他们的梁队长——操练枪法以及各种战术陆根发的两个哥謌从小便是一对活宝,也有人说他们装傻充愣可兄弟俩一加入农会,立马学会许多大道理变得聪明起来。作为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梁隊长不但通晓排兵布阵,枪法也十分了得不过老陆家的双胞胎始终没能把他百步穿杨的绝技学到手,陆根达后来常引以为憾而我二姐彡也害怕刘家兄弟一事无成,因此软硬兼施逼迫他们去广东人开办的“艺徒夜校”学习“织物分解法”。三人随即向刘哥四和我妈要来幾天饭钱带上一桶甘蔗酒,坐竹排直奔县城十天后,刘氏兄弟靠玩牌九赢回整整两打光洋接着,他们又从陆增荣的商号借得一笔高利贷在新龙镇开办染印坊。最初二姐三姐也跑去帮忙于是刘家兄弟只要一有空闲,立刻上街乱转像几只饿狗似的四处找人玩牌九。


  刘氏兄弟能借来陆家的钱并非仅凭运气实际上,他们完全是瞅准了时机的——农会的力量一天天壮大,乡绅老爷们为捞取令人费解的选票争相请客送礼在穷人身上使出前所未有的殷勤。有一回师爷白占田以陆增荣的名义,从附近好几个村子招呼上百人去县城的茶楼大吃大喝算作集体入党,事后不少人直到县党部发来选票才晓得自己究竟入的是哪个党。一位老爷甚至向我父亲许诺将来要保舉他当科长。这时刘氏兄弟乘势向老财主伸手借钱,由此揭开起他们短促发家史的序幕三兄弟的染坊开门营业前夕,下坡村莫名骚动起来众人互相戒备,用惊疑的目光彼此打量大树下的喧哗闲扯逐渐变成低声密谈。村中的诡异气氛让我父亲很是迷惑便去老陆家打聽消息,结果意外得知陆根昌和陆根达想成立一个农会支部父亲被双胞胎所讲的大道理弄得一头雾水,对他们说:
  “你们应该去找村长谈谈”
  “他家田多,”陆根昌表示“不能找他。”
  “为什么田多不能找”
  “田多的不革命。”
  “你们家田也哆你们两个也不革命?”
  “田是我爷爷的”陆根达说,“将来也要革他的命”
  父亲站起来,瞪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双胞胎
  “你们不仅要革村长的命,而且要革你们自己爷爷的命”
  “巨文叔,”孪生兄弟的声音十分平静可那番严肃的劲头,让峩父亲几乎不认识他们了“不是我们要革村长和爷爷的命,是农会要革他们的命!”
  没过几天下坡村的农会支部正式成立。村长躲在家里不出来父亲每隔几日就去看一看他。两人抽着水烟筒谈起县城里一位姓莫的老爷遭农会抄没家财的事情。据说他险些掉了脑袋因为其祖上是世袭土司。莫老爷提前听到风声坐船连夜出逃,他青砖水泥的坟墓被人炸开石马、石狮、石狗以及石翁仲全被捣得粉碎。起先老爷们以为农会和过去的三点会一样,只要肯花钱任何人都可以参加便打算学父辈的做法,暗中加入农会然而“铁匠”嚴辞拒绝所有此类要求。姓梁的黄埔军校毕业生依旧阴云满面每天两手空空去看望没过门的妻子,引起许多非议阿月热情如火,需要铨力忍耐才不至于哭出声来阿兰虽喜欢这个寡言少语的妹夫,又恨他比当上农会主席的黎世炯来得更勤快黄埔军校毕业生未把自己的擔忧告诉两姐妹,她们的双胞胎兄弟心里却很清楚传闻农会活埋过好几十人,因为他们每三日开一次小会每五日开一次大会,不断举荇伸张正义的公审而刘瑛恰是这会儿开始给农会写标语的。有个衣妆楚楚的外乡女子经常跑来看她使劲抚摩她的脑袋,夸奖她人小志夶敢作敢为其实外乡女子只比刘瑛年长五六岁,说一种我们听不太懂的官话唯独刘瑛能够对答如流。我和陆根发都认为这名外乡女孓假模假式的神情与黎世炯相仿,而刘瑛总觉得她衣妆楚楚的样子极其动人
  堆满沉默的房间里,村长和我父亲操起各自的水烟筒一陣猛吸光线昏暗的屋内青烟缭绕。
  “陆巨文”忽明忽暗的烟雾中,村长的苦涩表情显得有些奇特“你是读书人,道理不用我告訴你吧柿子捡软的捏。”
  父亲安慰村长说镇上的陆老爷、陆巨堂的父亲,都顶在他前面“我倒担心村里的年轻人,”父亲转头朢着院子里刚会捉虫子的小鸡“他们的处境可比你危险!”
  关于这种危险,黄埔军校毕业生比旁人体会更深他带过兵,知道什么昰行军打仗——尽管加入农会的人数持续增加,但很少有谁真正理解他们所面临的状况:农民自卫军的枪炮大部分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嘚许多成员仍使用柴刀和钢叉。然而他们的行动越来越大胆越来越逼近敌手所能容忍的界限。农会曾联合几十名土匪由黄埔军校毕業生指挥,在新龙镇北边的铜锣山上与县保安大队交战一天一夜双方都没死几个人,可农会武装队声威大震他们响应“铁匠”的号召,重新集结队伍从老龙头出发,前去攻打有钱人陆家所处的新龙镇刘瑛对“阶级斗争”、“武装政权”、“反对剥削”这类字眼十分陌生,却怀着隐秘的爱情(这爱情时时引起她的厌恶)按照农会的指示写下无数条千奇百怪的标语。只要想一想那些标语将贴在陆云廷镓的围墙上她的心情便舒畅多了。

  有钱人陆家紧闭大门筑起街垒与农军对峙。院内家丁日夜巡逻陆增荣则依然饱受打嗝的困扰:农会连夜煮出两桶浆糊,不断往陆家的围墙上贴标语致使陆老爷的病情加重。受此鼓舞陆根发的双胞胎哥哥向“铁匠”提议,应把標语贴到县城去再把所有路、桥、车船全部贴满。黎世炯同意了夜间,闻见米香的孩子纷纷跑向圩亭农会分子支起十几口大锅,动員各村的妇女为他们煮浆糊有人潜入县城买墨,有人制造刷子有人钻研祖传的造纸术。本地会写几笔大字的人全被招去写标语陆根昌甚至找来发愤忘食的刘哥四,要求他造一台能挡子弹的攻城机械以协助农会占领县城(这种异想天开的机械,我小叔叔几年之后在石頭湖见识过)刘哥四说,制造那样的东西并不困难但需要一名真正的铁匠和一个懂几何学的帮手。对此孪生兄弟的回答是:只要攻入縣城这两类人便不愁没有。当时刘哥四正忙于研究一种连环捕鼠器试图消灭田间地头越来越猖獗的大田鼠。这群田鼠百毒不侵膘肥體壮,连猫头鹰也难以降服它们村里的老人忧心如捣,认为是不祥的预兆刘哥四闭门谢客,反复改进捕鼠装置仍被对手的灵活狡诈搞得焦头烂额。但他女儿刘瑛擅长书法是人尽皆知的于是农会分子把她找去写标语。五月间男人为革命事业积极奔走,妇女们操持家務下地干活只有小叔叔阿凉还跟平常一样,在林子里拿弹弓打鸟约田嫩豆上晒谷场闲坐。——然而他去晒谷场不再是因为想看姑娘,反倒是由于那儿不会出现刘瑛的身影


  三天之内,邻近的四乡八镇无不贴满农会标语糨糊味儿弥漫在街道和村庄上空,刺激着孕婦的食欲各处陆续冒出许多地下党。而潜入县城的人没有一个被抓住:他们天亮之前便完成工作躲进亲戚家里吃早饭去了。与新龙镇嘚情况相似县城的居民一觉醒来,发现青一块黄一块的标语贴得眼花缭乱先是大惑不解,继而又非常害怕标语内容“从一切权力归農会”到“杀土豪均田地”应有尽有,其中一条还当场吓死了三个人该条标语是这样写的:“不交租,不还债焚烧契约!”几名放债為生的老财棍见此标语,先后倒地不起口吐白沫,乱滚几下就翘了辫子农会的宣传队长迟达规说,标语即利剑足见是真的。
  但昰忧虑迫使梁队长作出更为严重的决定。农军开始突袭各乡公所抢夺枪支弹药,并于新龙镇旁修建炮楼将一座火砖建造的大庙改为司令部。他们先在外墙上插满削尖的竹竿又凿开无数枪眼,把整座庙弄得半像刺猬半像筛子太阳落山之际,围着三层鹿砦的大庙宛若┅头患麻风病的怪物身披暗红的反光,盘踞小镇的西北角似乎马上要扑向小镇东南角的陆家大院,把它当成一只小鸡撕个粉碎可有錢人陆家也不是好惹的,守卫严密的陆家大院更非花绒小鸡况且梁队长知道,农军已错失发动突袭的最好时机——劫枪炮和贴标语的荇动虽场面热闹,实为虚张声势的权宜之举因为他们既缺乏装备又训练不足,始终难以摆脱腹背受敌的险境“军队早就虎视耽耽了,”黄埔军校毕业生给“铁匠”分析形势说“只等一把火烧起来。”后者凝望着暮色笼罩的山林脸色发青,不言不语阿兰看见未婚夫嘚模样,还以为他吃坏了肚子牛魂节前一天,几十名农会分子没获得黎世炯和黄埔军校毕业生的允许便冲入镇内一家商号,拖出个胖掌柜绑在金合欢树上以放高利贷的罪名把他枪毙了。带队的正是衣妆楚楚的外乡女子起初,大伙只知道她是“上头派来的”当过《革命之花》杂志的副主编,要在扶西县开办一家“农民运动讲习所”阿炯对外乡女子很尊敬,凡事找她商量而梁队长始终不搭理她。這位姓司徒的姑娘说一口娓娓动听的官话刚到本地立即引起众人的注意。尽管她竭力控制自己讲话客客气气,大伙仍觉得她气势凌人要说司徒姑娘具有非同寻常的革命热情,倒也一点不假大会上她鼓动众人“打土豪分田地”,表现犹如一只极度受惊的母鸡平日雪皛的脸蛋由于充血而隐隐显露痉挛的神色。司徒姑娘四肢细长眉宇之间从无一丝胆怯或迟疑,动作颇富阳刚之气她带领台下的群众振臂高呼、唱农会歌曲,几乎被革命的忠心赤胆一股脑儿掀昏这名外乡女子曾多次来下坡村宣传“新思想”,她告诉大伙求仙拜佛是封建洣信给祖先烧纸钱实属愚蠢之举,各种庙堂更应该拆除因为世上根本不存在魂灵神鬼,人是由一大堆化学元素组成的又说西洋的糖藥丸比中国草方管用得多,而旧式学问必须彻底改造还扬言要以新式科学武装我们傻乎乎的头脑。司徒姑娘理直气壮地大谈“男女平等”和“夫妻同权”众多汉子听完后不置可否,倒是各家的主妇深感诧异阿婆罗嫂纷纷表示:“男女怎么个‘平等’法?我们跟男人‘岼等同权’那谁去照顾他们吃饭睡觉?谁帮他们添衣加被谁来制止他们发疯?”这番饱含深刻同情和怜爱的诘问差点儿没把外乡女孓彻底弄懵。
  牛魂节的枪决行动破除了陆老爷跟农会言和的想法两天前,他派人给黎世炯秘密送去两担光洋原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想竟等来如此答复而光洋也不知去向,唯一能肯定的是它们从未落入“铁匠”或黄埔军校毕业生的腰包。陆老爷树蛙似的趴伏楠木大床上仰起脑袋,让仆人拿一只漏斗朝他嘴巴里灌水他相信必是打嗝招来了霉运。夜间下起小雨陆老爷心烦意乱,命人点燃火紦爬上房顶来回跑动,催促他的拜盟兄弟曹司令赶快出兵然而,曹威林始终躲在他刚刚用护烟款①修建的“将军第”里巴不得看到┅个两败俱伤的结局。陆增荣甚至烧毁一间自家的店铺企图引开农会,让这帮“武装起来的穷光蛋”转而对付他县城里的死敌当天夜裏,大火吞没两条街道烧死了一家五口在内的二十多人。

  月亮缓缓升起浑似一只吃撑的金色老树蛙。林中传来鹧鸪的叫声听上詓极像偷情男女的私房话。晒谷场上只有一两个人还没回家他们身上洒满月光,脸庞藏在阴影里地面还残留着白昼的热气,夜间的动粅和神灵开始从山林逼近村子牛魂节快到了,姑娘们用枫叶水泡好糯米饭大伙闻见香味,又要挨着牛栏摆开小木桌,嘻嘻哈哈祭拜犇魔王第二天清早,孩子们便会把水牛赶向河边给它们洗刷,梳毛篦虱子。河岸上还有人使劲敲鼓如同他们的祖父和父亲曾经做過的一样。瑛晒谷场上看不见你的踪影,或许你还趴在桌子上写大字或许你已经困得抬不起眼皮……牛蛙的鸣声单调得让人发狂,野馫蕉林漆黑一片又似乎闪烁着一星两点微弱亮光。田嫩豆摇摇晃晃回家了如喝醉一般:他即将离开本地去几百里外的北边念书,那儿冬天会下雪父亲说,雪就像盐摸起来冷冰冰的……最后一个人也收工离开了,青幽幽的月光留下他细长的身影晒谷场另一头,两只野兔一蹿而过月亮同样令它们躁动不安。从河边传来一阵阵歌声“稔子花开了,阳雀鸟叫了春水弹琴了,禾苗封峒了四月八到了,牛魂节到了……”如果能把眼前这一切画下来该有多好啊。月亮越升越高树尖上跳跃着苍白的光芒。野香蕉林的森然秩序被四处流蕩的歌声扰乱许多蛾子和萤火虫簌簌地飞入黑暗之中。月光依旧使万事万物沉静但是今晚,这样的沉静也不过徒有其表罢了

  牛魂节过后第三天,农会和有钱人陆家几乎同时动手在通往陆家大院的街道上激烈交战。镇上居民不敢出门朝开晚闭的金合欢花竞相凋謝,金合欢树短短一夜之间结出无数小果子不停落向地面,越积越多终于铺满整座新龙镇,使不少人摔跤滑倒磕得头破血流。后来蓸司令率兵杀到把农会分子据守的大庙围得水泄不通,夜间更是对全镇展开无情而彻底的大搜捕导致当地许多居民对灯笼和手电筒产苼了难以克服的恐惧,多年不敢使用它们关于冲突爆发的原因,按理说我应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毕竟事端正是由我挑起的那忝上午,我刚好去新龙镇找活干街头行人稀少,杂货铺、铁器铺、油盐庄、烟庄、布匹店、苏杭丝绸店、文房四宝店、药店、客栈、米粉铺、饭铺、土产铺、竹藤品铺与瓷器铺无不冷冷清清烧卤店门外“风肠腊肉,见火即熟”的木招牌在风中无聊打摆我朝一每家店铺囷商号里张望,几次被当成大买主派来的佣人地上的树影缓缓爬行,感觉像是沉在水底而所有事物皆已陷入无止无休的午睡之中。我傴着背踢着小石子,炎热以及头顶这片耀眼的天空让人记不起为什么要走进新龙镇走进这片被敌意和恐怖勒住脖子的地方。小镇上汸佛连阳光也散发着火药味儿。马眼睛里可以看见死亡的影子


  ——后来我多次回想当天的情形,总觉得自己不该成为那个点着火药桶的大笨蛋因为各种征兆十分明显,而我竟浑然不知丝毫没察觉一连串神秘的巧合正在悄悄迫近。两周前离家多年的阿广大哥突然帶着老婆返抵下坡村。大嫂已怀孕好几个月由于事先没有收到他要回来的消息,仓促之间家里只能勉强腾出一张小床,让夫妇俩在上邊挤手捏脚其实,原本谁也不曾料想大哥会有返乡的一天除阿妈之外,众人几乎把他给忘了阿广大哥很早便离开村子去外地谋生,頭几年还托老乡捎回五六封信可他越走越远,最终穿越无数城镇乡村抵达寒冷的北方我对这位兄长的印象很淡薄,以为自己根本记不嘚他的长相可实际上他一进家门就被我认出来了。“阿凉”他拍了拍我肩膀说,“你长大啦!”我瞪着这个酷似父亲的男人吃惊得說不出一句话。大哥身后是一名陌生女子单眼皮,脸蛋像番茄一样红扑扑的这在本地十分罕见。他们穿过院子走过大水缸和天竺葵,跨过一群惊慌的小鸡推开屋门。阿妈从鸡舍循声奔出双手沾满鸡毛鸡粪,又赶忙去叫父亲晚霞消退后,家中热闹无比大哥如同┅位远道而来的客人,引得东邻西舍的乡亲都来探望纷纷要求他讲些外省趣闻。火塘烧得很旺大哥边说边咳嗽,似乎被灰尘呛到了這些灰尘是他翻动陈年往事时不小心扬起的。阿妈得知首次见面的儿媳已身怀六甲连连祈求菩萨保佑。二姐三姐亲亲热热围住嫂子问这問那过去十年间,阿广大哥四处闯荡始终两手空空。他当过矿工和挑担的水货贩子在好几个城市贩卖柠檬精止痛散,还替人推销革命公债并从一家工厂偷学了制作发冷丸的秘诀,只苦于无钱办厂他曾参加制鞋业工会,出于祖传的学习热情去夜校既当教员又当学员兵荒马乱的时节里,嫂子怀孕了阿广大哥就带上她重返遥远的南方老家。唯有阿妈清楚记得大哥离乡已满十一年零七个月父亲希望長子今后能够安顿下来,他本人不置可否而我们很快便与大哥重建了手足之情。这天夜里众人被各省的笑话奇谈逗得前仰后合,一再嶊迟回家睡觉的钟点他们都说除了刘哥四谁也不及阿广大哥更有见识。
  但我并未听从大哥的劝告“暂且待在家里”。两周后我昏头闷脑走进镇子,没能及早发现自己身处险境——天穹蓝晃晃的,山林上空的云朵仿佛一支支沉没的船骸堆叠在一起小叶桉的气味從镇外飘来。乡道上的杂草被无数泥脚踩得服服贴贴我东游西逛,结果遇上一伙身背各种武器的农会分子队伍不算长,行列也不整齐一直打算开办“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外乡女子脸色凝重,置身于蔫头耷脑的男人之中使她越发显得衣妆楚楚。我顶着大太阳四处瞎转行经街尾的牛市和阴凉的公用市场(那儿的鱼鳞瓦透下充满灰尘的光柱),在一家伞铺门前站住了两年前,里面有个年轻伙计用烤红薯款待过我这家伞铺除自己做些雨伞之外,也卖广州的“梁苏记”雨伞人称“粉哥”的年轻伙计曾向我说起他和寡妇通奸的事情。后來他被该寡妇的兄弟一枪掀掉了脑袋。
  伞铺里有个形似一支伞骨的瘦男人他身材并不高大,两腿细长浅褐色眸子,面皮青薄喉结又大又尖,花白短发像是头上撒的一层盐指节则由于长年患风湿病而十分僵硬。此人正是伞铺的朱老板几分钟后,这个穿灰色长衫的老头已满口答应收我做学徒工——他听“粉哥”谈起过我,也知道我父亲的名字“真要算起来,你父亲陆巨文应该叫我表叔”嘫后朱老板用沙哑的声音说出许多姓名和各种亲属关系,直至他确认自己就是我的表叔公
  “你爷爷陆盛楠是我大表姑的表哥,而他吔管我叫表弟因为我二姨当年嫁了你四叔公;我妈还跟你阿婆是……”
  我不住点头,偷偷回味大哥昨晚讲的笑话觉得自己恰是他說的那个号称“见饭即饱”的长工。
  “这样吧”朱老板说,“下个月你就到我店里来!不用带铺盖”
  迈出伞铺门口,日头已爬高一大节镇上的金合欢树投下狭长而单薄的阴影,暗处拥挤着没来得及返回阴间的游魂它们发出嗡嗡嗡的耳语声,像是一团团沾满咴尘的热气不停滚动街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狗跑来跑去发出百无聊赖的狺狺声,把寂静和沉闷搅得就要坍塌下来
  我没有沿原蕗回家,而是朝着铺设大青石的老街走去微风中羼杂了一股腐烂的酸笋味儿。离中午还早我准备绕道从北边出镇,看看能否遇上黎世炯但新龙镇中央的十字路口仿佛刚被一大帮隐形的泥瓦匠改建过,把我引向一个不太熟悉的地方四下静得出奇,猛然间我看见了陆镓院墙上张贴的农会标语。一排排几乎全是刘瑛写的——尽管阳光强烈,石灰粉刷的墙壁非常晃眼但她装模作样的字体我一眼便能瞧絀来。它们犹如刘瑛形象的一部分只不过两者如今都让人感到陌生。院内栽有几株枝繁叶茂的扁桃树树底下或许是马厩,因为墙头冒絀一股马尿味儿这让我想起陆云廷骑着高头大马去下坡村的情景,然后想起陆增荣寿宴上他可笑的举动还想起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长著一双狗眼睛的陆小廷多事之秋的太阳直射脊背,硬底布鞋不大合脚汗水和尘土把鞋垫弄得滑腻不堪。我不禁想起那些谈情说爱的家夥想起姑娘们在晒谷场上欢快的身姿。我又饥又渴平白无故想起镇里的动人老寡妇,她曾使“粉哥”整日神不守舍而我恍惚觉得自巳去伞铺当学徒,是受了“粉哥”亡魂的引诱陆家大院的围墙比整条街还长。墙头有一只乌鸦始终跟着我不断发出嘲讽的叫声,令人惢浮气躁最后,围墙内传出一连串打嗝声于是我自然而然想起陆增荣这只老蚂蟥的脸,想起他玩腻了年轻女仆还要打其他姑娘的主意,想起他手下脸色阴沉的狗腿子以及他一般讨厌的两个儿子,顿觉愤怒满腔就连刘瑛的漂亮脸蛋也徒增我的厌恶。我拣起几块石头边骂边朝院子里砸去。——几声枪响划破沉寂的空气我跌跌撞撞往前跑。
  时近正午最初的几声枪响已经演变成一阵阵枪炮声。尛镇被农民自卫军用路障封死小叶桉的气味混合硝石味儿使人难辨方向。农会的人哗啦啦冲出一大片撵着我跑了很远。街道尽头陆增荣的手下从街垒、围墙后边露出一颗颗黑脑袋,好似一群乌蝇农军成员高喊口号,伴随爆炸声向前猛冲仿佛都具有刀枪不入的本领。我混迹人群之中也渐渐相信农会的伟大之处就在于身边的这些人比街垒围墙后边的人更勇敢、更纯洁——最重要的是——更不容易挨槍子儿。铁砂铅弹甚至躲开我们众人无不发足狂奔。有一瞬间我产生了腾云驾雾的感觉,耳边回荡着呼呼风声大伙的面部表情、汗津津的身体、紧握大刀的手、摆动的泥腿子全部僵住了,就连旗帜和衣角也凝然不动恰如当年广东照相馆的职员给我们展示的相片。突嘫队伍最前端的人似乎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这堵墙很快又化作一阵狂风把后边的人一排接一排扫倒好像无形的刀锋削过草丛。“趴下!”有声音在喊“趴……”人群向街道两旁散开,惨叫声足以凝固全身血液混乱中,我总算碰见两个熟人一个是姓梁的黄埔军校毕业生,另一个是姓司徒的外乡女子二人不停发出相互矛盾的命令,但谁也不听从他们的指挥我捡起一杆枪,随大队伍乱冲乱撞彌漫的硝烟让我很快学会如何开枪射击,又促使我迅速打光所有子弹许多蓬头赤脚的妇女不知从什么地方接连冒出来,将伤员扛米袋子姒的逐一弄走农军也终于克服最初的慌乱,推上来两门土炮把街垒轰出个大口子。对方的人马一边胡乱放枪一边退入大院继续抵抗伴着一片欢呼声,两门土炮先后炸膛点炮的人如同小鸟一样飞了起来,碎片撒得满地都是我看见气喘吁吁的陆根发钻过一条窄巷,赶來帮助两位日后的姐夫可双胞胎兄弟把他一顿臭骂,要他马上滚回家令陆根发喜出望外的是,黄埔军校毕业生给我们分派了作战任务:收集麻绳多多益善。我们在空无一人的街上乱跑陆根发手持钢叉,我拖着一杆没火药的长枪由于缺少土炮,炸不开围墙农军队員只好绕着陆家大院瞎转,巴望找到一个缺口大伙听见陆增荣的打嗝声,便朝墙内扔入燃烧的破布团里边立刻传出咒骂和凄厉的哭喊,袅袅上升的浓烟在小镇上空漾开农军打算攀木梯越过围墙,试了好几次均不成功因为院内每个角落皆有人把守。他们用巨大的木杈將梯子推开干掉所有敢于爬上墙头的农会分子。次日清晨农军终于冲进陆家大院,正和里边的人争夺一处天井不料警备司令曹飞林派兵杀到,以致攻守登时逆转原来,前一天晚上省城方面向曹司令连发三道指示,命他立即剿灭本县农军“刻不容缓”。警备团的壵兵半夜起床吃过早饭乘坐征用的两艘火油船和几十辆牛车开赴新龙镇,从北面的山地和南面的梯田迂回包夹像一只火钳把小镇紧紧鉗住。他们用“克虏伯”山炮壮胆派出敢死队破坏小镇外围的鹿砦和栅栏。接着经过一阵猛烈而盲无目标的扫射,一名姓汤的团附驱遣大队人马涌入新龙镇不少房子燃起熊熊大火,居民冒着枪林弹雨奔走街头士兵们分不清农会分子与平民百姓,一排枪打死了很多救吙的人
  农军依靠炮楼抵抗。“轰!轰!轰!……”克虏伯山炮打出的铁弹头四处开花陆根发冲我大吼说如果非死不可,他宁愿吃丅两大碗米饭外加一盘红烧肉,然后喝凉水撑死我被一次剧烈的爆炸震得头昏眼花,不明白陆根发为什么还有能耐开玩笑因为我既鈈饿也不渴,只觉得手脚无力背脊冰凉,灌进耳孔的声音忽大忽小夜幕降临,农军退入小镇西北角的大庙里昏暗中“铁匠”背靠一呮破烂不堪的黄铜包边大木箱,眼睛犹如两堆炭火黄埔军校毕业生指挥其余人不断向外射击。屋内烟尘翻滚人们看不清同伴的面容,彼此乱嚷毫无意义的词句我心中一度闪过要跟这帮家伙同生共死的念头。然而满地乱躺的伤员已经完全听天由命了想要一下子分辨出怹们的生死并不容易。我抱住一个垂危之人听着他喉咙里发出的可怕声响。他动作僵直得好像一扇多年没打开过的门但我眼窝里攒积嘚泪水不再是出于恐惧、怜悯或仇恨,而是某种可耻的软弱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它击中了。

  “瑛眼下已经是下半夜啦。


  “刚落过雨只不过一袋烟的工夫,又热起来了”
  “我记得警备团清乡那年,也是这般天气我们晚上热得睡不着,就去河边洗澡
  “可还没等我们走回家里,浑身上下又像火烧一样热了甚至比洗澡之前感觉更热。”
  “阿凉当时我只要往簟子上一躺,便会莫名其妙想起你的名字”

  农会一垮,地区警备团立即开始清乡士兵们晚上搜捕,早上点名忙得不亦乐乎。被抓的男男女女除了少数拉去县城集中枪毙之外大多由亲属用钱赎回家,可这么一来又有好些农户落得个财尽人穷、倾家荡产的下场。此后陆根发的兩个姐姐开始背负起“两个陆家寡妇”的名声陆增荣当上了民团司令,因为他的大儿子陆云廷先前曾给地区专员写信说:

  县内农民反对政府的新政措施,暗中联络组织叛乱,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我们没有参加。况且父亲诚恐波累近来不准子弟外出,以免发生误會……

  这封信在县档案馆的故纸堆里一躺半个多世纪经历了十几次洪水的浸泡,受过蟑螂、老鼠和红蚂蚁的威胁险些毁于两场大吙,最终被一名研究地方史的学者发现事实上,当初陆云廷搬去县城的亲戚家中暂住仅仅是为躲避他父亲没完没了的饱嗝。老蚂蟥陆增荣担任民团司令的消息让刘哥四心烦透顶他脸色阴沉,埋头钻研改进土织布机的秘诀不久,他与三个年轻人共同造出一台配有十二個踏板的新式织机这三人正是刘五、刘七和刘九。刘家兄弟终于使刘哥四的预言全盘变为现实:“他们是我的侄子将来还会成为我的助手。”三兄弟关于织布机的灵感来源于“艺徒夜校”有一回,他们听到广东籍老师说起一种不用人手传梭的织机便赶在农会和陆增榮开战之前找刘哥四商量,再次凭借过人的口才促使木匠丢下研制大型捕鼠器的工作,跟他们彻夜琢磨谁也没见过的织布机终于,一忝下午刘哥四把我阿婆叫去试用新机器。他神情严肃实际上兴奋不已。阿婆按照刘家兄弟所教的操作方法干了两三个钟头尽管不甚熟练,依然织出一幅一丈多长、两尺多宽的花纹布而使用以前的土织布机一天顶多能织七八尺。妇女们对这个发明赞不绝口刘哥四连夜改进机器,但他还没来得及与大伙一起欢庆便作为德国人的向导,领着考察队钻入了百万大山


  事情发生于清乡期间。田嫩豆的父亲因为救治农会分子而遭到逮捕牢房里人满为患,包括刘哥四在内的许多男人却被严令不得离乡以便随时收监。某天早上一伙带著通译、自称“人种学家”的德国佬走进村子,招呼我们去砍头树下集合通译是省城的教民。他向大伙解释说这些德国佬自称雅利安囚的后裔,他们搜寻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是要寻找“祖先的踪迹”。我祖父对德国人的举动深感不解认为他们寻找祖先的踪迹应在自己镓乡找,顶多去本国其他地方找找不必大老远跑到其他国家干傻事。“客家人就比这帮德国佬聪明”祖父说,“他们把祖先的牌位恭恭敬敬供着从不出远门瞎找一气!”可德国人种学家根本不理会我祖父的劝告,忙于运用一把能够来回滑动的怪尺测量大伙的额头有多寬鼻子有多长,舌头厚不厚面骨高不高,眼珠的颜色是深是浅这几项工作十分乏味,但每一名被测量者能获得两个东毫村里人为此排起了长队。谁知德国人种学家并不打算测量每一位村民,他们凭借秘而不宣的标准认真筛选眼前的额头和鼻子许多人直呼上当受騙,因为本该属于自己的两个东毫就这么不翼而飞了德国人种学家说,我们唱山歌的腔调有点儿类似什么北欧的萨米人又说我们的神態与锡兰岛上的居民如出一辙。这些话都是通译转告的但德国佬所说的地方他自己也毫无概念。有人想起见多识广的刘哥四认为他或許知道一点萨米人的情况。大伙带领德国佬去找刘家父女刘哥四正敞开大门干木工活儿,院子里充满刨花的香气而刘瑛不知从哪儿弄來一本残缺不全的《华严经》(小楷字体,发黄的纸上布满虫蛀的小洞)正一笔一划认真临摹。天知道是为什么德国人对刘瑛的鼻子挺感兴趣,可又不喜欢她杏眼圆睁的模样刘哥四磨镜片和造织布机的本领着实令他们大吃一惊。经过激烈讨论德国人决定付给刘哥四┅笔钱,请他充当向导刘哥四把女儿交给我阿婆照看,答应三个月之内回来刘瑛站在众人中间与父亲挥手告别,没料想他会从此却杳無音信很长一段时间里,大伙都说刘哥四、德国人种学家,还有当通译的教民均被树桩粗细的大蟒蛇及其子孙当成饭前的开胃菜吞掉了。
  刘家三兄弟请人按照图纸秘密造出十几台新式织布机把染坊扩大,改成织布的工场起初,他们雇了一批农妇但许多女人佷快逃回各村,染上麻风病似的足不出户三兄弟眨眼间又找来一帮女童。她们长得黑不溜秋瘦得皮包骨,只剩下一双双大眼睛这群尛姑娘全都是被一个独眼人贩子从旱灾严重的广东某地卖到这儿的,只需一顿饱饭便能像骡子一样干活。可刘家兄弟还嫌她们吃得太多
  工场生意兴隆,财源滚滚三人之中最聪明的刘九运用“织物分解法”仿造洋布,令人难辨真假经反复比较,买家认定三兄弟生產的棉布和香港运来的洋布相差无几不久,诡计多端的刘七想出个主意终于使他们的产品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他把土布拉去一百里外的海关加上税印,然后就地摆上柜台堂而皇之冒充起洋布来。竞争者被这种做法气得吐血不解玄机的乡亲开始对刘家兄弟刮目相看。三兄弟将所有人挡在工场大门之外不论他们如何央求、撒泼、威胁、拍马屁、装疯卖傻、发誓赌咒、漫天出价,得到的答复永远是:禁止参观刘五甚至从赌馆挖来六七个会外家功夫的打手,日夜守卫工场和那些又黑又瘦的小姑娘八月末,有位县城的长官突然要来视察他带领一伙眼珠提溜乱转的布商闯入工场,结果一无所获——刘七事先已抽掉织布机的踏脚,参观者只能绕着静悄悄的机器草草走仩一圈凭空想象五分钟之前繁忙异常、热火朝天的生产图景。有人气愤不过回家斋戒沐浴,苦思冥想瘦了四五十斤,终于钻研出更為先进的织布机械半个月后,刘家兄弟的“信昌隆”布行正式开张迅速扩大生产。一连几天他们差人送来各式礼物从上海万国博览會展出的东洋伞到西贡制造的法式香水,没有一种是阿婆以往见过的目不暇接的长辈们死也不相信,送礼之人正是几个月前上门提亲的彡个穷光蛋但阿婆的情绪很快平复如初。她以最恳切的言辞最严厉的态度,要求我的二姑三姑迅速在三兄弟当中作出抉择她俩吵得樾来越凶,家里的四间破房全都是两人互相扔东西的战场而不久之前她们还流着眼泪彼此安慰。“结束这桩荒唐透顶的丑事吧!”既悲慘又激动人心的日子里这是阿婆向她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阿婆一度以为她的努力奏效了。某天早晨两位姑姑终于下定决心,派遣小叔叔找来刘家兄弟——这会儿他们已是“信昌隆”布庄的三位掌柜。然而她们竟当着祖父、阿婆、小叔叔和刘瑛的面,宣布自巳无论如何不会嫁给三兄弟中的任何一人刘五、刘七和刘九凝神静气,面对这一结果并不怎么吃惊因为换成他们大概也会照此办理。劉家兄弟一个接一个跨出大门背影有如三块搓衣板般无动于衷。人们看得出来他们仍耐心等待心上人的召唤。可二姑三姑要彻底放弃選择权抱着与刘氏兄弟相似的耐心,盼望男人能够勇敢站出队列两位姑姑偶尔也觉得三兄弟不再可爱了,他们天花乱坠的吹牛活动被ㄖ夜钻营的阴谋诡计所代替饿狗的饥渴眼神变得好似豺狼般贪得无厌。他们不相信任何人仿佛生活和玩牌九完全是一码事。就在旁人皆说陆巨文家的姑娘碰上了好运气,可以嫁给年轻的布庄老板时两位原本活泼热情的姑姑却逐渐陷入忧戚之中。阿婆认为她俩是愁鬼纏身便亲自请来年轻的女巫送祟除邪。当年农会遭警备团围攻这位女巫曾救过小叔叔一命。家里只有刘瑛还帮二姑三姑说话:
  “等着瞧吧”她满不在乎,“总有一天我那三个堂哥会跑得无影无踪的!”
  大伙把刘瑛的预言当成一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唯独小菽叔相信她讲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刘瑛原本具有许多才能,但随着她一点一点长成个大姑娘这些才能纷纷隐藏起来,最终消失不见夏天里,刘瑛的胸部发馒头似的一天天变大她的衣服嫌短了,她的裤脚如同缩了水小叔叔离开下坡村,去镇上的伞铺当学徒工前曾懷着难以遏制的愿望,想把每一天不同的刘瑛画下来因为她的形象至今让他感觉陌生。小叔叔责怪自己过于好奇他发现,刘瑛白天是┅个样子晚上又是另一个样子,初秋的刘瑛与仲夏的刘瑛是不同的走路的刘瑛、趴在破木桌上的刘瑛、雾气中的刘瑛、吃饭夹菜的刘瑛、河边嬉戏的刘瑛、洗澡前和洗澡后的刘瑛,全都有所不同总而言之,她的容貌及高矮胖瘦随时随地发生着毫不起眼却令人惊奇的变囮以致我十四岁的小叔叔根本就不认识她了。
}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做梦梦到老鼠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