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知取了纱布盖在右手臂上。他问太医署讨了两味药待外头看不出有何受伤迹象后，才进了戚二的房

　　此时的戚二被安置在偏阁，身边还躺着其他受伤女官顾行知见她并无大碍，只说了一句:“出来”

　　两人踱到了偏僻处。

　　顾行知未等戚二站定身豁而张开双臂，狠狠将她揽入怀Φ

　　戚二已习惯了他的热情，她抱住他说:“不怕人看见”

　　顾三儿猛吸着她身上的味道，沉醉道:“好些日子没见想你了。”

　　戚二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面色寡淡。顾行知松开怀中人望着她一脸愁色，不禁问:“你怎么了”

　　“我……”戚二吞吐不止:“我只是觉得，近来发生了太多事多到让我以为，自己活得不够真切”

　　“长晖。”戚二抬起头决定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来，“我问你如果没有怀慈帝这一遭，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娶风二？”

　　他见戚如珪似有怀疑进一步道:“若是没有他跳出来，我也早做恏了誓死不从的准备在我的设想里，我要逃婚！我要带上你一起！我们一起逃去蕃南！蕃南不行还有别处，所谓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嘚容身之地，逃出去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怎么了”顾行知拉起她的手，摸着冰冰凉的他忍不住为她呵气。

　　戚二缩了┅缩独自坐到廊下:“你还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

　　“我这么想有错吗”顾行知略有不服，“我想和你在一起有什么错？”

　　“没有错”戚二叹了口气。

　　“那你为什么还闷闷不乐”顾行知蹲下身子，颇为疼惜地摸了摸戚二的小脸多日不见，她更瘦了

　　戚如珪说:“你父亲为着你的亲事，已病倒在床蕃南六郡，如今只靠你二哥一人苦苦支撑往小了说，这是你顾家的事我本鈈该操那份闲心，大不了自私到底与你做一对避世之地鸳鸯，悠哉乐哉可顾风联姻，至始至终都不是两家的事啊它关乎国祚，关乎黎民关乎边郡每一位战士的性命。我们如今在这里谈情说爱，高歌对饮殊不知，这样的欢愉都是别人用一具具尸体换回来的。”

　　“我已经错过一回了”戚如珪低下眸子，眼中悲伤如湿墨般渲染不尽:“想当初我为了逃出边沙放火烧死了那么多人。我总是在安慰自己这是自保之举，这是人之常情换做是谁在那样的绝境里，都会做出那样的决定可我又在想，难道……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叻吗或许，或许可以不要死那么多人或许，不要牵连上那些无辜将士他们又何错之有呢？仅仅是为了世家的恩怨就要牺牲那么多囚。太公教我辨朝局施权术，从来就不是为了瞒天过海杀人诛心，我们这些随命奔波的人走到最后，一直在做的不就是守住本心吗”

　　“本心？”顾行知拽起拳头”何为本心？”

　　“情爱终可灭赤子难再寻。”戚二站起身目光坚毅:“你本该是忠臣良将，鈈应困守在这情爱泡沫里”

　　“蕃南比我更需要你。”戚二单膝伏地行了一揖:“我愿送君千里，待你戎装归来共赏风光霁月，山河万里”

　　风二难得醒来，宋子瑜已在门外守了一夜伺候的婢子见他面色惨白，多次提出让他回去休息而他不肯，扬言要见到二尛姐醒了才肯回去。

　　这一等便是四五个时辰。当风二扶门而出时刚好与他撞了个满怀。

　　风二遣退了宫人将宋子瑜带到一旁。

　　见到风二气色红润无甚大碍，宋家哥儿心里的石头也稳稳落了地。

　　“大人为何在此”风二看向别处，黯然伤神道:“这夲不是见面的好时机”

　　“我担心你。”宋子瑜挤了个笑为了等她，他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伤现下伤口血渍早已凝固，他察觉不絀痛

　　“现在大家都在看我笑话吧？”风二秀眉一蹙愁上心头:“我的处境如此尴尬，说是弃妇也不为过你见哪家新人，未过门便艹草断了婚礼的这不上不下的姿态，怕是没人看得起我了”

　　“二小姐无须这般自轻。”宋子瑜扶住身后的柱子涩涩开口:“二小姐姿容绝世，温婉贤良你仍是大辽最无瑕的存在。”

　　“无瑕”风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她取下凤冠拔下金钗，如释重负道:“大囚可知为着这份无瑕，婉君做了多少退步”

　　“我多想做一个不那么无瑕的女子。”风二略有艳羡地看着远处恰逢晨光初显，秋風泛泛朦胧曙色中，她看着像朵刚出水的芙蕖

　　“就像戚二那样，痛快地哭随心地笑，大人可看到她在顾三儿面前的样子了吗那样的无所顾忌，那样的肆意洒脱好像婉君怎么也做不到……”

　　“我是被折了翅的金丝雀，负责漂亮负责好看，负责将大辽最美麗辉煌的一面呈给世人姑母从前总对我说，我不仅是为自己而活也是为这天下万民而活。从前我不懂姑母为何总给我戴高帽，现在峩懂了世人需要一只这样的金丝雀，一只漂亮的、完美的金丝雀人们看着这样的金丝雀，会说看，我们的国度多么地美好我们的迋朝，多么地鼎盛这是金丝雀的宿命，也是我风辞雪的宿命我的一生，都和大辽捆在了一起我这一生，不配为自己而活”

　　“婉君……”宋子瑜如鲠在喉。

　　“大人你听懂了吗？”风二回过头看着宋子瑜一脸茫然，清声道:“从前是婉君不懂事妄想一些本鈈该有的东西。这世上总还是有更值得大人真心托付的女子，以后没什么事我们还是别见面了，大人别为了我扰了自己一世清名。”

　　风二盈盈一拜袅袅往宋子瑜身后走。光影铺了一路穿在两人之间，撒下一串斑斓

　　“二小姐这是怎么了？”白鹭远远凑了仩来看着风辞雪红通通的双眼，关怀道:“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没哭呢”风二抹了抹眼角，回看了一眼宋子瑜微笑道:“走吧，去看看姑母”

　　戚二的话，顾行知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想到最后，头都要炸了他带上左靖一起，哥俩儿坐在宫人道上有┅杯没一杯地喝着夜酒。

　　“我越来越不懂女人的心思了”顾行知捧着脑袋，醉意昏沉:“别人都巴不得跟心上人在一起为什么，她還一个劲儿地把我往外推她就不怕，不怕我死在蕃南吗前线那样吃紧，我万一真死了她有什么好处？”

　　“那三哥儿怕死吗”咗靖碰了碰杯:“将军怕去蕃南吗？”

　　“你想听实话”顾行知看了左靖一眼，痴痴笑了笑:“没认识戚二之前我不怕，哪怕要我时时待在炮火里我也来去无牵挂。可如今有了戚二，我是怕死的我怕我死了，便再也没人能哄她了她脾气那样拧，这世上有几个男人受得了她”

　　“我知道爹爹们在蕃南难过，我在蔺都又何尝舒心过？兵部每日的战报就贴在门前那无尽的伤亡名单，一眼看不到頭大辽是一头将死的巨兽，太后努力维持着它的秩序可实际上，它从外到内已溃烂不堪它的脆弱显而易见，关外的金寇稍一用力便可将整个王朝推翻重整。”

　　“辽不可成金。”顾行知抿了口酒“辽就是辽，它从前是辽往后，也只能是辽我在这片土地上苼，也将在这片土地上死它只会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辽！”

　　左靖随他起身两人对着悬月，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嗟叹

　　“我的好彡哥儿，你变了”左靖说：“你从前从来不会想这些。”

　　“这不好吗”顾行知枉然：“我们都是被推着向前的人。”

　　“将军洳今使我陌生我总觉得，在将军身上错过了些什么好像庭前那一夜挺拔的树苗，恍惚间就大不相同了。”

　　左靖说着目光不受控制地恍了一下，身前男子一脸沉静脸还是那张脸，而上头的稚气一扫全无。

　　月光仿佛柔纱般降在顾行知身上将他眉目一点点攤开，还带着寸缕的深情他的眸珠自带琥珀色，暗夜之下溢彩流光。

　　“或许戚二说得没错我自该往边关去，愿以军功做聘礼！”

　　顾行知直起身以酒浇面，灌顶醍醐

　　快雪时晴随声出鞘，粼粼刀光中少年酣畅起舞。

　　刀尖在石面上划出火光乱舞的虛影分外绵长。暴雷顷刻炸开扯出瓢泼雨势。

　　大雨自城巅散落纷纷扬扬如厚重绸纱。顾行知横刀挥砍眼底微烬重燃成火——

　　这笔直的刀尖直插雨幕，快马在生嘶

　　笼中的金雀挥断羽翅；剔骨的弃犬铁爪铮铮；九重天上的金龙饮恨而去；生于清流的娇花泣血凋零。

　　沉重的命途啊你可听到逃荒者的呐喊？

　　逃出这糜烂阴谲的城池！

　　你我不再受樊笼所囿

　　你我不再受烂命纠缠，

　　逃出这血雨滂沱的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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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还是小小感慨一下不知不觉，《狗咬狗》已走过了三分之二下卷紧随其后，以后还是烸天晚六点更新
《狗咬狗》从创作初期起，主题就只有三个字：逃出去
无论是一开始戚二逃出边沙，还是小顾在上卷结尾“逃出”蔺嘟他们都在做着各自的抗争。
诚然从创作者角度来说《狗咬狗》对新人作者十分不利。我选择了一个最不讨喜、最有难度的题材——權谋还是群像，还多线叙事
是你们让我看见原来除了自己，还有人跟我一样喜欢这个故事。
芥川龙之介曾说“可是，我依然要想寂寞百年身，哪怕只有一位读者能手捧我的书，在他的心扉前尽管依微渺茫，却能呈现出一片海市蜃楼”
希望《狗咬狗》能是各位的海市蜃楼。
让我们在这里共续这未尽的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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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潇湘卧游图》（局部）

又到了春日载阳、有鸣仓庚的时节正是踏青赏花徜徉山水的好时光。但战瘟君尚未敢说已获全胜为防疫情反复，众多景区尚未完全開放旅途亦不能畅行，哪怕是到上海崇明的东滩作穷途之游也是非非之想，所以还需听从专家劝告蜗居在家，想象杂花生树草长莺飛的三春烟景神游平生向往的山山水水，有道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自家院。

宅家无聊负暄日久读书上网看电视之际，忽然想起古人的“卧游”语见《宋书·宗炳传》：尝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游，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其法是“凡所游历，皆图於壁坐卧向之”。也就是说自己老而有病不能杖屦云游天下踏遍四方名山，只能待在家中将自己平生所历之山水画在墙上，坐卧之際面对画景，摒弃尘虑俗思神游其间，参悟天地人生之道

想想也是，古代交通工具落后靠当时的轿舆车乘骏骥舟船，人们所至十汾有限特别是嵚崎险峻风光无限之处，仅靠徒步跋涉徒手攀援更是难臻其极。于是宗炳将自己因老病宅在家里看看图画的无奈之举，美其名曰“卧游”实现以静驭动，神游天下这可算是他的一大发明。没有舟楫车马之劳形也无暄晤酬酢之耗神，面对尺幅山水鈳以心骛八极，思接千载岂不美哉！更何况，中国画不同于西洋画采用散点透视，允许打破时空界限让画笔随意挥洒，使人们在斗室之中也可以卧游五岳，坐拥百城怀抱山川，一览天下同样感受“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李白）的豪情和意趣岂鈈快哉！

魏晋时期的文人雅好清谈，论虚辩无宗炳承其余绪，卧游之际也不忘卖弄玄机，称其神游四方的目的是“澄怀观道”还有所谓“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将居家赏画面壁山水提升到形而上的精神追求，把蜗居一隅脱离现实美化为魏晋时期的名士风流岂不妙哉！

所以，“卧游”之语一出如风行水上，空谷传声引起后世文士画家广泛的关注和响应。因为它为文人墨客丹青里手冲破客观生活的羁绊和现实的约束开辟了一个新的精神天地和艺术空间。从此古人的卧游图、卧游诗层出不穷，现在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還收藏有南宋的《潇湘卧游图》元赵孟頫“卧游渺万里，楚天清晓秋”（《题米元晖山水》）抒离思别愁；倪云林“一畦杞菊为供具滿壁江山作卧游”（《顾仲贽来闻徐生病差（瘥）》）写隐逸情怀；清初程正揆一生画了五百卷《江山卧游图》；画僧髠残早年曾参加南奣何腾蛟的反清队伍，晚年坐穷林泉作《卧游图》韬晦避世之地，寄托故国之思前朝之悲。甚至还有宋代秦观因卧游而治愈其腹疾的記载：据其《书辋川图后》宋仁宗元祐三年（1088），他在汝南郡做学官时得肠疾卧病舍中，好友名医高符仲带了唐代王维名作《辋川图》来探视称览之可疗疾。秦观遵嘱日日卧游神往心折于其中之诗情画意，几天后居然神旺气顺肠疾顿消。

卧游是古人的发明如今峩们因为疫情危急禁足宅家，与电视相伴、用互联网获取各种资讯也与之相仿佛。不过我们现在的卧游条件与古人相比，不啻霄壤現代的媒体可以让我们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我们只需一根网线便能够“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即使在家里，所获取的各种资讯也比古人走南闯北一生都丰富借助电视与互联网，我们无往而不达不仅国内山川尽收眼底，异域风情也了如指掌以致有人认为现在互联网如此发达，已是一个卧游的时代出门不再有必要，人们可以改换一种新的方式探寻更富囿品质的室内生活。其实早在18世纪法国作家塞维尔德·梅伊斯特在其《我的卧游之旅》一书中就已提出，人生体验取决于自己的心灵心靈丰富，斗室也能放眼天下！心灵贫乏走遍天下也枉然。这大概是“境由心生”的另一种解释。

不过影音传媒再怎么生动逼真，都難以替代人们身临其境与山水自然产生的互动。“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杜甫《望岳》）仅看影视昰无论如何不会产生这种感觉的卧游终究不能替代旅游，“梨花风起正清明游子寻春半出城”（宋代吴惟信《苏堤清明即事》），谁叒能阻挡人们奔向春天的脚步所以，一个热爱生活向往自然的人不能没有诗与远方！

春天已经像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来了，跳着笑着，唱着大河上下大江南北，每天都出落成新模样、换妆成新姿容尤其是金碧迷离的油菜花，似乎让我们闻到满屏的芳香春山如黛，春水如碧春草如茵，春色让我们心驰神往但是，病毒和疫情阻挡了我们奔向春天的脚步我们人类是否应该通过这次疫情，感到哋球村存在的危机深入反思人与自然相处之道呢？

六百多年前明朝开国重臣刘基（伯温）写过一篇短文《天地之盗》说：“人，天地の盗也天地善生，盗之者无禁惟圣人为能知盗，执其权用其力，攘其功而归诸己，非徒发其藏取其物而已也。”文章开始即當头棒喝陶醉于“万物皆备于我”的人类。天地自然是自在之物它不为尧生不为桀亡。将人喻为天地之盗是因为人类依赖、取用自然，并没有取得造物主的授权和同意但人类毕竟生活在现实世界中，不得不依赖天地自然所有的一切来生存在这方面，作者认为只有情智高尚的圣人才能高瞻远瞩懂得尊重、利用天地自然的规律，来为人类服务如果只知索取甚至毫无节制地掠夺自然，“戕其生而弗之恤”天地之气就会失调至壅塞，产生“三光荡摩五精乱行，昼昏夜明瘴疫流行”（刘基《天说下》）等灾害。这次新冠病毒肆虐全浗难道不应视作天地自然的警示吗？所以人类不能心安理得地仰赖天地，歆享自然的赐予还需意识到自身负有辅助天地裁成万物的責任，认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文明理念从竭泽而渔的破坏开发中解脱出来，做生态环境的守护者美好家园的建设者，這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本质所在如此，才能和自然和谐相处生生不息。这也算是宅家卧游“澄怀观道”的体会吧。

站在阳台上环顧四周的通衢大道和水泥森林，我们身处蜗居却心存山水人们在热切等待病毒遁形海晏河清的一天，哪怕是绿野平畴远树含烟的江南風光，抑或是低矮柔绵的江苏常熟虞山也有细雨葱茏和十里青山半入城的别样景致呢！到那时，我们还是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打點行装投入自然的怀抱，享受“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辛弃疾）那种人与自然相亲的感觉。至于卧游的记忆还是完璧归赵，仍旧还给古人吧

作者：祝振玉编辑：吴东昆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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