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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K316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赞同 34534 条评论分享收藏感谢收起  ——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恋情,是像战友一样,历经血与火考验的、至高无上的、纯洁的爱情,是随时可以为对方付出生命的爱情。她相信,在宇飞的生命中,没人可以替代她,在她的生命中,也无人可以替代他,以前是如此,现在依然是如此,生活没有改变,爱情也不会改变。  (一)  欧阳若萱刚进新明快报社就被安排去跑公安线,虽然对她这样眉清目秀的女孩子来说有些意外,但这跟她自己在应聘时的表现很有关系。那时,人力资源部负责招聘的人员问她会什么才艺,她回:“格斗、擒拿和跆拳道。”让众人大跌眼镜。负责招聘的人问:“你对生活这么缺乏安全感?”她笑着回答:“不,我只是出于对爸妈赋予我生命的尊重。”结果,她被安排去了公安线。  记者跑公安线是最辛苦的,用报社的行话说,那是肥的拖瘦、瘦的拖死,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骡子使。成天跟着一群警察风里来雨里去,一蹲守就到半夜,根本不是女同志能干的活。她成了报社跑公安线唯一的女记者。不过,部主任对她还是挺关照的,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从不让她参加任何有可能发生伤亡和危险的缉捕行动。  可是最近欧阳若萱孤独的情绪实在是太浓了。自从她从丛岭实习回来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没人了解她的孤独。社会无非如此,都是围绕个人利益来转,身边的人都忙着做社会人的自我修炼,只有她是孤单的、张望的、茫然的,有时候会突然想抱着个人——男人或者女人,大人或者小孩子,只要是人都行,来一阵痛哭。城市明明就是寸草不生的感情荒原,从这点上,她还没有练就成年人饱经世事之后的自应力。也许是负面经验积累过度,销蚀了热望,那些年轻人的生活热度,对新鲜事物的孜孜以求,充满弹性的好情绪,她都没有。  她愈发感觉她离南宁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其实很遥远,而离她心里很近的那个地方却还不属于她。她喜欢丛岭,它就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一想到从岭,她莫名地就感到兴奋、激动,感受到生命的脉搏因为重燃的梦想而发生的剧烈跳动。  接到朱阳的电话,她还是那种情绪。她心里还是想着丛岭。她喜欢丛岭,不是因为那里有男朋友韩岩,不是因为那里有美景,只是因为那里存在一种时时刻刻都指引着她心灵的东西。  朱阳问:“你真的跑丛岭去了?那鬼地方,就是一乡下,你着什么魔了你?”  “不可以吗?”  “你妈是怎么教育你的,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开窍?”  “路漫漫其修远兮……”  “咔!”朱阳赶紧打断,“那韩岩呢?你们到底起床了没?该不是昨晚又……”  “啊……你刚才说什么?”欧阳若萱心不在焉。昨天晚上,韩岩在临走之  前嘱咐她,要把简历重新润色一下,还要请实习单位加几条好一点的意见,这段话明显包含一层不放心的意思,欧阳若萱当然听得明白。她其实不喜欢一个男人婆婆妈妈地念叨一件事没完,她是个办事干脆利落的人。他俩简短地约定了在丛岭碰面的时间和地点,就像平平常常的假期出行前的约定一样——虽然,为了这个约定,他们之间吵过无数次,冷战过无数次。  欧阳若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倦,对着话筒长长地叹了口气:“万里长程走出了第一步,再难也难不过红军长征二万五,我看差不多了。”  “你也不怕韩岩跟人跑了,他这种大帅哥,又是凤凰男,在哪都是宝贝。”  “我从来不用青春赌明天。是我的跑不了,不是我的,我不要。”  “我说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一天到晚地假成熟,像个早熟的酸枣子。过了啊!过了!再这样,我不打你电话了啊!……喂!喂!怎么又半天不吭气,喂!我生了,喂?什么?听不见,不是小子,生了个女孩,跟我一样漂亮。”  “嗯,去看你。”  “你说什么?听不见!信号这么死差,我反正要买苹果 6,都出苹果 7了,我还没有苹果 6呢……你说看我吗?好,到时你跟韩岩一起来,收你俩做干爹干妈,要带见面礼啊!就你,非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让人操心。”朱阳在电话那头吼了几嗓子。  欧阳若萱把电话放在枕头上,看着歪斜的空窗子,也不搭话。  “怎么又不吱声,喂!欧阳老太太,你要记住,全面检查一下他的身体,明白我的意思吗?全面检查!就是全面的、具体的。好了,小宝贝哭了,听见了吧,这是我那小宝宝的哭声。哎呀,尿了,挂了!”朱阳那头“啪!”很干脆。  那年在学校看着朱阳跟博文的腻味样,欧阳若萱就觉得朱阳的处女生涯熬到头了,果然,一毕业就结婚,还不到半年就生了,典型的奉子成婚。  从学校毕业后,她跟韩岩反反复复都在讨论一个问题:两个人怎么能逃开异地恋的苦恼,在一个城市工作。韩岩考上丛岭市文化局公务员做了一名文化缉查队队员、国家干部,而单亲家庭出身的欧阳若萱还在省报做实习记者,妈妈在南宁,怎么说也不会跑去边远的丛岭,对于南宁人来说,丛岭就是乡下。  为了去丛岭,能好好地跟韩岩在一起,欧阳若萱也不是没有努力过,找实习单位时,她特别关注过在丛岭有分部的公司。她在南宁找到一家外资企业叫美新实业公司,做女性护肤产品的,走阿里巴巴销售,也算电商,在丛岭设有分部,听说在申请上市,绝对的实力派,里面一个小小企划员,工资都至少  “8”字开头。她应聘上了品牌管理,试用期工资就拿到了五千多,但她偏偏对这个职业没有任何感觉,虽然都是玩文字,比起报纸上的豆腐块来说就太没劲了,不是那个味。最讨厌的是她顶头上司乔安东乔总监,一双眼睛长得跟鲶鱼眼似的,最爱偷看女人的胸部。没干上几天,她就说拜拜了。  辞职的那天,乔安东打量了她老半天,一句话没说,辞职报告放在桌面上,他连瞅也不瞅。闷着一肚子气的欧阳若萱扭头就想走。  “我们还没熟悉,你就要走了,遗憾啊。”欧阳若萱嘴角硬憋出一丝笑:“人生无处不相逢嘛。”乔安东非常认同这句话,连声说:“好好,好一个人生无处不相逢,我  喜欢。”  趁两人的眼睛还没对上,欧阳若萱把乔老爷桌上的辞职报告一抽,头也不回地走了,比干巴豆还干脆。走出电梯,欧阳若萱笑了。抬头一看,天气还不错。  出了公司大门的她,一下子就被城市人流淹没了。  欧阳若萱跟很多女孩子不一样,她特别了解自己,了解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没法像朱阳那样依附上一个男人就可以忘记自己的理想和事业,把婚姻当成自己的终生饭票。可能是因为单亲家庭的原因,她习惯了自己处理一切事务,为人生做好规划,而男朋友、老公在她的规划中只是代表一种存在,而不代表终结。她一直把自己归为“有理想、有信仰”的女性。  恰好,韩岩也是同类人,作为农村出身的凤凰男,他更在乎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前途。所以,他和她的相爱更像是一个战壕里跳出来的朝着人生光明大道前进的一对战友。他们没有像一般的恋人那样卿卿我我,他们的恋爱时光更多的是在讨论学习和健康、展望发展方向、议论时事、评点热点,甚至偶尔还炒炒股票、玩玩理财。图书馆、食堂、证券交易所和体育馆是他俩出现的场所。他们在恋爱时表现出来的淡定、理性连身边的老师和同学们也叹为观止。  欧阳若萱跟韩岩是校友,韩岩比欧阳若萱高一届。他俩的偶遇是在校外的甜品店。刚练完跆拳道的欧阳若萱一身是汗走进甜品店,要了一杯甜品。灯光从欧阳若萱的侧面打过来,将她姣好的容貌映衬得分外迷人,半干散开的头发,有的一缕缕贴在脖子上,脖子长而细腻,还不时地用手撩动着。来了两个男人有事没事地跟她套磁,索性还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一脸厌恶地正要起身离开,被其中一个男人一把按住了。店里的伙计喊了声:干吗?那男人回了句:滚你的。伙计就不吱声了。更多的顾客选择的是远离,除了一个在看书的男学生外。  这看书的男学生抬起头说:你的口水喷到我了。  两个男人都愣了,操起一果盘就往男学生头上砸,男学生头一低一躲,没躲过,砸到了左耳,盘子在地上砰的一声,碎了。这个人便是韩岩。  人家都挺身而出了,欧阳若萱也没法像个没事人似的,接着就来了个跆拳道里的“后摆腿”—说实话,她这招练的时间不久,其实也算不上厉害的,是这两个男人压根儿就没想到看上去娇滴滴的妞会突然使出这招,当时就愣住了,加上本来就醉了,自然不堪一击,没一会儿工夫,就被打翻在地,临出门还被欧阳若萱踹了一脚。  甜品店的老板和帮工们,还有韩岩都看呆了。两人一对视,相视一笑,说不上是谁看上了谁,有时候爱情的火花凭的就是一种瞬间的感觉,之后,他们像英雄救美的男女主人公一样,很自然的在一起了。  韩岩考上丛岭公务员比欧阳若萱提早一年离开了学校,他们真正在一起相  处的时光只有半年,之后都是聚少离多。  (二)  韩岩毕业之后,她就落单了。那日黄昏,欧阳若萱和朱阳站在学校女生宿舍的凉台。有几个女生的内裤又被人偷了,都是新买的,大家议论纷纷。楼顶凉台和旁边进修班男生住的楼有一扇破门相连,门上了几把锁,没用,门下方破了个大洞,安了几层铁丝网,也没用,早已歪七扭八,估计是夜晚男女私会造成的后果,可见爱情的力量。最近这里,却老发生女生丢内裤的事。  朱阳先喊起来:“龟孙子,给老子我站出来,偷条裤子算什么本事,有种……”“这种事还瞎哄,不丢人呢。”欧阳若萱捂住她的嘴。围上来不少女生,七嘴八舌。有人提出要立即到男生进修楼去查。老范是校保卫科的,他一出现,几层楼的女生一下子炸开了锅,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老范扯着脖子喊:“别急!别急!学校一定会争取早日破案,也希望你们以后多留心多观察,不要轻易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为学校提供有用的线索,积极配合学校把小偷从人群中揪出来,欢迎举报,举报分机是:1314。 ”  “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众人起哄。  第二天,在进修楼的楼道上张贴了举报盗窃女生内衣裤惯犯的公告。秦宇翔是海关派来进修半年的警员。这会儿正趿着拖鞋,歪着头看着,勺子敲着碗,自言自语:“看来,男神要出手了。”后脑壳被人敲了一下,他正要发火,看见是老范:“轮得到你吗?你老老实实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妈可是说了,不许你在学校犯一丁点错,不许搅事,不许惹事,不许生事。”  “主任,你看我哪里像是会犯事的人。”  “我看就像,刚才你还说要出手,没你天下太平着呢,这次你可是海关单位特意派来进修的,好好地在这学习完一年毕业走人。”老范低下声音问道,  “你打的那个人出院了吗?”“都把我赶出来进修了我能知道吗?早知道一拳把他打死。”秦宇翔瞪  眼了。“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学会使用法律武器,你读了四年刑法,这还不明白。”“猫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你活大把年纪你就不明白,这天底下还就是有法  律管不着的地方。”“没人管,也用不着你管!抓不着别人的把柄在法律上就是无罪。”“在我秦宇翔心里他就是有罪!有法律管不了地方,但是没有让我秦宇翔  当睁眼瞎的地方。”  “好,你就争去吧,斗去吧,你最好把你爸气病了,就安心了。”老范生气要走人,秦宇翔拍拍他的肩安慰他:“主任,我回头把那个小偷给你送过去。”老范急了,下了一层楼梯还指着秦宇翔说:“翔子,这事你别管,小心我  向你妈告状。”下班了,老范提了包正要出校门,就看见秦宇翔逮了个男生笑盈盈地朝他走来。老范问:“招了?”“招了。”老范只好把包收了回去,一边嘀咕:“好,你看看,我这回又没法准点回家了。”一边称赞道:“翔子,你还真行。”  黄昏,同宿舍的虾条跟秦宇翔商议去看电影的事,说着说着,秦宇翔不出声了,被楼下一女生吸引住了。原来,楼下电话亭,欧阳若萱在等韩岩的电话,蚊子很多,满手满脚地乱抓。电话响了,欧阳若萱急不可待地拿起电话,韩岩告诉欧阳若萱关于她落实实习单位的事还没办好,让她不要急,快了。欧阳若萱说:“要不,我让朱阳想想办法吧,她爸是搞边贸的,听说跟丛岭的一个市领导还是老战友,也常来往。”两人聊得正起兴,欧阳若萱不时笑逐颜开。  欧阳若萱穿着三四十块钱买的地摊牛仔裤,一件宽松简单的长袖 T恤,臀部浑圆,一副休闲散漫的样子,闪烁着不算大的一双杏眼。喜欢上一个人有时候就这么容易,遇上了就忘不掉。秦宇翔想,哪来这么一个这么标致干净的女孩。  欧阳若萱也看到了楼上的秦宇翔。秦宇翔不好意思地朝她挥挥手,秦宇翔坐的位置很危险,朝外看,有一条很长的裂缝,随时可能倒下来,而另一面却看不见——那有块砖几乎要坠地,欧阳若萱忍不住冲着秦宇翔喊:“下来,快下来,危险!”几个同学也朝上看,也扯着脖子喊,秦宇翔赶紧跳下来,好一阵后怕。  于是,秦宇翔借着这事非要请欧阳若萱看电影。欧阳若萱只好应约,带上了朱阳。朱阳见到秦宇翔激动地大喊:男神,你是我的男神。欧阳若萱这才知道,眼前这男生就是被女生楼传得神乎其神的抓小偷男神。  一来二去,就算认识了。只是好景不长,欧阳若萱这种女孩本来就不是很好约,哄不了、骗不得,花钱花心思都没用,再加上欧阳若萱本来已经有了男朋友,很快秦宇翔就在欧阳若萱的交友圈中边缘化了。半年后,秦宇翔进修结束,离开了学校,两人就再无联系。  (三)  一年后,欧阳若萱也毕业了。她进入了省新明快报实习。  刚开始,她在报社实习阶段的生活和工作都是挺顺利的,也很愉快,只是少了韩岩,有点寂寞而已。韩岩在丛岭要大半个月才从丛岭坐火车来看她一次,每次待个周末就走,有时候还会遇上欧阳若萱临时采访,两人吃一顿饭就匆匆别过了。  直到有一天,部主任在跟她邻桌的一位同事文帅说,文帅,你来了快有三四个月了,马上要面临转正,你在我们这里表现不错,能写能干,留下来的可能性很大,我们专题组有个策划,打算让你参加。  部主任还从没有这么郑重其事地跟她布置过任务呢!哼,欧阳若萱一下警觉起来,竖着耳朵听。说实话,部主任河南口音重,具体的什么内容基本上没  怎么听清,她就听见了两个字——丛岭。听到“丛岭”两个字,她什么也不管了,兴奋得跟一只飞上枝头的鸟似的扑到部主任跟前:“主任,我去,我去!”部主任两眼瞪得老大:“你知道是什么任务吗?这是男人干的事,你一个女生干不了。小鸟就是小鸟,飞不过高山。”欧阳若萱很认真地纠正:“主任,在工作上不能搞性别歧视,你不怕有人  说你偏袒男同事吗?不要小看小鸟,燕雀也有鸿鹄之志嘛。”“确定要去?”“去!你要觉得我骗人,我立马死给你看。”  文帅:“哇塞,这话毒,管用。”部主任很奇怪这女孩怎么会对这项任务感兴趣:“若萱,别人说你是报社  的一朵奇葩我还不信,这回,真信了。”“信了?”“信。”“那就把这任务给我。”“你确定你可以吃得比猪少,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多,累得比马惨?”  欧阳若萱想了想,眨了眨大眼睛,确定地说:“主任,我发誓我一定活着回来!”部主任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以足球场为背景,拍了一组队员,个个露着灿烂无比的笑容。欧阳若萱一看:运动员?主任,我不跟体育线。文帅凑近她耳朵,悄悄说:“这些都是丛岭缉毒大队的队员。缉毒!怕了吧?”  丛岭缉毒大队被评为公安战线上的全国模范大队,多人荣获一等功、特等功,是全国打击边境走私犯罪的一把利剑!其中尤其有一位叫秦宇飞的干警,九年如一日奋战在刑侦工作第一线,参与破获的重特大刑事案件达三百多宗。无论现场多么复杂,多么恐怖,他总是能克服重重困难,耐心从现场的蛛丝马迹中梳理出重要线索,精准确定嫌疑人。2014年 4月,他利用技术手段,锁定三个活跃在丛岭郊区的一个集走私、贩毒、制毒于一体的团伙,将团伙成员  一网打尽,有力地打击了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除了刑侦工作外,这位叫秦宇飞的干警还加入了丛岭志愿者服务队。例如,到图书馆整理图书、给小朋友讲故事、资助贫困地区失学儿童,等等。早在 2012年,他参与组建了一个名为“心灵公社”的心理学公益组织,为那些吸毒者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服务。报社任务就是跟这些缉毒大队的同事们同吃同住,写出最生动、精彩的公安战线最美人物专题报道,这是省部委的要求,也是学习“最美”、争当“最美”,向  英模学习的时代要求。  总的来讲,部主任对欧阳若萱拿下这个任务还是持信任的态度,欧阳若萱  算得上一个理智、成熟型的女孩,有强烈的责任感,比同龄女孩更显得果断、  干练。于是,欧阳若萱怀揣着一颗思念恋人的心出发了。丛岭成了她第一个公  安战线跟班跑线实习基地。  丛岭,地方很小,方圆不过十几公里,但这里发生的犯罪百分之八十和毒  品有关,是一个斗争异常激烈的地方。想到这个,欧阳若萱也有说不出的激  动。谁让她从小就是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女孩呢!说实话,她没把这个任务当  回事,她觉得自己没有扛不下的工作,接下任务的她更多的是开心和兴奋——  这回实习结束肯定可以拿出响当当的专题报道来,而且至少半年不用害相思之  苦了吧。开心的欧阳若萱做梦都在喊:韩岩,我来啦!  可是,恰恰相反,来到丛岭,韩岩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这么幼稚  好不好?  的确,这里没有她想象的那些类似好莱坞式的英雄警匪大片,连缉毒大队  所在地也不是想象中的旋转高楼。丛岭缉毒大队是坐落在丛岭市城中村的一片  平房,这里异常地安静,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好像与世隔绝,与仅一街之隔的  闹市区根本不在同一个时空。来来去去忙碌的干警,没有一个身穿警服,如果  办公室里没有摆放公安标识的警徽,乍一看,还以为是待拆迁的平民区。  就是这种地方,这里的人每天居然都在跟最令人生畏的毒品打交道。不知  道为什么,除了这地方让人感到怪怪的以外,欧阳若萱觉得他们这些人看上去也不怎么健康,尤其是大队长,在欧阳若萱眼里怎么看也像一个久病未愈的老病号,老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儿。队里也有几个女干警,对她客客气气的。在这里的生活平静而简单,她看不到一丝英雄团队的气象,待了几天,也没认识几个熟悉的人,毫无存在感,那个需要重点采访的最美人物秦宇飞干脆来了个死不露面,连个影儿也看不到。部主任打电话过来安慰,叫她好好待着,没有人会把英雄挂在脸上,真正的英雄就是在平常的生活中,在工作的点滴中……啰啰唆唆,听得她头皮发麻——得了,又来老一套,什么平静中见真情,平凡中见伟大。  反而是韩岩更了解他们,一有时间就跟她讲述:那个缉毒队长姓丁,丁队长看上去五十多,其实他实际年龄只有四十二,父亲病逝已久,姐姐有吸毒史,长期待在戒毒所,母亲瘫痪在床,是弟弟一家和他老婆在长年照顾着。丁队长不是丛岭人,省里不时会把几个反毒斗争比较残酷的地区的缉毒干部来回地洗牌,有些还会在洗牌过程中直接把关键干部远调他省,丁队长就是从北方调过来的干部,被调者往往举家迁移,有时还拉上跟缉私有关的亲属,所调地区一律保密。而为了保护家人和这些干部,他们的家人往往不会和他们常年生活在一起,所以,缉私干警的家庭通常是聚少离多,像丁队长,即使同在一个地区,估计一年也只能跟老婆孩子聚个三五次而已。  对于这群人,韩岩跟她是这么评价的——那不是一个常人可以理解的世界。  不知道是出于好奇还是新鲜还是神秘还是向往,她对队里出现的每个人都渐渐充满了要一窥究竟的想法,她就想搞清楚一点,这些看上去平凡还有点土气,简单还有点粗糙的人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挖掘的闪光点。  (四)  平房的后面有条已经干涸的护城河,许多垃圾会堆放在这里,年复一年,  这里居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山坡。就在欧阳若萱在队里待到第六个早晨——  那天,她透过窗口,看到几个孩子那个填平的护城河上玩耍,这群孩子在那里挖土堆已经很长时间了,挖出的玩意儿也越来越新鲜,比如套子,就有针织手套、塑胶手套、皮手套、毛手套、避孕套,只有针织手套可以拿回家,用沸水消毒、晾干,就可以织冬天穿的袜子。  丛岭这地方并不富裕,因为毒品,吸毒、贩毒、戒毒,让许多家庭家破人亡,失学儿童很多,有些孩子就这样流落街头,到处捡拾垃圾。她曾经还看到过他们在土堆上抢避孕套玩,因为它吹起来最轻松,而且可以吹很大、轻、形状好、透明,牵根线,可以随风吹得很高,能像有钱人家买得起的氢气球一样腾空。土堆里,只要细心点,总能翻得到,跑回家冲洗干净,就可以拿出来显摆。他们抛着、丢着,放在嘴里吮着,用嘴巴吮出一大堆的小泡泡,在手心里刮出尖厉的声音,吓唬偶尔从旁边走过的大人;有时还拿着一堆的针头,玩打针游戏。只有一个孩子从来不拿土堆的东西,只是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们笑。  欧阳若萱走近那个老是一旁观看的孩子,问孩子:“你干吗不跟大家一块  玩?”然后孩子说:“不,这里的东西不干净的,我爸爸告诉我,不能玩。”她又问:“怎么不干净了?”孩子说:“爸爸说,这里有些人得了一种怪病,会传染的,他们会把那些  会传染的东西全倒到这里来,就会传染更多的人。”“那你怎么不告诉他们,叫他们也不要去拿。”“他们不相信我,他们还老是会打我。”  突然一种心酸涌了出来。欧阳若萱说:“告诉我,你爸爸是谁?”孩子低着头不说话。“你爸爸不在家?”孩子摇摇头。“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姐姐。”等孩子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充满着泪水:“我爸爸死了。”说完,他又大声地冲欧阳若萱喊道:“我爸爸是英雄,我爸爸就是为了让大家再不要看见这些  有毒的东西,不让孩子们玩这些染病的坏东西才死的!我爸爸是英雄!哼!”  她心疼地捧起孩子的脸:“对,你爸爸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爸爸。”  孩子憋着嘴一边抽泣一边委屈地跟她讲述:“可是,我跟他们讲,他们都不理我,还打我,骂我是特务是奸细是坏蛋。”  欧阳若萱拍下了孩子们玩那些针头和避孕套的镜头,也拍下了离群孤独的那个孩子眼泪汪汪的样子。回到队里,正好遇到队长,她拿出手机,指着那个孩子问:“这是你们队里哪个同志的孩子?”  丁队长看到照片,愣愣地望着她,慢慢地回过神来告诉她:“是。他叫申奇斌,是我们的一位金牌卧底……他在一次战斗中不幸牺牲了。 ”  这是欧阳若萱第一次听到死亡。  “那天我们根据线报,到西北边一个巷子里的制毒窝点,这个制毒窝点,我们已经找了很长时间,那是一次成功的围击,警员从四面鱼贯而入,直扑三个房间,整个突击行动只用了十五秒钟,抓捕用了五分钟,我们抓了三个毒贩,缴获海洛因十公斤,海洛因就这么一整块一整块地放在桌子上、地上,算得上是全国大案了。”说到全国大案时,丁队长特意看了她一眼,着重强调了一下,接着换了一种语气说:“我们接到的就是申奇斌的线报。担心会暴露他,队里打算让他归队,但就在归队前的那天晚上,他刚要踏进家门,就被人枪杀了。”这时,他眼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伤感:“那是他盼望已久的家……到死,他都没有踏进家门半步。那些毒贩,简直可恶至极!”  “你们是不是培养了很多的申奇斌?”  “我们也想,可是好兵难得。他要有坚定的信念、坚强的意志、快速的反应、灵敏的身手,还有不怕死的决心,一个好的卧底相当于一支部队。”  “可是他有家庭。”欧阳若萱有一点觉得很气愤,在决定谁来做卧底这事上为什么不经组织商议?作为一个有家庭的男人,他不仅仅是代表一个个体,不仅仅有工作的责任,他还有做父亲、做丈夫的责任。  “家庭?哪个人没有?为了大家,就必须舍小家,这就是我们这条战线上至死不渝的信念!”丁队长字字掷地有声,对这一点毫不含糊,“像你,如果  哪一天对这里有不满,对组织安排有丝毫犹豫,那就走人,我们不需要软骨头,更不喜欢婆婆妈妈。”扭头就走了。看起来病恹恹的丁队长,说起这几句话来倒是铿锵有力。  再后来,欧阳若萱发现队里的活是找来干的,而不是靠分工的,在队里根本没有闲人,有什么任务都是抢着干,如果一段日子总是安排不到任务,反而觉得自己没任何用处,没有存在感,被隔离了。慢慢地,她意识到如果不深入他们的工作学习和生活,就无法打开这个神秘的世界,慢慢地,她开始接受这种氛围,这种渴望被认可、被接受、被安排的氛围。她开始帮着队里做很多杂事,负责一些具体的工作,比如做会议记录、打印文案、上传下达等,从早忙到晚。有时候,回顾自己所做的这些事,她强烈地感觉到这里真的需要人手,需要很多的人,这里有太多的事需要整理、需要牵挂、需要安排、需要记录、需要协调、需要组织……为什么不多安排一些人呢?  “因为没有那么多的经费。”韩岩告诉她,“专案需要专项经费,这些从省里面拨付的经费数量有限,都要省着花。那些公安线各个支队,别说交通费,好多人连药费都报不了,干警们经常在外熬夜蹲守巡查突击,没几个没病的,这里的公安可不像内地的,那是两个世界,他们绝对的一线作战部队。现在这年头,他们还这么玩命地干,傻不傻。”  “别这么说!”欧阳若萱不喜欢韩岩对他们的态度,每次她问起队里的一些事,韩岩总是抱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样子,让她有点反感,“我觉得他们个个都挺好的。”  “好什么好,就是一群寻求刺激的人聚在一起干一些自己觉得特冒险、特牛比的事,然后自以为成了一名伟大的无名英雄,其实,什么也不是。”  “我挺喜欢他们的。”  “天真!幼稚!为什么?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是啊,为什么?欧阳若萱也在想这个问题。直到韩岩睡着了,欧阳若萱也没有想出答案。怎么说呢,就像一个磁场,一个拥有巨大吸引力的磁场,身在其中无形中就会被他们所左右,无形中改变了自己对人生的看法、对生命的理  解、对价值的探究。  报社的人都抱着欧阳若萱去半个月就会拖着拽着主任非要回来的想法,谁知道,欧阳若萱居然坚定地留了下来,而且,还每隔一段时间都发回精彩的人物报道——这朵报社奇葩果然又开始绽放异样的光芒,让众记者刮目相看。  韩岩对她的变化有些微词,说实话,韩岩在文化单位工作,工作起来也还算顺心,但整体上还是客居他乡的感觉。对丛岭没有什么感情,更绝对没到要以此为家的地步,之前因为异地恋,他总希望欧阳若萱能到丛岭工作,但工作了一年多,他这种想法越来越淡。知道欧阳若萱被报社抽来跑公安的缉毒线,他也兴奋了一阵子,可是,等欧阳若萱到了之后,看到她被缉毒大队的事整得整天忙里忙外,比在南宁还忙。他的宿舍本来就小,为了跟欧阳若萱在一起,他还特意到外面花钱租了一个一房一厅,结果现在基本上用不上,他在单位做文书,经常加班写材料,欧阳若萱更是围着大队的事转,常常夜不归宿,除了刚到的那一个星期到处玩了玩,两人基本上又回归到两地分居的状态。  每天看到欧阳若萱回到房间,总是疲惫不堪的样子,他现在更是想极力说服她回到南宁去,不管怎么说,南宁才是最好的落脚点,那里有欧阳若萱最亲最爱的的爸爸、妈妈,也有韩岩的同学朋友,时机成熟,还可以把自己调去南宁,买房结婚,再把自己在乡下的老爸老妈接来,这才是幸福人生应该走的方向。而现在,欧阳若萱有点转偏了,在决定他们未来共同生活的方向上绝不能松口,在他眼里生活就是活生生的,是现实的,容不得半点务虚,他甚至打算好,适时向报社建议把欧阳若萱招回去。好在欧阳若萱还没有表现出明显不想回南宁的念头,双方也还没有因此发生太大的争执,基本上还是处于对一些事物心平气和的探讨,没有到决定爱情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的地步。他只是隐隐有点担心,至于担心的是什么,他还不是太清楚。  总之,他觉得欧阳若萱是变了,像他说的——变得有点幼稚、有点不切实际、有点偏执。她只看到一群为缉毒事业疯狂的干警,没有看到这大街上走着的人差不多有一半是在做跟毒品有关的事,丛岭就是一个战场,待在丛岭就是待在一个战场中,这种危险性是一触即发的。他去过缉毒大队,那里的会议室挂的不是锦旗奖状,而是一个个荣获特等功、一等功的英模照片,而且最主要是他们大部分已经殉职——这太可怕了,他无法理解,如果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值得追求的,现在国外早就不提倡自我牺牲和个人英雄主义,在任何时候,生命都是排在第一位的——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欧阳若萱就不明白。  有些话还不能对欧阳若萱说得太直接,不然,她直接就把他归为渺小的鼠辈一类,那更麻烦,爱情都没了,还谈什么调回南宁组建婚姻家庭生孩子买房子?他不想让欧阳若萱发现他意识形态中她不喜欢的那一面,只有慢慢同化她。  (五)  时光荏苒,实习的那阵子,欧阳若萱跟队里的干警日渐熟悉,她跟队里女秘书邓玉勤聊得最多,聊曾经经历的案子,也聊人,玉勤最爱讲那些功臣,充满了仰慕之情,谈到秦宇飞,更是赞不绝口,佩服至极,跟个神似的。玉勤家就在当地,一看就知道是个干刑警多年的老干警,一脸的沉稳和干练,就因为工作的原因,玉勤直到三十多岁才怀上孩子,队里都觉得亏欠了她似的,自从她怀上宝宝后怎么也不让她参加任何有危险性的任务,这种事在这里已经达成共识了,所以,只帮着做点后勤工作。因为玉勤怀着孕,欧阳若萱发现后,向丁队长要求,把会后整理的工作交给她,让她不要太累,可以早点回家休息,丁队长同意了。虽然仅仅干了一个多月,写了几篇小报道,一直在帮忙做一些抄抄写写做记录打报告偶尔留守值班的事,但欧阳若萱在其中似乎找到了如鱼得水的感觉,他们跟她很像,都是那种在工作上有节奏、有目标、有纪律的人,而且还有一个说小了叫信念说大了叫信仰的东西正是欧阳若萱一直追求却一直没找到的东西。在这里,她所追求的信仰越来越清晰,也就干得越来越起劲。  韩岩担心她的身体,会给她煲好汤带去单位喝,那天,他也煲了个汤,装好,盖好盖,嘱咐她晚上九点左右可以插电加热喝,补气血的,韩岩在照顾人方面挺有一套,欧阳若萱很满意地走了。  丁队长把她主要的采访对象秦宇飞带到她面前,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这天,看那架势,晚上注定又是个不眠夜,欧阳若萱平时不常见到或者从来没见过的几个干警都露面了,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当中就有秦宇飞。  一个晚上搞得紧紧张张,本来没有欧阳若萱什么事,她只是想来体验一下缉私大队做大案的感觉,也帮玉勤打打下手。好不容易到中场休息,欧阳若萱转身进屋,准备把热好的汤给玉勤送去,结果进到屋里一看,好端端的一盅汤全被人喝光了,忍不住发火:“这是谁呀,谁把我的汤喝光了。”  丁队长闻声进来,见她这副不高兴的模样,帮着喊:“谁呀,你们谁啊,谁把欧阳的汤喝光了?欢迎举报,欢迎自首啊。”  欧阳若萱着急地直跺脚:“我这是要给玉勤喝的,损不损啊?”  她这边正生气呢,那边恰好两个干警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地进了屋,其中一个嘴里还啃着鸡翅,没看见欧阳若萱恨恨地盯着他,一嘴的鸡骨头吐出来没地儿放,指着桌上的纸巾示意欧阳若萱帮他递过去:“喂,麻烦,递张纸巾……瞪着我干吗?没见过男神?哟,这女同志还真不认识,这么快就给我们基层单位充实力量啦?长得真不错。”手便向欧阳若萱前面的纸巾盒伸了过去,把欧阳若萱恨得来了一个反扣手,把他手臂死死扣住,两人就这么亮了几下身手,毕竟不专业,很快欧阳若萱落在了下风,丁队长忙把他俩分开。  气得脸红耳赤的欧阳若萱冲着秦宇飞还嚷着:“跟我道歉!那是我的汤。”  丁队长在一旁赶紧跟她解释:“秦宇飞刚从外面回来,还饿着肚子,所以,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  原来他就是如雷贯耳的秦宇飞。欧阳若萱脸色慢慢变好,渐渐从愤怒转而露出一丝惊喜:“秦宇飞?你就是秦宇飞?”  秦宇飞挠着后脑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丁队长跟他介绍:“这是省里新明快报的记者,叫欧阳若萱,来我们大队做专线采访的,人家指名要采访你,可是因为特殊任务,没有招你回来,现在正好,趁你回来队里的这几天,你们多聊聊。”  也算不打不相识,因为一碗汤,俩人总算认识了。  当晚的任务是凌晨一点由秦宇飞和一位女干警假扮成毒贩,然后乘他们正在交易毒品时,实施现场抓捕。欧阳若萱早早装好了隐形摄像头,跟在队伍后头,又紧张又兴奋,伸着脑袋想看看那位英勇的女干警是谁,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结果,一干人等了半天,也不见女干警出现,时间已迫在眉睫,有人要打电话,被丁队长制止了,因为谁都不知道那位女干警身上发什么了什么意外,如果这时候打电话,只怕抓捕行动会因此而暴露。  丛岭的凌晨分外宁静,清澈的北仑河水在月光朗照下泛着层层波光,可以看到水上偶尔跳出的鱼,夜游的欢畅跟寂静的夜对比十分强烈,对岸原本像晚霞一样燃烧的木棉树,此时只留下肃穆的剪影,远处,渐或会传来一些音乐声,有些像聚会后的余欢,又有些像思念亲人的独奏。还有一种虫鸣,欧阳若萱一直分不清那到底是绿毛虫还是秋蝉呢。  在平静的月光下,欧阳若萱的目光显得既迷茫又空灵。周围的影像怎么也不像一场战斗要打响的前奏,反而更像一次难得的夜景共赏。秦宇飞悠闲地抓了一把草,在结草绳玩。  欧阳若萱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凑到他跟前问:“你结的这是什么?”  “是方向,是目标。”  “那有什么用?”  秦宇飞用结好的草在她头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傻瓜。”然后把它们一个个依次摆在地上,眼前的草结成了一个个指示方向图标,他说:“猎人们进入丛林为了不让自己失动方向,他们会结上这种草,每走一段路就放一个地方,这同样也是一种求救信号。记住,如果有一天你在某个地方看到这个东西,说明有人遇到了危险,要用它带你去找他。还有,每一次行动,不可避免会有许多不可预见的事发生,别小看这个小东西,它也许能在你危难之时救你一命。”  离最后的时刻越来越近了,再不行动都晚了。大家都以为今天的行动会由此而挫败,突然有个声音说:让我去。丁队长转身一看,是玉勤,马上不同意:“你不行,还怀着孕。 ”“我可以,丁队,你知道的,这里只有我有经验,你没有选择,让我来吧。”她声音不大,却极有力量。  丁队长知道,这场来之不易的战斗只有继续下去,打下漂亮的突击战才对得起为这次抓捕付出长时间努力的干警们,不可能战斗还没打响就匆匆收兵。可玉勤还怀着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溜走,玉勤很冷静地提醒丁队长:“没时间犹豫了,决定吧,我做好了一切准备。”丁队长两额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可是时间不等人,安排好的那位女干警依然没有任何消息,谁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欧阳若萱挺身挤在玉勤的前面:“队长,让我试试,我是跆拳道高手,有身手,就算要逃跑,我也进过全省短跑冠军,我们学校跟体育班的一起比赛,我三千米还排前三呢,死不掉。”  丁队长仅仅凭欧阳若萱的一个坚定的眼神就决定了让她代替失踪的女干警与秦宇飞一起参与交易,秦宇飞向丁队长点了点头:“可以。她不用说话,只要安心地假扮我的老婆就行啦。”扭头看看欧阳若萱,一副怪笑:“我还挺有福气的嘛。”众人一阵逗笑。  一声令下:“开始行动。”  地形不算复杂。房子外已有蹲守了几天的警员,见到抓捕队过来,不时从歪斜着的掩体探出脑袋,这里平时很少人来,但凡来的人,不是贩毒的就是吸毒的,而一个叫“哈喇”的大毒贩将在今晚出现。大家开始默默地检查各自携带的武器,压压子弹。欧阳若萱什么武器也没带,不由得看了看秦宇飞,秦宇飞用余光感觉到了欧阳若萱的目光,嘴角又挂着一丝坏笑:“别怕,老婆,有我呢。”  欧阳若萱压低声音生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扯。”  秦宇飞指着前面,一脸轻松地说:“如果没有退路,我们就当它是一次散步。”  一间很平常的平房,坐落在河边,周围除了木棉树没有其他遮盖,这是个极易封锁的地方,这也是秦宇飞的功劳。丁队长对这次抓捕胜券在握,没想到临时女干警会出问题,一下扭转了对形势的判断,他不知道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状况。其实,当秦宇飞拉着欧阳若萱的手往前走的时候,所有在场的人都揪紧了一颗心。  已经可以看到屋子里的灯光了,还有一个更微弱的光在一闪一闪,那是毒贩在抽烟,窗户印出了一个消瘦的身影,那肯定就是“哈喇”。欧阳若萱的手心冒出了汗,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秦宇飞说:“你在这里,我去。”往前跨了一步,被欧阳若萱一把拉住。秦宇飞安慰地拍拍她的肩:“没事,有办法。”“我跟你一起。”此话一出,欧阳若萱仿佛全身充满了勇气和力量。  “哈喇”见到他们俩进来,没有生疑。交易的场景跟欧阳若萱想象中的不一样,这里没有电影里的黑色箱子,没有美艳女子,没有枪,也没有跟着彪形大汉的保镖。“哈喇”像个打完麻将刚回到的样子,哈欠连天,一只装垃圾的袋子就这么随意地放在凳子上。  就在秦宇飞跟他交易的同时,从厕所跑出来一个妇女,跟他大喊:“这人是警察!”看似双方都不动声色,实则全都暗藏杀机。恰好,先冲进来三个警察,两个汉子制服“哈喇”,一个控制住了妇女。行动十来秒钟就结束了。“哈喇”被反铐着,一路走,一路死盯着秦宇飞,不说话,只是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  丁队长翻开黑色的垃圾袋掂了掂,估摸有四千克海洛因,这让大伙大为兴奋,因为高纯度海洛因超过一千克就算是大案了。  可是,拿回警局一检查,却发现貌似四千克海洛因的这块东西,其实只有表面的一层是高纯度海洛因,下面厚厚的一层全是化学合成后的面粉。突审之下,“哈喇”终于开口说这是他的老板指使他来试探秦宇飞。他的后台老板英文名叫“ANDE”,连“哈喇”也从来没跟他的老板正面联系过,他也不知道长什么样。  更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在从岭国道边,发现被人打晕的失踪女干警,送往医院,一直没苏醒过来。  这事之后,韩岩很担心欧阳若萱的安危,向报社反映了欧阳若萱在缉毒大  队的情况,报社得知此事,也从报社记者的人身安全出发,从速招回了欧阳若  萱。欧阳若萱因为这事还跟韩岩大吵了一场,极不情愿地离开了丛岭。  走的那天,欧阳若萱到队里找秦宇飞,可惜,没有碰到。  玉勤从办公室出来:“你来晚了,秦宇飞一早跟丁队长去市里汇报工  作了。”丛岭到市里,九曲十八弯,起码要五六个小时。欧阳若萱不无遗憾地说:“早知道,跟他们的车一起走。”她发了一会儿呆,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知道你要走,这是秦宇飞让我送给你的。”玉勤拿出一枚铜币。欧阳若萱  审视着这枚铜币,这是一枚早期的青铜币,已经被磨得光滑锃亮,一面有明显  的凹陷。玉勤告诉她:“这是秦宇飞的宝贝,他刚来我们大队的第一年,还年  轻,哪都觉得新鲜,喜欢收藏这些玩意儿,结果,它派上了大用场,一次抓捕  行动中,毒贩的子弹打在它上面了,救了他一命。”  如果说对韩岩的感情是缘于一见钟情,对秦宇飞的爱慕便是发自内心的崇  敬。秦宇飞,虽然相处的时光颇为短暂,对她却有种无形的吸引力,怎么也忘  不掉。即使回到南宁,与秦宇飞当晚的相识和相处的情景,她怎么也忘不掉,  它像照片墙一样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她迫不及待地想了解他,了解他的一  切,她不断地向秦宇飞在 QQ里发出好友申请,终于有一天,秦宇飞的 QQ加  她为好友了,她的内心简直可以用狂喜来形容,可是,虽然加了她的好友,她  给秦宇飞的留言却从没接到过任何回复,哪怕是一句简短的问候。  回到南宁的欧阳若萱在变化,她的变化韩岩看在眼里。以往总是韩岩去南  宁看她,现在她却不时会主动要求来丛岭看韩岩,感觉到异样的他总是以一个  女人奔波太劳累为由拒绝她。时间是良药,韩岩也知道这一点。果然,回到南  宁的欧阳若萱,结束了实习生涯,开始了省报做正式记者。在忙碌的日子里,  她很快恢复了以往的生活,那个对欧阳若萱来说惊心动魄的夜晚,就像一场梦  一样,说消散就消散了。  ——只是细心一点的人可以留意到,从丛岭实习回来的欧阳若萱胸前多了  一枚凹陷的旧青铜币。  (六)  1月 1日是丛岭少数民族黎川族的唱哈节,因为华鑫合资公司的董事长应如海将在丛岭的茶谷海滩建设一个农、林、渔、疗养度假、旅游观光、海滨浴场一体化的现代化渔村,是丛岭引进的第一个外资项目,所以今年的唱哈节分外热闹。  各家各户拿出了一瓶瓶的鲶汁和大袋的风吹饼、煎堆,摆放在十里长滩上与游人们共享欢乐。  仑河南临北部湾,是黎川族人的精神母主,上午潮涨,途经伤逝之后,此刻收起了情绪,显露着由人抒怀的样子,秦宇翔便追随着涛涛河水声,回忆起往事。  改革的春风吹到边境地区总是比内陆要晚很多年。小时候,秦宇飞和秦宇翔能看到周围到处是干得热火朝天的学生和老师,飘扬的横幅,写着“植树造林,功在千秋”“为改革、为四化加油干!”“爱劳动爱树林爱国家”,他们相差一岁却在上同一个年级,两个人不干活,尽逗一位低年级的小女生,白白净净的脸,怯怯的,最后把她逗哭了,跑去他们班主任那里告状,非他们罚去挑大粪,结果,两个人挑一个筐,路过斜坡,秦宇翔个儿矮一点,脚一滑,臭了半边山和一群人,两人索性找了个碴儿,干不了,坐在山坡边瞅着大家忙,没事干还嘲笑同学,最后被义愤填膺的校长拉到了山顶做“偷懒”的典型,两人寻思着,干脆脱下校服,在上面一人写了两个字——“我、是、害、虫”,站在山坡顶上,任人看,假装一脸严肃。  大家都把他俩当招牌瞅,都不干活了,笑得前仰后合,后来,好像是下了一场大雨,顷刻间,山下的学生和老师们都跑得无影无踪,单留下了他们哥俩,雨水冲刷下来,好不狼狈,一声雷响,把秦宇翔吓得滚下了山,秦宇飞大笑,那年的春天就这么过了——似乎就在那笑声之后,他们哥俩都长大了。  秦宇飞就是 1月 1日的那天,被人枪杀的。时光过去整整一年了。今天是秦宇飞的祭日。秦宇飞跟嫂子喻楚芯打了声  招呼,先走,什么也没带。想着以后的每一年,他都要在这种热闹欢乐的节日  里去祭奠他的哥哥,他就有一种莫名的心痛。秦宇飞和秦宇翔乍一看,真的很  像。一样俊秀的脸庞,一样俏皮的笑容,一样说起话来爱扬扬眉毛,连一些神  情举止都非常像。怪不得,他来到缉毒大队时,仅一个背影,都吓呆了很多  人,都以为秦宇飞回来了。  唯一不一样的是,秦宇翔不抽烟。  那年,秦宇翔执意要从海关调往他哥哥的同一个单位时,母亲桑青气得一  个星期不跟她说话:“你们都要走是吧?那就全走吧,不要管我了,我这一辈  子就为你们几个活着的,哪天死了,也是为你们痛苦而死。”气质颇佳的桑青  是高校老师,当初嫁给公安已招来全家反对,她执意要嫁,生孩子本来就晚,  结果,不到二十年,丈夫英年早逝,自己只能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带大两个孩  子,孩子就是她的希望。气质高雅、很有学究味的桑青本来是有机会再找一  个,但是她都放弃了,她知道自己的爱除了给两个孩子以外,没法再分一点点  给别人。  但是,她运气不好,她这两个孩子生就跟他们的父亲一样,对自己决定的  事情坚定而执着。  秦宇翔固执地要去丛岭,不惜跟现任女朋友杨文文分手。杨文文家跟秦宇  翔家住对门,杨文文个人条件很好,名牌大学毕业,跟秦宇翔青梅竹马,杨文文的妈妈王美华跟桑青在同一所高校任职,不过,她做的是行政工作,不搞教学。俩孩子天真烂漫时,两个妈妈就说好以后做亲家。杨文文很爱秦宇翔,只是秦宇翔有点不上心,都二十七了,还没谈到结婚的地步,王美华急了,说:“文文,你再不结婚,就成老姑娘了,那宇翔有什么好,也就帅点,嘴巴甜点,在海关多好,现在非要进什么公安,还去那个鬼丛岭,今天不知明天事,单凭  这职业就不合适。”  杨文文爱定秦宇翔了,还替他说话:“宇翔是先立业后成家,宇翔跟一般  人可不一样,他是有信仰的人。”  “对,我知道,我知道,他们家的人跟别人就是不一样,可就是没有好  下场!”  “呸呸呸!乌鸦嘴,我的宇翔才是有福气的人呢,我都跟他算过命了,大富大贵,尤其是跟水瓶座的女人在一起。我,就是水瓶座。”杨文文气得直跺脚,脚踝上的小铃铛发出了叮当的声响,这对小铃铛是她十八岁时秦宇翔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当杨文文知道秦宇翔要去缉毒一线时,也着实急了,找来秦宇翔问个究竟:“你干吗呢?你们家是不是都是一群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非要找点刺激来体验生活的人啊!”  秦宇翔也生气了:“你说什么呢!我想干的事,谁也别拦着。”“别老摆着一副比任何人都更活得有价值的样子好不好,只有心灵空虚的人才会天天叫嚷着给自己扣一顶红帽子取暖。”“杨文文,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别的女孩子越长越漂亮,就你越长越缺脑,少对我指手画脚,我!不!喜!欢!”  听了这话,杨文文两眼泛泪光:“好,我不是你什么人,我只告诉你一句,你若是要去丛岭,我们就一刀两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秦宇翔改不了贫嘴的毛病:“凭什么我的就成了独木桥,你的就是阳关道;好好听着,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别跟着我哈!”  秦宇翔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杨文文拿着家里的东西东摔西摔,大喊大叫。秦宇翔边走还边自语:“女人,老像只割不掉的阑尾。”走了几分钟,再回头看,杨文文果然是生气了。见不着踪影,心里又有些内疚,想了想,算了,她也长大了,有些事该明白了,友情和爱情不一样,其实,杨文文口口声声说是他女朋友,他却从没承认过,说得太直接又怕伤了她,这样最好,走了,离开南宁,她就没什么好想了。二十七岁的秦宇翔这些年一直没有正式的女朋友,不过,他这人从来不缺女性朋友,大学毕业经历过一些来去匆匆的情感之后,让他更清楚地知道他要寻找的心里的那个她肯定不会是杨文文。  秦宇飞和喻楚芯的婚照还挂在墙上。照片镶在银制的镜框里,看上去是精致而昂贵的。喻楚芯是秦宇飞的大学同学,说起她的样子,并不算是娇美的、艳丽的,只能说得上五官端正。他们在学校同学四年,在队里共事过一年,队里是不允许队员之间恋爱的,如果恋爱了,一方就必须离开大队。所以,楚芯调去了离丛岭最近的岩城县,在公安局户籍科里天天跟户籍打交道。秦宇飞常年在外,结婚多年没怀上孩子,要不是两人共事多年有种天然的默契,哪个女人也受不了这种孤单和寂寞。后来,终于有了笑笑,都是楚芯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岩城生活,怪不得旁人会议论,楚芯是单亲妈妈,甚至有不怀好意的,说这孩子是她年轻时乱搞男女关系怀上的,压根儿就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的。  因为今天是秦宇飞的祭日,他的单人照片被摆在客厅的正上方,下面摆了几盆盛开的白菊花。秦宇飞对楚芯来说,就是她的一座山,是她情感的一切,以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反正秦宇飞以前也常常不在家,所以,一年过去了,对她来讲,没什么区别,似乎某一个早晨、某一天下班回来的路上,秦宇飞就躲在某处突然跳出来,吓她一跳,然后扛起笑笑,一路狂笑。  对于秦宇飞的死,喻楚芯是平静的,一种不可思议的平静。  她知道今天秦宇飞的队里会来人送慰问金,所以特意布置了一下客厅。她下意识地让自己调整一下情绪,让自己认真地意识到秦宇飞是不在人间了,甚至努力让自己悲伤起来。她想到当年结婚那天,当手续和仪式都办完的时候,晚上,秦宇飞告诉她:你的处女时代要结束了。她就像旧时代的女子期待着自己的守宫纱消失的那一刻,结果,一个电话,秦宇飞就走了。洞房花烛夜,那个标志着她离开单身生活、离开处女时代的日子,其实是她独自一人过的,这样特殊的夜晚,换作任何人也不免生出几分失落和伤感。不过,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喻楚芯,你和秦宇飞终于有属于你们自己的家了。从今天起,不管秦宇飞像风筝一样地飞到哪里,他总要回到这个家来,她是这个家的原点。  正因为如此,那时他俩结婚第二天,她就准点去上班了。看到她的出现,众人面面相觑,她很坦然地一笑:“老公走路,只好继续忙碌。”  即使生了笑笑,她的日子,今天和明天也没什么两样,有妈妈帮她带笑笑,她坐完月子调整了一下,第三个月就去上班了,难怪有人说她在争年度先进,其实不是,她只是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关于带孩子,说实话,她到现在还是不太会带,没有妈妈,她连给笑笑洗澡这项小工程都完成不了。这种状态直到几个月前她的妈妈因病去世。一年走了两个亲人,打击够大了。单位关照她,让她休半年的假,她没有同意,每次都是请丧亲假三天,加上办丧事,前后加起来也不过十五天。  她忘不掉去年那个特殊的日子……那天她正上着班。“楚芯,你老公单位的电话。”秦宇飞都是以丛岭某某公司的名义打电话过来,她接了。电话那头却出现了丁队长的声音,他说:“有件事,需要你来一趟,我们待会儿派车来接你。”  她的脸顿时煞白。回到家,都不知道自己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左拿右拿,孩子在一旁大哭,她妈妈抱着笑笑怎么哄也哄不过来,楚芯大吼一声:让他哭!笑笑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怎么的,顿时不哭了,委屈地抽泣着,笑笑天生弱听,他只能从妈妈的表情上感觉出妈妈真的生气了。  车很快就到了。从身体表面上看,秦宇飞还没到不治的地步,她甚至没有看到血迹和伤痕,就如同睡着了一般。秦宇飞的妈妈桑青来了,秦宇飞和喻楚芯结婚后,她们并没有在一起生活,主要是因为秦宇飞的爸爸——一个干了多年刑侦工作的优秀干警,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家中还留有老母亲,由桑青在家照顾着。  桑青止不住唏嘘,楚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望着病床上的被众多针管包裹的秦宇飞低头不语。“您是我们公安战线上的老同志了,我们要相信奇迹,宇飞有不同常人的意志力,他一定能挺过来。”丁队长说着一些安慰人的套话。  主治医生把丁队长和楚芯叫去办公室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陪护的同志都睡着了,桑青也安排住在了隔壁病房。医生说:做好两手准备,一是脑死亡,成植物人;二是死亡。丁队长明显站立不稳,一阵踉跄,是喻楚芯扶住了他。丁队长是宇飞父亲生前的老战友,对于丁队长来说,宇飞就像自己的亲儿子一样,看着他成长,成熟。医生又说了一句:“病人身体一向很健康,除了脑部受创,其他器官还很好。”  楚芯很快意识到医生要说什么,突然激动起来:“不行!什么都不捐,他现在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队里的所有成员,在正式成为缉毒队员时都在党旗下宣过誓,当时还签署过一份自愿书,就是如出意外,自愿捐献遗体的表格,按里面的意思人死了,就把有用的、能捐的都捐掉。秦宇飞没有跟喻楚芯讲过这事。所以当表格交到楚芯面前时,她无端发起火来:“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不同意!宇飞是我的,他什么时候,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他不属于任何人!”  最后,是桑青做通了喻楚芯的思想工作,她说:“宇飞是跟他父亲一样的人,他们是一群不平凡的人,我们要相信他们,相信他们不会错的……他们的愿望就是我们的。你想想看,他的遗体捐献了出去,那就意味着他用另一种方式存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还能感受到他们。”  秦宇飞没有对抗得住死亡,医院于次日凌晨一点正式宣告他死亡。接下来的几天,秦宇飞的五脏六腑,包括眼角膜,只要能用得上的,全都捐了出去,送去火化的,不过是一个躯壳——她望着宇飞的遗体推进熊熊燃起的火,忍不住痛哭。难道这就是我爱的人,想要看到的吗?奉献自己,把最痛的留给最亲的人?  后来,有人向她报告,秦宇飞的器官拯救了五个人,其中有三个孩子,两个年轻人。她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八旬的老头子老太太,不然,她会觉得看不到希望。  没几个月楚芯的妈妈也病重,从入院到去世才三天。为了让自己的家看上有点生气,她重新装修了房子,还特意请了一个北方开朗的保姆小婷,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她故意不让小婷知道家中发生的一切,把家布置成了随时欢迎男主人归来的样子。  桑青和秦宇翔走的时候,楚芯在屋子里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前一个晚上她告诉桑青,笑笑感冒发烧了,而且,可能宇飞单位的领导也会来,所以她就不去扫墓了。桑青走的时候,本来也打算跟楚芯说一声,正准备敲门,听到了笑笑的咳嗽声,估计楚芯一个晚上也没睡好觉,就打住了。楚芯本来就不善言谈,生活平静简单惯了,两人又不住在一起,平时跟婆婆也少电话,偶尔见见面,双方都秉持着客气,似乎都不想打扰对方的生活。桑青就这么走了。  其实,这次桑青来丛岭,喻楚芯很想跟她商量点事,主要是因为笑笑,她现在在忙活笑笑上幼儿园的事。九月份新生报名,还有大半年时间,不过,为了笑笑,她还是提前咨询了县立幼儿园,结果,果不其然,因为笑笑的听力问题,县立幼儿园不愿意接收,怕担责任,让她去找特殊的学校接收。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办,本来只要拿出秦宇飞获特等功的事去找岩城的政府领导,这事肯定能成,但为了这事去麻烦单位还要拿秦宇飞来做文章,这不是她喻楚芯的作风;而且即使成功入读了,笑笑的接送时间跟她上下班时间也不对点,笑笑没人接送,虽然有小婷在,但保姆毕竟是保姆,以前有自己妈妈在,现在妈妈也去世了,她终归还是不放心。  可是,桑青来了几天,她也没把话说出口。  “妈妈,你看,奶奶走了。”趴在窗户边的笑笑噘起嘴跟楚芯说。  “奶奶是去买笑笑爱吃的果果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  (七)  秦宇翔调到丛岭来工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平时住在队里给他安排的宿舍,周末有时会带些礼物来看看笑笑,带他到处玩,笑笑可喜欢这个叔叔了。  可是,跟笑笑的感觉不一样,楚芯看到秦宇翔的第一感觉是害怕——因为秦宇翔跟秦宇飞实在是太像了。她害怕看到宇翔,同样的背影、同样的笑容、同样的举止,连吃起饭来有吧唧嘴、睡觉打的呼噜声都一样,有几次半夜醒来,她都以为是秦宇飞回来了,她真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忍不住把秦宇翔当成日夜思念的宇飞,抑制不住要打开房门向他扑过去,然后痛哭一番,尽诉衷肠。自从秦宇翔主动要求调到秦宇飞的单位工作以来,只要有机会来到她的家,她都紧张、激动得不行,弄一桌子的菜,在吃饭的时候,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靠话痨的小婷和牙牙学语的笑笑打个圆场。  由于秦宇飞当时的身份是卧底,而且又是被暗杀的,没有目击者,只有靠分析来分析去的重大毒贩嫌疑人,所以几张通缉令发出去,抓了几个人回来,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真正的凶手。他破获的大案小案太多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入骨,不仅毒贩恨,连毒贩的家属也一样恨他,因为是他让他们家破人亡,这些毒贩家庭不会管自己做了多少坏事,危害了多少家庭,他们只管自己的幸福,而秦宇飞是破坏他们走向幸福的人。  丛岭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家庭,虽然因为禁毒工作常抓不懈,数量已大幅度减少,但依然暗流汹涌。  上午十点半,楚芯和笑笑同时醒了,她摸摸笑笑的脑袋,不错,退烧了。笑笑冲着她笑,她笑着跟儿子说:“讨不讨厌嘛,又折腾了妈妈一晚上。”她知道儿子是听不见她说什么的,笑笑一岁多的时候,发现有先天性的听力障碍,要达到 120分贝的声音,他才能隐约听见。她把助听器给笑笑戴上。这时,她北方的老父亲给她来了个电话,问她动身了没有。她回答说,不去,单位领导要来。接下来,老父亲又是老一套,还是劝她回家乡来生活,他已经动用了老关系,可以把她调回去,因为秦宇飞是全国英模,组织上一定会照顾的。到时候,回来了,就不说这时的事了,让它们随风去吧,谁也不提,然后再找个好男人,成个家,就当在丛岭做了个噩梦,一切从头开始。自从秦宇飞牺牲后,老父亲就一直这么劝,劝得她完全没脾气了。老父亲惹急了,话更糙:“那里就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好人到那里也会变废,你妈死在那里,你难道还想死在那里?我可不想!好,你要不就给我回来;要不,我去你那里找死。 ”  一顿脾气发过之后,楚芯没回去,老父亲也没过来。  楚芯听到一阵密集的敲门声,地方和单位的领导来了,每逢过节,他们都来慰问,她不在意多少慰问金,她只想是看到丁队长。这一年,有很多人安慰她、关心她,可她只有看到丁队长时,才觉得心里踏实,哪怕他一句话也不说。  单位领导都说些老套话,等他们插香拜祭时,丁队长把她叫到一边,递给她一个邮包,说:“都怪我们工作疏忽了,这是去年单位收到秦宇飞的快递,好几件呀,应该早点给你带过来,都怪我!玉勤生了,我换了个内务,一丫头片子,啥也不懂,把这些个东西整到档案室里了,还是我们一个同志找资料时发现的。你快收好。”  邮件包被封装了,外面盖着公安缉私大队的红印,钢笔字写着:秦宇飞遗物五件。  等大家走后,楚芯打开了邮件包,一看,寄出的地址全是同一个地方,新明快报社;寄件人的姓名也是同一个:欧阳若萱。  不由生疑。  当晚,秦宇翔和母亲扫墓回来时,发现了家里的异样,虽然又是一桌子的菜,但嫂子的房间却紧闭着,怎么敲门也没人应,看不到嫂子踪影的秦宇翔着急了,今天是哥哥的祭日,若是因为伤心过度出了什么事就麻烦了。见到小婷端着热汤出来,赶紧问:“我嫂子呢?”  小婷在忙活晚餐,一脸茫然:“啊?不在啊?去哪了?”  “我去找找。”  桑青说:“去吧,记得回来的时候带点葱回来,这汤里要撒点。”  秦宇翔从院里找到单位,又去超市和广场,手机关机,人消失了。回到家,饭菜全凉了,桑青还埋怨他不该这么晚回。秦宇翔看到妈妈对嫂子这么漠不关心,有点生气:“楚芯一个人带着孩子多不容易,妈,你就不能多关心一下吗?这么晚了,她去哪了,你多问一声,就不会搞成这样。”  桑青用她惯用的语气慢条斯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一定是去你哥的墓地上了。”  听到此话,秦宇翔倏地离桌而去。桑青从眼镜缝里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无奈地说:“跟他爸一样,老是火急火燎的,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我们自己吃哈,吃饱饱的,我们去玩哈。”  果然,就在秦宇翔要招手拦个的士车的时候,就看到喻楚芯一个人从一辆破旧的公车上走下来,楚芯身材高挑,走起路来有一种受过军队长期训练的军人特有的挺直,在街灯的映衬下很是好看。等走近了一看,似乎还挂着泪痕。  楚芯也看到秦宇翔了,好熟悉的身影,心跳顿时加速,但很快整理了情绪,刚刚有些生气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走近之后,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秦宇翔依然用调侃来缓和气氛:“笑笑说妈妈不见了,我说她去吃独食了,在外面吃大餐呢,笑笑非要吵着跟来。”  “我去买了点东西。”她拿出了一双布鞋,“给妈的,这里湿气重,晚上穿这个她的脚会更舒服。”  岩城没下雨,她鞋子底一层的泥土,明明是去过墓地。秦宇翔想。  路上,楚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来的样子,问:“对了,你哥在南宁有一个姓欧阳的朋友吗?”  秦宇翔的父亲原来在丛岭市公安局工作,后来因为身体原因被组织安排调离工作岗位,在秦宇翔很小的时候,就举家迁往南宁,两个孩子所有的人际关系几乎都是在南宁,秦宇翔跟哥相差一岁,天天跟在哥哥的屁股后头,玩的圈子都差不多,倒真没听说有个姓欧阳的朋友。他笑着说:“他啊,跟欧阳锋倒是玩得不错。”  欧阳锋是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的重要人物,哥俩从小就看看武侠,特崇拜那些行侠仗义的英雄人物。这是秦宇翔第一次听到欧阳若萱这个名字,开玩笑地回答:“欧阳锋的女儿就叫欧阳若萱。”  他发现楚芯的脸色顿变,没想到喻楚芯居然当真了,还真把小说里的人物当那么回事了。他赶紧解释:“我说着玩呢。哪有,没有,肯定没有。”“那你怎么知道他有一个朋友叫欧阳锋?”  秦宇翔想,我靠,你是八零后没看过武侠小说也就算了,居然还不看电  视剧,不看电视剧也就算了,居然连现在天天热播的《射雕英雄传》也不看。“我的妈,三十九频道,《射雕英雄传》天天在播,欧阳锋是里面的主人公。”“我才不看那泡沫剧。”知道原委,两人相视一笑。  (八)  喻楚芯看过那五封快递,除一张贺卡以外,其他四封都是工作往来信件。  她想,秦宇飞自从得了全国“最美人物”以来,各地都有不少记者来采访他,  信件来往也是必然的。关于贺卡,只言片语,都是祝福,看不出暧昧,只是贺  卡的背景图是两个牵手恋人漫步海边,让她浮想联翩。  想一想,为了工作在两个月之内发四封快递,有这必要吗?有手机、有办  公电话,再不行,还有 QQ和微信,虽然她也常常联系不上秦宇飞,但可见,  这女记者有多么想跟秦宇飞联系上,那种迫切简直比得上当年她和秦宇飞新婚  燕尔的时期了,想想她那时候不也是在联系不上秦宇飞时,又发快递,又寄东  西,还拍电报,总之什么通信工具都用上了,还嫌不够。  这种感觉,就是找不到爱人的感觉——在现实世界里,感受不到他的存  在,是痛苦,是折磨,是煎熬。这个女记者是不是也跟她一样?  那么,秦宇飞没有回应她吗?那是一段时间没回应,还是一直没回应?  这些问题一直缠绕着楚芯,像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但她又不能说,也  不知道跟谁说。一连好几天睡不着觉。  等她把这件事轻描淡写说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三岁的笑  笑,因为天生弱听,被许多幼儿园拒收,丁队长帮她联系了西平区的实验幼儿  园,离家近,好接送,但幼儿园要求提供秦宇飞这些年所获得的荣誉证书,若  不是因为她去抽屉里拿秦宇飞的特等功证,偶尔看到他的抽屉也放着一张寄往  南宁的贺卡,贺卡的背景跟那个叫欧阳若萱的女人发过来的一模一样,她都差  点忘记这事了。  也就是说,秦宇飞还有要寄给欧阳若萱的贺卡,贺卡不是单方面的,是属于两个人的!两张一模一样的贺卡摆在面前——在她的心头不亚于一场地震,震到自己近乎疯狂。那名女子跟他在一起多长时间了?他们之间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为什么自己像个傻瓜一样一点都没觉察?她无休止地无法抑制地延伸各种联想,她甚至打电话到找到了丁队长。丁队长说:“那个欧阳啊,她是省《新明快报》派来跟线采访的,走了,早走了。”丁队长给她的回复太简单了,简单到她不能搜索到一丝关于他们俩在一起的影像。但是她还是发挥着各种想象。因为最主要的一点是: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和秦宇飞之间感情上会出现什么问题。这几年,他们是平静的,是和谐的,是美满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恋情,是像战友一样,历经血与火考验的、至高无上的、纯洁的爱情,是随时可以为对方付出生命的爱情,只是到了后来,他们因为工作原因,分开了,一个在一线,一个在后方,但这丝毫不改变两个人在一起无人可比的默契和相知。她相信,在宇飞的生命中,没人可以替代她,在她的生命中,也无人可以替代他,以前是如此,现在依然是如此,生活没有改变,爱情也不会改变。  “飞飞生前有个东西要给一个什么报的记者,叫欧阳若萱,应该是个女的吧。”楚芯语气十分平静地跟秦宇翔说,“你看,我也不方便去,正好你去南宁,帮我带给她,顺便跟她说一声,就说……就说……飞飞走了。 ”  楚芯递过来一张贺卡,她说话的口吻有点异样,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异样。  “嗯。”秦宇翔答应着,心里一阵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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