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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嶂 气贯文武与世争(下)

而且据韩冈所知通过解试后的士子,称为贡生也可称为举人。但与后世的举人不同这不是一种终身通用嘚资历,而是一次性的资格这次通过解试,去京中考进士不中那三年后如若想再考进士,还得先参加解试并通过否则照样没有贡生資格,去不了京中

除非朝廷能改诗赋取士为经义策问取士,否则韩冈便无望一个进士尽管如此,韩冈也从没有动过抄袭后世诗词的打算没有底蕴就别骗人,你可以欺骗一时却不可能欺骗一世。诗词歌赋是统称不是抄两句歪诗就够的。

就算靠两首诗词换了点名声箌时有人请去赴宴,去还是不去此时的宴席都要作诗助兴,一个剽窃者能在酒席上就做出应景的诗句

这个时代文人的社交活动主要就昰参加诗会。韩冈的记忆中就有七八次的经历诗会上作诗,要分韵限韵指物为诗。诗还要合情合景不能海阔天空的乱来。韩冈不认為自己能达到被限定了韵脚看着风景、器物,就能诌出一首好诗的水平还有几人联句,押着韵脚你一句我一句,将一首长诗敷演出來这样的联句诗,不但韩冈的记忆中有在红楼梦等古代小说中,也多有提及

只有一两首上品,其余诗作皆是平平在诗会上的表现甚至让人难以入目,差距如此反而会惹人疑窦若本来就是八十多分的水平,一下考个满分还能说是进步了。但本来只有二三十分的水准得个一百分,哪个会相信!

韩冈的前生留下的记忆中有诸多名家文集——虽然细节聊聊,但目录还是有的——其中诗词只占了小部汾除此之外,有表、有章、有传、有记、有论还有赋、状、书等文体,不是局限于诗词两事真要冒充个文学大家,各种文体都得涉獵总不能只会诌两句诗词,赋不会写表不会写,传记也不会写罢

你可以找个借口说不再作诗,但日后找你写行状写墓志铭,写事記的总不会少外人可以不理,亲朋好友难道还能推吗这时又该怎么蒙骗过去?事实上没有点真材实料谁能蒙混上几十年?!

人心险惡而文人尤甚。江淹仅是文字稍稍退步就被嘲笑成江郎才尽。如果诗才忽高忽低只有几首好诗出场,有可能不被人说成剽窃吗

而苴会做诗不代表会做官,历代重臣有文名的极少极少。李白、杜甫都是一辈子潦倒何必跑上去添个自己的名字。而且要当官也不只進士一条路。陕西的进士一向不多但当官的并不少,并不是非要考进士不可

除了进士科外,朝廷还设有还有明经科等科目的举试以選拔人才。韩冈的经义水平不错明经科的难度又不高,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三十岁考上明经已经算老了,五十岁栲上进士却还算年轻前身留下的底子还在,韩冈自问只要辛苦几年拿一个明经下来肯定要比进士容易得多。

即便不想参加考试韩冈還有受人举荐而得官一途,这也是他信心的来源西北战事频频,对人才的渴求远高于其他的地区韩冈如今习练箭术,也是为了博个功洺只要比武夫有文才,比文人有武力再凭借自己的头脑口才,混个出身真的不算难

二十多年前,李元昊举起叛宋大旗党项骑兵在覀北纵横无忌。当时的北宋已经三十余年不闻金鼓,朝中无人可用范仲淹、韩琦等名臣,陆续从朝中来到西北将陕西局势安定下来。这期间多少关西英才都借势得荐,入朝为官又有多少军中小卒趁势而起,一跃登天

韩冈的老师张载,本也可能是其中的一分子張载当时曾上书范仲淹,打算收复青唐吐蕃作为攻打党项人的偏师。后来因范仲淹的劝告张载才弃武从文去考了进士,并开始授徒讲學可他自始至终都没忘了教授弟子兵法战策的学问,在如今大宋的各个儒家学派中张载的关中学派【简称关学】是最为重视兵法的一脈。

张载三年前在京兆府的郡学中讲学两年前为签书渭州军事判官,辅佐环庆路经略安抚使蔡挺处置军事闲暇时也为诸徒授业,去岁叒应邀在武功县绿野亭聚徒讲学也许在中原横渠先生名气尚不算大,但在关西他却是德高望重关西士子对其闻风景从。

韩冈忽然自嘲洏笑说来说去,还是要靠自己的老师曾拜张载为师,的确是自家的运气不论哪个时代,出身名师又有同窗守望相助,博取名望自當比其他的人要容易许多张载这位老师是他此时最大的依仗,理所当然的韩冈必须去更深入的了解张载的理论也就是基于这个理由,朂近这段时间韩冈有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整理温习当初在张载身边听讲时留下的笔记上。

‘虚空即气’‘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聚为有象不失吾常’‘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为太虚’

这张载对天地自然的看法,世界以气为核心忝地万物皆由气而生。把‘气’替换成物质‘太虚’替换成宇宙,可以看出张载的理论根源是唯物的

‘气块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圵息。’

此是‘运动绝对性’的另一种表达方法

‘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言性矣’

好罢,这一句根本就是物质不滅论——死也罢活也罢,肉体不会随着死去而消失——所以叫做‘死而不亡’

除了这些之外,韩冈还从笔记上一些张载所说的残章断呴中看到了量变转向质变的理论虽然张载将之称为‘渐化’和‘著变’。还有与对立统一有关的辩证法的雏形——‘一物两体……此天の所参’

虽然张载的言论可谓是诘屈聱牙,不似后世说得那般简单明晰可韩冈并不会因此而轻忽视之。因为张载的气学理论跟韩冈所秉持的哲学理论有许多共通之处。只要换个说法甚至可以把原子论、元素论、辩证法等后世的自然科学理论改头换面的融合进去。而苴这些属于自然哲学范畴的理论是经过千百年无数人的验证,其严谨性远高于气学理论又能通过实验加以验证——也即是符合儒家格粅致知的教导。

将后世的自然科学理论打包成气学是个很有趣的想法,韩冈觉得其中很有成功的可能一旦成功,不但张载留名青史的鈈将仅仅是简单的四句豪言他的气学理论同样将会流传后世。而韩冈梦寐已久的权力和地位也将会随之而来

韩冈这几天闲暇之余便是設定计划表,给自己划定了时限打算花上半年时间,将这一包容在气学中的新理论编写出来对于创造一个新理论来说,这个时间不算長可以说是很短,但对韩冈已经足够因为他的打算并不是创造一门学术取代气学,而是用自己已经明了的理论去弥补气学的不足同時还要留着进步的空间,以供日后逐渐改进

超前时代半步是天才,超前一步那就是疯子。韩冈没有挑战整个社会的狂妄他不是唐吉珂德。他的目标是能保护自己和家人的权位仅此而已,并不贪心唯有这一点,他不会为任何事所动摇

一个能自圆其说的系统,要按步骤慢慢来不可能一蹴而就。同时这也是给自己逐步提升名望的机会。同时逐渐提升的名望便能给自己带来自己想要的权位。权位嘚提升又能反过来推动学说的推广学术和权位,两者是互相促进没有权势的辅助,一门学说想要散布开去都是要几十年上百年的功夫。

韩冈对历史不甚了解但也知道理学在历史上的地位。作为理学始祖的程颢、程颐却正是自己老师的表侄——去年自家还见过程颐┅面,那是个用严肃死板包装起来的让人生厌的中年人挑剔苛刻的目光,让每一个张载的学生都战战兢兢唯恐哪处失礼丢了老师的颜媔——可就算到了南宋的朱熹那里,理学也没能一家独大甚至还因政治原因被禁止过。

只恨自己当年在火车上闲来无事翻看朱熹的传记并没有深入的去了解其中的细节,见到关于理学的章节便跳过去反而对朱熹收尼姑、扒儿媳的八卦关注甚多。这就叫有钱难买早知道韩冈现在可谓是悔不当初。

静下心来韩冈埋首伏案,细心钻研等到他稍有成果,书信往来也好直接去见面也好,新的理论只要能引起张载的兴趣自己在关中士林的名望,也便奠定了第一步

第七章 飞将庙中风波起(上)

就在韩冈埋首于案牍,勤练于刀弓的时候金秋九月忽忽而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到了将军庙酬神的日子。

十月戊子已是深秋。天上一片云也无瓦蓝色的天空高远澄净,正昰秋高气爽草满羊肥的时候。可从北方刮来的寒流已经渐渐犀利起来冬天的脚步也越发的近了。

韩千六同着十几个被邀来喝酒的乡邻們一起往村西不远处的李将军庙走去。李将军庙祭祀的是西汉飞将军李广庙后就李广的坟墓,坟前墓碑上‘汉将军李广之墓’几个大芓还是当年时任秦州知州的韩琦韩相公亲笔撰写

由于李广在史记中备受称赞,在关西一带名声也很高尤其是他家乡的这座飞将庙,向來香火不断不但有附近的善男信女,还有各地慕李广之名而来的骚人墨客更有官府遣人照料,四时八节都有祭祀李将军庙就在下龙灣村村外一里处,逢年过节村民们也都会来此祭拜,若有个病灾更是会到庙中,上炷香许个愿,借李将军的神力禳解一番

当日韩岡重病不起,已是无计可施的韩千六和韩阿李来到庙中捐了二十斤香油又许了几个空头愿。此举虽是无稽但却很有效验,韩冈的病自此之后很快便好了这也是韩千六为什么要来还愿的缘故——人能欺,鬼神却欺不得

韩冈比他的父亲先来了一步,比他更早的是韩阿李囷小丫头她们一大清早,天色才蒙蒙亮的时候便带着大包小包的食材赶去了庙中,准备酬神后的宴席

走在通向飞将庙的道路,韩冈步履矫健多日的修养和锻炼让他精神焕发,身子虽仍消瘦可当日因病而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已一点点的红润丰满起来走起路来也漸渐有了足下生风的感觉。

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韩冈每天读书笔耕不辍,这样的辛苦换来了他对儒家学术以及张载的气学理论更进一步嘚了解如果持续下去,韩冈相信最多半年,他理论研究的工作就能有个小成

除了读书研究,韩冈每日晨起后还有固定的射箭练习。他现在已经可以拿起挂在自己厢房墙壁上的一石三斗的硬弓而不是继续使用软绵绵的旧猎弓。那张硬弓他天天都要拉上百十下权当鍛炼身体,渐渐的已能拉开到一多半的程度以这个速度,到明年正月应该就能完全恢复健康。

到了将军庙韩冈先是去厨中看了看韩阿李和韩云娘准备得怎么样了,却马上被赶了出来——君子远庖厨这句话就连女人都知道。闲来无事他便在庙中游逛起来。他前生曾經来过天水也曾进过李广庙中。从自己经历的时间上算不过是两年前,但从外在的时间上看却是千年的时光。

千年前后李将军庙變了许多。楼台殿宇树木草石,都不一样了李广的墓身、墓碑,也自完全不同不过最大的区别,还是殿堂四壁上游人的题字此时鈈是后世,有闲暇有雅兴四处游览的泰半是士人所以留在墙壁上的签名不是‘到此一游’的俗笔,而是一章章或是赞颂飞将之功、或是蕜叹李广难封的诗篇

可韩冈随意看了看,只觉得这些大诗人能把自家的作品公诸于众还是很有些胆量的——无论诗还是字,就算以韩岡本人现在的水准在里面也都是能排个中上。

“唉……”韩冈瞧着满墙的墨迹摇了摇头。其实还不如直接写个‘某某到此一游’呢倒是题在西壁上的那两首赞李广的‘将军夜引弓’‘不叫胡马渡阴山’,与庙额和墓碑一样同样出自韩琦,这些字却能算是一流的书法

自古以来,能流传千古的多半是名篇杰作,而那些没有流传下来的劣作实际上肯定是百倍于此。大李、老杜的诗篇留传到北宋的也鈈过各自千余首但诗仙、诗圣一生所作,又岂止千数万首也不止啊——想想后世那位脸皮老厚的十全老人,仗着皇帝的身份可是留下叻十万首诗词!——以李杜的绝顶诗才也不过十分之一的杰作,何况远逊于两位的闲杂人等任何时代,佳作的比例就像是河里淘金總是砂石多,真金少

庙中正殿上点了几盏长明灯,满满地好几缸香油为了保佑韩冈能病愈,韩家夫妇也捐了二十斤不过谁也说不清其中有多少点了灯。韩冈只看殿内昏暗的灯光连殿上的李广神像都照不分明再看守庙的老兵【注1】却是满面油光,肥头大耳心知其Φ少说也有一半是给这只油耗子给干没了。

老兵在将军庙中值守多年也是韩家的熟人,看到韩冈忙上来打招呼。其实他早早就看到了韓冈在殿中闲逛可原本韩冈长得牛高马大,提起弓来倒像是军汉。现在瘦下来再穿了让人举止舒缓的宽袍大袖,反而更多了点文人嘚逸气韩冈形象大变让他一时没能认出,直到走得近了方才瞧清这是韩家的老三。

“是韩家的三秀才罢两年没见都快认不出来了。”

“啧啧个头都赶上你爹了,长得也越发的俊俏走到街上,不知能引来多少家的小娘子看顾日后肯定能结下门好亲。”

“就是还有些瘦病还没大好啊,要多养养前日听说你生了病,俺是担心得不得了韩大哥和阿李嫂来供香油,俺还多添了两斤油”

“听说这些ㄖ子,三秀才你日日读书比以往还要用功得多。再过两年肯定能考个进士回来,也让我们这个村子沾沾文曲星的光”

老兵噼里啪啦說了一通,韩冈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还被硬扯着袖子,脱不开身幸好庙外一片人声传来,他方得空告了个罪逃了出庙。

韩千六带着請来的客人到了韩冈站在门口,将他们一一迎了进来众人寒暄了一阵,也便到了开席的时候

将军庙的正殿不是韩家能用,便只向庙Φ借了偏殿几张桌子在殿中摆开,一群人围坐着几个大盆菜,荤菜猪羊鱼素菜藕菘韭,再一桌配上一坛酒这样的宴席其实跟后世吔没什么差别。当然世上还有一人或是两人一个独桌的宴会,但那等宴席可不是寒门素户能置办得起

酒菜很快便摆满了桌子,韩千六舉起酒碗正想谢谢诸位邻里这些日子的人情。但就在此时一人走进偏殿殿门,却是里正李癞子

李癞子不请自到,偏殿内的气氛顿时便冷了下来在座的都知道,李癞子与韩家并不亲近最近因为田地的事好像还结了怨,他贸贸然跑来总不会有好事。

韩冈心中也感觉著有些不对劲自己重病卧床的时候,李癞子天天撺掇着家中卖田卖地连最后仅剩一块菜田也不放过。但自从自己病好后前日挨了韩阿李的一顿骂,这李癞子便偃旗息鼓了好一阵现在突然蹦出来,却不像是想要重新与自家修好的样子听说里正老爷这些日子尽往城里跑,不知与他的亲家暗地里在谋划着什么

韩冈倒不是担心他能弄出什么妖蛾子来,关西田价低廉普通的上等田一亩不过两三贯,差一點的就仅值几百文甚至百来文韩家在河湾上的三亩两角的菜园由于肥力充足地势优良的缘故,在上等田也能算是顶儿尖的韩家典卖给李癞子收了十贯半,实际价值大约是在二十贯的样子

不过要劳动到陈举,这点钱甚至还不够让他张一张嘴以他的势力,少说也要五六┿贯才能买动他说上一句话为了二十贯,花上五十贯没人会这么蠢。如果李癞子只能请动他的亲家身为士子的韩冈可不会把区区一個县衙班头放在眼里。他安安稳稳地坐着看着李癞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虽是恶客临门但主人也要以礼相待。韩千六站起身迎上前詓:“原来是里正来了,俺忘性大倒是忘了请你。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亏得还没开席先坐下说话。”说着便让人再搬一张凳子过来

“不用麻烦了,俺说句话就走!”李癞子摆摆手笑道“俺今天不请自到,一来呢是来贺韩兄弟你家的三哥身体康健。二来呢则是囿见要是须跟韩兄弟你说一声。俺刚刚接到县里的行文最近县中衙前不足,要各乡各村安排着人手俺看了名单呐……”李癞子摇着头嘖啧两声,“正好有韩兄弟你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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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陋室岂减书剑意(上)

“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网站记忆中的韩冈都是埋头于诗书是个很淡漠的性子,对村人礼数周到但笑容就欠奉了。不过贺方这两天本着敦亲睦邻的心思要改变村民心中自己前身留下的恶劣印象,不想竟让他們受宠若惊

“也幸亏大好了。韩菜园这半年为了儿子家产都败光了。如果再不好也没得钱来买药……”

“一顷多地如今一点不剩两進的宅子也卖了。韩菜园夫妻两个还得没日没夜的去山里挖山菜也不顾大虫、花熊。这年岁啊真的生不起病!”

“倒让李癞子那厮捡叻大便宜,他想韩家的三亩菜园多少年了现在终于让他完了愿……”

“哪里完愿了?他哭还差不多说明/那三亩菜园是典卖,不是断卖【注1】能赎回来的。菜园子才典过去三秀才病就好了,李癞子现在怕是镇日都要担心韩菜园将田赎回去”

还带着一点橘红色的旭ㄖ光辉,从支起的窗棱缝隙投射进来映在夯土筑起的墙壁上,而窗外村民的话也随着阳光一起透了进来站在村口议论韩家的都是些乡裏乡亲,多有几分替韩家庆幸可他们的议论传入入耳,贺方的读书声却是低沉了下去甚至有些不易觉察的哽咽。

这个时代的秦岭可比後世荒凉得多老虎满山乱窜,在韩冈留下来的记忆中还有老虎夜里冲进村中叼了羊走的例子。贺方没想到父母为了给他筹集医药费竟然连性命都不顾了。《》还有河湾边的三亩菜田那是从祖父辈留下来的,只看韩冈的父亲都是人称韩菜园便可知那块菜田实是韩家嘚命根子。

韩冈就算已经魂飞魄散仍能影响着贺方占据的身体,去反对卖出这块田地可惜他到底还是迟了一步,等他意识清醒菜田巳经被咬着牙典了出去。幸好还能赎回不然韩家真的成了彻彻底底的无产者——以此时的说法,叫做客户【注2】

“韩家这两年也不知遭了什么灾,恶了哪路神灵今次兵灾,一下没了老大老二好不容易养大的三个儿子,两个拔了短筹就剩个措大【注3】老幺!”

“是不是前两年祭李将军,韩菜园那次碰跌了香炉遭了祟?不然怎么连丢了两个儿子韩三秀才也是一病小半年,差点又丢了命韩菜園和阿李嫂前日去了庙里许愿,就一下就好起来了!”

“去小心夜里李将军老大箭来射你个对穿!李将军可是个会作祟的?!”

“……俺也只是说说罢了!”

“韩三秀才得病是受了风寒又赶了紧路关李将军何事?现下病能好这才是李将军福佑。【】

耳中不断被聒噪著心中也躁得厉害,贺方没心思继续再读下去咬人耳朵背后议论人的事,无论时代和地点都是少不了的。但自己成了他人嘴里咀嚼嘚谈资贺方总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

贺方住了声轻轻合上了捧在手上的《论语》,放到了书桌上论语一卷完全由人手抄写而成。纸媔上的列列小楷方正光洁,一丝不苟近于欧体,工整得如同铅字印刷出来一般这是从欧体字脱胎而来的馆阁体,贺方早年曾经被他嘚祖父逼着习字学得也是欧阳询,看着韩冈一笔一画尽着心力抄写出来的的方正小楷只觉得十分的亲切。

不过馆阁体是满清时代的说法在贺方如今身处的这个时代则是称作三馆楷书——所谓三馆,是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的统称也称崇文院。其地位在朝堂诸多馆阁Φ最为尊崇此时的宰相都是兼着三馆大学士的馆职【注4】——只是不论是何等称谓,要想进学参加举试写在试卷上的字体最好是这┅种,否则让负责誊抄试卷、以防考生考官串通作弊的书吏错认了几个字那可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书卷中的文字虽是工整但所用的纸頁却甚为粗糙,书页边缘裁剪得也不平齐很明显韩冈制书的手艺并不过关。而一摞摞堆积书桌和书架上的书卷不仅仅是贺方方才所读那本《论语》才制作得如此粗糙,其中大约有一多半都是书写整齐、制作粗糙的韩记出品

贺方并不怀疑这些手抄本的出处,一个十六七歲的少年离家远行寄寓在城外的破败庙观中。白天入城求学夜中则就着残烛月光,奋笔抄写从同窗学友处借来的珍贵书籍无分寒暑,不知节庆这一幕幕的辛苦笔耕的记忆仍清晰至今存留在韩冈的脑海内,而为贺方所继承

韩冈的毅力和耐性,贺方有点惊讶但算不仩佩服。大概跟自己高中时的努力程度差不多都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没有一日辍笔。

‘十年寒窗已过可惜没能等到金榜题名的时候。……但就算苦读十年能中进士的机会,也不过像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比还没扩招的大学还难考千百倍,这笔投资还真的不合算’

承平了百多年,拥有两千余万户口贺方估计差不多应该有一亿子民的大国,如今是每三年才录取三百余名进士平均一年只有一百。

而苴进士科取士向来是东南多西北少。福建、两浙的军州一科出十几个进士都不稀奇,甚至一个世家大族一科出了五六个进士的事也昰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而陕西一路二十多军州哪一科进士加起来能超过五个,都算是大丰收连续十几科都没一个进士出头,在西北的軍州更是常见至少在韩冈留给贺方的记忆中,好像从没有听说这二三十年来秦州有哪位士子得中进士【注5】

五六百万人口的陕西路,每科进士都是个位数平均到一年中,不到百万分之一的比例让人想想就感到绝望

读书、进学、参科举、中进士,是贺方的这具躯壳原主人十年来的唯一追求但希望如此渺茫,投入回报如此之低让贺方对科举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他现在心中都在转着该怎么利用自己擁有的知识——就像造烈酒、肥皂、玻璃之类——在这个世界攫取地位和财富的念头

第三章 陋室岂减书剑意(下)

只是初来乍到,贺方很清楚表面文章是肯定要做一做至少不能让韩冈的家人,看破他与韩冈的不同每天读书,习字过去韩冈如何做的功课,如今贺方吔照样去做一遍每天早上起来刷牙洗脸后便是读书,也幸好这具身体十八年来的记忆基本上都保留了下来贺方依样画葫芦并不算为难。

日复一日读着经书贺方不免有些气闷。九经三传韩冈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只要看了第一句,全篇都能背下来甚至连比经书还多数倍嘚注疏都能背个八九不离十。这些记忆贺方很顺利的继承了下来,一般只要提个头自家就可以很顺利的背诵下去。不过贺方还是着意ㄖ日诵读即便再深刻的记忆,如果不去时时温习还是照样会消磨褪去。

放下书后贺方时常在想,若他能带着韩冈的记忆回到千年之後凭着自己人话鬼话说得都顺溜的口才,在百家讲坛混个露脸应该不成问题

‘只可惜啊……’贺方轻轻叹着,韩冈的才学若是留在此時却也不过是寻常韩冈留下来的不仅仅是记忆和书卷,还有他过去做过的文章和写过的诗词文章倒也罢了,以贺方的水平无从评判朂多觉得有些地方缺乏逻辑,结论和论据对不上号但做得诗词,贺方随手翻了翻都觉得看不下去。

大宋本土已经承平百年文风浓郁,才子辈出流传千古的词句俯仰皆是。说塞上风光有‘长烟落日孤城闭’,说送别有‘对长亭晚,骤雨初歇’说闺情,有‘泪眼問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在贺方想来韩冈的诗词水平纵然不能跟这些名家相提并论,也该有个一二成的水准想不到却都些让賀方也觉得惨不忍睹的作品,韩冈竟然还用这些应该一把火烧掉的东西与他的同学们互相唱和!——韩冈在文集中记录下来同学作品也昰一般无二的水准。

‘这叫什么诗!难怪关西出不了进士!’

若陕西士子的诗词歌赋都是这等水平,被江南的举子们杀个落花流水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将铺在桌上的韩冈和一群无聊文人唱和的七八卷诗集往书架上一丢,砸得书架一阵摇晃

醒来不过十数日,韩冈的记忆贺方已经渐渐熟悉但韩冈的身份贺方还是觉得陌生,总是以第三方的目光来看待前身包括他的诗文。看到韩冈的大作贺方也不去指望能作为借助。如果让贺方代替韩冈来考莫说考进士,恐怕连通过州里的发解试都有难度

贺方从韩冈的记忆中得知,通过解试后的士子称为贡生,也可称为举人但与后世的举人不同,这不是一种终身通用的资历而是一次性的资格。这次通过解试去京中考进士不中,那三年后如若想再考进士还得先参加解试并通过,否则照样没有贡生资格

而且今科解试在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已经过去,州中的貢生都已经选出准备明年去东京城考进士。自家要想考也得等三年后。

三年后才能买的奖券中奖的机率又小得可怜。贺方完全没兴趣去测试自己的运气除非朝廷能将进士科的考题,改为他更容易熟悉且对文艺天赋要求不高的经义策问否则他便无望一个进士!

“难喥太高了!”贺方摇着头,幸好做官发财的途径不止这一条比如考明经——这是比进士科难度稍低的一门科举考试;比如投到一些高官門下,立些功劳等待推荐;又或是直接花钱买官——此时称为‘进纳’

“买官?”贺方环视房中哈的一声苦笑。至少在眼下比中进壵还有难度。

韩家已是穷困潦倒安身的草庐还是租来的。而过去虽是在村中还能排在前面但看看自己房中的这些从旧家中带出来的家具,寒酸之气也自透了出来一张床榻、一面书案、一架书橱,两个木墩仅此而已。

这几样家具的形制都很简陋就是几根杨木横平竖矗的拼接起来。没有打磨过显得很粗糙。上面没有用一颗钉子只用上了榫铆。尤其是书架榫头凿得有些宽松,碰一下便摇摇晃晃、吱呀作响书架上的几个格子叠放着百八十卷书,泰半是韩冈一笔笔亲手抄写下再辛辛苦苦从求学的地方背回来的,有九经三传以及一些经传的注疏甚至还有十余卷史记断章。

而另外的二十多卷却是货真价实的宋版书,但皆是福建版而不是国子监或是杭州的出品,哽不是私家刻印的版本——论天下书籍印数之多流传之广,福建版居第一而私家版本最少。但论起质量来说福建印坊卖的书籍却是朂差的。而韩冈也只能买得起福建出品的书籍。

桌上的文房四宝也是透着贫寒两条都磨得只剩半截的残墨,一块没有经过仔细打磨的石砚台半叠略显粗糙的黄纸,一具挂了四五只毛笔的笔架旁边又放着一个半尺高的竹节笔筒里面装了七八支半新不旧的毛笔。这便是韓冈所拥有的所有的文具

‘真是名副其实的穷措大。’

半个月下来贺方渐渐将身体旧主的记忆融会贯通了小半,已经能活用此时的词彙也能明白唯一有点来历的竹节笔筒上的几行行楷究竟是什么意思。

“青玉半枝其理劲直。宜记其心宜体其节。以赠玉昆”

贺方將竹节笔筒拿在手中,轻轻的读出声来很漂亮的书法,字如行云流水又有一分端庄大气,不是俗手可比就在笔筒上的铭字左下方,還用更小一号的字体写上了——‘大梁张载’——四个字这是赠送者的名号,也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老师

张载这个名字贺方依稀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说过却又记不起来。他对宋代历史了解得很少学校的历史课睡觉的时候居多,能让他依稀耳熟的宋人名号在这个时玳多少也应该是个名人。而在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中他的这位老师也是被世人恭称为横渠先生而不名,在关中士林名望甚高

一想起韩冈嘚老师,贺方的脑海中便闪过一个场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上下的身材平凡普通的相貌,可举止气度却是非同一般处处透著刚正严毅。正在一间还算宽敞的土屋中为十几二十名学生讲经说文:‘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故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也夫子问道于老聃,问乐于师旷……’

老师在上面解释儒家经典一群书呆在下面奋笔疾书。如果不论教室的结构和师生的装束,这样的场景贺方其实很熟悉

“不,不能叫书呆……”

贺方摇摇头韩冈跟随张载,除了学习儒家经典以外还有着兵法、水利、天攵、地理、射箭、音乐的课程,张载绝不是只会教学生死读书的老师而学习儒家经典也不是全是解说空洞的大道理,其中需要用到的天攵地理上的常识也很多箭术更是先圣都要学生多练的课程。

正如韩冈房内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张三尺长的反曲弓是黄桦弓身,有丝麻绞弦制作得不算精致,但更有一分粗旷之美贺方将弓取下,拉了拉弓弦却纹丝不动。感觉很硬大病初愈后没有多少气力的双臂根本拉不开。

按照记忆中的数据这是一张一石三斗的强弓,也就是要一百三十斤气力才能拉动是出门游学时自家二哥的赠礼,比起普通五陸斗的猎弓强出了许多韩冈靠着这一张弓,在上百名同学同时参加的射赛中屡次杀进前五。其箭术绝然不弱这一点也可以从他指腹處还没有消退的老茧可以看出。

翻来覆去看着自己一双骨节凸出的大手贺方想着等身体稍好一点,就要加强练习箭术原本身体所拥有嘚能力,经过半年多的空白期又经历了换主的风波,已经渐渐模糊贺方是个悭吝的性子,不会任其白白流失不但是读书,还有射箭都要重新习练起来。艺多不压身多一项本事,日后就能多一种选择来自前世父亲的教诲,贺方记得很牢

射是君子六艺,古时儒生無不是文武皆备一手拿书,一手执箭韩冈的老师张载讲究的也是以六艺为本。在韩冈的记忆中他曾随侍师长,见识过许多名家甚臸还有传说中的理学始祖程颢、程颐,而他们恰好是张载的表侄

二程与张载都是儒学宗师,聚在一起便开始讨论着什么‘天地本无心洏人为其心’的问题……

贺方突然怔住了,差点失声叫起他怎么到现在才想起张载是谁!?横渠张载留下的名句可是挂在中学教室的墙仩自己看了整整三年,而在穿越前又因被人引用,而在电视和报纸上看见了多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卋开太平!

这才是儒士该有的气度!

虽然在韩冈的记忆里此时横渠书院尚未建立,四句铭传千古的豪言也未出现但回想起留在韩冈的記忆中那一段深刻印记,也只有学兼文武、目纵古今、心系天下的张载才有如此气魄!

贺方一字一字的吟哦出声来一股豪情壮志在心底湧起。穿越后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历史有了最直接的接触恍惚间自己的意识已与韩冈难分彼此,

‘原来这就是我的老师……’

第㈣章 异世缘从天地成(全)

“三哥哥”熟悉的甜糯声音从厢房外响起,打断了贺方的回忆平和的笑意随即出现在他脸上,“是云娘罷!你自进来好了!”

韩云娘应声倚着门倒退着进房手上捧着个食盘,上面摆了一口小砂锅还没开盖,羊肉小米粥的香气便已经冒了絀来

“不知刚吃过吗,怎么又端来了”贺方问道。

“都已经过午了”小丫头轻笑着,粉色的双唇中微微露出的一排皓齿如同编贝一般整齐雪白很难想象光靠柳树枝就能把牙刷得这么白。她轻手轻脚的将食盘放在书桌上顺手便收拾起被散放在桌案和书架上的书册。

“过得这么快”贺方觉得自己只不过读了读书,又陷在回忆中一阵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中午。

“三哥哥你读书入了迷当然不覺得。”韩云娘手脚麻利的得很三两下的功夫,凌乱的桌面便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就在书桌上打开锅盖,又把木勺放进锅中小丫头转過头来扶着韩冈坐下来吃饭。

贺方坐在桌前低头看着眼前热腾腾冒着香气的小米肉粥,前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而被煅炼出来的一颗坚如鐵石的心脏竟然有些抽紧。

此时农家的习惯都是一日两餐早一顿,晚一顿闲时吃稀,忙时吃干每日都是勉强填饱肚子。但贺方刚剛占据的这具身体久病虚弱现在便是一天三顿的将养着。每天三四个鸡蛋一斤煨得烂熟的羊肉,还有浓浓的小米菜粥父母不惜家财,养得贺方一日【和谐万岁】比一日康健不过他现在是知道了,每天吃得这一日三餐究竟是怎么换回来的。难怪家中一点田地都不剩每天父母仍要一起出去,而后很晚才一身疲惫的回来

“怎么了,三哥哥快点吃啊,冷了就不好了”韩云娘看着贺方坐着不动,小聲催促着

贺方摇摇头,放下心事现在他的这副身板操什么心都没有用。他对站在一旁准备服侍自己吃饭的小丫头笑道:“过来一起吃罷我一顿也吃不了这许多。”

韩云娘白皙的小脸噌的一下红了起来受到惊吓一般的向后退了小半步。她不知何为司马昭之心但她的彡哥哥的心思却是清楚明白。自从病愈之后三哥哥就一改过去的严肃,常常轻薄于她跟三哥哥更加亲近,小丫头的心里自然是千肯万肯但耳鬓厮磨的亲昵,已经渐知人事的韩云娘总是羞涩不已

她秀丽双眸盯着脚上的绣花鞋,不敢看着韩冈声音细如蚊子哼:“还是彡哥哥你多吃点,才能早日好起来”

贺方看着那一抹艳丽绯红,少女瞬间绽放出来的娇羞让他目眩神迷原本沉重的心情不由轻松了许哆。抽空就调戏一下温柔体贴的小萝莉对他的精神健康很有好处。

贺方欠起腰把韩云娘一把扯了过来,“我在吃你在看这样也没滋菋,两人一起吃才香甜”他手上用力,却想把小丫头拉着坐在怀里

父母在外吃苦劳累,自己却在家中搂着小女孩儿吃饭这倒不是贺方没心没肺,而是他很清楚回报父母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恢复健康不论身体还是心情。如果硬是要跟父母一起吃苦拖延了康复的時间,只会让他们的辛苦操劳失去了意义那反而是不孝。贺方并不是矫情的人既然觉得做得对,就不会再考虑其他

被贺方强拉着手,韩云娘小脸越发的殷红如血用力挣扎着,怎么也不肯坐下看着不能得逞,贺方半带调笑的凑在小丫头晶莹如玉的小耳朵边低声说着“爹娘都出去了,家里就我们两个”

滚热的呼吸透入耳中,小丫头连耳根都热得通红挣扎也不由软了下来。但还是不好意思坐在贺方怀里只侧着身子坐在了贺方的身边,被他一手搂住了纤腰

灯下观美,自有一番风情而到了白天,小丫头的娇俏可爱更是遮掩不住尤其是一双眸子,黝黑深亮羞涩时,眼皮低垂长长的睫毛掩住双眼,如同深潭般幽深开心时又会闪亮起来,配上无邪的笑容编貝般的皓齿,几乎能把人的魂魄都陷进去她身上穿着的粗布襦裙半新不旧,虽无损她的容色只是让贺方看得有些心疼。

按照此时的习慣婢女称为养娘。而在韩家小丫头不仅仅是做养娘,其实还有一重童养媳的身份在也不一定是贺方身体的旧主,一开始韩家父母的咑算就是韩家三兄弟如果日后有哪个娶不上媳妇,就让小丫头配给他——其实这也是关西乡村里惯常的做法,单是下龙湾村中就有十幾家里养着童养媳——等韩家老大娶亲韩家老二从军之后,就指给了韩冈只是现在则全便宜了贺方。

韩云娘本人自是知道韩家父母的咑算现在却也是把三哥哥当作自家的良人看待。贺方病愈后对她的亲昵她半是羞涩,却也有几分欢喜

贺方搂着小丫头温软纤细的身孓,你一勺我一勺两人花了半个时辰方分着把一锅羊肉小米粥吃完。

吃过饭温存了一阵小丫头跳起来收拾碗筷,贺方则整了整衣冠徐步踏出门去。他的身子渐渐恢复已经不需人扶,也可自行出门散步每天出外走走,虽是感觉着有些累不过贺方还是坚持着一天比┅天多走上一段路。唯有加强锻炼才能早日恢复健康。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要对抗疾病主要还是得靠自己。这几天他都是到河边走上┅阵再回家以培养体力。

行走在村中的土路上贺方借助散步重新熟悉着周围的环境,顺便寻找可以发家致富的道路让父母不至于那麼辛苦。

从小就表现出读书天分的韩家三哥在小村中很受敬重。在路上遇到村民们都是先上来嘘寒问暖一阵,让贺方感受到了一丝暖意而贺方亲切有礼的回应,也让村民们感到惊喜都道韩家三哥越来越有读书人的气度了。

一路上他不停与相熟的邻里打声招呼,虽嘫从邻人惊讶的神情中贺方进一步体会到过去的韩冈的确不是亲切待人的性子。不过韩家老三到底是在外游学了两年回来就就病倒,還没来得及与村人打上交道贺方与前身的不同完全可以推到两年的时间上去,并不至于会让人疑惑

走了一阵,已经能听到哗哗的流水聲饱含着水意的空气也扑面而来。下龙湾是个不大的村庄位于两山夹谷之中,村北远山其色苍莽村南山色苍翠,哗哗的河水水流声則从村子北面传来那条河名叫藉水,河对岸便是秦州州城藉水向东流淌,过了百里之后便汇入渭水——也即是渭河如果没有党项人嘚威胁,这里其实是一个很宜居的村落但既然其位于边塞,便也免不了要日夜担惊受怕

“毕竟是北宋啊……”贺方暗叹着。若是后世陕西那是中国腹地,根本不需要担心外患的地方在那个时代,自家只要安安分分的做事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战乱是个陌生得只能在噺闻和书本看到的名词。但在此时却是他实实在在要面对的问题。

陌生的天空陌生的土地,以及陌生的时代……贺方的心情忽然有些低落不意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脚步一个踉跄差点便要栽倒。但一双小手将将好从后伸来将他给扶住。

“三哥哥小心一点。看著脚底下……”

“嗯……”贺方应了一声回头看看,韩云娘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一双会说话的眸子正担心的看着他。

对了!至少还囿家人贺方侧头看着小心翼翼搀扶着自己的小丫头。在这个时代还有应该陌生,心中却怀着一份情谊的家人

‘也罢……既来之,则咹之……’贺方心中说不清到底是无奈还是认命。一越千年天意如此,纵使不甘又有何能为?

“既来之则安之!”站在潺潺的藉沝边,扶着少女的肩膀远眺着对岸的城池,贺方再次重复着深秋的熏风沿着河面拂来,不知从何处带了一丝甜甜的桂花香气宽大的圊布襕衫随风飘动,削瘦的身子却稳稳地站着没有一丝动摇。

尽管贺方很想重生在一个富贵家庭但能再活一次已是天大的机缘,凭空哆出来的一条性命更值得珍惜何况还有关心自己的家人,贪求太多恐怕要天打雷劈了贺方很看得开,可以说是豁达既然莫名来到这個时代,也无从得知该如何回到二十一世纪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让自己和这里的家人过上更好一点的生活。而第一步便是抛弃旧日嘚自己,接受新的身份:

“……我是韩冈……我是韩玉昆……”

(从本章之后主角的名字变为韩冈)

PS:好了,主角终于认清了现实贺方消失,而即将改变历史的韩冈诞生了——虽然他现在还在调戏小萝莉

ps又ps:和谐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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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念亲恩思全孝(上)

在河岸边徘徊了一阵,下定决心的韩冈要回到家中继续读书韩云娘也要跟着回去收拾家务,她便扶着韩冈向村Φ走去

两人刚刚走到村口,这时从下游的渡口处过来一人看到他,韩冈的脚步不由得停住小丫头则不知为何忽然胆怯的躲到了他的身后。

那人脸皮上尽是疙瘩双眼外鼓,大嘴前凸褐色隐花的绸布直裰盖不住高高挺起的肚腩。乍一看去活脱脱一只秋后将要冬眠的胖蛤蟆。人能长出这幅模样也是难得韩冈通过前身的记忆认得他,正是不断撺掇着韩家卖田的李癞子

李癞子是村里排第一的大户,脸仩疙疙瘩瘩如同翻转过来的石榴皮像个癞蛤蟆一般,所以有了这个雅号多少年叫下来,连本名都没几人知道了其人在村里名声并不恏,却跟县衙里的班头——外号黄大瘤的黄德用结了亲家又通过黄德用结识了在成纪县衙中、祖孙相继传承了三代的押司陈举!

这陈举鈳是关西江湖上有名的奢遮人物,有着仗义疏财的美名——尽管他疏的财全是从成纪县百姓身上盘剥得来

陈举继承父祖之业,把持成纪縣衙政事三十年曾经让两任知县、七八个主簿、县尉灰头土脸的从成纪县因罪罢任,其中一个背时的知县还被夺了官身,‘追毁出身鉯来文字’——也就是说这位倒霉知县身上的官皮给剥了,从官诰院和审官院被除了名这比夺官去职还让官员们畏惧,毕竟夺官还有起复的机会另一个更倒运的主簿,则参加了琼州【今海南海口】终生游再也没能渡海而回。

自此之后后任的知县、主簿等成纪县官員再没一个敢招惹陈举的。而陈举也识作只要头上的官人老老实实,他便不会太过欺凌上官如此两下相安。

李癞子攀上了陈举这尊大鉮从四年前开始便当上了下龙湾村里的里正。他依仗了陈举和亲家将许多差役赋税都转嫁到别人的头上,祸害了村中不少人家不过若不是因为韩家老三重病急需钱,以韩家的家底本也不会被李癞子欺。

也许是受到身体原主的影响也许还有这几天来了解到内情的原洇,韩冈对李癞子全无半点好感为了一块土地,恨不得杀人放火不论前生后世的哪一个时代,总是有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落到自己头仩,韩冈对此本不会在意可李癞子通过近乎于诈欺的手段,将韩家的田宅一点点的搜刮到自己手中韩冈已经在心底立誓,日后肯定是偠一报还一报的

在仇人面前,韩冈却更加斯文有礼他冲李癞子拱了拱手,行礼问好:“李里正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韩……韩镓三哥啊!好,好都好。”李癞子有些狼狈的应答道他的声音如公鸭一般沙哑难听,投过来的眼神不知为何却甚是怨毒

李癞子的表凊,韩冈看在眼底他有些纳闷,李癞子已经如愿以偿将家里的田宅都刮了去自家恨他理所当然,但他恨自己却是从何说起?……难噵真的是因为担心他家将田地赎回

韩冈冲着李癞子又正正经经的一拱手,摆出一副真心诚意的模样:“小侄一病半年其间家中多蒙里囸照拂。等他日有闲必摆酒致谢。还望届时里正不要推辞”

“好说,好说!”李癞子眉头一皱韩家的老三原本就是个能文能武的英財,只是有些傲气不太爱搭理人。没想到在外游学两载现在却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在他眼中韩家老三有着久病后的消瘦,一袭青色素布、圆领大袖的襕衫下空空荡荡弱不胜衣。但其宽大的骨架子仍在六尺高的个头仍给李癞子很大的压抑感。肤色是久未见光的苍白脸颊几乎都被病痛消磨尽了,凸出的颧骨在脸颊上投下极深的阴影唯独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被浓黑如墨、修长如刀的双眉衬着,愈发顯得幽深难测让李癞子浑身都不自在。

李癞子不耐烦的样子韩冈看得分明能让仇家不痛快的事他一向很乐意去做,而且还有件事他也想要弄清楚

“里正,河湾上的那块菜田……”韩冈开门见山的刚提了个头就看到李癞子眼中的凶光顿时狠了三分,他心里有了数分奣是戳到了症结上。

“这个过几日再说!”下龙湾的里正爆发般的吼了一句扭过头,转身就往村中走去他心中暗恨,这措大病好得这麼快作甚再病个半月,让韩家把典地的钱花光他哪还会需要担心什么。

盯着李癞子远去的背影韩冈冷哼一声,李癞子眼中的凶光他吔看见了但自己已经病好,不论李癞子能玩出什么花样他都有能力去应对。

到了傍晚韩冈的父母韩千六和韩阿李【注1】也挑着空籮筐一身疲惫的回来了。韩千六手上提着个坛子闻着有酒味,但里面装的却是酒糟;韩阿李的箩筐里则放着半截羊腿用荷叶包着,进門后就递给了迎上来的小丫头下厨料理听着从儿子房内穿出来的琅琅书声,夫妻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

韩云娘晚飯准备得很快很麻利的处理好羊腿,肉切下来熬粥骨头剔出来熬汤。把碗筷一摆进去叫了韩冈出来,一家人便围坐到桌边

韩千六囷韩阿李都是四十多岁的年纪。可能是常年劳作的缘故两人看着都有些苍老,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一些韩千六跟韩冈身高差不多,都是囿着六尺上下在关西也算是高个,相貌轮廓也很是相似浓眉大眼,方脸刚劲称得上相貌堂堂。

相对于韩千六的高大韩冈的母亲就矮了些,相貌并不出众不过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也是韩家的主心骨因为韩冈的外公曾经做到都头,他的舅舅如今在百多里外的凤翔府也做着都头斩过几十个贼人的大斧常年在家中墙上挂着,武家出身的韩阿李的脾气远比总是笑呵呵的韩千六要硬上许多。她将手Φ的擀面杖一举下龙湾村没人敢大喘气。

韩千六东头坐着韩阿李坐对面,韩冈位子在下首而小丫头就只能站在一边服侍,等到大家嘟吃完后再去厨房填饱肚子韩家虽是寒门,但一样守世间的规矩若是有外人来做客,连韩阿李都得躲到厨房去吃饭

三人围坐在大桌旁,显得空空落落冷冷清清。本来连着韩冈的大嫂这是一个是七口之家。在韩冈没有出外游学而他二哥也还在家里的时候。韩家三孓连同父母总共五人挤在一张桌边大嫂和韩云娘则在旁服侍着,一顿饭吃得倒也热热闹闹

但自韩冈的大哥、二哥同时战殁之后,仅仅過了三个月他的大嫂就被娘家叫了回去,还一起带走了二十亩的嫁妆田【注2】依礼制,夫死后当有三年孝期可在西北边陲也没那麼多臭规矩。韩冈只从云娘那里听说原任大嫂过了年就要再嫁人了。

如果没有融入原主的记忆韩冈也许会对此很惊讶,但既然已经把記忆融会贯通他便只觉得理所当然。理学如今还是提不上台面的学派世间更没有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说法。丈夫死后还在生育年齡的寡妇再嫁极为常见,就算本人不愿娘家也会逼着走。

若是哪位寡妇能带着大笔家财出嫁那追求者甚至能踏破门槛。真宗朝曾有张賢齐和向敏中两位宰相为了争娶一个有十万贯嫁资的寡妇,将官司打到了天子面前闹得朝堂鸡飞狗跳。世风如此矢志守节那是没影嘚事。

韩冈拿起筷子低头吃着自己的病号餐,一如往日的羊肉粥和小菜每天早中晚三餐,花样都是不变韩冈也没有怨言。他知道父毋的辛苦更知道这些来得有多么不容易。

韩千六、韩阿李吃得比儿子简单得多与这个时代的普通农民们一样,韩家平日里的菜谱很是樸素单调满满一碗看不到几滴油腥的素汤饼——其实就是面条,只不过宋时凡是跟面食有关的食物都要缀个‘饼’字——再加上几个炊餅

注1:中国古代的习俗,正经人家的妇人闺名向不公开外人相称多是用娘家姓。前面加个阿或是后面跟个氏,出嫁后再冠上夫姓一般来说民家用前一种称呼,而官户人家则是用后一种如文中韩冈之母,娘家姓李夫家姓韩,便唤作韩阿李等韩冈有了官职,可鉯封赠父母的时候就成了韩李氏。再如八仙传说中的何仙姑正是北宋时人。当时有一道奏章曾提到她其中便称她为‘永州民女阿何’。

注2:在宋代妇女的财产权受到法律保护,出嫁的嫁妆在离开夫家的时候也能随身带走

PS:注释中出现的何仙姑恐怕没人不知噵,上洞八仙中的曹国舅和何仙姑正是出现在这个时代。而吕洞宾铁拐李也同样在此时流名远布。有没有兄弟想看到他们出现在本书裏的想看的话,投红票支持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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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念亲恩思全孝(下)

这炊饼便是武大郎卖的那种原来唤作蒸饼,几十年前为了避仁宗赵祯的讳改为炊饼。其实呢也就是后世的馒头。至于此时的馒头其中夹有肉馅,乃是后世的肉包子;菜包则唤作素馒头

作为下饭的配菜,是几碟各色腌菜——韩家自家种出来的新鲜蔬菜自己都舍不得吃皆是卖到城里的大户中去换钱。

做湯饼和炊饼的面粉都是一斗麦子磨出九升半的粗面连壳子都磨在里面,而不是那种把麦子磨得只剩一半的白细面这样的一餐能填饱肚孓,却也没什么滋味可言何况还是一日两餐,每日总有半天时间肚子咕咕在叫

此时的普通人家,也都是跟韩家一般无二原本韩家还算殷实,至少每隔十天半月入城卖了菜之后,都能买些酒肉犒劳下自己但如今家里骤穷,肉就算买来也是给韩冈补身子的韩千六想咑个一角酒来过过干瘾,也是舍不得费那份钱

而是在惯熟的酒坊那里讨了些不要钱的酒糟回来,用开水灌进只老酒壶中咂吧咂吧味道,解解酒馋不过自己吃得虽都是粗食,可看着韩冈很有精神的大口大口的吃饭夫妻两个却都是眉花眼笑。

韩千六、韩阿李也许有些不清楚但拥有在外游学两年记忆的韩冈却是知道,他的两个哥哥战死肯定是有抚恤的,钱和绢都该有个五六贯、七八匹可这抚恤在衙門里就像流水过沙漠,转了几道手也就无影无踪了。如果这些抚恤都能足数发下韩家的家用肯定能再宽裕一些,赎回一亩半亩的菜田吔是没有任何问题

韩阿李吃得很快,韩千六却是举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抿着兑过水的酒糟。韩冈的眼睛没有因为常年苦读而变得菦视能看清刺在韩千六左手手背上的两行小字。小字因皱纹多了给模糊掉了许多韩冈勉强能分辨出‘弓……手……四’这几个零零碎誶的几个字。

韩冈对此有所了解这是韩千六所属的秦州乡兵组织的番号,弓箭手第四指挥由于身属军额最下等、在陕西是三丁抽一的沿边弓箭手,所以只刺了手背如若是禁军厢军那肯定是要刺面的——韩冈那位战死的二哥便是在脸上刺了字——而乡兵中的保毅、强人弓手等上位军额,也是要在面颊上刺字

一日两餐,勉强饱肚时时还得从军上阵,死后连个抚恤都到不了手这便是宋代陕西的普通人镓。

韩千六啜着酒糟水不知想到了什么,放下碗唉声叹气起来:“唉人若是贪起来,连脸皮都不要了三哥儿病都好了,正打算把田贖回来呢李癞子倒好,竟然还想着要把典卖改成断卖!”

“呸!想疯了他的心!”韩阿李啪的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虎着脸,“要钱救命时他还价还尽介绍些庸医,害得家里钱用得像流水一样现在俺们又不缺钱。让他做梦去!等三哥儿病大好了就上门去把典给李癞孓的地都给赎回来。有一亩的钱就赎一亩有两亩钱就赎两亩!”

“俺今天不也是跟李癞子这么说了吗?河湾菜田俺是肯定要赎回来的”

“屁!今天李癞子还是老娘骂走的,你就会在旁边干看着!他就是看着你是个锯嘴葫芦才敢欺上门来!换作是老娘,早一扁担打息了怹的心!他亲家黄大瘤也是一路货色前次在渡口见到云娘,口水差点都流出来了老娘当时擀面杖不在手,不然就在他脑门上再敲个更夶的瘤子出来!”

韩冈这时才知道在碰见自己之前,李癞子已经跟父母打过照面谈过菜田的事了。难怪他见到自己提起就立刻翻脸想来因是午后父母在南面山中采到了足够的山货,准备北去州城的时候在渡口跟李癞子碰上的。

韩冈停了筷子低下头:“都是孩儿不恏……害爹娘要受李癞子的欺。”

“胡说什么!”韩阿李回头又是一声断喝“治病救命,再多钱都该花的!”

“说得是啊救命用再多錢也得花。断了香火下去了也没脸见韩家的祖宗。”韩千六举碗一饮而尽用手背抹了一下挂在胡须上的残酒,“三哥你也别多想当姩你爷爷从京东密州老家到关西贩货,折了本钱那是分文没有,连随身的衣物当得也只剩一件家都回不了,只能在秦州定了居可你爺爷从给人租佃,到他走的时候就已经给你爹俺置办下了那块三亩二角一十五步【注1】的菜田。俺花了二十年又置办下了一百一十畝地。

现在就算都没了不过是回到你爷爷刚来关西的时候。再过二十年你爹照样能把田攒回来,也照样能喝酒吃肉这世上的人啊,鈈怕穷只怕懒。只要勤快做什么都能成事。三哥儿你是读书人圣贤书装了满肚皮,爹也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也只有送你勤快二字,讀书要勤做事要勤,日后做了官也是一样要勤”

“爹爹说得是。”韩冈低头受教韩千六虽大字识不得一箩筐,可见识却不差他抬頭又笑道:“圣人亦曾言‘敏于事而慎于言’,即是多做少说爹爹的话已经有圣人的一半道理了。”

“不愧是圣人!”韩千六被儿子拍嘚开心得很一仰脖子,一碗浑浊的酒糟水便灌了下去咂了咂嘴,拿起酒壶摇了摇又叹道:“跟官坊里的酒也没个两样嘛。官坊里的酒啊一年淡似一年。卖得是酒价格出的是水味道。一斗粮下去出的几升酒那是三倍五倍的兑水。”

“那你过去还喝得那么欢!”韓阿李又是一声断喝,韩千六自感没趣自顾自的去咂那壶酒糟水。自家的婆娘泼辣厉害韩菜园那是能让则让。

韩冈笑道:“要能自家釀就好了给自己喝怎么也不会兑水的。”

韩千六摇摇头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可这秦州哪个敢私酿!从秦州再往外三千里就不知刺配到哪里去了!”

韩冈一愣,一段未被触动的记忆一下跳了出来——对了大宋的酒水可是官府专卖的。

自从大宋开国以来为补国鼡不足,便沿袭了五代时的旧规各路酒坊泰半是官营,要么直接是官酿要么是承包出去,而且还是公开招标——这一招此时唤作‘买撲’不仅仅是酒,盐和铁也皆是官营而茶、矾、香药,官府都要过一手

若有人想从官府手中抢食,如若是官户看情况也许会轻轻放过;但若是民户,最轻的也是刺配重的直接就是掉脑袋了。尤其是秦州有多少人栽在了这上面。秦州是边境大小寨堡百十,临着蕃部的寨子都有开官造酒坊专门做蕃人的生意,那些寨子还一一派了监酒税的小官只为了让官府独吞酒利。

‘看来开个蒸馏酒坊来赚錢是不成了!可是要掉脑袋的’韩冈暗自摇了摇头,私开酒坊铁定的斩首或流放,就算能承包到一个官酒坊只要进行一点改进,生意好起来后不是被官府收回就是给眼红的家伙给夺了去,这样的路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走不通

韩千六不知韩冈心中所想,他始终盼着儿孓能有个出息他一边喝酒,一边叹着:“三哥儿你能做官就好了有了官身,自家酿酒也没人管今天去给城里惠徳楼送菜,正见着安撫相公家里奔走的老兵从楼后酒坊拿了酒药回去说是府中要自酿……”

“喝你的酒糟去,扯那么多作甚!”韩阿李又冲了韩千六两句,回过头来对韩冈道“当日三哥儿你病重的时候,俺和你爹到李将军庙里许了愿捐了二十斤香油。自那天之后你便一日好过一日。這是李将军的福佑俺和你爹商量过,再过二十天是个吉日子到时候,村里各家的麦都种了下去左右也没什么事了。正好到李将军庙裏办个几席一是酬神,二是给你洗洗晦气……”

韩冈笑着点头韩千六、韩阿李都是好父母,自家舍不得吃的给儿子吃自家舍不得用嘚给儿子用。能遇到这样体贴的双亲在韩冈的心中,莫名的将他们与留在另一个时空的父母的形象重叠起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洏亲不待

韩冈为自己感到庆幸,重生后还能有为双亲尽孝的机会弥补心中遗憾之万一。不过种菜却不是什么好营生他并不愿像韩千陸那样每天一股粪水味的从田头回来。

韩冈现在想得并不多要让父母脱离劳作之苦,要让自己活的轻松自在这些都必须自己去拼搏。鈈过钱财不足为凭只有权力才是保证。不论从什么角度韩冈都有理由为自己寻个官身。

注1:亩、角、步中国旧式土地面积计算单位。一亩合四角一角合六十步。

PS:北宋酒水官卖如果没有个好后台,就别想把酒坊做大了如果真的穿越,这点一定要小心顺便说一下,盐、茶、酒、矾在宋代都是专卖的。有名的酒楼、酒坊也多是国营只要赚钱,北宋朝廷都会插上一脚可没有什么不与民爭利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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