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漫酷地带钢铁阵线播过的战舰上有带钩子的大炮,具体也记不清了,女主最后被融合了,变成最终boss,机战动漫

文林百万字文稿集5:《血腥的洪流》连载一
《血腥的洪流》连载一
[美]弗吉妮亚·纳尔逊& 著
正在寻求出版
感谢夏威夷火山观测站的两位基督徒,感谢他们无私地对我公开他们的工作习俗;并再次感谢J·R·M·对我的热情支持。
作 者 小 记
凯泊伊奇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夏威夷岛海岸线,即安等斯山脉东南的一个村庄,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本书描写的那个地方所发生的事情是基于二十五年前该海岸线上被摧毁了的一个村子的一部分创作出来的。
断裂层喷发威胁着凯泊伊奇。火山学家霍莉·茵格兰姆认为有义务通知隆纳·伯莱安特。
作为大种植园主,隆纳觉得对他的雇员的安全负有责任。他的领导才能吸引了霍莉,但是不满他的独断专行的作为。她是否被他以往的决定伤害过?
霍莉在承认自己的感情之前,需要对困扰了她长达八年之久的问题做出回答。隆纳草菅人命。她要小心从事,不要再次受到他的伤害。
弗基妮亚·纳尔逊在写作《》时并不满足于单凭自己的记忆。尽管她以前在夏威夷居住并写过有关火山活动的故事,她还是决心再访夏威夷火山观测站,以获取新鲜资料。她与丈夫麦克在旅途中结识的一位女火山学家鼓舞了她,创作出了主人公霍莉。
这位矮胖的日本农场主,没有梳理的头发一束束地支棱着,走出他那夏威夷岛上的房子,来到游廊上,用憔急的目光看着屋前小道两旁正在慢慢成熟的小块甘蔗地。
天,还没亮,可是阴凉满院的芒果树上,八哥群已经喧喧嚷嚷。他可以闻到乍起的潮湿而又咸咸的,一股不吉祥的硫磺味。他感觉到,而不是看到了成熟中的甘蔗翻着优美的穗浪。
久津木紧张地闻了闻,发现树木成林的古老的熔岩山梁上升起了小股闪着黄棕色辉光的烟柱。他转过身,小跑着进了屋,拿起电话,找夏威夷火山观测站的火山学家。
霍莉翻过身,摸索着正在响呤的电话,另一只手乱摸着床头灯,她报着姓氏,“茵格兰姆”。
听着线路里激动的声音,霍莉那因睡眠仍很迟钝的心脏,现在胡乱地跳了一下,接着又快速跳动着。终于来了——他们——他们一直等待的爆发。并且,爆发不是来自火山口上的火坑本身,而是东边的断层线,那条断层线是从凯劳尔火山口一直延伸到安第斯山海岸线的,地壳深处看不见的裂口。两个月来,这个地区的大地颤动着,不断地加重,加快。凯劳尔火口边上的观测站的科学家们所预言的情景,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
“谢谢,久津木先生。我们尽快赶去。”她光脚站到地板上凉爽的洛哈拉垫子上,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早晨三点五十分。
放在她膝头上的电话又响了。她又一次把听筒放在耳朵上,回答道:“茵格兰姆。”
“警报,茵格兰姆博士。”是观测站报警系统值夜班的雇员的声音。
“谢谢,卡尔。我打电话给汤姆和米勒博士。”
“那么,谢谢你。”他打的电话很多,时间宝贵。
她放下听筒,几乎又立即拿了起来,开始拨号。听到一声含糊不清的“喂?”她说:“十
分钟后在实验室见我,汤姆。”
汤姆·哈里特,观测站的地球化学家,咕哝着。“哎——十分钟?”他接着气急败坏地
说:“霍莉,行行好吧!”
“最好五分钟,”她轻轻地笑着提议道。“久津木在报警前打电话给我。他甘蔗田上方出
现了烟雾。”
听到汤姆轻声地诅咒着,她的笑声提高了。她十分清楚他的感觉如何,因为同样的被激
起的兴奋心情使她的脉搏加快。她和汤姆是美国地理调查局的雇员,一对“相互竞争的”地
理学家,在夏威夷国家公园里的夏威夷火山观测站工作。他们在火山前会齐,汤姆收集气体
样品,再在观测站实验室进行分析;霍莉为熔岩流拍照,用高温计和热电偶测试温度,并收
集正在冷却的岩浆样品。
霍莉在潮湿的山顶夜晚的空气中颤抖着。公园不仅仅包括毛纳洛沃的“火山链”,还保
存着夏威夷原始的热带雨林,从观测站一直延续到毛纳沃的火山口。霍莉的家在火山村,处于毗邻公园界外的雨林边上,离实验室不远。她的不少邻居都在观测站工作。
她走进浴室,用冷水冲脸,再用热水冲了一遍。霍莉边梳理着光闪闪的黑发,边飞快地
想着,火山沿着地缝喷发,将对海岸线上的居民意味着什么。
安地斯山脉,是一个少见的巨岛上柯纳那边的旅游者奢侈豪华的度假胜地,几乎覆盖了
夏威夷的最东端。标志着东凯劳尔地裂区的火山渣圆锥体穿过了它,霍莉徒步走过了这个区域的大部,研究老熔岩流的图案。这是个热带天堂,小小的兰花农场,香蕉与番木瓜丛林和芋头池塘,在古老的熔岩山梁之间相互混杂在一起。现在,这地区大部分生长着庞大的蕨类,以及那些当地人叫作“会走路的”奇特的树,树根裸露在外,像个印第安人的圆顶帐篷。这种树的芦苇般的叶片用来编织工艺品,她的洛哈拉地板就是一种。
拉地板垫就是一种。
她心灵的双眼看到了沿海岸线的那些村庄,使她想起村子里小巧的新英格兰教堂,年轻佛教友会大厅以及饱经风霜的日本商店,炫耀着一两只汽油泵。许多简陋的房屋,院里长着香蕉、芒果和番木瓜树,住着庞大的伯莱安特种植园或者种植园制糖厂的甘蔗工人。在那边高高的海岸平坡地上,是种植园,占地数千英亩。所有这一切,都面临着断层线喷发的威胁。
霍莉走回卧室,穿着褪了色的衬衣,坐在床边。手,在电话机上犹豫着,又看了一眼手表。她下一个电话是否应该打给观测站上了年纪的主任米勒先生?因为他那日益衰老的心脏,科学家们都不轻意找他。应该在他看到新闻报道之前把正在发生的事情告诉这位暴躁的顶头上司。
另一方面,如果这次喷发持续几天,伯莱安特种植园,连同其蔓延在地缝四周的甘蔗地都可能面临巨大的损失。
年轻的种植园和糖厂主的身影出现在霍莉的脑海,她已经无法控制越来越紧张的神经和感情的波澜。她了解种植园主隆纳·伯莱安特远比他了解她深入。隆纳·伯莱安特是她不共戴天的敌人——一个她真希望他根本不知道的事实。但是她以前对他的刻骨仇恨已经平息了下来,只剩下痛苦的忧丧。
她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再也不是个易受悲丧伤害的小姑娘;她告诉自己,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放弃了幼稚的复仇欲望。不过她想知道八年前在那陡峭而曲折的古老的帕里路上发生了什么的心情有增无减。畏惧和迅速增长的期待,奇怪地相互矛盾地混在一起。她动手拨动海罗路旁糖厂上方的“大房子”的号码。
她到达观测站后,很快见到了年轻的种植园主。她已经放松下来,但发现见面时她的名字没有引起隆纳·伯莱安特的任何注意,又深深地感到愤怒。
除掉同样的淡褐色杏仁眼,他长得不太像利克;在她看来,利克要比他漂亮得多。只不过隆纳·伯莱安特的威严与风度是八年前他的弟弟所不具备的。这看起来不只是因为财产,还有能力。
电话铃响第二遍时,传来了低沉的回答,是个简短的“喂?”
使她感到恼火的是,她想象出了一个生动的画面:那个男人从枕头上抬起了头,伸手去够床边的电话机。他那晒得黑黑的双肩闪着汗水的光泽……。她突然觉得很高兴,他还不知道,他曾反对利克娶的那个姑娘现在就活生生地生活并工作在他的眼皮底下。
“我是夏威夷火山观测站的茵格兰姆博士,伯莱安特先生,”霍莉说。“断层线喷发了。”
“在哪儿?”
“据报告,久津木的甘蔗田上方升起了烟云,这表明一个地缝裂开了。我们现在就动身去查看。”
“我在那儿见你们。”伯莱安特挂上了电话。
“我喜欢言简意骇的男人,”霍莉讥讽地对着断了线的电话说。她按了下按钮,又开始拨号。
第一遍铃声响过后,主任那熟悉的嘶哑声回答了,“米勒。”老主任米勒有他自己的一套,和那位种植园主一样地傲慢,她逗趣地想。
“地震警报。发生在断层线地带。久津木刚才报告说,在他的甘蔗田上方的山梁出现了烟柱。”
“普堤?”他说出了一个远古时期喷发后遗留下来的火山渣锥形口。这年迈的科学家了解沿断层线形成的每一个丘包。
“在那附近。哈里特和我现在就出发。”
“你还给谁打了电话?”
“隆纳·伯莱安特。”
米勒哼哼着表示赞许。“我来通知州长和市长……还有民防局的阿卡利。注意在现场找一下阿卡利。我留在实验室。”他挂了电话。
霍莉站了起来,感觉到兴奋的情绪正在增长,浑身发热。她还有一个电话要打。电话铃声在哈利·阿瑟坦的种植园家中一遍遍地响着,他家通风良好,高高地耸立在商用番木瓜林之中。“醒醒,哈利,”霍莉边乞求着这位前海军军人边看着手表。哈利的种植园也处于地壳断层线上可能流出的熔岩的必经之地——并且她知道,那片丛林对于她的朋友意义多么重大。
哈利没有接电话。也许他也已经看到了烟柱。她迅速地穿上最旧的工装裤和T恤衫,把钱包和墨镜放进衣兜里。尽管山上很凉,她还是没穿外衣。在海拔线上,即使没有红热的熔岩也还是够热的。她又急急忙忙地拨了一遍哈利的号码,接着把望远镜挂到脖子上,拿起无线电报话机,走出门来,发动她的Volkswagan
Ribbit小汽车。
细细的雨雾还不太大,只是在空气中打着转儿。村子里漆黑一片,鸦雀无声。她开着小汽车出门上到海罗—凯劳尔公路,发动机的声音格外大。走了大约一英里,转向夏威夷公园的旅游服务区。一英里半以外是观测站,那是座杂乱无章地盖起来的平房,在新接的房脊上有一个观察塔。科学家们从那里可以俯瞰凯劳尔的破火山口,火山口底现在呈紫色,冒着浓烟,凝结成熔岩。
霍莉停下车,跑进他们存放设备的房间。汤姆·哈里特已经先于她到了,检查着样品箱中的气体收集器。她朝他一笑;他蹭了蹭发青的面颊,抱怨着:“你没给我刮脸的时间,女老板。”
“那就留成连鬓胡子吧。”
霍莉把照相机包挎到肩上,背起昨天断层线地震群接近喷发骚动状态时装好的背包。空下双手拿起银白色防火服和温度探头。
“你能拿盾牌吧,汤姆?”
“当然不该你拿,可是——”
她朝主任办公室看去,米勒博士坐在无线电报话机前。他在打电话,却举起一只手,好像在祷告。杰克·柯鲁扎克在实验室里,读着庞大的地震鼓上的轨迹。“和我们一起走吗,杰克?”
“我一会儿就来。好像现场上一台地震仪砸坏了,我想先在这儿查查看。”
霍莉挥了挥手。从她到这儿起,到现在还没有十分钟。她和汤姆把用具扔进停车场上的一辆吉普车里,霍莉敏捷地跨上车,坐在汤姆身边,他启动了马达。
她身材娇小,令人满意地健壮,一对深直的蓝眼睛,和一头不太梳理的黑发。汤姆的妻子南希是她的一个最好的朋友,最近眼看着就要生第三个孩子。
汤姆熟练地把吉普车调过头来,霍莉说:“久津木的甘蔗田就在凯泊伊奇的北面,是吧?”
汤姆打着口哨。“对,这可能是下一个凯泊豪。”
他们已经研究过二十五年前埋葬了靠近海角灯塔的那个凯泊豪小甘蔗工人村的那次断层线喷发情况。几块纪念凯泊豪的墓碑仍然屹立在老岩流的边缘上。霍莉见到一些点缀在熔岩之上的花朵,大部分肯定已经被压倒并掩埋掉了。这景象永远使她激动不已。
她严肃地说:“我一直在希望凯劳尔能够爆发,把压力释放出来。”几周来,凯劳尔一直在此起彼伏地鼓胀着,如同——按汤姆所说——怀孕的妇女。他们知道喷发是势不可挡的,却不知道那将来自火山口,还是沿着地壳断层线。
汤姆被逗乐了。“你在骗谁?”
他们交换了一下充满职业兴奋情绪的目光。霍莉知道,汤姆和她一样紧张。尽管这次喷发造成的损失是巨大的,但却为观测站的科学家们提供了一个绝无仅有的从起始阶段来观察喷发的机会,因为在开始阶段,开吉普车很容易接近。她,霍莉·茵格兰姆,可以拍摄下来一个新的火山口的实际诞生与成长过程!
霍莉所受到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这一时刻,——从打她随地理学家父亲去高岭做夏季远足时她对地球科学产生了充满激情的兴趣起,一直到在父亲的训导下,在戴维斯市的加利福尼亚大学取得了学位,以及她在华盛顿大学为获取火山学博士学位的深造。在戴维斯市,她和利克·伯莱安特相识了……。
她驱散了思虑中编织出来的痛苦景象,把思想从个人的灾难转到这次喷发的非常真实的威胁上来。凯劳尔火山不规则地断断续续将着火的熔岩泉火从坑中抛到高空,向旅游者们展示着壮观的景象,那些旅游者沿海罗公路来到观测站驻地火山口边缘。凯劳尔喷发出来的大部分岩屑又无害地落回火山口中。这一活动景象对于世界各地的火山参观者来说是有名的,认为是一座很安全的供研究的火山。
但是,沿地裂断层喷发则是另一回事。由于冷却的熔岩又重新投入火山口的火坑中,冒到表面上来的熔化了的岩石沿着地下裂纹和缝隙填满各个地下空洞,地理学家知道它们的存在。他们的吉普车沿凯劳尔缓慢山坡下行,霍莉心灵的双眼可以看到冒着火焰的蒸气沿着他们脚下深深的地壳断层线流动着,一条深红色的火蛇,沿着地表深处古老的通道流淌着。
那熔岩流不期遇到地下水,成百上千的岩流组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有时混有蒸气的含气的岩浆压力填满所有的空穴,最后迫使熔岩垂直向上,沿着断层带的裂缝与古老的熔岩通道,在地表打开一个火山口。一遇到大气,它那白炽化的呼吸产生的可怕的高温,使沿路遇到的一切都燃烧起来。
吉普车的灯光扫过荒凉的公路,掠向土堤到淡白色月长石上漫山遍野的蓝花楹草盛开的鲜花。在这儿,远离凯劳尔冒烟的火山口,夜晚的空气卷着美丽的白黄色姜花的清香味升腾着。
“现在凯泊伊奇那边的海岸线还有些海滨房屋,”汤姆说,打断了霍莉的思路,说出了他们的担心。
一段海岸线上,较新的吸引人的现代房屋群拔地而起,为在海罗或者巴赫尔,或者伯莱安特糖厂工作的热爱海滨的人们建造的。“伯莱安特也拥有那片土地,是吧?”
“对。他出租土地,但出售房屋。”
这种做法在夏威夷很流行,使得像伯莱安特这样较老的家庭控制了各个岛上的大片土地。另一股忧虑,神秘地困扰着霍莉。这次喷发不可避免地要把她引向与隆纳·伯莱安特的密切接触之中,因为是他的土地以及他的工人的家庭在面临着威胁。和他打交道,她知道隐藏住她认为他对他兄弟之死负有责任的这一信念是困难的。
那庞大的种植园经受不住沿断裂线的喷发,使得他必须频繁地与观测站取得联系。迄今为止,她做到了尽量少与利克的哥哥接触,而他则还没有发现,观测站的茵格兰姆博士就是八年前利克写信告诉他的那个姑娘。为了她头脑的安宁,也为了她在观测站的工作质量,她愿意这样继续下去。
他们驱车大约十英里,汤姆默默地用手指向海岸线附近低垂的云层所反射过来的淡淡的辉光。
霍莉点点头,沉默中忧心忡忡地想着心思。
她接受任命时就知道,那会把她投入与利克的哥哥相接触之中,并且她爸爸建议她另换一个地方,比如圣海伦斯山。不过,哪一位火山学家会拒绝去夏威夷火山工作的任命呢?那是每个学生的梦想!那是她为之苦读寒窗八载,直至取得学位所企求的工作。
她再也经受不起纯粹的个人怨恨的发泄了,因为成熟的头脑告诉她,那已经毫无意义了。她应该把精力集中在这次喷发的真实威胁和激动人心的职业机会上来,对其发展进行观察和拍照。
他们驶离了凯劳尔—海罗公路,那地点靠近伯莱安特糖厂,冒烟的烟囱把压倒一切的甜丝丝的气味抛洒向旷野。因为在夏威夷无季节可言,成熟期为两年的甘蔗从播种到成熟,连续不断,整年地进行着收获。他们经过糖厂路那边的伯莱安特家,优美的庭院漆黑一片,她的目光游移不定。尽管那房子由成林的高大芒果树半遮掩着,她还是瞥见了从关着的窗子里射出来的灯光。
他们穿过巴赫尔,灯光还在眨着眼睛,在火山活动中安全地高高耸立着。路旁的中学自助餐厅闪着暗淡的灯光。几英里以外,他们驶过巴赫尔—凯泊豪交叉路口,一朵褐色的蘑菇云清晰可见。烟云后面的天空迅速地白亮起来。空气中有股淡淡的硫磺味,他们驶近海边,那味道越来越大。
他们从那不祥的褐色云柱的右侧驶过,驶进断层带与大海之间的凯泊伊奇市郊沿海平原。汤姆走了一条小道,穿行在折回山区和凯泊伊奇市与久津木农场那边蔓延过来的斜坡上的褐色蘑菇云之间。这是个旅游者不常见到的夏威夷——老熔岩流与香蕉或者番木瓜树林或者咖啡田之间的一小块土地,鸡群穿越着公路,几头猪站在芋头池塘边。
几条凶恶的瘦狗跳出来,对着吉普车狂吠着,她和汤姆经过时,屋里的电灯亮了。
正前方,升腾着一股桔黄色的烟雾,恰似一枚矮胖的导弹在树梢上喷射着火焰。转眼间,一股喷火的熔岩射入六百英尺的天空。
“天哪!”汤姆说,不自主地将车慢了下来观看。
又是一阵爆炸的震撼,紧接着一阵又一阵,最终,一条一千英尺长的熔岩带子沿着他们上方的断裂线泉涌般地倾泻下来,照亮了杂乱无章的欧海牙树林,流过老熔岩山梁和他们眼前的甘蔗田,发着凶残的光芒。
霍莉把摄像机对好焦距,开动起来。泉涌突然间被一片蒸汽遮住,又一阵爆裂的声响摇撼着吉普车。
霍莉拿起无线电麦克风和观测站里的米勒博士联系。她描述着泉涌的情景,声调中流露出不断增长的激动情绪。
汤姆开车向前。
他们拐进久津木的院子,那农夫的老婆从小木屋的游廊上狂呼乱叫着,手指着倾泻下来的火海口火光冲天的甘蔗田。霍莉朝她挥挥手,仍然对着麦克风说着话,汤姆把车开上尘土弥漫的甘蔗田路上。几分钟后,车开到了停在路上的客货两用车旁,车前站着一群人。
汤姆停下车。久津木顺着车大灯的灯光朝他们走来。那农夫身上穿着衬衣,敞着怀,露出平坦的赤裸的胸膛,头发没有梳过。在他身后站着隆纳·伯莱安特,桔黄色光芒下的优美的甘蔗黑穗衬托着他的身影。神奇的脸上,眼睛在宽帽檐下闪着光。这是张结实的脸,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一幅长相端正而又粗犷的面孔。
“茵格兰姆博士,”他轻声说,带着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尽管他们在观测站和几次社交场合见过面,她有个明显的印象,他仿佛是头一次见到她。也许是她的一身工作服吸引了他,使他细看?
“伯莱安特先生,你认识哈里特先生的,我们的地球化学家。”
他不太像利克,那两个男人相互打着招呼,她想,尽管有些一家人相像的地方,不但眼睛像,还有漂亮而丰满的嘴唇。
“性感的嘴唇,”她记得她曾边用手指刮摸着利克的嘴唇边告诉他。
隆纳·伯莱安特不但比她记忆中的利克的个头儿和年纪都大,并且他还有一股无声的威严,使人觉得他有种威慑力,正如他在八年前的威慑力一样,她痛苦地想着。
久津木先生说话了:“茵格兰姆博士,见到你很高兴。也许你能告诉我,这有多严重。”
一小股火山灰飘过他们的头顶。任何人都可以看出来这情景有多么糟。久津木只不过不愿意相信他们看到的,霍莉想,同情地看着这农场主。“我们要过去看看,久津木先生。跟我们一块去吗?”
久津木摇摇头,他的眼睛好似两口漆黑的水井,深水里反射着淡淡的桔黄色光芒。“伯莱特先生正派他的消防车来。我要等车。也许我们可以挽救我的房子。”
他已经放弃了挽救甘蔗田的希望。霍莉的目光转向隆纳·伯莱安特的脸。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的甘蔗田就需要消防车了。他意识到了这个没有?如果他已经意识到了,那他对这位小农场主是极慷慨的。
他意外地用柔和的声音说:“我愿意和你们去。”
“跳上来,”汤姆说,挂上了车档。
霍莉又接着向米勒先生简短地报告着,继续拍摄照片,同时非常强烈地感觉到了坐在她后座上的这个男人。
汤姆在甘蔗田边停下车,回身取安全帽。他看了一眼隆纳·伯莱安特戴的斯泰德森帽,把拿着的一顶多余的安全帽递给他,说:“这帽子绝对烧不坏的,伯莱安特。”
“说的对,”隆纳笑着说,露出了整齐的牙齿,这使得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他摘下斯泰德森帽,霍莉偷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褐色头发要比利克的深,看起来粗糙,有些卷儿。利克的头发极细赋,总是让萨克拉门托峡谷的风吹到前额上来。
她和汤姆取出装备包,离开了车,穿过欧海牙和凯亚瓦丛林,向破碎熔岩山梁攀爬着。
隆纳·伯莱安特在他们后面轻松地登爬着。
谁也没说话。霍莉拿着无线电报话机,又与实验室对起话来。他们现在可以看到,喷发造成数千英尺长的火海,有三个地方火势最大。霍莉可以听到隆纳·伯莱安特在身后平稳而从容的呼吸声。“帕候艾候,渐渐变成了阿阿,”她向实验室报告着。“现在变成了一条大岩流。”
听到隆纳·伯莱安特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霍莉回头看了一眼。他停下来,从一棵欧海牙树上摘下一支孤独的红花。
他向上看去,遇到了她的目光,笑了。“碧丽花,”他解释道。“你听说过碧丽吧,那是火山女神。”
“我怎么会没听说过她呢?”碧丽,夏威夷最激动人心的男女神灵,在火山喷发期间一直挂在人们的嘴上。当地人和如醉如痴的旅游者都喜欢说他们看见了她,不是位浑身冒火、身穿红衣的少女,就是位神奇的衣衫褴褛的老妇人。“你相信那些老的夏威夷迷信吗,伯莱安特先生?碧丽,卡胡纳斯,并且希望你的敌人去死?”她问话中抵制不住地流露出逗趣的味道。
他却慢吞吞地说:“你是位科学家,茵格兰姆博士,所以你自然是位无神论者。不过,出生并在这个岛州上长大的人没有藐视这些神仙的。”
很快,在他们的头顶上,精细的火山灰颗粒倾盆而下。他们来到泉涌附近,看到垒球大小的熔化了的岩石块被抛向空中,又落了下来,石块光亮的桔黄色遇冷急剧地褪了色。霍莉和汤姆走得更靠近了些,眼睛紧紧地盯着天空。大地看起来在冒泡,抛洒到他们脚下,伴随着持久的浅浅的地震。
隆纳·伯莱安特沉默不语。他在想什么?想着他那受到威胁的甘蔗田?想着所有那些有关脾气暴躁的碧丽夫人,以及那些为获取她的欢心的供奉的夏威夷传说?霍莉觉察到了他的眼睛在看着她。
他们看到在欧海牙树林中前进的岩浆墙,他哼哼着。那火墙有她两人高。一股蓝色的气体淹没了火墙,热浪刺激着她的肺部。透过表面暗淡下来的火墙发出的桔黄色光芒,就好像热煤块的发光中心。尽管她受过训练,霍莉还是有一种纯粹是直觉的恐惧感。
新的岩流已经有数英亩大,由地面新的裂缝中冒出来的明亮的深红色的细流补充着;四周火山口的爆炸与火山灰迅速地积成新的圆锥体。
霍莉半举着照相机,一棵大树侧立在桔黄色的火泉之上,由那巨大的热浪爆裂成通天大火,倾倒进蠕动的熔岩之中,魅力与原始的恐惧,奇异地混合在一起,一下子迷住了她。
“这真是个地狱呀!”汤姆抱怨着。
不管他们如何频繁地经历过喷发,还是很可怕的。霍莉用训练有素的眼光看着那颜色不可置信的层次,熔岩流冷却下来,明亮的桔黄色变成桔红色,最后几乎觉不出来地暗淡下来,变成深紫色。
“我这古老的敌人,”隆纳·伯莱安特在她身边咕哝着。
吃了一惊,她看着他。他转过身来,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的眼睛反射着神奇的色彩。
“你玩过屠龙游戏吗,茵格兰姆博士?不,我想不会。你应该是贵妮威尔夫人,是吧?”
一种非常具有个人色彩的感觉在他们之间跳跃着,用其无言的意味震惊着她。她张开了嘴,却不能立即找到要说的话。
他笑了,解释道:“二十五年前,我站在父亲的身边,观看着和这一样的断层喷发,那次喷发,从他手中夺去了成千上万英亩伯莱安特甘蔗田。火山对我来说,是一条龙。”
她想到他的损失迫在眉睫,违心地感到同情他,使她又懊恼又惊奇,缩了回来。
不,不,她想。我不愿意喜欢你,隆纳·伯莱安特……。
她第一次和他弟弟利克认识时,可是大不一样。八年前的一天,戴维斯市加利福尼亚大学绿树成荫的校园里,他们两之间充满了舜间的神奇色彩。他们同时踏着自行车来到停车场,都是慌里慌张,奔向同一个小小的车位。
他们同时刹了闸以免相撞,停下车来。二人面对面,都以一只脚支着地。她看到一个穿工装裤的高个儿男孩——她现在还可以认为他是个男孩——宽肩膀,但仍然身材修长,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黄褐色的杏仁眼,以批评家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他长着一张她想象中最想亲吻的漂亮的嘴。
“你总是这样慌里慌张吗?”他的声音音乐般轻松,并且逗趣。
“只是上课迟到时这样。”
“我也迟到了,不过课堂可以等我。”他那转动着的眼睛告诉她,她才是课堂可以等他的原因。他推车给她让路,挥手让她把车停到车位上。
“噢,不,”她反对着,把车推后。“你停这儿吧。”
她喜欢他眼中的羡慕的目光和他引起来的奇怪的六神无主的神情。他们站在那儿,相对笑着。又一个人骑着自己的自行车粗野地在他们俩中间穿过,低着头,占了那位置。
“嗨!”利克朝他喊道。
“对不起,我迟到了。”他叭地一声锁上了车,抓起书包,跑掉了。
利克和霍莉不相信地相互看着,接着大笑了起来。很明显,到这会儿,想按时赶到教室是没用了。等他们又找到了都能停车的地方,课恐怕上了一半了。
“咱们算了吧,”利克提议道。“今天天气太好了,呆在屋里可太可惜了。”
她说:“干嘛不呢?”
她十九岁,已经成熟到恋爱的年龄了。那个头一天他们什么课也没上。在大树下的一块草坪上坐着,谈了几个小时。
她向他谈起她那位地理学家的父亲,现在在高岭一个小地方做着研究工作。利克告诉她有关夏威夷的事,以及他的每年一次的去毛利岛上哈利卡拉五彩滨纷的已经平熄多年的火山口的远足。
“那是我全世界最喜欢去的地方,”利克明了肯定地说。“过年夏天我要做穿越火山口底部的旅行。那有两天的路程。那儿有个简陋的小屋供旅游者住。不然我就在外面野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后来她肯定,那就是他们坠入爱河的时刻,因为他的杏仁眼有一种轻轻地涂了色彩的眼神,接着又好像聚到很小的焦点上,她感到了自己体内传遍神经的涟漪。他深深地、深深地看到了她内心深处……仿佛那是个认同的时刻。
“你到过哈利卡拉吗?那是夏威夷语‘太阳屋’的意思。”
她摇摇头。
“我以后有时间会讲给你有关那名字的来历的传说。火山口山梁上的日落和日出是——这个,真是令人激动不已!你周围的土地都在变化着颜色!”
“像科罗拉多大峡谷一样?”
“像一条彩虹——像一个你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毛利火山已经熄灭几个世纪了,你知道。那颜色简直是一幅彩粉画,奶油淡红色,桔黄色,金色,甚至蓝色。并且还有一种高高地生长在六千英尺以上的植物——那是寓言里银色的宝剑。”他那闪光的表情,深深地燃烧着她。
“嗨,”他说,“过年夏天干嘛不和我一起去远足?那太奇特了,霍莉!那简直是种精神上的享受——”
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却轻轻地笑了。“我谈论和我去火山口远足时,你的眼睛又大又黑。我是真心的,霍莉。我不会邀请很多人的。”他那杏仁眼神是敏感的。“那是一种我只能与我信得过的人分享的经历,那人在我的一生中是非常亲近和密切的。”
“我想去,”她小声说。
在那里,在那老橡树的茂盛的枝叶下,他们许下了第一次无声的诺言。
他们都是新生,但是霍莉的父亲是位教授,她住在校园的家里。她在戴维斯上的高中。利克在檀香山的一座名叫浦纳森的私立中学读的书,还怀念着岛屿上散漫的享乐主义的生活。
“你住在哪幢宿舍?”他问她。
“我在校外和父亲住在一起。”
他们对照着课程表,找出了可以在偏僻的校园角落的树下会面的时间,好进行没完没了的谈话。她很快就亲他不够了。
她自己有辆车,在特别的约会中,他们开车去十五英里外的萨克拉门托市。她把利克领回家,她父亲很喜欢他。秋末,雨季来临了,利克哀求她和他一起住到校外的一个公寓里。
“但是我是我父亲的一切,利克。”
“他喜欢我,不是吗?”
“是的,不过——他会说我们太小,你知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再爱别人了。你呢?”
“噢,不,利克!”
“我太需要你了,霍莉……亲爱的……。”
他们每晚都在重复着这些话。“他一直在数着我毕业前还能和他在一起住多久。他知道我是多么强烈地想当一个火山学家,并且他希望我有一个职业。”
“我也是,”利克敏感地说。“我们干嘛不结婚并且和他住在一起?他一直在家里烦躁不安。”
“你会这么做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
“噢,利克,我爱你,”霍莉慌乱地说。
只有在那时,他对她讲了他的家,一位传教士的后裔,以及多年以来他们在夏威夷添置的数千英亩甘蔗田。他的零用费远非慷慨。他在加利福尼亚连一辆汽车都没有——不过,那时候的戴维斯市,人人都骑自行车。
“钱有的是,”他告诉她。他祖父留下了一笔委托金,等他二十一岁时,就交给他。他不太肯定地提到了“委托所”。
“在我成年前不提高我的补助费来养活咱们俩是没有道理的。我要让父亲和委托所谈谈。”
他们找霍莉的父亲谈,利克站着,修长而又毕恭毕敬;霍莉站在他的旁边。她的父亲坐在壁炉边上的躺椅里,搔着络腮胡子。
“这是合情合理的,先生,”利克争辩着。“如果我们结婚,我们会更用功读书,少闲跑。”
“这话有点儿道理,我想,”她父亲承认道。“但是你们都还太年轻。我更希望等到霍莉拿到了学位再说。”
“爹爹!”霍莉叫道。“那要四年呢!”
“我认为没必要再等了,茵格兰姆博士,”利克敬重地说。“并不一定非要等我找到工作才能结婚。你不必担心霍莉的经济保障。”他的嘴与下巴上突然出现的坚定表情使霍莉很激动。“她是位我要用一生来陪伴的姑娘,这不会改变。”
“你家对这事怎么看?”她父亲问他。
“我父亲是要花些时间来习惯这个想法的。我想,我可以在信中更好地解释一下。然后,他可能会给我来电话。霍莉,你有没有照片让我给他寄去?”
他们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翻看着霍莉的相册,选出了一张快照,他准备给家里寄去。
后来,他告诉霍莉,他已经写了信,可是又承认,他舍不得把她的照片寄出去。“我把照片夹在钱包里了。”
三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回音。后来有一天,利克突然从校园消逝了,没跟她讲一个字。他的同屋说,他下课回来,发现利克走掉了。利克带了几件衣服,不过他的书和笔记本留了下来,他似乎还要回来。
她父亲向学校行政办公室询问情况,那边只是告诉他,利克因为家里有急事走了,使她非常地心神不安。霍莉等待着来信,受着煎熬,因为她不能为利克分担忧愁。有什么急事呢?
直到两周后,她父亲拿起了旧金山报纸,读到了有檀香山电头的一小条消息。那字句深深地熔进了她的记忆中:
檀香山【美联社电】 理查德·伯莱安特,巨岛开拓者后裔,已故彼
德·伯莱安特的次子刚刚在昨天下午死去。他的新型跑车在瓦胡岛旧帕里
公路上翻了车。
“这不可能是利克!”霍莉叫道。“简直不可能。”可是她没有他在夏威夷的地址。
第二天,邮差送来了一封檀香山的来信。认出了利克的笔体,她的心激动地跳了起来。她颤抖的手指撕开了信封。信短而潦草:
霍莉,我亲爱的,
我父亲因心脏病死了。我哥哥从旧金山开车来接我直接去机场。我没
有时间给你打电话。
没有打一个短短的电话的时间?并且到现在连写一封信的时间都没有?
告诉你这一切实在太复杂了,但是,我哥哥现在管事儿,反对我们的
婚姻安排,并且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屑一问。还有,他吊销了我的信用卡,
所以,我回不了加利福尼亚了,除非我能偷乘飞机飞过去。我已经在檀香
山的夏威夷大学入学,并且正在想办法如何把你接过来。你父亲能让你过
来吗?一个火山州是个多么好的学习火山学的地方?我将永远爱你,亲爱
她看了下日期。是利克死的那天写的。
“我竟然连他在加利福尼亚有个哥哥都不知道,”霍莉嚎啕大哭,泪流满面地扑到父亲的怀里。
“恐怕这年轻人对你不够坦率,”她那悲痛的爸爸说。
“我实在不理解。因为他父亲死了他应该回去,我是理解的,但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利克在信的上方潦草地写了个电话号码。茵格兰姆博士按这个号码打了个电话。一个不知名的学生接了,告诉他,理查德·伯莱安特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不,他一点详情也不知道。只是他从报纸上读到的情况。
直到这时,霍莉仍然不相信这事实。“他怎么能死呢?”她说,呜咽着,“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我知道之前,我不能相信这事。”
她父亲收集了一周的檀香山旧报纸,但是所登报道没有射出一点是什么造成了这车祸的光线,只是间接地透露出,彼德·伯莱安特的两个儿子全在跑车里,当时车沿着老帕里公路上高速行驶着,拐弯时出了事。
“有推测说,那两个年轻人为什么走了去帕里的那条供旅游者参观的小路,却没走众多的隧道中的一条,”那报道接着说。“还不清楚是否是由弟弟开的车。隆纳·伯莱安特被送往女王医院,拒访。”
“我们至少知道了他父亲的名字,”茵格兰姆博士说。“我给他家打个电话。”
但是,却远非那么容易。对方礼貌但又坚定地告诉他,悲痛欲绝的那个家庭不接个人电话。要求他留下了名字,并感谢他的电话。
尽管后来一个星期霍莉和父亲细读了所有的檀香山报纸,再也没找到提及那车祸的报道——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条有关在海罗举行理查德·伯莱安特私人葬礼的简短启事。茵格兰姆博士的电话没有得到回音。
至此,霍莉应该面对现实了。她体重减轻了,不能专心致志上课。她告诉自己,她的生命完结了。利克家一点儿音信也没有,现在或者以后,没人知道,也不会料到,曾有那么一位深深地关切着利克暴死的姑娘的存在。“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屑一问,”利克写的。无情的拒之门外使她愤怒;她的愤怒又帮助了她承受住了那不幸。她头脑里一遍又一遍地过着利克突然消逝前的几周,以及她和他的对话。
给利克的信到达夏威夷时,他的父亲一定是病了。利克的父亲是不是读过那信?
肯定有人读到了。他的母亲?利克所说的那位管事的哥哥?就是他禁止了他们的婚姻。但是,什么原因也推脱不了像这样地轻视她的存在!
她爸爸想给伯莱安特家再打一个电话。
“不,”霍莉说。“你不能使利克起死回生。并且我也不想认识他家的人,”她带着新生的冷淡的愤恨说道。
尤其不想认识他的哥哥,她现在想到,站在这个人身旁,他一定和利克一起坐在那死亡之车中——并且幸免于难。霍莉渐渐意识到,喷发中的火山响声完全含有她记忆中沸腾着的愤恨与挫折的情感。她想痛斥利克的哥哥。
火泉每隔几分钟就带着沸腾的呼啸声射向天空,还有持续的嘶嘶声和深沉的隆隆声,好象就发自他们站着的地方。
她觉察到隆纳·伯莱安特转向了她,就好象他发觉了她动情的失神中沸腾着的情感波澜。她知道必须抑制住感情,以便工作。她用颤抖的手指取出高温计来测试冷却下来的熔岩温度,用仪器里的颜色与变化着的颜色相比较。
连续的声响与不走运的侍者将托盘掉到地上时发出的瓷器破裂声再像不过了,伴随着熔岩的流动。那是粘滞的熔岩流在冷凝收缩时破碎成岩块的表面刺耳的破裂声。随之而来的是烈火在灌木丛中的爆裂以及过热的树干着起火来,转眼便消逝了猛烈的声响。
霍莉听到了压过骚乱声的叫喊。回身看到农场主久津木光着头,陪着一个戴着安全帽的人。“茵格兰姆博士,我把阿卡利先生领来了,”久津木喊道。两辆车停在山下边的汤姆车旁。
“久津木先生,请回到我们吉普车那儿去,拿一顶安全帽戴上,”她叫道。
“谢谢,不用了,我现在就回我的田里去。”
阿卡利先生一个人走了过来,隆纳·伯莱安特与这个大块头的夏威夷人打着招呼,他显然认得那人。这位民防主任看起来被他目睹的情景惊呆了。
“这看起来将是一场大灾难,伯莱安特先生。”
“恐怕是这样的。你认识观测站的茵格兰姆博士和哈利特先生吗?”
那夏威夷人伸出了坚定的手。“米勒博士告诉我,可以在这儿找到你们的。你们认为如何?我们是否应该作好应付长期喷发的准备?”
“现在预言还有点儿为时过早,阿卡利先生。你知道,喷发会突然停止,就像它突然开始一样。”
那夏威夷人讥讽地笑了。“按照碧丽神奇的意志?”
“这猜测再好不过了。”
“但是,如果由你来猜测呢,茵格兰姆博士?”隆纳·伯莱安特轻柔的声音向她挑战。
“我们不做猜测,”她反驳道。“我们察看地震读数,弄清正发生着的情况。”
汤姆从吉普车上取出耐热服穿上,又戴上了防毒面具,准备好走得更靠近火山口,开始收集火山口放出来的烟雾,做他的气体分析。
“流速有多少?”哈里特问。
“需要用跑表测一下,不过,要我说,熔岩流的先头大约以每小时八英里的速度前进,”霍莉告诉了他。
“你能估计它流向海岸的路线吗?”
“是的,伯莱安特先生”霍莉说。“它要向低处流,正如水往低处流一样。它向凯泊伊奇左边的溪谷流去,如果今天继续一天,极可能横跨凯泊伊奇下方的公路。如果是这样的话,会毁掉一些海滨房屋的。”
他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凯泊伊奇危险吗?”
“现在还不。如果这熔岩流继续前进,并且扩宽,则要威胁那村子了。”
“我最好发出疏散警报。”阿卡利看着伯莱安特,后者点点头。“我们应该将农村和海滨的家庭撤出来,他们可能被先期损坏的公路隔断,警告那些村民,应该做好撤退的准备。”
霍莉毫不费力地看出来了,那民防官员对隆纳·伯莱安特的判断是多么信服。她想到利克和他的哥哥是实在大不一样。利克的性格更精力充沛,但更温柔,更顺从。他哥哥的无声的成熟性格发出了力量与竞争的信号。如果利克没死,他会不会长成更像这样?
她抑制不住想削弱这种狂妄自大的冲动。“我相信你部分甘蔗田会受到熔岩流的威胁的,伯莱安特先生。”
他的回答使她吃惊。“村子更重要。必要时,我准备牺牲些土地来保住村子。”
“牺牲?怎么牺牲?”
“我们也许可以修一条堤坝来使熔岩流改变方向。”
“过去证明这种措施不是很有效的。”
“我们在这儿做的很成功。”他脱口而出的声调看起来暗含的意思是:你毕竟是个阿马拉希妮——我们岛上的外来户。你能知道什么?
她的深藏不露的仇恨之火立即又燃烧了起来。她告诉自己,他对任何男地理学家都不会用这种以主人自居的方式来贬低人。不过,也许他会的。也许这是卡马依纳——这个州的当地人——对待新来乍到的人的阴险的势利行径。
“一九六0年筑起的土堤坝没有挽救得了凯泊豪!”
“我当然知道这个,茵格兰姆博士。”
她听出了他声调中的逗趣味道,她又后悔她的声音有些敌意。她才想起来,他说过,数千英亩的伯莱安特甘蔗田毁于一九六0年的喷发。
“但是堤坝在一九五五年保住了村子,”他提醒她道。
“如果一九八三年毛纳络沃的喷发持续下去的话,我们还准备用那些堤坝把海罗从熔岩流中拯救出来,”阿卡利突然插了进来。
隆纳·伯莱安特点头称是,接着说,“我们现在有更好的推土设备。”
“任何人造设备在大自然力量面前都是渺小的。”她住了嘴,不再说话。她必须严格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转向民防主任。“你最好与米勒博士保持联系,阿卡利先生。我们将不断地把喷发的发展情况汇报给他,他留在实验室里。”
他点了点头。
伯莱安特突然说,“你能把我捎到我卡车那儿去吗,阿卡利?我车停在久津木家了。”
“当然可以,伯莱安特先生。”那夏威夷人转向霍莉。“自愿人员将在巴赫尔中学自助餐厅里为疏散人员准备早餐。你们饿了的时候就来吧,他们会给你们弄些吃的。”
“我是饿了!”汤姆叫道,从烟雾中冒了出来,穿戴着沉重的光闪闪的银色服装和头盔,好象是个外星人。
“谢谢,阿卡利先生,”霍莉说。
“我可能在那儿见你,”隆纳·伯莱安特说。他的声音随便,但是眼睛却盯着霍莉的脸。
那眼神使她回想起他咕哝完“我的古老的敌人”后,他们之间交换的眼神,她的脸,红了。
她严正地提醒自己,把精力集中在脚下颤抖着的大地。她向米勒博士报告着刚才对话的大意;又一股熔岩的红色火焰喷向了蓝天,使火泉线又扩宽了。她描述着正在发生的景象,自己做了曾拒绝为隆纳·伯莱安特做猜测。喷发活动不会很快就停下来的!
霍莉试着和哈利·阿瑟坦取得联系而没成功之后一小时,他怀着不安而痛苦的内疚,在灰色的黎明前离开了海罗。他感到不安,昨晚犯了一个愚蠢的——也许是不可挽回的错误。他去了柯乌莉为旅游者跳舞的那个旅馆,真是鬼使神差。他在一位临居种植园主举办的洛奥上认识了霍莉·茵格兰姆后,就切断了和柯乌莉的交往。他被霍莉的娇小的美貌以及他称之为美妙的“完整”所吸引。她表现得友好、谨慎,他的岛上的口头传说给她留下了愉快的印象。他当即决定,她就是具有他一直在企求的风度的姑娘。那么他为什么昨天晚上又回到柯乌莉那儿去了?
他的第一个错误,是把霍莉带去看柯乌莉跳舞。那真是蠢不堪言的事儿——柯乌莉则使之登峰造极,跳完了舞,她来到了他们的桌边,纠缠着要了解夏威夷人的浪漫色彩的霍莉。柯乌莉自然地刺激了他!“这是你的新瓦西娜吗,哈利?”
霍莉没有听懂。也许她不知道瓦西娜的意思是他的女人。“我不知道呼拉会如此微妙,”她奉承着柯乌莉。“以传统的夏威夷风格跳这种舞时,真是优美而流畅。”
柯乌莉睁着明亮的眼睛告诉她,每首夏威夷米利都有三个意思:歌词的真实含意,能引起听懂的人极大的乐趣的暗含的性方面的意思,以及含意更深的,有关她的民族的传统与精神信仰的意思。
他解释道,柯乌莉的父亲是夏威夷种植园工头,一位受尊敬的老语言和传统的学者。霍莉被迷住了,在柯乌莉离开他们以后,她说了又说夏威夷人是多么温和、热情和正直。
她也许从来没见过纯血种的夏威夷人,哈利挖苦地想到。她说的那些话都对,但是,这类品质可以使人忘记它还存在着犯罪的趋向。他想到柯乌莉的兄弟们,六英尺高,都长着结实的肩膀,象桃花心木一样结实。皮特·库欧哈,那个年长的,是他害怕的一位。柯乌莉会告诉皮特他回来了吗?一个蠢而又蠢的错误。如果柯乌莉还在生他的气就好了!如果首先他没去那旅馆就好了!
昨晚他喝得太多了——这是他第二个错误。他走出酒吧,来到旅馆的花园呼吸新鲜空气。看到柯乌莉表演完最后一场时离开了服务员房门,用优美的舞步横穿草坪。几个音乐家站在服务员房门周围休息,吸着烟。有一个在她身后叫道:“嗨,柯乌莉,想要一个伴儿吗?”
“回家去吧,小子,”哈利听到她带着甜甜的笑声说道。
其他音乐家逗乐的笑声尾随着她。他们扔掉烟头,回到屋子里去了,但是哈利从面包树的阴影下潜出身子,跟着柯乌莉。她轻快地走向汽车。他没追上她,但最终找到了他停在那里的两用车,跟着她回家。
想到她是怎样从小木屋门里嘲笑着他,他退缩了。她转为用幼稚的卡纳卡数落着他,使他气愤已极。
“瓦萨马塔你那豪利瓦西娜?”她在他的敲门声中喊着。
“开门,柯乌莉。”
“她不喜欢你这种人,呃?”
“开开这该死的门,柯乌莉。”
“你知道,我的兄弟们如果知道了你还在纠缠我会怎么样?他们会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
想到高大的皮特·库欧哈,哈利知道他是做得出来的。板着面孔的傲慢的夏威夷人不喜欢毫利——伯莱安特是个例外,因为他帮助库欧哈兄弟几个走上了经营设备之路。如果我还有知觉,哈利想,在黑暗中沿着几近不毛之地的公路开着车,那我就应该离开这儿。结果他却反而又去敲她的门,好言相劝着,“让我进去,柯乌莉、柯乌莉?柯乌莉?”她的名字在夏威夷语中是爱抚的意思。意思是心肝儿——“我的花环”——他一遍又一遍地哼着。“柯乌莉,让我进去吧。”
就是他咒骂着自己是个大傻瓜时,一个模糊的性感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在想,是否所有岛上的姑娘在上床前都要把蜂蜜般甜美的奶头裹到乳罩里。她们这样做不是为了给那些男人摘掉它时的愉悦?他问过柯乌莉,她笑话他。
他来到了驶离巴赫尔的路上,等着一辆孤身独影的去海罗的车。那车转了向,驶近巴赫尔公路。他尾随着,驶过那小块土地上的市郊房屋和一些农场,又进入通向伯莱安特种植园的公路上。他经过了制糖厂,糖厂闪着灯光,机器在轰鸣着。庞大的伯莱安特家在路对面照耀着。这么早起床,可能是佣人。柯乌莉和她的兄弟们是在这种植园里长大的,他们的父亲在那里仍然担当着受人尊敬的工头。
他租地来种的这位糖厂巨商拥有岛子东部的一大片土地——他可能是柯乌莉的第一个情人,他心酸地想,是她孩子的父亲。
天色在变白,他发觉海边上升起了一股烟雾,比云彩浓重得多。几乎在同时,他听到了身后的警笛声。他把车靠边,两辆伯莱安特的消防车沿着狭窄的路,从他身旁驶过。那是种植园的一部分,他猜想,因为在收割甘蔗前要放火烧一下,以增加糖份。他跟随着那两辆车,眼前的朦胧为低低的红色辉光所打破,陷入了一片警报声中。
他们是在奔向巴赫尔去救火而不是去甘蔗田?也许是去凯泊伊奇救火?他希望那不是渡边商店。渡边商店是那个可怜的人在凯泊伊奇的俱乐部,在那里,小种植园主们坐在游廊里桌旁与邻居们讲着故事,一些种植园工人喝着当地的酒,他们的妻子们则在店里选购着菜蔬。渡边商店是座舞台,哈利演奏他的毫利卡纳卡节目的地方,给他的邻居们带来了极大的乐趣,那些人不论是日本人、葡萄牙人还是中国人,都多少有些夏威夷的血统。
他打开了汽车收音机,费力地辨认出檀香山广播员那激动的声音,声调断断续续得出奇:“议长几分钟前乘国家保安局的飞机从希堪起飞,飞向遭威胁的地欧。”
遭威胁?哈利感到一丝紧张。
就在这时,在他正前方,一股桔黄色熔岩射向五百英尺破晓的天空。几秒钟后,他听到了大炮的轰击声,盖过了收音机的声音,冲散了他那剩余的模糊的夜晚的记忆。他的不自觉的反应是砰地踩了一脚刹车。
“天哪!”他惊讶地不相信地说道。有关要喷发的猜测已经有几周了,甚至有些裂缝区开了口子的说法。但是有谁会想象出这个样子呢?他再一次踩下油门,仿佛车被他发射了出去,跟随着消防车。
爬上了公路的一个小坡,他惊呆得喘不过气来,看到了巴赫尔附近什么地方一英里长的火泉带。可人们都说夏威夷火山已经驯服了!
这一点也不是海拉毛毛——“火坑”上的观光点,熔岩无害地流到火山口里。这是一股不可估量的危险力量,威胁着他本人。他突然看到火热的熔岩流过挂满正在成熟的金绿色果实的番木瓜峡谷的可怕景象。
该死,他不需要这个。
又一辆车的灯光照到了他的后视镜上。现在这条狭窄的公路上,汽车格外的多;他经过甘蔗田时,车更多了。头顶什么地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飞机嗡嗡声。一定是檀香山和毛利的旅游观光者一发现了喷发的迹象,就跳上了一架飞机。当地人很快会成群结队地踏遍安第斯山脉,他发觉,吓坏了。即使熔岩不流过他的番木瓜田,那些游兴正浓的观光人也会把它踏为平地的。
他现在有些空虚,除了两三个明亮的泉涌的火头,已经看不到熔岩了,但是他在徒劳地估计着,熔岩离他的种植园还有多远。他爬上了坡顶,看到了泉涌的线路拉得有多么长,意识到,安第斯山上任何东西都是不安全的。田地、农场、村庄都处于这种威胁之下。如果他丢掉了作物,他该用什么去偿还王呢?
霍莉和汤姆身边来了杰克·柯鲁扎克,他带来了便携式地震仪监视现场的震动情况,因为他们一直在接收的火山口地区信号已经传不到实验室了。“地震发射机显然已经脱落了,”他告诉他们。
霍莉从吉普车上取下热电偶,只戴上了她的耐热服的头盔,让已脱掉冒烟的银灰色工作服的汤姆拿着计数箱,她将探头插进热熔岩中。
“你真应该多穿点儿,不能只戴头盔,”汤姆责备着她。
“衣服太重了,”她反对道。工作服是用石棉制成的,光亮的银白色可以反射热量,对于她那娇小的身材而言,衣服有点儿太大了。她从来不穿工作裤,只穿上衣。“把探头插进熔岩实在费劲,非要一英尺一英尺地用力插不可。”
杰克从吉普车上取下铝盾牌,为她挡住身体,到处走着,将热敏探头插入粘稠的熔岩中,汤姆跟着她,看着计数箱,报着温度。
“一千……一千二……一千一百一……一千一百三……。”他们默默地集中精力工作了一小时。那工作又热又脏,他们一直担心,风可能转向,会使他们所处位置不堪忍受。
他们制定一千一百三十华氏度是他们可以测得的最高计数,回到了吉普车上。汤姆装满了样品箱,霍莉还要拍摄更多的照片。
“咱们找点儿早饭吃吧,”她提议。
汤姆咕哝道:“是时候了,”但是杰克决定留下来,继续监视震动情况。
他们在工作的时候,黎明照亮了天空。但是烟云在那地区罩上了一层幕布,云中降下来的火山渣和火山灰已经将茁壮成长的田地、庭院变成了暗灰色。一条熔岩的火舌爬了上来,穿过甘蔗田,在其前方引燃了新的大火,但是伯莱安特的消防人员显然已经放弃了甘蔗田,努力从久津木家房后树丛谷地中拐过来的又一条宽大的熔岩流中将他家拯救出来。
使霍莉吃惊的是,农村公路上已经有一长串汽车朝他们爬来。当地人显然被爆炸声惊醒,或者是从收音机和电视机里的新闻广播得知的,把他们的家里人装上了车,开来观看喷发。
霍莉好奇地看着那些衣帽不整的男女和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彩的孩子们,有些人还穿着睡衣。她第一次遇到在人口居住区喷发,拥挤的车辆使她惊奇。“这些人到这儿干什么来了?他们疯了吗?”她问汤姆。
“部分原因是,这景象极其壮观,部分原因是所有那些有关碧丽夫人的故事。夏威夷人古老的传统是想用礼物收买她。”
一个穿着裰有国防部臂章制服的男人在协助两个海罗警察清出了那狭窄的公路,以便于应急通行。
“什么样的礼物?”霍莉问。
“酒,硬币,鲜花,尤其是祭祀的乐华,欧海牙树结的红花。也许很久以前那礼物是美丽的少女,谁知道呢?”
她不相信地听着,又一次听到了隆纳·伯莱安特严肃的声音在说:“出生在群岛上的没有人完全藐视她的……。”
一个警察挡住了汤姆,让一辆大型空的两用车拐进久津木的院子。“看起来久津木好象要把他的家搬出来,”汤姆说。
“是的,先生。这样更安全些。”
一辆老福特车,载着四个戴夏威夷草帽的黑皮肤年轻人飞快地超过了他们,惹得那国防人员一声叫骂。当他们经过时,年轻人中有一个拿着吉它,挥舞着,大笑着,用夏威夷语大喊着什么。霍莉看到了一个年长的夏威夷人在透过树林可见的熔岩墙的久津木家外边转悠着,用绳子吊着一只酒瓶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在久津木的游廊里对付着一个电冰箱;久津木的妻子在门口忙乱着,搓着手。
隆纳·伯莱安特朝站在吉普车旁的警官走去。“最好设一道路障,”他以非常沉着的权威的声调建议道。“我在想用来疏散人的国防部的车辆以及我的消防车不应该受到妨碍。”
“是,先生。”
“告诉阿卡利。他就在附近什么地方。”
“我会办好的,伯莱安特先生,”那警察说。
霍莉不相信地看着警官。“他那口气好像在接受伯莱安特的命令!”她感叹着,汤姆又把吉普车挂上了档。
一个红头发的年轻人在缓慢行进的吉普车旁慢步跟着,喘着粗气。“他是的,茵格兰姆博士。你是观测站的茵格兰姆博士,是吧?”他一只手搭着车,另一只手拿着吊在脖子上的照相机。他跳了上车,歪倒在后座上。“道特曼,《星报》的,”他气喘着说道。“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她没有回答,却提出了一个问题。“附近还有像他这样的人吗?”
记者笑了。“他是唯一的那个伯莱安特,如果那是你的意思的话。”
“还有一位伯莱安特夫人。”汤姆的声音带着轻微的警告。
“我了解,他还是个单身,”霍莉咕哝道。
“他的母亲,”汤姆说。“你不认识她?”
“我不认识。”
“一位有风度的妇女。”
“一位慈祥的女士,”记者说。
强挤出声音,霍莉问他:“还有个兄弟吗?”
“有,”记者说。“在我来夏威夷之前,他死于车祸。大约在八年前,我想。”
“出了什么事儿?”
“你知道,这是个有趣的事儿。我一直没能打听出这事情。那显然是被遮掩住了。”
她的惊奇与她的失望斗争着。“伯莱安特先生有这类影响吗?”
“是的,茵格兰姆博士,他当然有。你也是观测站的,是吧?”他问汤姆。
“我说咱们能不能停下车来谈一谈?我的录音机会把发动机的轰轰声音录得比喷发的声音都大,并且我要在发搞之前,采访停当。”
“对不起,”霍莉说,“我们没有时间停车。我们要去巴赫尔吃早饭。欢迎你一起去。咱们可以边吃边谈。”
记者没理睬霍莉的提议,问:“这会持续多久?”
“轰轰声还是喷发声?”汤姆酸酸地问。
霍莉笑了,记者说,“好,好,我道歉。你能回答这问题吗,茵格兰姆博士?”
“谁知道呢?”
她饿了,极想喝杯咖啡。看到了久津木夫人惊奇的面孔把她那由大清早有关喷发的新闻激起的极度兴奋永远地打了下来。看到隆纳·伯莱安特站在久津木家院子里与阿卡利先生谈话时的不可动摇的威严的放松劲头带有刺激性,唤醒了她那早就有的愤怒。她急忙把心思从过去转过来,强迫它考虑将来。
那将来,对于安第斯山海岸的居民来说,可是不太光明的。她想到了哈利·阿瑟坦以及他的易遭难的番木瓜田,希望那些田地能够幸免于难。但是她不相信他能有机会逃避这场灾难。
汤姆为道特曼要在檀香山报纸上登载的故事提供背景资料,她听着。他们默默地向巴赫尔爬升着,接着是学校,稳稳当当地坐落在汹涌的熔岩及其流向大海的洪流的上方。
“你能否在有关构筑土堤来阻挡熔岩这件事上向伯莱安特先生提些建议?”记者问霍莉。
“如果伯莱安特先生征求我的意见,我的建议就是打消这个主意,”她简捷地说。“不过这是民防局的决定,不是我们的。”
他打了声口哨。“在这一点上,我能引用你的话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也许要给我们主任米勒先生打个电话……。是什么使伯莱安特有这么大的神通,道特曼先生?金钱?”
“原因很多,”记者说。“但是还有别的东西。那是——等级,我想你知道那叫什么。”
“等级?”她不相信地说。
“每个社团都有几个煽动家与鼓动家,你知道吗?我在报界里混事儿,到处可以碰到这种事。在旧金山,一直冒出十几个名字,每个社团后面都有些男女。别的城市也像这样。但是没见过像夏威夷这样的。这个州成立已经有几年了,事情也变了样。但是这个家伙的曾祖父,他的祖父,还有他的父亲在某种程度上,简直是封建君主。有五六家老家族和他们的一样,有阵子管理这些岛子,就像管理他们的私人的王国一样。”
“我读过历史,也听说过那些传教士的传说,他们来做好事来了,并且干得不错,”霍莉说,“可是——”
“我知道,听起来是个时代的错误,是吧?但是这种父权多少存在于基因里。尽管我知道是那个正在学习制糖知识以便管理种植园的年轻的伯莱安特。隆纳·伯莱安特直到发生了车祸撞死了他的弟弟之前,是个名符其实的花花公子。他的父亲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死去的。从那时起,他便对种植园、他的家庭以及所有住在他的村子里的雇员负起了责任。那几乎就是一个真正的庄园,一个很像样的社团。”
霍莉在极力使声音不带感情色彩,但是她的胸膛感到沉闷,“酒后驾驶?”
记者犹豫了一下。“我听到很多有关那车祸的传说,可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
她警觉起来。传说?“发生了什么事儿?”
“没人知道,起码没人谈起这事儿。几个月前我正打算写一篇有关这件事的星期日特写,但是连两段都写不出来。”
霍莉沉默不语,怕她的声音会暴露出突然的心跳。
“这事挺有趣,”记者开着玩笑。“隆纳·伯莱安特翻车时在场,但是警察声称他说不清是谁开的车。”看到霍莉和汤姆都没说话,他接着说:“我在酒吧里听到些说法,但是始终没得到证实。有个人说,他有个熟人看到,就在车祸发生前几分钟,有一个姑娘在车里。但是等到第一个目击者赶到时,没看到那姑娘。”
汤姆温和地说:“人们喜欢谈论伯莱安特这样的家庭。车祸是整整八年前的事儿,是吧?每传一次都被夸大一番。”
“这正是麻烦的地方,”记者说。“那传说没有夸大。但是,如果你是个煽动家和鼓动家的话,你会随便给一个办着报纸的老朋友打个电话,说:‘我说,这事儿不好办,搞不好会伤着人,所以请行个方便……’这有些像在英国挺管用的老朋友关系,我猜想。”
我一定要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霍莉想,她所有的隐藏着的疑虑都冒了出来。这欲望与八年前一直没消掉的那个一样强烈。她没说话,痛恨着利克的威严的哥哥,痛恨着象利克的使她做出本能反应的那双眼睛。
他们来到了巴赫尔,天亮了。教学楼全黑着灯,体育馆侧路对面的行政楼和餐厅全都灯火辉煌。一辆国防部卡车已经在向围好的操场上卸着家庭用品。侧身印着黑色字母“广播电台”的白色面包车停在行政楼门前。
汤姆把车拐上侧路,霍莉把广播电台车指给记者看。“这将是民防局的神经中心,从现在起就是你的消息来源。”她转过身,朝他笑笑。“需要我们帮助时告诉我们。民防局会通过实验室与我们联系。”
道特曼谢了他们俩,挥了挥手,跳下车,朝面包车跑去。她还要再与他谈谈的,霍莉决定。
汤姆开车经过操场,把车停在体育馆门前。一辆塞满帆布床和军毯的客货两用车正在由两位带有波利尼亚人和亚洲人特征的工人卸车,霍莉和汤姆跟着他们进入拢音的、几乎空荡荡的体育馆,那体育馆正在改装成临时宿舍。
一个闪着亮光眼睛的男孩带着微笑在光滑的地板上向他们窜来。“小心,小子!”汤姆抓住他,使他们俩站稳,避开了冲撞。
那男孩的母亲坐在最远处角落里的吊床上梳着长长的黑发,喊着他。他回头朝他们笑着,连窜带跑地朝她奔去。
霍莉和汤姆转身走出体育馆,意外地遇到了比尔·阿柯穆拉,精力充沛而年轻的学校校长。他轻松地向他们打了招呼。“嗨,二位!这场戏还要上演多久啊?”
汤姆说:“我想每回答一两次这类问题该收取一块钱。如果喷发持续一周,那我就发了。”
比尔从衣袋里掏出一角硬币。“这些够吗?”
霍莉笑了。“留着你的硬币吧,比尔。正像我们不能准确地预料喷发的开始一样,不能预料它什么时候结束。”
“我们看得比较接近。”汤姆严肃地说,“久津木的房子这会儿可能已经没了。”
比尔同情地摇了摇头。“真糟糕,呃?”
“太糟了,”霍莉同意道。
听到门口有吵嚷声,年轻的校长转过身去。一个面带倦意的年长的中国人领着一对年轻人和两个小孩走进体育馆。孩子们还穿着睡衣,那年轻男人提着两个手提箱。
“对不起,”比尔说。“好像又来了新客人。”
“那你是代表官方的主人了?”汤姆逗趣地问。
“暂时,志愿人员马上就会来的。”
“有人告诉我们,可以在这儿找点早饭吃。”
“那你们干嘛不穿过马路去餐厅?有些女士在做饭。回头见。”没等汤姆说声马哈洛他就疾步走开了。
霍莉和汤姆离开大楼,穿过柏油路,走向建在一个小坡上的建筑群。有顶棚的过道把餐厅与另两幢楼连在一起。就餐区摆满了塑料桌椅,远处的墙下是热餐柜台,台子后面男男女女在前后忙碌着,从厨房里端出一口口大锅,放在烧热的炉子上。
他们走过去,一个丰满的夏威夷女人给了他们一个迷人的微笑。“喝杯咖啡吧?”她请着他们。“炒鸡蛋和咸肉几分钟就好。”
“谢谢你,”霍莉说,感激地接过杯子。那女人眼中的热情是纯真的,霍莉发现,无法拒绝。这就是使得夏威夷人对她颇有感染力的原因——他们的诚意的招待,他们叫作奥罗哈——一种热烈友爱的好客精神,不像她在其他任何地方见到过的,因为这看起来是出自内心的诚意。这已经被旅游业熟炼地开发出来几年了,但是住在这里,她更多地发现他们的慷慨是真诚的。
她端着咖啡朝一张桌子走去,汤姆跟着她,大口嚼着炸面包圈。他们刚坐到椅子里,哈利·阿瑟坦从一扇双玻璃门外冲进屋来。霍莉立即看到了他;他是一位强壮、身体结实的人,年约三十五岁,有点摇晃的步伐,表明他在海上呆过几年。他穿着件花衬衣,霍莉笑着看着那衬衣拖在卡其布裤子外边,颇有好战的夏威夷的随随便便的性格。
她与哈利约会有几个月了,从他那里学到不少岛子上的习俗。他是那些马拉西尼,当地人称呼外来户,中的一位,他们受当地习俗的影响如此严重,以至于他们比热情奔放的夏威夷人还要夏威夷人。哈利刚来到这个州时,还在海军服役,退役后就留了下来,租了一小块农场,种植可口而个头儿小的特产番木瓜,运到西海岸去。
“我发现一种树,九个月就能成熟桂果,”他神气活现地告诉她。“那树比佐治亚产松树松节油的园怀树还好!”
霍莉挥挥手,他的脸闪出了光芒。他从房间那头左拐右弯地走过来,在朝他们桌子走过来的路上,时不时地停下来和别人挥着手,打着招呼。
隆纳·伯莱安特站在警官身边,看着他的人员在久津木的房顶上端着两个救火水管,冲掉积在上面的火山渣和火山灰,把屋顶淋湿。通过屋后的一道香蕉林,他可以看到熔岩墙。响声冲击着他的耳朵,扰动着埋藏在他的孩童时记忆中的恶梦般的恐惧。
他已经忘记了火山喷发时有多么吵闹。喷发时,向上抛洒着的白炽岩石发出哧哧声,正飞快地移动着,呼啸着;熔岩缓慢而无情地跨过久津木的甘蔗田流向大海,发出叮当、嘎吱声。流经的地方,燃烧着的丛林、树木发出丝丝、劈啪声;叮当响声,是地表下撞击着的水桶般大小的砾石发出来的;嘎吱声是向前流动的熔岩本身在冷却和收缩时,爆裂成紫色岩石块时发出来的。熔岩流后面,火泉的升降,使得火山鼓胀、颤抖着,给人一种是个有生命的东西的感觉。难怪先来的夏威夷人把它描绘成一个着火的女神!
久津木在他的房子和开着发动机等待着的国防部卡车之间来回奔忙着,招呼着装最后一车家什用具。他的头发还是没有梳理,花衬衣敞着怀,露出了他那金色的皮肤,闪着汗水的光泽。檀香山电视台的一名记者和摄像员尾随着他,拍着胶卷,想抓住他交谈。
在卡车车厢里,关在用铁丝栓在四脚朝天的桌子腿上的板条箱中的鸡群警觉地咯咯叫着。冰箱和电视机旁,几把椅子反扣着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个吸尘器,电源线在被垛上吊着。两个孩子坐在旁边,他们的母亲站在他们身边,两手抓着车后门。
隆纳·伯莱安特在回忆中梦幻般地看着这情景。他七岁那年,父亲领他观看那次埋葬了凯泊豪的喷发。尽管他的父亲无情地驱赶着他自己和他的工人,他还是在火山喷发和他那堂·吉柯德式的要拯救出住着众多工人的村子的徒劳挣扎中失去了两千英亩甘蔗田和两百万1960年美元。那是再愚不过的蠢事了,但是他父亲对强迫疏散和火烧着房屋的愤怒在孩提时的隆纳心中永远不会消失。
久津木朝他走来。在那厚实的头发下闪着绝望深渊的双眼。“我们走了,伯莱安特先生,”他说。隆纳认得很多像他这样的小种植园主。生在岛子上,但在家里仍然说着日语,他们使用渊源于随便混杂着夏威夷语的洋泾浜英语与方言——所有种族群的公共街头语言。久津木甩几个日语字眼以加重语气。“我的房子泡了,”他无可奈何地说。
泡了。完了。每个人都明白,想把前进中的熔岩冷却下来足以挡住岩流的消防水龙头的微不足道的水流与残酷的燥热是无法抗争的。“对不起,久津木。”
“你尽力了。马哈洛。”
“你把家送到巴赫尔学校去?”
“去我岳父那儿,在海罗。”
公路上排着长队的车上的旁观者中有人嚎了起来。隆纳转过身,正好看到一条火苗爬上了屋后的一角,接着整个屋子燃烧了起来。闪光灯闪烁着。久津木疾步跑开,跳到他的车上,那车已经褪了颜色,后座上堆满了衣物和其它杂物。他随着开始缓慢地跟在公路旁停着的汽车之间行进的国防部卡车的后面。
他的妻子和孩子们手抓着车后门,身后堆着乱七八糟的家具,他们的脸凝结着痛苦,观看着火舌吞食着他们的家。隆纳第一次感到完全理解了他父亲的悲痛心情。
他轻轻下了声命令,消防水管收卷了起来。和值勤的警官简短地说了几句,他坐上两用车,开上了久津木走的那条路。消防车尾随着他。公路上,严肃的旁观者启动着汽车,跟随在卡车后面。
隆纳开着车,思想又回到看着熔化了的岩石的青黑色火泉爆裂开,飞向一千英尺的空中的撕心裂肺的经历,回到他曾述说过的使人回忆起翻腾着的被杀死的龙感情反应上来。他回想起他与霍莉·茵格兰姆博士交换过的奇怪的渗人肺腑的目光,充满着情感的萌芽。他以前可从来没这样看她,尽管她披着招人喜欢的外衣。
但是她那黑眼圈的蓝眼睛迅速地关闭了一道大门,扰动着他的好奇心。他对于像霍莉·茵格兰姆那样的传神的目光是很习以为常的。他觉察到那反对中含有些个人的色彩。为什么呢?他们只是初次见面哪?
在凯泊伊奇行驶了一段,他看到落下来的火山渣和火山灰已经将村子里的树叶染灰了。渡边家的最小的儿子们站在商店屋顶,将火山渣扫掉。只要喷发还在继续,火山渣是永远也扫不完的。他希望他们能挽救出商店,那是他的工人村的神经中心。他开上了通向巴赫尔的沥青路,开进学校院子里。国防部的广播车停在学校行政楼地下室的入口处。当他还是个孩子时,那里的一个房间放着一台观测站的地震仪——是观测站地震学家每日路上的必停之地。那是在电子仪器改变了地震观测时的事,与日常生活一样,那变化是巨大的。一只灯开着,照亮了他慢慢吞吞下楼梯的路。
地震仪老早就拆除了,但有一张桌子摆到了地下室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的墙角上,有两个人在装电话。
“这是阿卡利先生的办公室吧?”
“对。他现在在喷发现场呢。”
“是的。我刚从那儿回来。他回来时告诉他,我在餐厅。”
“好,伯莱安特先生。”
太阳升起来了,但是连巴赫尔的空气都给污染了的烟雾和灰尘把太阳遮住了。他走过样子像平房的仍在奇特的拂晓的灰暗中黑着灯的教学楼之间的草地。脚下的大地传递着发射火泉的间断震动。餐厅里,他的目光一下子扫过了房间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在那里,霍莉·茵格兰姆博士和两个男人坐在一起,一个是她开车带走的观测站人员,一个是他的佃农,前海军军人,阿瑟坦。几个其他的人,有些是他的佃农,全认识他,笨拙地站在桌子周围,显然是等待着向火山学家们发问。
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转过身站到队里去取杯咖啡。他的母亲站在柜台后边。尽管她应民防局之召在这大清早忙乱着,却仍然泰然自若,修饰齐整,仿佛她在参加义卖茶会,头发卷在头上,一丝不苟。
隆纳爱抚地看着她。“早安,将军。我想你离开家时召集齐了你的自愿大军了吧?”招募自愿人员是他母亲众多社团活动之一。
“那只不过是个打个电话就成的事儿。我组织得很严密,亲爱的。”
“你应该管理种植园。”
她朝他笑了。这话可不是她第一次听到。“情况很糟,是吧?”
“除非喷发时间不长,”他同意道。“久津木已经失去了他的房子,还有房子连着的一些甘蔗地。”
她那双黑眼睛是她颇以为自豪的高贵的娘家遗传下来的,传达着她的担忧,但是她还是活泼地点点头。他知道,她会很快弄清久津木家需要什么,并予以提供的。“咖啡,亲爱的?”
“请来一杯,但别劝我吃一整顿早饭。一个炸面包圈就行了。”
霍莉和汤姆耐心地解答着忧心忡忡的当地农场主的问题,同时偷偷地看着他,看到那个舞女,柯乌莉从地板的那一边迈着优美的步伐朝伯莱安特走去,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隆纳和他的母亲热情地欢迎了她。伯莱安特夫人解开了大围裙,递给柯乌莉,她把围裙披在她穿着的姆姆——到处可见的宽松的夏威夷长袍——的上面,接替了餐厅柜台后面的伯莱安特夫人的位置。
哈利酸酸地说:“露头儿了。”
霍莉惊讶地发现,哈利像她一样,也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微小的变化。“什么露头了?”
他耸耸肩,眼光从她身上移开。她有个印象,他并没有发觉自己说话的声音很高。“我讲的别的事,”他咕哝着,一个在凯泊伊奇开着一家简陋的电影院——二次世界大战遗留下来的废弃的瓦楞铁半圆活动房——的人挤过来问她,凯泊伊奇危险吗?茵格兰姆博士?
“我了解,民防局已发出了警报。他们将决定什么时候进行疏散。”她机械地回答着,心里却在想着哈利的话。他是否在暗示隆纳·伯莱安特与这个迷人的舞女有某种关系?
她从忧虑的电影院主身上转过身,看到隆纳·伯莱安特朝他们走来,端着咖啡。
“你在受围攻吗?”他高兴地问。“民防局正在行政楼地下室开设一个办公室,马上就会有志愿人员值守两架电话。你可以把大部分问题推给他们。”
汤姆打了个手势,腾出把椅子给他,他坐到了他们一起。隔着桌子,他的眼睛——多么像利克的呀!——含着热烈的兴趣看着霍莉,一点也不令人紧张。她好奇地感觉到,她对隆纳·伯莱安特的不信任与怀疑的情绪,在坐在她身旁的哈利身上也有。他对这位地主的不快极其明显,比她的情绪更奇怪,因为她发觉对这位种植园主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好还是坏。他的表情直率而又友好,看起来他有意多了解她。这本身出自一个吸引人的男人是一种巨大的感染力。她不得不告诉自己,他是她的不共戴天的敌人,就是这个男人,在利克死去时傲慢地无视她的存在。
他转向哈利,问道:“喷发离你的番木爪地有多远,阿瑟坦?”
“我不知道。看起来会他妈的越来越近——”哈利住了嘴,看到他们的表情,解释说:“我当时在海罗。我还没回家呢。”
汤姆笑了。“又挂上了一个,是吧?”
“我在纳尼洛的酒吧里直到关门,”哈利忸怩地坦白道,“当时我已经开不了车了,所以我睡在了车上。今天早晨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那些火泉射了出来。天哪!我们真是要坐以待毙了!”
汤姆大声地笑了,但是霍莉了解哈利在急于改变话题,并且坐在她桌对面的这个人有些紧张——可能是恼火。她自己奇怪地有些惊奇。她感觉到哈利在说谎。为什么?他在海罗那晚是不是和那女人在一起?
这实际上不使她奇怪。她喜欢哈利,但她分得清楚,现在她对建立恋爱关系不感兴趣。不过,她感到孤独的苦闷,一种她与利克分享的年轻的爱的强烈的天真无邪的怀旧心情。
柯乌莉正朝他们走来,提着一壶咖啡,她的热情的微笑与闪光的眼睛投向了他们全体。“这儿在准备战斗吧?”
“我们该怎么报答所有这些服务?”汤姆问她。
“趁你们还来得及就先享受吧,”她笑着告诉他。“等着疏散人员一到,我们可没时间打发你们了。”
霍莉被对利克的哥哥的强烈的好奇心弄得格外敏感,感到柯乌莉的到来使得哈利和他之间的紧张关系更明显地加剧了。她决定,等喷发间歇允许她想其它事,也就是想有关隆纳·伯莱安特的事时,问哈利一些问题。
起码在这时,一个她见过可从来不认识的男人走进了餐厅,朝他们桌子走来。那人是个长着一双灰眼睛的毫利,穿着熨烫整齐的卡其布衬衣和裤子,样子很坚定。“嗨,史迪夫,”隆纳与他打着招呼,把他介绍给大家,他是史迪夫·安德森,他种植园的水利工程师。
“对不起,来晚了,”他向伯莱安特道着歉。“我不得不绕了个弯。车前轮差点儿就掉进海边公路上的一个裂缝里。我是去叫我的妻子,趁她还来得及招呼孩子带东西到这儿来。”
隆纳站起身来。“有人刚才在阿卡利办公室里装电话呢,他现在可能已经到那儿了。他可能对那些住在海边的人家下达疏散的命令。他要下命令,我们应当开上推土机为他开一条绕行的路。”
霍莉和汤姆也站了起来,只停了一下儿,向史迪夫询问裂缝的确切位置。这可能是他们观看一个新火山口诞生的机会!他们一下子全部走掉了,只留下了柯乌莉和哈利。
她靠近他,为他杯子加满咖啡。“你的番木瓜地怎么样了?”她轻柔地问他。
“我现在就去看看。”
村子里疏散已经开始。主街上的小商店门前停着卡车和面包车,人们抬出货箱、家具,装到车上。一小队人马在协助渡边和他的小儿子们清理着渡边商店的货架。抬出货箱交给另一些人,那些人再把货装到卡车上。他向吉普车打着招呼,汤姆刹住车,让马达空转着。
“有消息吗?”他身后的窗户被跳动着的火泉震得嘎嘎作响。一股火山渣落在他们身上。
“久津木的房子烧掉了,”汤姆告诉他。
“哎,可怜的久津木!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你眼下还没有危险,”霍莉说。“我们正要去调查一个裂缝,那可能要切断去海边的公路。再写个报告。”
“你把货往哪儿运?”汤姆问他。
“运海罗仓库去。”
“那条路还通着呢。”
“马哈洛!”他回身进了商店。
就在这时,隆纳·伯莱安特的两用车飞快地从公路上驶来,开到渡边商店门前,停在观测站的吉普车旁。“啊洛哈!干得怎么样了,渡边先生?”
“伯莱安特先生君!啊洛哈!”霍莉觉得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很有趣;渡边年龄大得足以是隆纳的父亲的朋友,她推测道,而他用日本话的遵称看起来充满感情和诙谐,决不是谄媚讨好。“我们很快就会全部撤出去。阿卡利先生说,熔岩要流过这里。你去看过熔岩吗?”
去过了,阿卡利先生说的对。隆纳的目光落在了霍莉的身上,说:“茵格兰姆博士会告诉你那熔岩流有多宽阔。”
“有一条看起来大约五十英尺宽。大的一个将近七十英尺。”
渡边打了声口哨。“有什么办法能保住村子吗?”他问伯莱安特。“我可以重建我的商店,但是我们如果损失太多的房子的话,会给你的工人——也就是我的顾客造成极大的困难。”
“我知道,小鼻子,”隆纳·伯莱安特说,带着流露着多年友情的熟人口气,意外事地叫着他的外号。“任何能保住村子的办法都会用上的,我向你保证。”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暂时还不知道。也许筑一条堤将熔岩流转向?”隆纳又一次看着霍莉,他的目光向她征求些什么。
她耸耸肩。“我已经把观测站的态度告诉你了,伯莱安特先生。我们觉得匆忙地筑大堤收效会很少的。”
“我在设想一种更像水坝的东西。只要我们能足够久地使熔岩流缓慢下来,它就可以变硬,让它本身成为一道屏障——”
“恐怕只是一种良好的愿望,”霍莉说。
“也许你有更好的主意?”
她的愤怒又冒了出来,从她那埋藏很久但又特别新鲜敌意滋生出来。她冷漠地说:“我在想你是否看到了这儿卷入的庞大的力量,伯莱安特先生——”
“假设我们讨论这个问题,”他回答道,他眯着眼的目光莫测高深。他看起来并不像她要招惹的那样恼火,而这又对她的恼怒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
汤姆一本正经地插了进来,“我们是在去察看通往海边路上的裂缝。茵格兰姆博士想拍照。”
“我自己也想看看,”隆纳意外地说。“我跟你们去。”
汤姆接着开起车,走了两英里,他们面对着斜穿柏油路的一道宽大而不规则的裂缝中冒出了股股浓烟。吉亚威树丛里,已经开出了一条车辆通行的弯道,以便绕过裂缝。
霍莉和汤姆都取出他们的袋子,腿跨出吉普车侧边外,汤姆拉出防毒面具,跪在裂缝边上,开始从那里冒出来的有毒的气体中收集样品;霍莉则进行拍照。她忙着的时候,觉察到隆纳·伯莱安特的一举一动以及他在用车上的无线电呼叫民防局总部,和阿卡利先生商量派种植园的推土机来开出一条旁路,海边上疏散下来的人员可能用得着;同时目光不断地转回到她身上。在为社团出力上,他显然毫无保留地使用自己的设备。
对他无言的威严的举止,赞赏之情油然而生,她强烈地反抗着这种感情。
但是,她的精力完全被面前的工作所吸引,看到裂缝的底部冒着红色的小气泡。“熔岩?”她喊道,举起用带子吊在脖子上的相机,一座新的火山开始小股地喷发着火山渣。
一座新火山的诞生,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她把取景镜举到眼前,向旁边移动着,寻找着小股烟雾和火山渣的最佳光线。她的身旁,汤姆开始收集从火山口冒出来的烟雾,并在样品箱上栓上标签。
隆纳着迷地观看着,阿卡利先生用无线电与他的办公室通着话,报告着新的裂缝,接收着凯泊伊奇上方火泉的活动数据。霍莉·茵格兰姆蹲伏着,但是又泰然自若地迅速移动着。她戴着加厚安全帽,脸上留下了地里冒出来的油腻腻的火山渣污垢,火山渣冒出来时是热的,但是落回到地面上时又冷却了。她看起来年轻而又脆弱,并且被工作完全吸引住了。
他觉得被她强烈地吸引住了,并且有一种奇怪的要保护她的欲望,想告戒她退回来,应该更加小心,尽管很明显,她工作得很出色。
八点以后,哈利离开了巴赫尔,把卡车开上他的番木瓜农场附近穿过的凯泊伊奇公路。海边平原上方悬挂着的幕布遮住了太阳,使得大白天像是刚刚拂晓,浓厚潮湿的空气中混有腥臭味。
他回忆起马克·吐温有一次参观火山监狱时对在一个展览会上突出展示的火山所做的解释。“一股硫磺味,对一个囚犯来说,不是太难闻……。”
“那我就不是囚犯了,”哈利告诉自己。“因为我觉得这实在难闻。”
他经过一个兰花农场和咖啡田,深深地藏身于路边茂盛的热带林木的后面。他急于要了解他的番木瓜谷地——娇小整齐的树木,大部分是他亲手种的。他可以想像到那黄绿色的小球般的果实,高高地在树叶绿伞下苗条的、灰色的树干上随风摇摆。
他的头一批庄稼就要成熟了。小小而独特的番木瓜备受西海岸顾客的称赞。他们愿意为之支付奖励性价钱。哈利还在海军服役,驻扎在珍珠港时,就已经看到了机会。他在海军学到的东西不少,但是他总是有天赋地懂得种植东西,而那种在九个月里就可以成熟并创造价值的树,可是个不该小瞧的事。
他从伯莱安特那儿租来了土地,从银行里贷到了钱,而他典型的热情陷入了事实上是艰辛劳作的无边苦海和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现在,他的贷款到期了,而他的第一批庄稼面临着农场上方坡地上这次喷发的威胁。该死!碧丽干嘛不呆在她该呆的家——凯劳尔火山坑里!
他打开车里的收音机,檀香山播音员机关枪般的声音一下子充满了车厢。“州长今天早晨坐一架国防部飞机从希堪菲尔德起飞,前往灾区。情绪激动的游客带着照相机和望远镜在檀香山国际机场排着长队,那里夏威夷航空公司已经增加了航班,飞往喷发区——”
哈利发觉,自己实际上穿过那超越现实的声音听得到飞机的嗡嗡声。该死!他想。观光者已经来了!喷发对于熔岩流经地以外的人们来讲,却是个可恶的节日!
“我会失去庄稼,并且欠下老王一笔钱,”他痛苦地想。
昨天下午他开车去海罗是去见王,谈贷款的事,他还在精神上痛苦地记得与那个银行家谈话时,他的令人高兴的乐观情绪。昨天他开车去时,整个安第斯海岸一定在颤动,但是地震还不太强,比不上他的两用车的嘎嘎声。他一阵风地走进银行,带着以往的愉快心情,朝着所有能听到的人喊道:“碧丽呼呼,哎?”
女神发怒了。站在队里的秘书和小商店主们朝他友好地笑着。他的毫利个性向夏威夷迷信低头一般都会得到友好的大笑,他则总是以富有感染力的笑声加入,一起笑话他自己。
他朝着一个手牵着奶奶手的夏威夷姑娘送了一个飞吻。祖孙俩穿的一样,都是印有红白花的姆姆。每人都把黑头发在头顶上打个结,插着一枝木槿花。
奶奶开心地笑着,姑娘则睁着忧郁的黑眼睛看着他稍微装腔作势地走到王先生办公桌前,走进红木围栏内。
“下午好,王,”他热情地说。“你想见我?”
“啊,下午好,阿瑟坦先生。你好吗?”王先生站起身,弯了弯腰,向他指指桌子边上的椅子。
“好。”哈利坐了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小事儿一件,”那年长的中国银行家抱歉地说,以西方人的急促性格微笑着。
哈利内心不快。他能学得来以西方人的方式与这些人做生意吗?“哎?”他说,叹着气。
银行家又坐了下来,手指撑着下巴。“你从伯莱安特蔗糖公司租了些地,是吧?”
“有两百英亩的样子。”
“那地应该不错。”
你这么估计吗?哈利沉默地告诉那双疲惫而微笑的眼睛。你知道那甘蔗地并不好,否则伯莱安特不会租给我。他咽回急燥情绪,说:“安第斯海岸最好的。”
“啊,是的。并且是岛上最好的土地的一部分——碧丽宣称是她的那些土地除外。我的安第斯顾客们告诉我,碧丽又翻腾起来了。”
“她什么时候安宁过?”甚至连王都对夏威夷火山女神深表敬意,哈利想,觉得挺逗人的。也许只不过和他自己一样,向当地的迷信送些热情的空人情罢了,连那说教的一个字都不相信。
现在,驾车穿过浓重的烟雾,他突然担心地一震,想起了银行家的下一句问话。
“熔岩流进你的田里了吗,阿瑟坦先生?”
“没有,”哈利告诉他。“我的地是在两个老熔岩流中间的,都长着番木瓜……。我正打算下周或十天内把第一批庄稼发往旧金山。”
“啊,这么说你的第一批庄稼已经卖出去喽。”
“以及所有我能种的番木瓜。”他与自己高涨的怒火斗争着,觉得像一条咬在老人钩子上的鱼,随他任意玩弄。“正像我告诉你的,西海岸的杂货商会把它们全部买了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相信这一点,阿瑟坦先生。”王先生点着头,带着为难的遗憾,“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的贷款不按期还,利息会增加的。”
“那是有协议的,”哈利告诉他,看着那银行家平淡的面孔,想到他要短期贷款是愚蠢的。他显然是让自己的信心随着自己而消失了。也许王完全可以同样简单地给他长期贷款。
“这么说,我在挣大钱了,”他笑着告诉银行家,深沉的笑声传遍大理石地面,使得顾客们转过身来,朝他们笑着。“挣你的钱吧,王先生,不必管我。”
“主意不错,阿瑟坦先生。”那老狐狸接着说,用莫测高深的无神的眼光看着他。“不要忘了,你答应请我喝喜酒的。”
踏下油门,哈利在想,是什么使他鬼使神差地告诉这个机灵的老头儿他准备结婚,而实际上他只是刚决定向霍莉·茵格兰姆求爱?是因为那样使他看起来更安定,让人放心地给他贷款?还是因为他这个满世界游荡的单身汉做的这个决定太伟大?
“我会给你发请帖的,”他许诺着,脸,红了。
王现在是怎么想的?哈利想着,朝他的农场驶去,大难临头。
面对着破产的可能,他又一次体会到了昨天下午离开银行时不断增长的窘迫心情。走出门来,友好的笑容使得他很可笑;他想象着无神的又大又黑的眼睛后面埋藏着的嘲笑,发现那些眼神是令人迷惑不解的。毫无疑问,海罗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是如何为了观测站的那个女火山学家而把柯乌莉,那个草裙舞舞女抛弃了。昨天晚上他又醉醺醺地回来了!总有一天会有人告诉霍莉……。
他来到了自己的农场。他驾着车,转身向外张望,怀着深厚的占有的满足浏览着笔直成行的树木,这使他的焦虑心情更重了。火山的黑灰已经将那些青枝绿叶染灰了。在他那典型的种植园的木屋房顶上也沉积了一层灰膜。
他在院子停下车,走进屋来。他的房子光亮而通风,鲜艳的洛哈拉叶编的垫子铺在光亮的地板上。在这家具不多的房子里非常整洁,满足了他从军舰上学到的整洁和实惠的心理。
非常容易想像霍莉那娇小的身体在这些房间里会是什么样子。她使他想起了他所在的第一艘军舰——企业号上的一位军官的妻子——浑身苗条,乳房却格外大。短短的头发,带酒窝的笑容,非常灵巧。哈利只见过她一次,但是从那时起,她就是他理想的妻子应该长的样子。
那天下午,疲倦而又被一天的工作激发得兴奋的霍莉和隆纳·伯莱安特、民防主任阿卡利和国防部队司令奥里德汗上校一起坐在海岸边防船上从安第斯海岸的驻地开出海去。汤姆带着他的样品和她的照过的胶卷,坐吉普车回实验室去了。
太阳离地平线还有些距离,但在火山烟雾中变得近乎血红,反射光给深蓝的海面罩上了紫色的影子。他们能看到火山的烟雾,由桔黄色的火泉的光芒不时地照亮,但是在海上,他们感觉不到震动,离这么远,也听不到那奇特的声响。那效果好似在看无声电影,安静的气氛使人好奇地觉得那喷发不是真实的。
沸腾着升起的蒸汽标志着第一条狭窄的熔岩到达海岸的地点。霍莉站在船头,想把摄像机调好焦距,船在向前行进——地平线不断地上升和下降,拍起照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有些紧张,因为她感觉到隆纳·伯莱安特的存在,并且他的眼睛一直在望着她,她想像到他的目光是苛刻的。他是否认为,在这样的风浪中他会做得更好吗?
海岸线的地图已经报废了;海岸向外凸出着,像个慢慢吹起来的气球。“碧丽一只手在毁坏我们的土地,另一只手又在奉献给我们新的土地,”那夏威夷民防官员咕哝着。
“这是世界上最新的土地,”她听到伯莱安特若有所思地说。“我估计已经有将近一百英里大了。”
霍莉用专业的眼光看着熔岩火泉,举起麦克风对观测站的米勒博士描述着。熔岩一遇到拍岸的浪头就会冷凝下来,创造出自身构成的屏障。但由越来越多的熔岩将屏障筑得越来越高时,那屏障便破裂了,从它制造出来的悬崖上,开始剥落冷却着的岩石,投进大海。熔岩流的中心上的熔化了的岩石,成长串地流向外边,像深红色的果汁。
霍莉脖子上挂着相机,对着无线电麦克风说着话。“水面下的岩浆中心清晰可见,在水底变得越来越红。我要想法照张像。”她跪在甲板上,靠在船尾,把相机对准水面。
听到隆纳·伯莱安特的叫声,她跳起来。“没有潜水相机,你是照不到什么的,”他毫无感情地在她身后说。
“如果这次喷发要持续很长时间,我们会安排的,”她冷淡地说。因为船在上下起伏不定,她没拍到几张。她站起身,突然感到非常疲倦,发现正是他的存在,才是她的紧张情绪的根源。
海岸警卫队将船调过头来,搅起波涛使她感到了轻松,船返回靠近凯泊伊奇靠岸,正是他们上船的地方。阿卡利主任的家就在海罗,他邀请国防部警官和他走。隆纳在他的两用车旁犹豫着,看着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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