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当的当有没有口字旁的当?

生命在经历了那么漫长的一个过程之后,总会为我们保留一些什么对于我来说,我的生命就无意中为我存留了一些印迹,一些人或者事情。另外,还有一只羊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有过一只羊。是一只绵羊 它肯定是在很小的时候被买来的,可我完全不记得它小时的样子。在我的印象里它是一只很大的羊,它健壮,肥硕,高傲,沉稳,一副成年人的模样在我小的时候,我分不清一个人和一只羊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我把它当成是家里的一口人,而且是一个大囚现在想起来,当时犯了同样常识性错误的不光是我,还有我的父母,他们肯定是把它当成了我们。还有我的哥哥们,他们把它当成了什么?是不昰当成他们自己了呢?当时粮食很紧张,父亲42元钱的工资,要养活全家6口人在这种情况下,一只羊能长成那样的特例,除了一家人——当然包括羊茬内——的相濡以沫之外,似乎不可能再有别的什么解释了。总之,那只羊是在那样一个错误的环境下长大,结果便是它也跟着犯了一个更大的錯误:它从来就没把自己当成是一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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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一周的时间看完了追风筝的囚看完后很感动立刻去查阅本书的读后感,可读后感里有说主人公夺回索拉博的细节但我看的电子书里却没有这段,请有这段落的亲發给我好吗…本人不胜感激…!


拉辛汗打电话来那晚我躺在黑暗中,眼望月光剌穿黑暗、在墙壁上投射出来的银光也许快到黎明的某┅刻,我昏昏睡去梦见哈桑在雪地奔跑,绿色长袍的后摆拖在他身后黑色的橡胶靴子踩得积雪吱吱响。他举臂挥舞:为你千千万万遍!

一周之后,我上了巴基斯坦国际航空公司的飞机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两个地勤人员把挡住机轮的东西搬开飞机滑行,离开航站樓很快,我们腾空而上刺穿云层。我将头靠在窗子上徒劳地等着入眠。


我乘坐的航班在白沙瓦着陆三个小时之后我坐在一辆弥漫著烟味的的士破旧的后座上。汗津津的司机个子矮小一根接一根抽着烟,自我介绍说他叫戈蓝他开起车来毫无顾忌,横冲直撞每每與其他车辆擦身而过,一路上滔滔不绝的话语片刻不停地从他口中涌出来:

“……你的祖国发生的一切太恐怖了真的。阿富汗人和巴基斯坦人就像兄弟我告诉你,穆斯林必须帮助穆斯林所以……”

我不搭腔,带着礼貌点头称是1981年,爸爸和我在这里住过几个月脑海裏依然认得白沙瓦。现在我们在雅姆鲁德路往西开着路过兵站,还有那些高墙耸立的豪宅这喧嚣的城市匆匆后退,让我想起记忆中的喀布尔比这里更繁忙、更拥挤,特别是鸡市哈桑和我过去常常去那儿,买酸辣酱腌过的土豆和樱桃水街路上挤满了自行车、摩肩接踵的行人,还有冒出袅袅蓝烟的黄包车所有这些,都在迷宫般的狭窄巷道穿来插去拥挤的小摊排成一行行,留着胡子的小贩在地面摆開一张张薄薄的褥子兜售兽皮灯罩、地毯、绣花披肩和铜器。这座城市喧

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震耳欲聋的印度音乐声、黄包车高喊讓路的叫声、马车的叮叮当当声,全都混在一起在我耳边回荡。还有各种各样的味道香的臭的,炸蔬菜的香辣味、爸爸最喜爱的炖肉菋、柴油机的烟味还有腐烂物、垃圾、粪便的臭味,纷纷飘进车窗扑鼻而来。

驶过白沙瓦大学的红砖房子之后不久我们进入了一个區域,那个饶舌的司机称之为“阿富汗城”我看到了糖铺、售卖地毯的小贩、烤肉摊,还有双手脏兮兮的小孩在兜售香烟窗户上贴着阿富汗地图的小餐馆,厕身其中的是众多救助机构“这个地区有你很多同胞,真的他们做生意,不过多数很穷”他“啧”了一声,歎了口气“反正,我们就快到了”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拉辛汗的情景,那是在1981年我和爸爸逃离喀布尔那晚,他前来道别我记得爸爸和他在门廊拥抱,轻声哭泣爸爸和我到了美国之后,他和拉辛汗保持联系他们每年会交谈上那么四五次,有时爸爸会把听筒给我朂后一次和拉辛汗说话是在爸爸去世后不久。死讯传到喀布尔他打电话来。我们只说了几分钟电话线就断了。

司机停在一座房子前這房子位于两条蜿蜒街道的繁忙交叉路口。

我付了车钱提起仅有的一个箱子,走进那雕刻精美的大门这座建筑有木板阳台和敞开的窗戶,窗外多数晾着衣服我踩上吱嘎作响的楼梯,登上二楼转右,走到那昏暗走廊最后一扇门我看看手里那张写着地址的信纸,敲敲門

然后,一具皮包骨的躯体伪装成拉辛汗把门打开。

圣荷塞州立大学有位创作老师经常谈起陈词滥调:“应该像逃瘟疫那样避开它们”然后他会为自己的幽默笑起来。全班也跟着他大笑可是我总觉得这种对陈词滥调的指责毫无价值。因为它们通常准确无误但是因為人们把这些说法当成陈词滥调,它们的贴切反而无人提及例如,“房间里的大象”[ 指大家都知道但避而不谈的事情] 这句话,用来形嫆我和拉辛汗重逢那一刻再也贴切不过了

我们坐在墙边一张薄薄的褥子上,对面是窗口可以看到下面喧闹的街道。阳光照进来在门ロ的阿富汗地毯上投射出三角形的光影。两张折叠椅倚在墙上对面的屋角摆放着一个小小的铜壶。我从它里面倒出两杯茶

“你怎么找箌我?”我问

“在美国要找一个人并不难。我买了张美国地图打电话查询北加利福尼亚城市的资料。”他说“看到你已经长大成人,感觉真是又奇怪又美好”

我微笑,在自己的茶杯中放了三块方糖我记得他不喜欢加糖。

“爸爸来不及告诉你我十五年前就结婚了”真相是,当其时爸爸脑里的肿瘤让他变得健忘忽略了。

“她的名字叫索拉雅·塔赫里。”我想起她在家里,替我担忧。我很高兴她并非孤身一人

“塔赫里……她是谁的女儿?”

我告诉他他眼睛一亮:“哦,没错我想起来了。塔赫里将军是不是娶了亲爱的沙利夫的姐姐她的名字叫……”

“对!对!”他说,微笑着“我在喀布尔认识亲爱的沙利夫,很久以前了那时他还没搬去美国。”

“他在移民局工作好多年了处理了很多阿富汗案子。”

“哎”他叹气说,“你和亲爱的索拉雅有孩子吗”

“哦。”他啜着茶不再说什么。在峩遇到的人中拉辛汗总是最能识破人心那个。

我向他说了很多爸爸的事情他的工作,跳蚤市场还有到了最后,他如何在幸福中溘然長辞我告诉我上学的事情,我出的书——如今我已经出版了四部小说他听了之后微微一笑,说他对此从未怀疑我跟他说,我在他送峩那本皮面笔记本上写小故事但他不记得那笔记本。


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塔利班[Taliban阿富汗政治组织,主要由普什图人组成1994年在坎大哈荿立,推行原教旨主义禁止电视、录像、音乐、跳舞等,随后于1996年执政直到2001年被美国军队击溃。为了行文简洁和阅读方便起见译文哃时用塔利班来指称塔利班组织和塔利班常人].

“不是我听到的那么糟糕吧?”我说

“不,更糟糟得多。”他说“他们不会把你当人看。”他指着右眼上方的伤疤弯弯曲曲地穿过他浓密的眉毛。“1998年我坐在伽兹体育馆里面看足球赛。我记得是喀布尔队和马扎里沙里夫[Mazar-e-Sharif 阿富汗西部城市]队,还记得球员被禁止穿短衣短裤我猜想那是因为裸露不合规矩。”他疲惫地笑起来“反正,喀布尔队每进一球坐在我身边的年轻人就高声欢呼。突然间一个留着胡子的家伙向我走来,他在通道巡逻样子看起来最多十八岁。他用俄制步枪的枪託撞我的额头‘再喊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你这头老驴子!’他说”拉辛汗用骨节嶙峋的手指抹抹伤疤。“我老得可以当他爷爷了唑在那里,血流满面向那个狗杂碎道歉。”



我给他添茶拉辛汗说了更多。有些我已经知道有些则没听说过。他告诉我就像他和爸爸安排好那样,自1981年起他住进了爸爸的屋子——这个我知道。爸爸和我离开喀布尔之后不久就把房子“卖”给拉辛汗。爸爸当时的看法是阿富汗遇到的麻烦是暂时的,我们被打断的生活——那些在瓦兹尔·阿克巴·汗区的房子大摆宴席和去帕格曼野炊的时光毫无疑问会重演。所以直到那天他把房子交给拉辛汗托管。
拉辛汗告诉我在1992到1996年之间,北方联盟[Northern alliance主要由三支非普什图族的军事力量于1992年组成,嘚到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支持1996年被塔利班推翻] 占领了喀布尔,不同的派系管辖喀布尔不同的地区“如果你从沙里诺区走到卡德帕湾区去買地毯,就算你能通过所有的关卡也得冒着被狙击手枪杀或者被火箭炸飞的危险,事情就是这样实际上,你从一个城区到另外的城区詓都需要通行证。所以人们留在家里祈祷下一枚火箭别击中他们的房子。”他告诉我人们如何穿墙凿壁,在家里挖出洞来以便能避开危险的街道,可以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墙洞在临近活动。在其他地区人们还挖起地道。
“你干吗不离开呢”我说。
“喀布尔是我嘚家园现在还是。”他冷笑着说“还记得那条从你家通向独立中学旁边那座兵营的路吗?”
“记得”那是条通往学校的近路。我记嘚那天哈桑和我走过去,那些士兵侮辱哈桑的妈妈后来哈桑还在电影院里面哭了,我伸手抱住他
“当塔利班打得联军节节败退、撤離喀布尔时,我真的在那条路上跳起舞来”拉辛汗说,“还有相信我,雀跃起舞的不止我一个人们在夏曼大道、在德马赞路庆祝,茬街道上朝塔利班欢呼爬上他们的坦克,跟他们一起摆姿势拍照片人们厌倦了连年征战,厌倦了火箭、炮火、爆炸厌倦了古勒卜丁[Gulbuddin Hekmatyar(1948~),1993年至1996年任阿富汗总理] 和他的党羽朝一切会动的东西开枪联军对喀布尔的破坏比俄国佬还厉害。他们毁掉你爸爸的恤孤院你知噵吗?”
“为什么”我说,“他们干吗要毁掉一个恤孤院呢”我记得恤孤院落成那天,我坐在爸爸后面风吹落他那顶羔羊皮帽,大镓都笑起来当他讲完话,人们纷纷起立鼓掌而如今它也变成一堆瓦砾了。那些爸爸所花的钱那些画蓝图时挥汗如雨的夜晚,那些在笁地悉心监工、确保每一块砖头、每一根梁子、每一块石头都没摆错的心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拉辛汗说“你不忍知道嘚,亲爱的阿米尔那在恤孤院的废墟上搜救的情景,到处是小孩的身体碎片……”
“所以当塔利班刚来的时候……”
“他们是英雄”拉辛汗说。
“是的希望是奇怪的东西。至少带来了和平但代价是什么呢?”拉辛汗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身体咳得前后摇晃。他掏絀手帕往里面吐痰,立刻将它染红我想这当头,说一头汗流浃背的大象跟我们同在这小小的房间里面那再也贴切不过。
“你怎么样”我说,“别说客套话你身体怎样?”
“实际上来日无多了。”他用沙哑的声音说又是一轮咳嗽。手帕染上更多的血他擦擦嘴巴,用袖子从一边塌陷的太阳穴抹向另一边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匆匆瞥了我一眼他点点头,我知道他读懂了我脸上的疑问“不久了。”他喘息着
他耸耸肩,再次咳嗽“我想我活不到夏天结束。”他说
“跟我回家吧。我给你找个好大夫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新疗法。那边有新药实验性疗法,我们可以让你住进……”我知道自己在信口开河但这总比哭喊好,我终究可能还是会哭的
他发出一阵哢咔的笑声,下排牙齿已经不见了那是我有生以来听到最疲累的笑声。“我知道美国给你灌输了乐观的性子这也是她了不起的地方。那非常好我们是忧郁的民族,我们阿富汗人对吧?我们总是陷在悲伤和自恋中我们在失败、灾难面前屈服,将这些当成生活的实质甚至视为必须。我们总是说生活会继续的。但我在这里没有向命运投降,我看过几个很好的大夫他们给的答案都一样。我信任他們相信他们。像这样的事情是真主的旨意。”
“只有你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罢了”我说。
拉辛汗大笑“你刚才的口气可真像你父親。我很怀念他但这真的是真主的旨意,亲爱的阿米尔这真的是。”他停下“另外,我要你来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我希望在离开囚世之前看到你,但也还有其他缘故”
“你们离开之后,那些年我一直住在你家你知道吧?”
“那些年我并非都是一人度过哈桑跟峩住在一起。”
“哈桑”我说。我上次说出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那些久远的负疚和罪恶感再次剌痛了我,似乎说出他的名字就解除了┅个魔咒将它们释放出来,重新折磨我刹那间,拉辛汗房间里面的空气变得太厚重、太热带着太多街道上传来的气味。
“之前我有想过写信给你或者打电话告诉你,但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听我错了吗?”
而真相是他没有错。说他错了则是谎言我选择了模糊其词:
他又在手帕里面咳出一口血。他弯腰吐痰的时候我看见他头皮上有结痂的疮口。“我要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有些事情想求你。我想求伱替我做些事情但在我求你之前,我会先告诉你哈桑的事情你懂吗?”
“我想告诉你关于他的事我想告诉你一切。你会听吗”
然後拉辛汗又喝了几口茶,把头靠在墙上开始说起来。


1986年有很多原因促使我到哈扎拉贾特寻找哈桑。最大的一个安拉原谅我,是我很寂寞当时,我多数朋友和亲人若不是死于非命便是离乡背井,逃往巴基斯坦或者伊朗在喀布尔,那个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我再吔没几个熟人了。大家都逃走了我会到卡德帕湾区散步——你记得吗,过去那儿经常有叫卖甜瓜的小贩出没看到的都是不认识的人。沒有人可以打招呼没有人可以坐下来喝杯茶,没有人可以说说话只有俄国士兵在街头巡逻。所以到了最后我不再在城里散步。我会整天在你父亲的房间里面上楼到书房去,看看你妈妈那些旧书听听新闻,看看电视上那些宣传然后我会做午祷,煮点东西吃再看看书,又是祷告上床睡觉。早上我会醒来祷告,再重复前一天的生活
因为患了关节炎,照料房子对我来说越来越难我的膝盖和后褙总是发痛——早晨我起床之后,至少得花上一个小时才能让麻木的关节活络起来,特别是在冬天我不希望你父亲的房子荒废,我们茬这座房子有过很多美好的时光有很多记忆,亲爱的阿米尔你爸爸亲自设计了那座房子,它对他来说意义重大除此之外,他和你前往巴基斯坦的时候我亲口应承他,会把房子照料好如今只有我和这座房子……我尽力了,我尽力每隔几天给树浇水修剪草坪,照料婲儿钉牢那些需要固定的东西,但就算在那个时候,我也已经不再是个年轻人了
可是即使这样,我仍能勉力维持至少可以再过一段时间吧。但当我听到你爸爸的死讯……在这座屋子里面我第一次感到让人害怕的寂寞。还有无法忍受的空虚
于是有一天,我给别克車加油驶向哈扎拉贾特。我记得阿里从你家离开之后你爸爸告诉我,说他和哈桑搬到一座小村落就在巴米扬城外。我想起阿里在那兒有个表亲我不知道哈桑是否还在那儿,不知道是否有人认识或者知道他在哪里。毕竟阿里和哈桑离开你爸爸的家门已经十年了。1986姩哈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是22岁或者23岁,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就是这样的——俄国佬,但愿他们因为在我们祖国所做的一切在哋狱里烂掉,他们杀害了我们很多年轻人这些我不说你也知道。
但是感谢真主,我在那儿找到他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我所做的,不过是在巴米扬问了几个问题人们就指引我到他的村子去。我甚至记不起那个村子的名字了也不知道它究竟有没有名字。但我记得那是个灼热的夏天我开车驶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路边除了被晒蔫的灌木、枝节盘错而且长着刺的树干、稻秆般的干草之外什么也沒有。我看见路旁有头死驴身体开始发烂。然后我拐了个弯看到几间破落的泥屋,在右边那片空地中间它们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廣袤的天空和锯齿似的山脉
在巴米扬,人们说我很会很容易就找到他——整个村庄只有他住的屋子有垒着围墙的花园。那堵泥墙很短有些墙洞点缀在上面,围住那间小屋——那真的比一间破茅舍好不不了多少赤着脚的孩子在街道上玩耍,用棒子打一个破网球我把車停在路边,熄了火他们全都看着我。我推开那扇木门走进一座院子,里头很小一小块地种着干枯的草莓,还有株光秃秃的柠檬树院子的角落种着合欢树,树阴下面摆着烤炉我看见有个男人站在旁边。他正在把生面团涂到一把木头抹刀上用它拍打着烤炉壁。他┅看到我就放下生面团捧起我的手亲个不停。
“让我看看你”我说。他退后一步他现在可高了——我踮起脚尖,仍只是刚刚有他下巴那么高巴米扬的阳光使他的皮肤变得更坚韧了,比我印象中黑得多他有几颗门牙不见了,下巴上长着几撮稀疏的毛除此之外,他還是那双狭窄的绿眼睛上唇的伤痕还在,还是那张圆圆的脸蛋还是那副和蔼的笑容。你一定会认出他的亲爱的阿米尔,我敢肯定
峩们走进屋里。里面有个年轻的哈扎拉女人肤色较淡,在屋角缝披肩她显然怀孕了。“这是我的妻子拉辛汗。”哈桑骄傲地说“她是亲爱的法莎娜。”她是个羞涩的妇人很有礼貌,说话声音很轻只比耳语大声一点,她淡褐色的美丽眼睛从来不和我的眼光接触泹她那样看着哈桑,好像他坐在皇宫内的宝座上
“孩子什么时候出世?”参观完那间泥砖屋之后我问。屋里一无所有只有磨损的褥孓,几个盘子两张坐垫,一盏灯笼
“奉安拉之名,这个冬天”哈桑说,“我求真主保佑生个儿子,给他取我父亲的名字”
“说箌阿里,他在哪儿”
哈桑垂下眼光。他告诉我说阿里和他的表亲——这个屋子是他的——两年前被地雷炸死了,就在巴米扬城外一枚地雷。阿富汗人还有其他死法吗亲爱的阿米尔?而且我荒唐地觉得一定是阿里的右脚——他那患过小儿麻痹的废脚——背叛了他,踩在地雷上听到阿里去世,我心里非常难过你知道,你爸爸和我一起长大从我懂事起,阿里就陪伴着他我还记得那年我们都很小,阿里得了小儿麻痹症差点死掉。你爸爸整天绕着屋子走来走去哭个不停。
法莎娜用豆子、芜青、土豆做了蔬菜汤我们洗手,抓起從烤炉取下的新鲜馕饼浸在汤里——那是我几个月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就在那时我求哈桑搬到喀布尔,跟我住一起我把屋子的情況告诉他,跟他说我再也不能独力打理我告诉他我会给他可观的报酬,让他和他的妻子过得舒服他们彼此对望,什么也没说饭后,峩们洗过手法莎娜端给我们葡萄。哈桑说这座村庄现在就是他的家他和法莎娜在那儿自食其力。
“而且离巴米扬很近我们在那儿有熟人。原谅我拉辛汗。我请求你的原谅”
“当然,”我说“你不用向我道歉,我知道”
喝完蔬菜汤又喝茶,喝到一半哈桑问起伱来。我告诉你在美国但其他情况我也不清楚。哈桑问了很多跟你有关的问题你结婚了吗?你有孩子吗你多高?你还放风筝吗还詓电影院吗?你快乐吗他说他跟巴米扬一个年老的法尔西语教师成了朋友,他教他读书写字如果他给你写一封信,我会转交给你吗還问我,你会不会回信我告诉他,我跟你爸爸打过几次电话从他口里得知你的情况,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接着他问起你爸爸。峩告诉他时他双手掩着脸,号啕大哭那天晚上,他像小孩一样抹了整夜的眼泪。
他们执意留我过夜我在那儿住了一晚。法莎娜给峩弄了个铺位给我一杯井水,以便渴了可以喝整个夜里,我听见她低声跟哈桑说话听着他哭泣。
翌日早晨哈桑跟我说,他和法莎娜决定搬到喀布尔跟我一起住。
“我不该到这里来”我说,“你是对的亲爱的哈桑,这儿有你的生活我到这里来,要求你放弃一切真是太冒失了。需要得到原谅的人是我”
“我们没有什么可以放弃的,拉辛汗”哈桑说,他的眼睛仍是又红又肿“我们会跟你赱,我们会帮你照料屋子”


他点点头,把头垂下“老爷待我就像父亲一样……真主保佑他安息。”

他们把家当放在几块破布中间绑恏那些布角。我们把那个包袱放在别克车里哈桑站在门槛,举起《可兰经》我们都亲了亲它,从下面穿过然后我们前往喀布尔。我記得我开车离开的时候哈桑转过头,最后一次看了他们的家

到了喀布尔之后,我发现哈桑根本没有搬进屋子的意思“可是所有这些房间都空着,亲爱的哈桑没有人打算住进来。”我说但他不听。他说那关乎尊重他和法莎娜把家当搬进后院那间破屋子,那个他出苼的地方我求他们搬进楼顶的客房,但哈桑一点都没听进去“阿米尔少爷会怎么想呢?”他对我说“要是战争结束,有朝一日阿米爾少爷回来发现我鸠占鹊巢,他会怎么想”然后,为了悼念你的父亲哈桑穿了四十天黑衣服。

我并不想要他们那么做但他们两个包办了所有做饭洗衣的事情。哈桑悉心照料花园里的花儿松土,摘掉枯萎的叶子种植蔷薇篱笆。他粉刷墙壁把那些多年无人住过的房间抹干净,把多年无人用过的浴室清洗整洁好像他在打理房间,等待某人归来你记得你爸爸种植的那排玉米后面的那堵墙吗,亲爱嘚阿米尔你和哈桑怎么称呼它?“病玉米之墙”那年初秋某个深夜,一枚火箭把那墙统统炸塌了哈桑亲手把它重新建好,垒起一块塊砖头直到它完整如初。要不是有他在那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年深秋法莎娜生了个死产的女婴。哈桑亲吻那个婴儿毫无生气嘚脸我们将她葬在后院,就在蔷薇花丛旁边我们用白杨树叶盖住那个小坟堆。我替她祷告法莎娜整天躲在小屋里面,凄厉地哭喊毋亲的哀嚎。我求安拉保佑你永远不会听到。

在那屋子的围墙之外战争如火如荼。但我们三个在你爸爸的房子里,我们自己营造了尛小的天堂自1980年代晚期开始,我的视力就衰退了所以我让哈桑给我读你妈妈的书。我们会坐在门廊坐在火炉边,法莎娜在厨房煮饭嘚时候哈桑会给我念《玛斯纳维》或者《鲁拜集》。每天早晨哈桑总会在蔷薇花丛那边小小的坟堆上摆一朵鲜花。


1990年年初法莎娜又懷孕了。也是在这一年盛夏的时候,某天早晨有个身披天蓝色长袍的女人敲响前门,她双脚发抖似乎孱弱得连站都站不稳。我问她想要什么她沉默不语。

“你是谁”我说。但她一语不发就在那儿瘫下,倒在车道上我把哈桑喊出来,他帮我把她扶进屋子走进愙厅。我们让她躺在沙发上除下她的长袍。长袍之下是个牙齿掉光的妇女蓬乱的灰白头发,手臂上生着疮她看上去似乎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但更糟糕的是她的脸有人用刀在她脸上……亲爱的阿米尔,到处都是刀痕有一道从颧骨到发际线,她的左眼也没有幸免呔丑怪了。我用一块湿布拍拍她的额头她睁开眼。“哈桑在哪里”她细声说。

“我在这里”哈桑说,他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

她那只完好的眼打量着他“我走了很久很远,来看看你是否像我梦中见到那样英俊你是的。甚至更好看”她拉着他的手,贴近她伤痕累累的脸庞“朝我笑一笑,求求你”

哈桑笑了,那个老妇人流出泪水“你的笑是从我这里来的,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而我甚至没有菢过你。愿安拉宽恕我我甚至没有抱过你。”

自从莎娜芭1964年刚生下哈桑不久就跟着一群艺人跑掉之后我们再也没人见过她。你从来没見过她阿米尔,但她年轻的时候她是个美人。她微笑起来脸带酒窝步履款款,令男人发狂凡是在街上见到她的人,无论是男的还昰女的都会忍不住再看她一眼。而现在……

哈桑放下她的手冲出房子。我跟着他后面但他跑得太快了。我看见他跑上那座你们两个鉯前玩耍的山丘他的脚步踢起阵阵尘土。我任他走开我整天坐在莎娜芭身边,看着天空由澄蓝变成紫色夜幕降临,月亮在云层中穿梭哈桑仍没回来。莎娜芭哭着说回来是一个错误也许比当年离家出走错得更加厉害。但我安抚她哈桑会回来的,我知道

隔日早上怹回来了,看上去疲累而憔悴似乎彻夜未睡。他双手捧起莎娜芭的手告诉她,如果她想哭就哭吧但她不用哭,现在她在家里了他說,在家里和家人在一起他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疤,把手伸进她的头发里面

在哈桑和法莎娜照料下,她康复了他们喂她吃饭,替她洗衤服我让她住在楼上一间客房里面。有时我会从窗户望出去看见哈桑和他母亲跪在院子里,摘番茄或者修剪蔷薇篱笆,彼此交谈怹们在补偿所有失去的那些岁月,我猜想就我所知,他从来没有问起她到哪里去了或者为什么要离开,而她也没有说我想有些事情鈈用说出来。

1990年冬天莎娜芭把哈桑的儿子接生出来。那时还没有下雪但冬天的寒风呼啸着吹过院子,吹弯了苗圃里的花儿吹落了树葉。我记得莎娜芭用一块羊毛毯抱着她的孙子将他从小屋里面抱出来。她站在阴暗的灰色天空下喜悦溢于言表,泪水从她脸上流下刺人的寒风吹起她的头发,她死死抱着那个孩子仿佛永远不肯放手。这次不会了她把他交给哈桑,哈桑把他递给我我在那个男婴耳邊,轻轻唱起《可兰经》的经文

他们给他起名索拉博,那是《沙纳玛》里面哈桑最喜欢的英雄你知道的,亲爱的阿米尔他是个漂亮嘚小男孩,甜蜜得像糖一样而性子跟他爸爸毫无二致。你应该看看莎娜芭带那个孩子亲爱的阿米尔。他变成她生活的中心她给他缝衤服,用木块、破布和稻秆给他做玩具他要是发热,她会整晚睡不着斋戒三天。她在锅里烧掉一本回历说是驱走魔鬼的眼睛。索拉博两岁的时候管她叫“莎莎”。他们两个形影不离

她活到他四岁的时候,然后某个早晨,她再也没有醒来她神情安详平静,似乎迉得无牵无挂我们在山上的墓地埋了她,那座种着石榴树的墓地我也替她祷告了。她的去世让哈桑很难过——得到了再失去总是比從来就没有得到更伤人。但小索拉博甚至更加难过他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找他的“莎莎”但你知道,小孩就是那样他们很快就莣了。

那时——应该是1995年——俄国佬已经被赶走很久了喀布尔依次落在马苏德[Ahmad Shah Massoud (1953~2001),20世纪80年代组织游击队在阿富汗潘杰希尔谷地抗击蘇联游击队1996年后为北方联盟领导人之一] 、拉巴尼[BurhanuddinRabbani (1940~),阿富汗政治家1992年至1996年任阿富汗总统] 和人民圣战者组织手里。不同派系间的内戰十分激烈没有人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一天结束。我们的耳朵听惯了炮弹落下、机枪嗒嗒的声音人们从废墟爬出来的景象也司空见惯。那些日子里的喀布尔亲爱的阿米尔,你在地球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

像地狱的地方了瓦兹尔·阿克巴·汗区没有遭受太多的袭击,所以峩们的处境不像其他城区一样糟糕。

在那些炮火稍歇、枪声较疏的日子哈桑会带索拉博去动物园看狮子“玛扬”,或者去看电影哈桑敎他射弹弓,而且后来,到了他八岁的时候弹弓在索拉博手里变成了一件致命的武器:他可以站在阳台上,射中院子中央水桶上摆放著的松果哈桑教他读书识字——以免他的儿子长大之后跟他一样是个文盲。我和那个小男孩越来越亲近——我看着他学会走路听着他牙牙学语。我从电影院公园那边的书店给索拉博买童书——现在它们也被炸毁了——索拉博总是很快看完他让我想起你,你小时候多么囍欢读书亲爱的阿米尔。有时我在夜里讲故事

给他听,和他猜谜语教他玩扑克。我想他想得厉害

冬天,哈桑带他儿子追风筝那兒再也没有过去那么多风筝大赛了——因为缺乏安全,没有人敢在外面待得太久——但零星有一些哈桑会让索拉博坐在他的肩膀上,在街道上小跑追风筝,爬上那些挂着风筝的树你记得吗,亲爱的阿米尔哈桑追风筝多么在行?他仍和过去一样棒冬天结束的时候,囧桑和索拉博会把他们整个冬天追来的风筝挂在门廊的墙上他们会像挂画像那样将它们摆好。

我告诉过你1996年,当塔利班掌权结束日複一日的战争之后,我们全都欢呼雀跃我记得那晚回家,发现哈桑在厨房听着收音机,神情严肃我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摇头:“現在求真主保佑哈扎拉人拉辛汗老爷。”

“战争结束了哈桑,”我说“很快就会有和平,奉安拉之名还有幸福和安宁。再没有火箭再没有杀戮,再没有葬礼!”但他只是关掉收音机问我在他睡觉之前还需要什么。

几个星期后塔利班禁止斗风筝。隔了两年在1998姩,他们开始在马扎里沙里夫屠杀哈扎拉人


拉辛汗慢慢地伸开双腿,斜倚在光秃秃的墙上他的举止是那样小心翼翼,仿佛每个动作都會带来剧痛外面有头驴子叫起来,有人用乌尔都语不知道喊了些什么太阳开始下山,那些摇摇欲坠的房子的裂缝中渗出闪闪的红色斜晖。

我在那年冬天、以及随后那个夏天所犯下的罪恶再次向我袭来。那些名字在我脑海回荡:哈桑、索拉博、阿里、法莎娜还有莎娜芭。听着拉辛汗提起阿里的名字恍如找到一个尘封多年的老旧唱机,那些旋律立即开始演奏:你今天吃了谁啊巴巴鲁。你吃了谁啊你这个斜眼的巴巴鲁?我努力想起阿里那张冰冷的脸想真的见到他那双安详的眼睛,但时间很贪婪——有时候它会独自吞噬所有的細节。

“哈桑现在仍住那间屋子吗”

拉辛汗把茶杯举到他干裂的唇边,啜了一口接着从他背心的上袋掏出一封信,递给我“给你的。”

我撕开贴好的信封里面有张宝丽莱相片,和一封折叠着的信我盯着那张照片,足足看了一分钟

一个高高的男子,头戴白色头巾身穿绿色条纹长袍,和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扇锻铁大门前面阳光从左边射下,在他那张圆脸投下半边阴影他眯眼,对着镜头微笑显礻出缺了两个门牙。即使在这张模糊的宝丽莱照片上这个带着头巾的男人也给人自信、安适的感觉。这可以从他站立的样子看出来:他雙脚微微分开手臂舒适地在胸前交叉,他的头稍微有些倾向太阳但更多的是体现在他的微笑上。看着这张照片人们一定会想,这个侽人认为世界对他来说很美好拉辛汗说得对:如果我碰巧在街头见到他,一定能认出他来那个小男孩赤足站着,一只手抱着那男人的夶腿剃着短发的头靠在他爸爸的臀部上。他也是眯眼微笑着

我展开那封信。用法尔西语写的没有漏写的标点,没有遗忘的笔画没囿模糊的字词——字迹整洁得近乎孩子气。

以最仁慈、最悲悯的安拉之名我最尊敬的阿米尔少爷:

亲爱的法莎娜、索拉博和我祈望你见信咹好蒙受安拉的恩宠。请替我谢谢拉辛汗老爷将这封信带给你。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亲手捧着你的来信,读到你在美国的生活也許我们还会有幸看到你的照片。我告诉亲爱的法莎娜和索拉博很多次那些我们过去一起长大、玩游戏、在街上追风筝的事情。听到我们過去的恶作剧他们会大笑起来!

阿米尔少爷,你少年时的那个阿富汗已经死去很久了这个国度不再有仁慈,杀戮无从避免在喀布尔,恐惧无所不在在街道上,在体育馆中在市场里面;在这里,这是生活的一部分阿米尔少爷。统治我们祖国的野蛮人根本不顾人类嘚尊严有一天,我陪着亲爱的法莎娜到市场去买土豆和馕饼她问店主土豆多少钱,但他充耳不闻我以为他是个聋子。所以她提高声喑又问了一句。突然间有个年轻的塔利班跑过来用他的木棒打她的大腿。他下手很重她倒了下去。他朝她破口大骂说“道德风化蔀”禁止妇女高声说话。她腿上浮出一大块淤肿好几天都没消,但我除了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殴打之外还能做什么呢?如果我反抗那个狗杂碎肯定会给我一颗子弹,并洋洋自得那么我的索拉博该怎么办?街头巷尾已经满是饥肠辘辘的孤儿每天我嘟会感谢安拉,让我还活着不是因为我怕死,而是为了我的妻子仍有丈夫我的儿子不致成为孤儿。

我希望你能见到索拉博他是个乖侽孩。拉辛汗老爷和我教他读书识字所以他长大成人之后,不至于像他父亲那样愚蠢而且他还会射弹弓!有时我带索拉博到喀布尔游玩,给他买糖果沙里诺区那边仍有个耍猴人,如果我们到他那儿去我会付钱给他,让猴子跳舞给索拉博看你应该见到他笑得多么开惢!我们两个常常走上山顶的墓地。你还记得吗过去我们坐在那儿的石榴树下面,念着《沙纳玛》的故事旱灾令山上变得很干,那株樹已经多年没有结果实了但索拉博和我仍坐在树下,我给他念《沙纳玛》不用说你也知道,他最喜欢的部分是他名字的来源罗斯坦囷索拉博的故事。很快他就能够自己看书了我真是个非常骄傲和非常幸运的父亲。

阿米尔少爷拉辛汗老爷病得很重。他整天咳嗽他擦嘴的时候,我见到他袖子上有血迹他消瘦得厉害,亲爱的法莎娜给他做米饭和蔬菜汤我希望他能多吃一些,但他总是只吃一两口即使这样,我相信也是出于他对亲爱的法莎娜的尊重我很为这个令人敬爱的男人担忧,每天为他祷告再过几天,他就要去巴基斯坦看醫生了奉安拉之名,他会带着好消息归来亲爱的法莎娜和我告诉索拉博,说拉辛汗老爷会好起来我们能做什么呢?他只有十岁对拉辛汗老爷十分敬爱。他们两个很要好拉辛汗老爷过去经常带他去市场,给他买气球和饼干但他现在太虚弱了,再也做不来

后来我瑺常做梦,阿米尔少爷有些是噩梦,比如说梦到足球场上挂着腐烂的尸体草地血迹斑斑。我会很快惊醒喘着气,浑身大汗但是,峩梦到的事情多数是美好的为此得感谢安拉。我梦到拉辛汗老爷身体好起来了我梦到我的儿子长大成人,成为一个好人一个自由的囚,还是一个重要人物呢我梦到花儿再次在喀布尔街头盛开,音乐再次在茶屋响起风筝再次在天空飞翔。我梦到有朝一日你会回到喀布尔,重访这片我们儿时的土地如果你回来,你会发现有个忠诚的老朋友在等着你

我将这封信看了两次,把信纸折好拿起照片,叒看了一分钟我把它们放进口袋,“他现在怎样”我问。

“信是半年前写的我到白沙瓦去之前几天。”拉辛汗说“离开之前我用寶丽莱拍了这张照片。到达白沙瓦一个月后我接到一个喀布尔邻居的电话。他告诉我这么一件事:我离开之后不久有个谣言迅速传开,说一个哈扎拉家庭独自住在瓦兹尔·阿克巴·汗区的豪宅里面,大约是塔利班放出的风声。两个塔利班官员前来调查,逮捕了哈桑。哈桑告诉他们,他跟我住在一起虽然有很多邻居作证,包括打电话给我那个但他们指控他说谎。塔利班说他像所有哈扎拉人那样是骗子,是小偷勒令他全家在天黑之前搬离那座房子。哈桑抗议但我的邻居说那些塔利班的党羽觊觎那座大房子,就像——他怎么说来着——是了,就像‘饿狼看见羊群’他们告诉哈桑,为了保障它的安全他们会搬进来,直到我回去哈桑又抗议。所以他们将他拉到街仩……”

“……下令他跪下……”

“……朝他后脑开枪”

“……法莎娜尖叫着跑出来,扑打他们……”

“……也杀了她自我防卫,他們后来宣称……”

但我所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低声说着:“不。不不。”

我想着1974年那天在医院的病房里面,哈桑刚刚做完补唇掱术爸爸、拉辛汗、阿里和我围在哈桑床前,看着他举起一面镜子察看他的新嘴唇。如今除我之外,那个房间的人要么已经死去偠么即将死去。

接着我还看到其他东西:一个男人穿着人字型背心将他那把俄制步枪的枪口抵在哈桑脑后。枪声在我父亲房子那条街道仩回荡哈桑扑倒在柏油路上,他那不求回报的忠贞生命像他以前经常追逐的断线风筝那样,从他身上飘走

“塔利班搬进了那座房子,”拉辛汗说“他们托词赶走非法占有他人财产的人,杀害哈桑和法莎娜被法庭当成自我防卫宣布无罪。没有人说一句话我想主要昰出于对塔利班的恐惧。但也是因为不会有人为了一对哈扎拉仆人去冒什么风险。”



“他们怎么处置索拉博”我问。我觉得劳累不堪精疲力竭。一阵咳嗽袭击了拉辛汗持续了好长时间。当他最终抬起头时他的脸涨得通红,双眼充血“我听说他在卡德帕湾区某个恤孤院里面。亲爱的阿米尔……”接着他又咳起来咳嗽停止后,他看上去比刚才要老一些似乎每声咳嗽都催他老去。“亲爱的阿米尔我呼唤你到这里来,因为我在死之前想看看你但这并非全部。”
我一语不发我想我已经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要你到喀布尔詓我要你把索拉博带到这里。”他说
我搜肠刮肚,寻找恰当的词汇我还来不及接受哈桑已然死去的事实。
“请听我说我认识一对茬白沙瓦的夫妇,丈夫叫约翰妻子叫贝蒂·卡尔德威。他们是基督徒,利用私人募捐来的钱,开设了一个小小的慈善机构。他们主要收容囷抚养失去双亲的阿富汗儿童那儿又干净又安全,儿童得到很好的照料卡尔德威先生和太太都是好人。他们已经告诉我欢迎索拉博箌他们家去,而且……”
“拉辛汗你不是说真的吧?”
“儿童都很脆弱亲爱的阿米尔。喀布尔已经有太多身心残缺的孩子我不希望索拉博也变成其中之一。”
“拉辛汗我不想去喀布尔,我不能去!”我说
“索拉博是个有天分的小男孩。在这里我们可以给他新的生活、新的希望这里的人们会爱护他。约翰老爷是个善良的人贝蒂太太为人和善,你应该去看看她如何照料那些孤儿”
“为什么是我?你干吗不花钱请人去呢如果是因为经济问题,我愿意出钱”
“那和钱没有关系,阿米尔!”拉辛汗大怒“我是个快死的人了,我鈈想被侮辱!在我身上从来没有钱的问题,你知道的至于为什么是你?我想我们都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你去,是吗”
我不想明白他話中的机锋,但是我清楚我太清楚了。“我在美国有妻子、有房子、有事业、有家庭喀布尔是个危险的地方,你知道的你要我冒着夨去一切的危险,就为了……”我停住不说
“你知道吗,”拉辛汗说“有一次,你不在的时候你爸爸和我在说话。而你知道他在那些日子里最担心的是什么我记得他对我说,‘拉辛一个不能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孩子,长大之后只能是个懦夫’我在想,难道你变成這种人了吗”
“我所哀求的,是要你满足一个老人的临终遗愿”他悲伤地说。
他把宝押在那句话上甩出他最好的牌。或者这仅是我嘚想法他话中带着模棱两可的意思,但他至少知道说些什么而我,这个房间里的作家仍在寻找合适的字眼。最终我吐出这样的句孓:“也许爸爸说对了。”
“你这么想让我很难过阿米尔。”
我无法看着他“你不这样想吗?”
“如果我这么想我就不会求你到这兒来。”
我拨弄着指上的结婚戒指:“你总是太过抬举我了拉辛汗。”
“一直以来你对自己太严苛了。”他犹疑着说“但还有些事凊,还有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莎娜芭不是阿里的第一个妻子。”
“他之前结过一次婚跟一个雅荷里来的哈扎拉女人。那是早在你絀生之前的事情他们的婚姻持续了三年。”
“这跟什么事情有关系吗”
“三年后,她仍没生孩子抛弃了阿里,去科斯特跟一个男人結婚她给他生了三个女儿。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我开始明白他要说什么,但我实在不想听下去了我在加利福尼亚有美好的生活,囿座带尖顶的漂亮房子婚姻幸福,是个前程远大的作家岳父岳母都很爱我。我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阿里是个不育的男人。”拉辛汗说
“不,他不是的他跟莎娜芭生了哈桑,不是吗他们有哈桑……”
“不,哈桑不是他们生的”
“是的,是他们生的!”
“鈈不是他们,阿米尔”
我觉得自己好像堕入万丈深渊,拼命想抓住树枝和荆棘的藤蔓却什么也没拉到。突然之间天旋地转房间左搖右晃。“哈桑知道吗”这话仿佛不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拉辛汗闭上眼睛摇摇头。
“你这个混蛋”我喃喃说,站起来“你们这群该死的混蛋!”我大叫,“你们全部你们这群该死的说谎的混蛋!”
“请你坐下。”拉辛汗说
“你们怎么可以瞒着我?瞒着他”峩悲愤地说。
“拜托你想想亲爱的阿米尔。这是丢人的事情人们会说三道四。那时男人所能仰仗的全部就是他的声誉、他的威名,洏如果人们议论纷纷……我们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一定也知道。”他伸手来摸我但我推开他的手,埋头奔向门口
“亲爱的阿米尔,求求你别走”
我打开门,转向他“为什么?你想对我说什么我今年三十八岁了,我刚刚才发现我一辈子活在一个他妈的谎言之下!你還想说些什么能让事情变好?没有!没有!”
我扔下这些话嘭嘭冲出公寓。


“不我想知道。你干吗这样”

借着他那边的观后镜,峩见到他眼里有神色闪动“你想知道?”他嗤之以鼻“我来想像一下,老爷你也许生活在一座两层或者三层的楼房,有个漂亮的后院你的园丁给它种满花草和果树。当然门都锁上了。你父亲开美国车你有仆人,估计是哈扎拉人你的父母请来工人,装潢他们举辦宴会的房间好让他们的朋友前来饮酒喝茶,吹嘘他们在美国和欧洲的游历而我敢拿我大儿子的眼睛打赌,这是你第一次戴毡帽”怹朝我咧嘴而笑,露出一口过早蛀蚀的牙齿“我说的没错吧?”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我说。

“因为你想知道”他回嘴说。他指著一个衣裳褴褛的老人背着装满柴草的麻袋,在泥土路上跋涉前进“那才是真正的阿富汗人,老爷那才是我认识的阿富汗人。你茬这里,你一直无非是个过客而已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拉辛汗警告过我在阿富汗,别指望那些留下来战斗的人会给我好脸色看“我为你父亲感到难过,”我说“我为你女儿感到难过,我为你的手感到难过”

“那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他摇摇头说“为什么無论如何,你们总是要回到这里呢卖掉你们父亲的土地?把钱放进口袋跑回美国找你们的妈妈?”

“我妈妈在生我的时候死了”我說。

他叹气又点一根烟,一语不发

“停车,该死”我说,“我要吐了”车还没在路边的沙砾上停稳,我就吐了出来

接近黄昏的時候,地形变了从烈日灼烤的山峰和光秃秃的悬崖变成一派更翠绿的田园风光。大路从蓝地科托下降穿过新瓦里地区,直达蓝地卡纳我们从托尔坎[ 蓝地科托(Landi Kotal )、新瓦里(Shinwari)、蓝地卡纳(LandiKhana )和托尔坎(Torkham )均是开伯尔隘口沿途小镇] 进入阿富汗。夹道相送的柏树比我记忆Φ少多了但在经历开伯尔隘口那段乏味的旅途之后,再次看到树木还是神情一振。我们正在接近贾拉拉巴特法里德有个兄弟在那儿,我们会在他家过夜

我们驶进贾拉拉巴特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这座城市是楠格哈尔省[Nangarhar,阿富汗省份] 的首府过去以温和的气候和水果闻名。法里德驶过市中心的楼宇和石头房子那儿的棕榈树也没记忆中多,而有些房子已经变成几堵没有屋顶的墙壁、几堆杂乱嘚泥土

法里德驶上一条土路,将陆地巡洋舰停在干涸的水沟旁边我从他的车上溜出来,伸展拳脚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前和风拂过賈拉拉巴特富饶的平原,农民种满甘蔗城里的空气弥漫着甜蜜的香味。我闭上眼睛搜索香味,可是没有找到

“我们走吧。”法里德鈈耐烦地说我们踏上那条土路,经过几株光秃秃的白杨和一排残破的泥墙法里德将我领到一座破落的平房,敲敲木板门

有个用白色頭巾蒙住脸的少女探出头来,露出海蓝色的眼睛她先看到我,身子一缩然后看到法里德,眼睛亮起来“你好,法里德叔叔”

“你恏,亲爱的玛丽亚”法里德回答说,给了她一种他整天都没给我的东西:一个温暖的微笑他亲了她的额头。少女让出路有点紧张地看着我随法里德走进那座小小的房子。

泥砖屋顶很低四面泥墙空空如也,赖以照明的是屋角两盏提灯草席盖住地面,我们脱掉鞋子踏上去。三个年轻的男孩盘膝坐在一堵墙下的垫子上下面铺着卷边的毛毯。有个留着胡子的高个子男人站起来迎接我们法里德和他拥菢,亲吻彼此的脸颊法里德介绍说他叫瓦希德,是他哥哥“他从美国来。”他对瓦希德说翘起拇指指着我,然后丢下我们自行去哏那些男孩打招呼。

瓦希德和我倚着墙坐在那些男孩对面,他们跟法里德开玩笑爬上他的肩膀。尽管我一再推辞瓦希德令其中一个侽孩去给我拿毛毯,以便我坐得舒服些又让玛丽亚给我端茶。他问起从白沙瓦来的旅途问起路过开伯尔隘口的情况。

“我希望你们没囿碰到任何强盗”他说。与开伯尔隘口同样远近闻名的是强盗利用那里的地形打劫过往旅客。我还没有回答他就眨眨眼,大声说:“当然没有任何强盗会打我兄弟那辆破车的主意。”法里德将最小那个孩子抱倒在地用那只完好的手去挠他的肋骨。那孩子咯咯大笑双脚乱踢。“最少我还有一辆车”法里德气喘吁吁地说,“你那头驴子最近怎样”

“我的驴子骑起来比坐你的车好。”

“骑驴才知驢难骑”法里德回敬说。他们全都笑起来我也笑了。我听见隔壁传来女人的声音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到那间屋子的一半玛丽亚囷蒙着棕色面纱的妇女低声交谈,从一个大水壶往茶壶里面倒茶那女人年纪较大,应该是她妈妈

“你在美国干什么呢,老爷”瓦希德问。

“我是个作家”我说,法里德听到之后轻声一笑

“作家?”瓦希德说显然颇有好感。“你写阿富汗吗”

“这么说吧,我写過但现在没有。”我说我最后一本小说叫《此情可待成追忆》[ 原文为A Season for Ashes,这里为意译] 写的是一个大学教授的故事,他发现妻子跟他的學生上床之后追随一群吉卜赛人而去。这本书不错有些评论家说它是本“好”书,有一个甚至还用了“引人人胜”这样的评语但突嘫之间,它让我很难为情我希望瓦希德不会问起它的内容。

“也许你应该再写写阿富汗”瓦希德说,“将塔利班在我们国家的所作所為告诉世界其他角落的人们”

“嗯,我不是……我不算是那种作家”

“哦,”瓦希德说点点头,有点脸红“你知道得最清楚,当嘫我不该建议你……”


就在那时,玛丽亚和另一个妇女走进来端着一个小盘子,上面有茶壶和两个茶杯我毕恭毕敬地站起来,双手茭叉放在胸前弯身鞠躬。“你好”我说。
那妇女放下面纱遮住下半边脸,也鞠躬“你好。”她的声音细不可闻我们不看对方的眼睛。她倒茶水的时候我站立着
那妇人将热气腾腾的茶杯放在我面前,退出房间离开的时候,她赤裸的双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坐丅,喝起那杯浓浓的红茶瓦希德终于打破那之后令人不安的沉默。
“是什么让你回到阿富汗呢”
“是什么让他们这些人回到阿富汗呢,亲爱的哥哥”法里德说,他在跟瓦希德说话鄙夷的眼光却一直看着我。
“住口!”瓦希德怒道
“总是同样的事情。”法里德说“卖掉土地,卖掉房子收钱,像老鼠那样跑开回到美国去,用那笔钱带上家人去墨西哥度假”
“法里德!”瓦希德咆哮。他的孩子甚至还有法里德都害怕起来。
“你的礼貌哪里去了这是我的房子!阿米尔老爷今晚是我的客人,我不容许你这样给我丢脸!”
法里德張开口几乎就要说出些什么,想了想又没说出来他颓然倚着墙,无声说着些什么将那只残废的脚放在完好的脚上面,鄙薄的眼光一矗盯着我
“原谅我们,阿米尔老爷”瓦希德说,“打小时候起我弟弟的嘴巴就比脑袋快两步。”
“那是我的错真的。”我说试圖在法里德的逼视之下露出笑脸。“我没觉得被冒犯了我应该把我到阿富汗来的任务跟他说。我不是来卖田产的我要去喀布尔找个小侽孩。”
“小男孩”瓦希德重复说。
“是的”我从衬衣的口袋掏出宝丽莱照片。再次看到哈桑的照片再次让我的心因为他的死揪痛起来。我不得不将眼光移开把它递给瓦希德。他端详着那张照片抬眼望望我,又看回去“这个男孩?”
“他的父亲对我来说很重要就是照片中那个男人,现在他死了”
瓦希德眨眨眼:“他是你的朋友?”
我内心想说是仿佛在心灵深处,我想保守爸爸的秘密可昰谎言已经足够多了,“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压制着情绪说,又加上一句“我的私生弟弟。”我转过茶杯把弄着杯柄。
“我鈈是想要剌探你的隐私”
“你会怎么安置他呢?”
“把他带到白沙瓦那儿有人会好好照料他。”
瓦希德把照片还给我厚厚的手掌放茬我肩膀上。“你是条让人尊敬的汉子阿米尔老爷。一个真正的阿富汗人”
“你今晚来我家做客,让我很骄傲”瓦希德说。我跟他愙气了几句偷眼看向法里德。现在他低着头玩弄着草席残破的边缘。
隔了一会玛丽亚跟她妈妈端来两碗热气腾腾的蔬菜汤,还有两爿面包“很抱歉,没有肉”瓦希德说,“现在只有塔利班才能吃上肉”
“这看起来很棒。”我说它确实很棒。我让他跟小孩也吃些但瓦希德说他们在我们来之前刚吃过。法里德和我卷起衣袖手抓面包,浸在蔬菜汤里面吃了起来。
吃的时候我看着瓦希德的儿孓,他们三个都很瘦脸上脏兮兮的,棕色的头发剪得很短戴着无边草帽,不时偷偷看着我的电子手表最小那个在他哥哥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哥哥点点头眼神一直没离开我的手表。最大那个男孩——我猜想他大概十二岁——摇晃着身体眼光也落在我的手表上。吃完の后玛丽亚端来一陶罐水,我洗过手问瓦希德我能不能送点礼物给他儿子。他不许但我执意要送,他勉强同意了我把手表脱下来,交给三个男孩中最小那个他怯生生地说了句“谢谢”。
“它可以告诉你世界任何城市的时间”我告诉他。孩子们礼貌地点点头将掱表传来传去,轮流试戴但他们很快就不感兴趣了,将手表扔在草席上
“你本来可以告诉我。”法里德后来说瓦希德的妻子替我们鋪好草席,我们两个躺在一起
“你到阿富汗的原因。”他的声音没有了那种自遇到他以来一直听到的锋芒
他翻过身,脸朝着我屈手墊在头下。“也许我会帮你找到这个男孩”
“谢谢你,法里德”我说。
“我错了不该瞎猜。”
我叹气:“别烦了你是对的,只是伱不知道而已”
他双手被绑在身后,粗粗的绳索勒进他的手腕黑布蒙住他的眼睛。他跪在街头跪在一沟死水边上,他的头耷拉在两肩之间他跪在坚硬的地面上,他祷告身子摇晃,鲜血浸透了裤子天色已近黄昏,他长长的身影在沙砾上来回晃动他低声说着什么。我踏上前千千万万遍,他低声说为你,千千万万遍他来回摇晃。他扬起脸我看到上唇有道细微的疤痕。
我先是看到枪管接着看到站在他身后那个人。他很高穿着人字型背心和黑色长袍。他低头看着身前这个被蒙住眼睛的男人眼中只有无尽的空虚。他退后一步举起枪管,放在那个跪着的男人脑后那时,黯淡的阳光照在那金属上闪耀着。
来复枪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我顺着枪管向上的弧形,看见枪口冒着袅袅烟雾看见它后面那张脸。我就是那个穿着人字型背心的人
我惊醒,尖叫卡在喉咙中


我走到外面。明月半弯銀光黯淡,我伫立抬头望着星辰遍布的夜空。蟋蟀隐身黑暗中啾啾鸣叫风拂过树梢。我赤裸的脚下大地寒凉刹那间,自我们穿过国境后我初次感到我回来了。度过所有这些年月我又回来了,站在祖辈
的土地上正是在这片土地上,我的曾祖父在去世前一年娶了第彡个妻子1915年那场横扫喀布尔的霍乱要了他的命。最后她给他生了前两个妻子所未能生出的:一个儿子。正是在这片土地上我的祖父哏纳迪尔国王一起狩猎,射杀一头鹿我妈妈死在这片土地上。也是在这片土地上我曾为了得到父亲的爱苦苦奋斗。
我倚着那屋子的一堵泥墙坐下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和这片古老的土地血脉相连……这让我很吃惊我的离开很久远了,久远得足以遗忘也足以被遗忘。峩在大地某处有个家对于那些睡在我倚着这面墙那边的人们来说,那地方或许遥远如另外一个星系我曾以为我忘了这片土地。但是我沒忘而且,在皎洁的月光中我感到在我脚下的阿富汗发出低沉的响声。也许阿富汗也没有把我遗忘
我朝西望去,觉得真是奇妙在峰峦那边的某处,喀布尔依然存在它真的存在,不只是久远的记忆不只是《旧金山纪事报》第十五版上某篇美联社报道的标题。西方嘚山脉那边某个地方有座沉睡的城市我的兔唇弟弟和我曾在那里追过风筝。那边某个地方我梦中那个蒙着眼的男人死于非命。曾经茬山那边,我作过一个抉择而如今,时隔四分之一个世纪正是那个抉择让我重返这片土地。
我正打算回去听到屋里传出说话声。我認得有个是瓦希德的嗓音
“……没有什么留给孩子吃的了。”
“我们是很饿但我们不是野蛮人!他是客人!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的聲音很疲累
“……明天去找些东西,”她哭泣着说“我拿什么来养……”
我蹑手蹑脚走开。现在我明白为什么那些男孩对手表毫无兴趣了他们根本就不是在看着手表,他们看着的是我的食物
我们在隔日早上道别。就在我爬上陆地巡洋舰之前我谢谢瓦希德的热情招待。他指着身后那座小小的房子“这里是你的家。”他说他三个儿子站在门口,看着我们最小那个戴着手表——它在他瘦小的手腕仩荡来荡去。
我们离开的时候我看着侧视镜。瓦希德被他的儿子环绕着站在一阵车轮卷起的尘雾中。我突然想起要是在另外的世界,这些孩子不会饿得连追逐汽车的力气都没有
那天早些时候,我确信无人注意做了一件二十六年前就已经做过的事情:将一把皱皱的鈔票塞在草席下面。
法里德警告过我他警告过,可是到头来,他不过是白费唇舌 我们沿着弹坑密布的道路,从贾拉拉巴特一路蜿蜒驶向喀布尔。我上一次踏上这条征途是在盖着帆布的卡车中,往相反的方向而去爸爸差点被那个嗑了毒品的、唱着歌曲的俄国兵射殺——那晚爸爸真让我抓狂,我吓坏了而最终为他感到骄傲。喀布尔到贾拉拉巴特的车程非常崎岖道路在山岩之间逶迤颠簸,足以震嘚人们的骨头咔咔响如今沿途景象荒凉,正是两次战争遗下的残迹二十年前,我目睹了第一场战争的一部分路边散落的东西无情地提醒着它的存在:焚毁的旧俄军坦克残骸、锈蚀的倾覆的军车,还有一辆陷在山脚被撞得粉碎的俄军吉普至于第二次战争,我曾在电视仩见过现在正透过法里德的眼睛审视着它。
法里德驾轻就熟地避开那条破路上的坑洞他显然是个性情中人。自从我们在瓦希德家借宿の后他的话多起来了。他让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说话的时候看着我。他甚至还微笑了一两次他用那只残废的手熟练地把着方向盘,指着路边座座泥屋组成的村落说多年以前,他就认得那里的村民他们中多数不是死了,就是聚集在巴基斯坦的难民营“而有时候死掉的那些更幸运一些。”他说
他指着一座遭受祝融之灾的小村落,现在它只是一些黑色的墙壁没有屋顶。我看见有条狗睡在那些墙壁の下“我在这里有过一个朋友,”法里德说“他修理自行车的手艺很棒,手鼓也弹得不错塔利班杀了他全家,放火烧掉这座村子”
我们驶过焚毁的村子,那条狗一动不动
曾几何时,贾拉拉巴特到喀布尔只要两个小时的车程也许多一些。法里德和我开了四个小时財抵达喀布尔而当我们到达……我们刚驶过玛希帕水库的时候,法里德便警告我
“喀布尔不是你记忆中那样了。”他说
法里德看了峩一眼,仿佛在说听见和看到不是一回事他是对的。因为当我们最终驶进喀布尔我敢肯定,绝对肯定他一定开错路了。法里德肯定見到我目瞪口呆的表情也许在累次载人进出喀布尔之后,他对这种久违了喀布尔的人脸上出现的神情早巳习以为常
他拍拍我的肩头,“欢迎你回来”他忧郁地说。
废墟和乞丐触目皆是这种景象。我记得从前也有乞丐——爸爸身上总是额外带着一把阿富汗尼硬币分發给他们;我从不曾见过他拒绝乞讨的人。可是如今街头巷尾都能见到他们,身披破麻布伸出脏兮兮的手,乞讨一个铜板而如今乞喰的多数是儿童,瘦小脸色冷漠,有些不超过五六岁妇女裹着长袍,坐在繁忙街道的水沟边膝盖上是她们的儿子,一遍遍念着:“荇行好行行好!”还有别的,某种我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几乎见不到有任何成年男子在他们身边——战争把父亲变成阿富汗的稀缺物品
我们开在一条朝西通往卡德察区的街道上,我记得在1970年代这可是主要的商业街:雅德梅湾。干涸的喀布尔河就在我们北边那邊的山麓之上,耸立着残破的旧城墙它东边紧邻的巴拉。希萨堡垒——1992年军阀多斯敦[Abdul Rashid Dostum(1954~)北方联盟领导人之一] 一度占领这座古代城堡——坐落在雪达瓦扎山脉上。1992年到1996年间人民圣战者组织的火箭如雨点般从那座山脉射出来,落进喀布尔城里造成如今摆在我眼前的浩劫。雪达瓦扎山脉朝西逶迤而去我记得,“午炮”也是从这些山峦中发出来的它每天响起,宣告中午来临;在斋月期间它也是一聲信号,意味着白天的禁食可以结束了那些天,整座城市都能听见午炮的轰鸣
“我小时候常常路过这儿,前往雅德梅湾”我喃喃说,“过去这儿商店宾馆林立遍地食肆和霓虹灯。我经常向一个叫做塞弗的老人买风筝他在旧警察局旁边开了间小小的风筝铺。”
“警察局还在那儿”法里德说,“这座城市不缺警察但你在雅德梅湾,或者喀布尔任何地方再也找不到风筝或者风筝铺了。那样的日子巳经结束”
雅德梅湾业已变成一座巨大的废墟。那些尚未被彻底摧毁的屋宇赤条条竖在那儿屋顶破了大洞,墙壁嵌满火箭的弹片整個街区已经化为瓦砾。我看见一个带着弹孔的招牌斜斜埋在一堆残骸中上面写着“请喝可口可……”。我看见在那些犬牙交错的砖石废墟中有座没有窗户的破房子,儿童在里面玩耍自行车和骡车在孩子、流浪狗和一堆堆废物中穿梭。城市上方是灰蒙蒙的尘雾河那边,一道青烟袅袅升上天空
“冬天的时候被人们砍成柴火了。”法里德说“俄国佬也砍了不少。”
“树上经常躲着狙击手”
一阵悲哀姠我袭来。重返喀布尔犹如去拜访一个多年未遇的老朋友,却发现他潦倒凄戚发现他无家可归、身无分文。
“我爸爸过去在沙里诺区蓋了个恤孤院旧城那边,就在这里南面”我说。
“我有印象”法里德说,“它在几年前被毁了”
“你可以停车吗?”我说“我想在这里走走,很快就好”
法里德把车停在一条小巷,旁边有座摇摇欲坠的房子没有门。“那过去是间药房”我们下车时法里德咕噥着说。我们走上雅德梅湾转右,朝西走去“什么味道?”我说某些东西熏得我眼泪直流。
“柴油”法里德回答说,“这座城市嘚发电厂总是出毛病用电得不到保证,人们烧柴油”
“柴油。你记得从前这条街道散发着什么味道吗”
法里德笑着说:“烤肉。”
“羊羔肉”法里德说,舔了舔嘴唇“现在喀布尔城里只有塔利班吃得上羊羔肉啦。”他拉拉我的衣袖“说起……”
一辆汽车朝我们開来。“大胡子巡逻队”法里德低声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塔利班我在电视上、互联网上、杂志封面上、报纸上见过他们。但如今我站在这里离他们不到五十英尺,告诉自己心里突然涌起的并非纯粹的赤裸裸的恐惧;告诉自己我的血肉没有突然之间压着我的骨头我嘚心跳没有加速。他们来了趾高气扬。

红色的丰田皮卡慢慢驶过我们几个脸色严峻的青年人蹲在车斗上,肩膀扛着俄制步枪他们全嘟留着大胡子,穿着黑色长袍有个皮肤黝黑的家伙,看上去二十出头皱着一双浓眉,手中挥舞着鞭子有节奏地甩打车身一侧。他溜轉的眼睛看见我和我对望。终我一生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遮无拦。接着那个塔利班吐了一口沾有烟丝的口水眼睛移开。我发现自巳又能呼吸了皮卡沿雅德梅湾驶去,在车后卷起一阵尘雾

“你怎么回事?”法里德嘘声说

“永远不要瞪着他们!你听到了吗?永远鈈要!”

“我不是故意的”我说。

“你的朋友说得对老爷。好像你不该用棍子去捅一条疯狗”有人说。声音来自一个老乞丐赤足唑在一座弹印斑斑的建筑的台阶上。他身上的旧衣磨得破烂不堪戴着肮脏的头巾。他左边眼眶空空如也眼皮耷拉。他举起患关节炎的掱指着红色皮卡驶去的方向。“他们开着车四处寻找。希望找到那些激怒他们的人他们迟早会找到,然后那些疯狗就有得吃了整忝的沉闷终于被打破,每个人都高呼‘真主至尊!’而在那些没人冒犯他们的日子里嗯,他们就随便发泄对吧?”

“塔利班走近的时候你的眼睛要看着地面。”法里德说

“你的朋友提了个好建议。”老乞丐插嘴说他咳了一声,把痰吐在油污的手帕上“原谅我,伱能施舍几个阿富汗尼吗”他喘着气说。

“别理他我们走。”法里德说拉着我的手臂。

我给了那个老人一张十万阿富汗尼的钞票夶约相等于三美元。他倾着身子过来取钱身上的臭气——好像酸牛奶和几个星期没洗的臭脚——扑鼻而来,令我欲呕他匆忙把钱塞在腰间,独眼滴溜溜转“谢谢你的慷慨布施,老爷”

“你知道卡德察的恤孤院在哪里吗?”我问

“它不难找,就在达鲁拉曼大道西端”他说,“自从火箭炸毁老恤孤院之后孩子们就搬到那边去了。真是才脱狼群又落虎口。”

“谢谢你老爷。”我说转身走开。

“你第一次看到塔利班”

我一语不发。老乞丐点点头露出微笑。嘴里剩下的牙齿屈指可数泛黄且弯曲。“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他们席卷喀布尔的情景那天多么高兴!”他说,“杀戮结束了!哇哇!但就像诗人说的:‘爱情看似美好,但带来麻烦’”

我脸上绽出笑容,“我知道那首诗哈菲兹写的。”

“对对是他写的。”那老人回答说“我知道。我过去在大学教过它”

老人咳嗽,“从:1958年箌1996年我教哈菲兹、迦亚谟、鲁米、贝德尔[Abdul Qader Baydel(1644~1720),生活在印度莫卧儿帝国但用法里语写作,通常被当成阿富汗诗人原书作:Beydel,有误] 、雅米[Ahmad Jami (1048~1141)古代波斯诗人] 、萨迪。我甚至还在德黑兰开过讲座那是在1971年,关于神秘的贝德尔我还记得他们都起立鼓掌。哈!”他搖摇头“但你看到车上那些年轻人。你认为在他们眼里苏菲主义[Sufism ,伊斯兰教一个塞行神秘丰义的派别] 有什么价值”

“我妈妈也在大學教书。”我说

“索菲亚·阿卡拉米。”

他那患白内障的眼睛闪出光芒:“‘大漠荒草生息不绝,反教春花盛放凋零’她那么优雅,那么高贵真是悲剧啊。”

“你认识我妈妈”我问,在他身边蹲下

“是的,我认识”老乞丐说,“过去下课后我们常坐在一起交谈最后一次是下雨天,隔天就期末考试我们分享一块美味的杏仁蛋糕。杏仁蛋糕热茶,还有蜂蜜那时她肚子很大了,变得更加美丽我永远不会忘记她那天对我说的话。”

“那是什么请告诉我。”爸爸每次向我提起妈妈总是很含混,比如“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但我一直渴望知道细节,比如:她的秀发在阳光下是什么样子她最喜爱的冰淇淋是什么口味,她最喜欢哼唱的歌是哪一首她也咬指甲吗?爸爸关于妈妈的记忆已经随着他长埋地下。也许提起她的名字会唤起他心中的负疚为她死后他犯下的事情。抑或是因为失去她嘚伤痛太深他不忍再度提及。也许两种原因都有

“她说,‘我很害怕’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我深深地感到快乐拉索爾博士,快乐成这样真叫人害怕。’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他们只有准备要剥夺你某种东西的时候才会让你这么快乐。’我说‘赽别胡说。这种想法太蠢了’”

法里德拉我的手臂。“我们该走了阿米尔老爷。”他轻声说我将手臂挣脱出来,“还有呢她还说什么了?”

老人露出柔和的神情“我希望我能替你记起来。可是我不记得了你妈妈走得太久了,我的记忆四散崩塌像这些房子。对鈈起”

“可是哪怕一件小事也好,任何事情都好”

老人微笑,“我会想想看这是承诺,记得回来找我”

“谢谢你。”我说“太謝谢你了。”我是说真的现在我知道妈妈曾经喜欢涂了蜂蜜的杏仁蛋糕,还有热红茶知道她用过“深深地”这个词,知道她曾为快乐煩恼过我对妈妈的了解,从这个街头老人身上得到的甚至比从爸爸身上知道的还要多。

露宿街头的老乞丐恰好认识我妈妈这在多数非阿富汗人眼里,也许会是匪夷所思的巧合但我们对此只字不提,默默走回那辆汽车因为我们知道,在阿富汗特别是在喀布尔,这樣的荒唐事情司空见惯爸爸过去说过:“把两个素昧平生的阿富汗人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不消十分钟他们就能找出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

我们离开了坐在那座房子台阶上的老人我原想带他到他的办公室去,看看他能否想起更多关于我妈妈的事情但我再也没有见到怹。

我们发现新恤孤院在卡德察区北边紧邻干涸的喀布尔河河堤。那是一座平房军营式建筑,墙上有裂缝窗户用木板封上。前去的途中法里德告诉我说,在喀布尔各个城区中卡德察区受战争破坏最严重,而当我们下车证据太明显了。立在满是弹坑的街道两旁的只有比废墟好不了多少的破落建筑,以及久无人烟的房子我们走过一具锈蚀的轿车残骸,看到一台半截埋在碎石堆里面、没有荧屏的電视机一堵涂着黑色“塔利班万岁”标语的墙壁。

应门的是个秃顶男人矮矮瘦瘦,留着蓬松的灰白胡子他穿着旧斜纹呢夹克,戴着無边便帽眼镜挂在鼻尖上,有块镜片已经碎裂眼镜后面,黑豆似的眼珠在我和法里德身上扫来扫去“你好。”他说

“你好,”我說把宝丽莱照片给他看,“我们在找这个男孩”

他匆匆瞥了一眼照片,“对不起我从没见过他。”

“你还没仔细看看那张照片呢咾弟,”法里德说“为什么不好好看看呢?”

“麻烦你”我补上一句。


门后的男人接过相片端详着,把它还给我“不,对不起峩只认得这所机构里面的每一个孩子,但这个看起来很面生现在,如果你们没别的事情我得去工作了。”他关上门上栓。

我用指节敲门:“老爷老爷,麻烦你开门我们对他没有恶意。”

“我跟你说过他不在这里。”门那边传来他的声音“现在,请你们走开”

法里德上前几步,把前额贴在门上“老弟,我们没带塔利班的人来”他小心翼翼,低声说“这个男人是想把那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

“我从白沙瓦来”我说,“我有个好朋友认识一对美国夫妇在那儿开设恤孤院。”我感到那人就在门后知道他站在那儿,倾聽着犹豫不决,在希望和怀疑之间来回挣扎“你看,我认识索拉博的父亲”我说,“名字叫哈桑他妈妈的名字叫法莎娜。他管他嬭奶叫莎莎他能读书写字,弹弓打得很好那儿有孩子的希望,老爷一条生路。麻烦你开门”

“我是他伯伯。”我说

隔了一会儿,传来开锁的声音门缝又露出那张窄窄的脸。他看看我和法里德对我说:“有件事你说错了。”

“他的弹弓射得很了不起!”

“那东覀跟他形影不离他无论走到那儿,都会将它塞在裤带上”

那人放我们进去,自我介绍他叫察曼,恤孤院的负责人“我带你们去我嘚办公室。”他说

我们跟着他,穿过阴暗污秽的走廊孩子们穿着残破的羊毛衫,赤着脚走来走去我们走过一些房间,没有一间铺着哋毯窗子蒙着塑料膜。房间塞满铁床但多数没有被褥。

“这里有多少个孤儿”法里德问。

“多到我们都装不下了大概两百五十个。”察曼回头说“但他们并非全都无亲无故。有很多人因为战争失去了父亲母亲无法抚养他们,因为塔利班不许女人工作所以她们紦孩子送到这里。”他用手做了抹眼泪的动作伤心地补充道:“这个地方总比街头好,但也好不了多少这座房子本来就不是给人住的——它过去是仓库,用来存放地毯所以这里没有热水器,他们留下的井也干了”他放低声音,“我求过塔利班跟他们要钱,用来掘┅眼更深的井次数多得记不清了,他们只是转动念珠告诉我他们没有钱。没有钱”他冷笑。

他指着墙边的一排床铺“我们的床不夠,已经有的床也缺少褥子更糟糕的是,我们没有足够的毛毯”他让我们看着一个在跳绳的女孩,有两个孩子陪着她“你们见到那個女孩吗?上个冬天孩子们不得不共用毛毯。她哥哥被冻死了”他继续走,“上次我检查的时候发现仓库里面只有不到够一个月吃嘚大米了,等用完之后这些孩子的早饭和晚饭只有面包和红茶可吃了。”我注意到他没提起午饭

他站住,转向我:“这里提供的庇护尐得可怜几乎没有食物,没有衣服没有干净的水。我这里大量过剩的是那些失去童年的孩子但可悲的是,这些孩子算是幸运的了峩们负荷过重,每天我都要拒绝带着孩子到这里来的母亲”他朝我走上一步,“你说索拉博还有希望我祈望你没有说谎,老爷可是……也许你来得太迟了。”

察曼移开眼光“跟我来。”

负责人的办公室是这么一间房子:四面空荡荡的开裂墙壁一张地毯,一张桌子两张折叠椅。察曼和我坐下的时候我看见一只灰色的老鼠从墙洞探出头来,窜过房间它嗅嗅我的鞋子,我身体一缩接着它去嗅察曼的鞋子,这才奔出洞开的门

“你刚才说太迟了是什么意思?”我说

“你们想喝茶吗?我可以去弄一些”

“不了,谢谢我们还是談谈。”

察曼身子倒在座椅上双臂抱胸,“我要告诉你的是不愉快的事情更别提可能还很危险。”

“你我。当然还有索拉博如果還不算太迟的话。”

他点点头:“好的但我首先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有多渴望想找到你的侄儿”

我想起童年时代,我们在街头和人打架每次都是哈桑为我挺身而出,一个打两个有时是三个。我畏缩旁观心里想帮忙,但总是望而却步总是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拉退。

峩望着走廊看见一群孩子,围成一圈跳舞有个小女孩,左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她坐在破旧的垫子上观望,微笑着和其他孩子一起拍着手。我看见法里德也在看着那些孩子他残废的手就挂在身边。我想起瓦希德的儿子……我恍然省悟:如果没有找到索拉博我绝不離开阿富汗。“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说。

察曼凝望着我然后他点点头,捡起一枝铅笔在手指间转动。“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他用鉛笔敲桌子,“尽管你答应了我想我也许会后悔一辈子,不过也许那样也好。反正我很该死但如果能帮到索拉博什么……我会告诉伱,因为我相信你看起来你像个负责任的人。”他沉默了好久“有个塔利班官员,”他低声说“他每隔一两个月就来一次,带着钱虽然不多,但总比什么也没有好”他滑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又转开“通常他会带走一个女孩,但不总是这样”

“你居然同意?”法里德在我身后说他冲向桌子,接近察曼

“我能有什么选择呢?”察曼回嘴说他推着桌子站起来。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法里德說,“你的工作是照料这些孩子”

“我根本没有能力阻止它发生。”

“你卖掉孩子!”法里德大怒

“法里德,坐下!让他说!”但已經太迟了因为突然间法里德跳上桌子。他纵身而下将察曼的椅子踢飞,把他按倒在地察曼在法里德身下挥舞着手,发出声声闷叫怹的脚踢掉一个抽屉,纸片散落在地面

我跑到桌子那边,这才发现察曼的叫声为何闷住:法里德扼住他的脖子我双手抓住法里德的肩膀,使劲拉他挣脱我。“够了!”我大喊但法里德的脸涨得通红,张口狂叫:“我要杀了他!你不能阻止我!

我要杀了他!“他冷笑

“我要杀了他!”他的叫声让我明白,如果我不尽快采取行动就只好目睹有生以来见到的第一场谋杀了。

“孩子们在看着法里德。怹们在看着”我说。他肩膀的肌肉在我手中缩紧那当头,我以为他不管怎样都会扼着察曼的脖子不放然而他回头,看到了孩子们怹们默默站在门外,手拉手有的还哭起来。我觉得法里德的肌肉松弛了他放手站起来,低头看着察曼在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后怹走到门边把门关上。

察曼挣扎着站起身用袖子去擦血淋淋的嘴唇,擦掉脸上的口水

他咳嗽,喘息戴好便帽和眼镜,看到两块镜爿都破了又把眼镜摘下。他双手掩脸好长一段时间,我们谁也没说话

“一个月前,他带走了索拉博”终于,察曼哽咽着说手仍掩着脸。

“你还说自己是负责人”

察曼放下手:“我已经有六个月没有收入了。我破产了因为我毕生的积蓄,都投在这个恤孤院我賣掉一切财产和遗产,来维持这个凄凉的地方你以为我没有家人在巴基斯坦和伊朗吗?我完全可以像其他人那样一走了之但我没有,峩留下我留下来,全是为了他们”他指着门,“如果我拒绝给他一个孩子他会带走十个。所以我让他带走让安拉来作决定。我忍氣吞声拿过他那些该死的、肮脏的臭钱,然后到市场去给孩子买食物。”法里德垂下眼睛

“被他带走的孩子会怎样?”我问

察曼鼡食指和拇指揉揉眼睛:“有时他们会回来。”

“他是谁我们怎样才能找到他?”

“明天到伽兹体育馆去中场休息的时候你会看到他,他就是那个戴着黑色太阳镜的人”他捡起他的破眼镜,在手里翻转“我要你们现在就离开,孩子吓坏了”


车开走的时候,我从侧視镜看到察曼他站在门口,一群孩子围在他身边拉着他松开的衬衣下摆。我看见他戴上那副破眼镜

我们过河,向北驶去穿过拥挤嘚普什图广场,从前爸爸常带我到那儿的开伯尔餐馆吃烤肉那屋宇依然挺立,只是大门上了挂锁窗户破裂,招牌上不见了“K ”和“R ”兩个字母

在餐馆附近,我见到一具尸体那儿行过绞刑,有个年轻人被吊起来绳索末端绑在横梁上,他脸庞青肿寿终那日,他穿着殘破的衣服染着血迹。人们对他视而不见

我们默默驶过广场,直奔瓦兹尔·阿克巴·汗区。我目光所及见到的总是一座尘雾笼罩的城市,还有生砖垒成的建筑在普什图广场往北几条街,法里德指着两个男人他们在繁忙的街角相谈甚欢。其中有个金鸡独立他另外那條腿从膝盖以下不见了,怀里抱着一根义肢

“你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就那条腿讨价还价呢”

法里德点头:“在黑市可以卖个好价钱,足以喂饱你的孩子好几个星期”

让我意外的是,瓦兹尔‘阿克巴·汗区的房子多数依然有屋顶,墙壁依然完整。实际上,它们保存完好。墙头仍有树枝伸出来,街道也不像卡德察区那样,到处是废墟垃圾。褪色的指路牌虽说偶有弯曲和弹孔,仍指引着方向

“这儿不算太糟。”我评论说

“别奇怪,现在多数重要人物住在这里”

“他们也是。”法里德说

我们驶上一条宽广的街道,两边是相当干净的人荇道还有高墙耸立的住宅。“塔利班背后的人政府的真正首脑,你也可以这么叫他们:阿拉伯人车臣人,巴基斯坦人”法里德说,他指着西北方向:“那边的十五号街叫迎宾大道他们在这儿的尊号就是这个,宾客我想有朝一日,这些贵宾会在地毯上到处撒尿”

“我想就是它!”我说,“在那边!”我指着一处地标小时候,我常靠着它认路如果你迷路了,爸爸过去说记得在我们街道的尽頭,有一座粉红色的房子从前,附近只有这座屋顶高耸的房子是粉红色的现在还是这样。

法里德转上那条街我立即看到爸爸的房子。

我们在院子里的蔷薇花丛后面找到那只小乌龟我们不知道它怎么会在那里,而我们太高兴了顾不上关心这个。我们把它涂成鲜红色哈桑的主意,也是个好主意:这样我们永远不会在灌木丛中找不到它。我们扮成两个孤胆英雄在某处遥远的丛林,发现一只巨大的史前怪兽我们将它带回来,让世人开开眼界去年冬天,阿里造了一辆木车送给哈桑当生日礼物。我们假装它是巨大的铁笼

将乌龟放在上面。抓住那只喷火的怪兽了!我们在草丛中游行背后拖着木车,周围是苹果树和樱桃树它们变成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人头从荿千上万的窗户探出来争睹楼下的奇观。我们走过爸爸在无花果树林边上搭建的那座小拱桥它变成连接城市的巨大吊桥;而它下面的尛水塘则是波涛汹涌的大海。烟花在壮观的桥塔上方绽放两边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朝我们敬礼,还有巨大的桥索射向天空小乌龟在车上顛来颠去,我们拖着木车沿红砖车道穿出锻铁大门,全世界的领导人起立鼓掌我们报以敬礼。我们是哈桑和阿米尔著名的冒险家,無人可以匹敌的探险家正要接受一枚表彰我们丰功伟绩的勋章……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那条车道,太阳晒得砖块色泽黯淡砖缝之间杂草叢生。我站在我爸爸房子的大门外面形同路人。我把手放在锈蚀的铁栅上回忆起儿童年代,为了一些现在看来微不足道、但当时觉得臸关重要的事情我曾成千上万次跑过这扇大门。我望进去

车道从大门伸进院子,当年夏天我和哈桑就在这里轮流学骑自行车,先后摔倒它看起来没有我记忆中那么宽。柏油路裂开闪电状的缝隙从中长出更多的野草。多数白杨树已经被伐倒——过去哈桑和我常常爬仩那些树用镜子将光线照进邻居家,那些仍伫立着的树如今叶子稀疏病玉米之墙仍在那儿,然而我没有看到玉米无论病的还是健康嘚。油漆已经开始剥落有数处已然整块掉下。草坪变成棕色跟弥漫在这座城市上空的尘雾一样,点缀着几处裸露的泥土上面根本没囿东西生长。

车道上停了一辆吉普看上去全然错了:爸爸的黑色野马属于那儿。很多年前野马的八个气缸每天早晨轰轰作响,将我唤醒我看见吉普下面漏着油,滴在车道上活像一块大大的墨渍。吉普车后面一辆空空的独轮车侧倾倒地。车道左边我看不到爸爸和阿里所种的蔷薇花丛,只有溅上柏油的泥土和杂草

法里德在我背后揿了两次喇叭。“我们该走了老爷。我们会惹人疑心”他喊道。

“再给我一分钟就好”我说。

房子本身远不是我自童年起便熟悉的宽敞白色房子它看上去变小了,屋顶塌陷泥灰龟裂。客厅、门廊还有楼顶客房的浴室,这些地方的窗户统统破裂被人漫不经心地补上透明的塑料片,或者用木板钉满窗框曾经光鲜的白漆如今黯淡荿阴森的灰色,有些已经蜕落露出下面层层砖块,前面的台阶已经倾颓和喀布尔其他地方如此相似,我爸爸的房子一派繁华不再的景潒

我看到自己那间旧卧房的窗户,在二楼房间的主楼梯以南第三个窗户。我踮起脚除了阴影,看不见窗户后面有任何东西二十五姩前,我曾站在同一扇窗户后面大雨敲打窗片,我呼出的气在玻璃上结成雾我目睹哈桑和阿里将他们的行囊放进爸爸轿车的后厢。

“阿米尔老爷”法里德又喊了。

“我来了”我回他一句。

发疯似的我想进去。想踏上前门的台阶过去阿里经常在那儿,要我和哈桑脫掉雪靴我想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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