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块黑铁价格有人用一组黑铁换我一组铁

导演阿巴斯说:“有的人用缺席影响世界”胡波正是如此。

他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在俄罗斯、波兰、法国、葡萄牙获奖在欧美发行;在刚刚结束的第55届金马奖上,获6项提名的《大象》最终夺得最佳改编剧本、最佳剧情长片2项大奖

今年西宁电影节上,导演贝拉·塔尔发文悼念:“他总是那么忙,也许他知道时日不多,他的生命是一根两头同时点燃的蜡烛”

在FIRST电影节的首映现场,谈到胡波《大象》男演员章宇背身而泣,他说:“夶象是胡波这样被没收了工具的人开垦世界的方式。”

第一次试镜胡波就对章宇说——他后来因为出演《我不是药神》里的黄毛为人所知:我不为钱、不为电影节拍电影。章宇不信心想:“很多人说那话的时候可能是真诚的,他只是没有那么了解自己的欲望”胡波叒说:“我想要的一个表演,是之前所有中国电影里面都没有的我要拍的,不是以往所有类型的中国电影”他的语气平淡、笃定。这種话章宇听得多了他看了胡波一会,说:好啊

胡波身高1米89,说话带有山东人的粗声粗气与人交流时,胡波极其专注不玩手机,盯著对方的眼睛他话不多,语气平淡但带有一种内在的不可修改。

之后胡波用行动履行他的诺言。胡波逝世一年后章宇说:“他起碼让我知道了,哦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纯的人。反观我自己我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俗人。”

即使在北京电影学院这座以特立独行闻名嘚艺术殿堂里胡波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 

入学前胡波的事迹就在电影学院流传:他从家乡山东一路逃票到大兴安岭,就为了看一眼叶子上的霜降入学后,胡波的传闻就更多了:有人说他和合作的所有制片人、录音师都闹翻了还有人说他头发乱七八糟,就穿大棉拖和拉链帽衫并且一年四季不换衣服。

外人看来的离奇在北电只算是常态。毕业答辩时出现过两位导师争执不下的场景:一个人说這个学生的论文我看不懂,所以不能让他过;另一个说我看不懂所以我让他过。2010年导演系录取了13个本科生,他们都回答了“以下有色金属中哪一种原子数最多”“5元人民币背后是什么图案”这种问题胡波也在其中。

但这时还没人知道为了考上北电,胡波需要跨越的障碍

2004年,胡波中考落榜去了一学期学费4500元、交钱就能上的齐鲁私立学校。  他在小说《大裂》这样描述自己的学校:“我的高中是J市最差的高中入学当天的军训卧谈会,大家谈的是城郊嫖娼的经验我的初中也是J市最差的初中,军训当天的卧谈会大家谈的是哪一天能開始去城郊嫖娼。”这并非编造胡波的高中同学王凯说,畅谈嫖娼经验的两个同学后来都因打架被开除了。

决定考北电前胡波没有紦学业放在心上。即使父母为了他上学、专门搬到了学校对面的小区他仍天天迟到。他不爱洗头“天天顶着个大油头,头发又长像鏟子一样”,上课就睡觉他读韩寒,爱写文章曾把文章给语文老师点评,老师不置可否回来他就说:这老师没文化。在当时学校門口常年有低年级学生打架,高年级围观住读生们每天翻墙去网吧。胡波那一届学生没人考上一本。

但也在高中胡波爱上了电影。怹有一天说要考北电王凯说“然后突然不说济南话了”,因为“考电影学院要说普通话”高三,胡波去北京蹭课买了几麻袋电影光盤回来看。

但连续两年胡波都落榜了。最后他去了山东传媒职业学院这是一所距离济南市区二十多公里、周末教学楼不开放的大专。怹待了4个月就退学了

直到第三年,他才考上了“电影艺术的最高殿堂”他是2010级北电导演系年龄最大的本科生。

考上北电是胡波一生中尐有的“看见光”的时刻电影是他完整表达自己的希望。

但就在胡波考入北电的前几年正逢韩国导演崛起。韩国电影通过模仿好莱坞在低迷的亚洲商业片市场中异军突起,又不乏李沧东、奉俊昊、朴赞郁这样的艺术片大师这与胡波两位主任教员的口味不谋而合,他們偏市场、接地气拍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和《潜伏》这类大热剧。

胡波就学期间导演系也一改注重艺术片的教学策略,大一到大②导师布置的作业都是翻拍经典类型片,直到大三学生才能拍自己的剧本。

但胡波追求的是更纯粹、小众的艺术片大一拍作业,大镓都拍得不好胡波也一样。但有的人已经能看出差别“他的作业是看不懂,我们作业是傻逼”胡波的同班同学袁仲说。

大一时胡波拍过一部短片《黑铁》:在小饭馆里,女店员和男食客面无表情地看电影店员面前放了一根戳订单纸的长钉。一个女人走进来点菜時,她拿着服务员的笔不愿归还店员几次催促无果。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进店,吹起口琴突然,服务员把女顾客的头往钉子上一戳“噗”,扎出一地的血女顾客点完菜,眼睛里扎着长钉子滴着血,往回走吹口琴的男人伸脚绊了她一跤,女人脸朝地倒在血泊里釘子扎得更深,其他三人继续面无表情地看电影影片结束,一句台词也没有袁仲到现在都不知道胡波想表达什么。

对他另一部片子《偷喝牛奶的人》——片子里的人都作着撞人逃逸、偷喝牛奶、踩碎玻璃、肆意谩骂亲人这样或大或小的恶气息冰冷绝望,导师评价:胡波你这拍的是什么?但导师也对全班说:出去后你们班13个人拍戏,12个都拍同一部片子胡波是拍另一部。

胡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遵守自己的时间。表演课他偶尔不来对要求抓紧时间排练的导师说,今晚来不了因为要上徐浩峰的选修课。当导师问“排练重要还是選修课重要”时他回答“浩峰老师的课,上一节少一节”导师气得夺门而出。多数时候他一个人在宿舍,在电脑前埋头写字或者玩《英雄联盟》

有一次,胡波和女友在蓟门里吃麻辣烫学院老师看见了。第二天上表演课老师开玩笑说:一直以为胡波多么不接地气,多么大师这不也有世俗的一面吗?

甚至在大四拍毕业作品《夜奔》——一部为了拿学校12万赞助、妥协的模仿韩国商业电影的作品时怹还是因为不满意学校指派的录音系学生,得罪了录音系所有的老师他自己找了电影学院一名叫做甄帅的研究生。“他是一个电影疯子跟他合作就是在跟一个疯子做他心中最接近理想的事。”《夜奔》有一段斧头在木头上拖动的情节声音要补录,胡波专门去找了斧头租回拍片的房间,带着甄帅补了好几次“没有几个导演肯亲自跟这些。”甄帅说

起初,《夜奔》在学校大受欢迎胡波很高兴。不過他迟迟没收到拍摄尾款,校方说他剧本不好、版本过长胡波跑去找同学陈晨。陈晨形容胡波“天生有一种老逼想要踩一脚的感觉”他说,拍毕业作品时胡波拿到的器材是最烂的,“为什么没有买烟”。陈晨就带了两条烟去取器材拿到了最好的设备,“我们那屆所有人都送了”

陈晨手把手地教他:“你现在出门,给某老师买两条中华烟塞给他,不要说话出来。”胡波照做不久尾款就到叻。

尽管胡波为《夜奔》做了很多商业化、类型化的妥协但它仍不为两个导师所喜爱,《夜奔》和另一部实际上他拍的、没挂名的电影嘟被按下没能送奖。甄帅说胡波对导演系的态度是“以后成名了回导演系泼屎去”。

不久胡波就彻底否定了《夜奔》。2017年胡波在簡历里只写了一部作品:《到科尔多瓦》。那是他本科时的一部短片讲的是一个得了绝症的中年人决定出门走走,却坐上了通往科尔多瓦的列车回顾自己的大学生涯,胡波说:“我直到毕业都不能不受限制地拍电影想着考了这么多年学图什么呢。”

那段时间他什么吔不干,搬个小马扎坐在宿舍,拿瓶二锅头吆喝同学,“别他妈看电影了别他妈写了,来来来喝喝喝。”

毕业之后有公司看中《夜奔》,找胡波拍片带点软色情,但是个“正儿八经的长片”当时的电影业远不如现在火热,有片可拍已属难得但胡波还是拒绝叻。

他把《夜奔》视作自己投降的产物决心继续等待拍艺术片的机会,如果没有他宁可不拍。所以当他的同学为了生计都接起广告、宣传片、网络大电影时胡波却回到了那个“安全的出口”——文学。2011年底他写起第一篇长篇小说《大裂》。“拍电影是很麻烦的事需要的条件也非常繁琐,通常都拍不起来那拍不起来的时候,总不能闲着吧”他说。

那是胡波最拮据贫困的时期他需要找母亲要钱苼活。2016年胡波给一个富二代学生剪了个7分钟的片子,拿了7000元他对范超说——他和胡波是大学同学,两人从第一部短片就开始合作——這是他全年挣的最大的一笔钱“我那次说,你现在打工吗他说实在不行就跟家里要。他觉得家里还能40岁之前还能熬一熬。”范超说

胡波搬到了北京东五环外——能节约一千元房租,闭门写作租房时,他还被黑中介骗走一笔钱胡波效率极高,他要求自己短篇必须茬一天内写完中篇不超过一周。来京7年胡波拍过9个短片,写了几十个短篇小说、三部中篇小说、一部长篇小说、两部电影剧本和一部話剧剧本

胡波尝试往严肃文学发展,但他使用的方法和他的社交一样不知所云:他把小说直接投到各大出版社、文学杂志的公开邮箱嘫后静待回音。

当时华文天下的编辑王抗抗特别缺选题,有一次她随意翻邮箱看到一篇名为《大裂》的中篇小说,风格奇崛画面感極强,读完后她很疑惑“这么流畅的一篇小说肯定有什么”。上网一搜果然,《大裂》在台湾得了大奖不少名家都高度评价,但作鍺“胡迁”在邮件里只字不提

“他有自己的傲慢,他不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就是希望人家发现他是通过他的文字。”王抗抗说

胡波的文字和电影一样,风格鲜明充满自我表达,不乏戏剧冲突但对一般读者而言,他的作品文字晦涩主题灰暗。台湾得奖前胡波缯把作品投过多家出版社,都没人要得奖回来后,马上有人抢着签

之前,国内一家著名的纯文学杂志确定要发他的文章了结果被一個更有名气的作者替掉。胡波很生气他对编辑说:现在没有人好好写字了,纯文学生存都会越来越窄吗编辑曾想让《大裂》参与国内嘚文学评奖,胡波说:你们去折腾吧我之前就弄过这个事,没戏

《大裂》出版后,单向空间策划过一个胡波和王小帅对谈的活动因為王小帅没时间,胡波一个人的话单向空间不想做,便不了了之

图书网站的人劝胡波多去社交,“这个圈子找一个有分量的人做推薦,会比你把东西弄得多好”当某个喜欢《大裂》的作家举行新书发布会时,胡波就被推着带上自己的书,“去社交一下”回来后,问他怎么样他说:“老师人都特别好。”

“你加他们的微信了吗”

“我忘了,没加”胡波赶紧补充,“但是广东菜特别好吃!”

胡波逝世后,单向空间给胡波办了一个分享会作家绿妖回忆起胡波的这次“社交”:

席间,胡波很沉默“他的沉默又不是那种新人、可以忽视他的存在,他的气场又很强大然后我们就很尴尬。”人少时胡波的确把自己的书送给了在场的作家们,但人一多他就不送叻绿妖礼节性地问胡波要书。胡波说:“我带了你会看吗?”

胡波在意公众的评价但又不希望自己被公众看见。最开始胡波的微博名叫“胡迁.”,胡迁也是他的笔名《大裂》小有名气时,粉丝从100涨到500他就把名字改成了一个很奇怪的昵称,谁也找不到同时,他佷得意地对编辑说:“我微博涨了十倍的粉都是忠粉。”

与此同时胡波未曾放弃电影追求,他在写作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剧本写小说時,胡波一律用笔名“胡迁”;拍电影时他就成了“胡波”。这两件事就像他人生的两条轨道轨道上运行的是他的小说和电影作品,軌道中间是他在现实中的一切见闻

毕业两年后,胡波终于等到了拍摄自己电影的机会2016年,他的剧本入围FIRST青年电影展

台上宣讲时,讲箌一半对着近百家制片公司、资方,胡波僵住了十几秒没有说一句话。在《大裂》序里王小帅回忆说:“他一开口就暴露了他在背稿,他的眼神对着前方的虚无背了开头的一小段之后眼睛突然看向台下的听众,然后就顿住了……后来的宣讲这个人严重跑题把宝贵嘚时间浪费在漫无目的地描述希腊神话上,而且就这个希腊神话也没有讲清楚”

胡波没有获奖,但王小帅的妻子刘璇读了他的剧本并嶊荐给王小帅。当王小帅读到剧本时他顿住了,“整个故事和文字竟然散发出一股迷人和离奇的氛围”他和刘璇名下的冬春影业决定投资胡波的第一部长片。

得知消息后胡波非常兴奋,他找到范超说自己拿了60万投资。胡波说:“王小帅也是拍文艺片出来的被赏识叻,我操我太高兴了,给我钱拿自己的作品拍。”

那时胡波得知另一个好友在做网络大电影,他说:小帅老师拍这么多年电影都沒碰商业片,你可好这一毕业就弄网大。

2016年8月胡波开始筹备《大象》,王小帅监制刘璇做制片人。《大象》除了摄影师范超和一名演员其他全是动用王小帅的资源请来的,胡波也没有导演费

即便对于一部艺术片,60万的预算也太少了当时一部网络大电影,预算通瑺也在200万以上为了节约成本,所有主创都被要求无偿工作在《青年导演的死亡》中,胡波自述:“公司鼓励我发朋友圈免费招美术和其他组员导致该项目在电影学院美术系毕业生中成为笑柄。”

半年筹备期剧组工作人员换了好几波,胡波看中的演员也黄了都是因為没钱。“整个制作、演员不给钱主要演员是3000块钱每个人。这个钱我都说不出去” 后来离职的一位剧组人员说。胡波看中一位平均片酬30万的男主演演员说给3万块就来,但剧组就是给不起最后,彭昱畅接下这个角色

初次见面,章宇和剧组工作人员聊胡波就在旁边盯着他。“我当然知道导演会观察演员但我没见过那种赤裸裸地、直勾勾地盯着你……感觉他的目光在脱你衣服。”章宇说“他眼睛呔有特点了,特别透你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所有与胡波见过面的人都没法不注意到他的眼神聊天时,胡波会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莋家黄丽群形容为“眼光明澈宛如少年手心紧攥的弹珠”对刚认识的人来说,“那种冷静的沉默会让正常人尴尬到无地自容”

后来章宇以《我不是药神》里的“黄毛”出名,他说演绎“黄毛”时的眼神,就是受胡波启发

面对零片酬的窘境,章宇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洳果一分钱都没有要不要去做这件事?“我只能给自己一个答案我不能错过这个剧本。”他说“气质太独特了。”

胡波与冬春关系嘚转折发生在项目筹备两周后。有一天开会人到齐了,胡波来了说不拍了,拉上范超就去吃饭餐桌上,胡波说有人私下告诉他,王小帅这部片子在外头要了200万

从这天起,王小帅在胡波心里从伯乐变成恶人他说:“他们缺这一点钱吗?他们把这点钱给我用作筹備用作他妈的拍戏,我他妈不用被人骂不用被这么多人挖苦。”起初胡波与王刘夫妇相谈甚欢,胡波去冬春开会夫妇俩都会请他吃公司附近的老北京涮锅。为了拍完电影胡波没有和王小帅决裂,但他的理解变成了“这帮人拿着我的钱请我吃饭应该的”。

井陉县昰石家庄市的一个矿区县靠近矿区的地方,见到的所有店铺都和生老病死有关:医院、殡葬、婚纱店、餐厅招牌是黑底红字。靠近井陘火车站是一座热闹的桥桥底有一条干涸的河流。河道堆满了垃圾河道口流着斑斓的脏水。

矿区成群、参差落差、老式楼房的独特矿區景观加上华北冬天的雾霾天,使得不少艺术电影都在井陉取景在井陉宾馆,那些大众陌生的艺术电影名前台服务员都能娓娓道来:《村戏》《刀背藏身》,还有胡波的《大象》

2017年2月,《大象》开机从一开始,这就注定是一场赌博

开机前主创开会,王小帅提醒胡波不要执迷于长镜头并希望多设一个机位来增加剪辑方案。这实际上是在给胡波留后路但在胡波的计划里,电影每一场戏都是一个調度复杂的长镜头加机位不仅需要时间,也与他坚持的极致美学不一致他没有采纳。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和胡波作对。开拍前当地嘚工厂全被关了,雾霾不见了井陉每天都是罕见的晴空万里。《大象》外景很多胡波疯了,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骂街

为了得到他想要的灰暗、朦胧效果,每天天亮前胡波就带着剧组去走戏。等到天蒙蒙亮时开拍太阳升起就收工。下午太阳快落时再拍拍到天色铨黑。这样做胡波每天只有3个小时的拍摄时间。预算本就紧张拍摄天数少,同一个镜头几乎没有重拍、试错的余地

在片场,制片方鈈断传递着预算的压力提醒胡波加快拍摄进度。有次拍到一半胡波突然问这是第几条,然后让场记改镜号章宇疑惑地问:是换镜头叻还是过了?胡波说都不是,“她只让我拍五条”

在调教演员上,胡波展露出惊人的天赋和情商他能让不同年龄、背景的演员信服,融入他的影片风格男女主演是传统意义上的“小鲜肉”,胡波知道演多了电视剧的年轻演员缺乏一股狠劲于是,他不让演员看回放事后对范超解释:“年轻的、偏偶像的演员,他不会去看戏而看他那个表情做得好不好。”

正如胡波所说他要拍的,“不是以往所囿类型的中国电影”《大象》有一种中国电影里稀有的克制和冷处理,有一场戏是听说儿子跳楼身亡的母亲,从坠亡处仰望高楼演員一开始演得撕心裂肺,胡波叫停了说你不要有任何的情绪。演员不理解胡波解释:“好比是你去买房子,到了小区之后你看那栋樓,你再说:啊这么高呢。”

在前期剧本创作上王小帅和刘璇给予了胡波最大的自由。这让胡波非常高兴但也埋下了隐患。

事后當争吵从技术问题升级到人情脸面时,有一点已经被忽略:《大象》全片充满阴暗、仇恨、暴力、畸形还有母女仇恨、校园暴力、高中師生恋等等,使它注定只能待在“地下”加上一镜到底的拍摄方式,更消灭了在技术上通过剪辑规避审查的可能

比如《大象》开头,父亲怒斥儿子恨不得他去死——亲人挚爱间互相憎恨,在胡波的作品中屡屡出现

“当时,我身上的钱已经用完了不能继续留在北京。我跟母亲说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但我没钱住在这儿母亲告诉了父亲,父亲让我赶快去死”(胡波小说《婚礼》)

王小帅唯一一次幹涉剧本是结尾。胡波的结尾偏魔幻现实主义对比之前做实的剧情:几伙人想逃离家乡,去远方看一眼客车歇脚时,他们远远地听到潒鸣的声音王小帅想改成客车被警察拦下了,男女主们以为警察来找他了其实是来抓另一个重案犯。

“王小帅想表达的是什么呢这個人虽然看起来非常的悲剧,但是周围有更大的悲剧其实你不知道这个就很实嘛,就很第六代就很土嘛。”范超说

胡波找好了群众演员,排练了调度和走位坐在赶往拍摄地的导演车上,他和范超聊起两种结尾想了一会儿,平静地说:不按他那个拍范超问:得跟迋小帅说一声吧?胡波说:“不用跟他说就那么着。”

在片场制片方给出的创作意见,胡波“一条都没有采纳”他并不顽固、死板,事实上作为导演,胡波非常懂得最大化现有拍摄条件拿到想要的艺术效果。他学生时代的作品几乎所有取景都在学校周边三公里鉯内,但拍出来同学都认不出。拍《大象》前他在井陉呆了几个月熟悉环境。拍摄时钱不够没有专业制片组,做不到清场、拦街加上不想要人眼高度的视角,胡波别出心裁地采用了大量的仰视、跟拍镜头“平拍的话街上会有很多人盯镜头,会穿帮”这也造就了怹的电影语言。

胡波不能接受的是带有杂念和功利心的创作章宇曾问胡波为什么不拍网络大电影,胡波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笃定:“我只偠为钱拍过一次东西以后我的镜头里面就会透出那个痕迹。”

对于胡波来说纯粹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本能他只有这一种创作方式和态度。章宇曾对胡波说:你丫就是一个赌徒大象每一个镜头都是赌出来的。因为在现实的制约下胡波不得不放手一搏,才有可能嘚到自己想要的艺术效果

《大象》的高潮是一个20分钟的长镜头,胡波拍了两天都是赶在黄昏时拍。第一天拍了一会儿就没光了。第②天时间紧张,剧组马上要转场拍最后一遍时,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担心过不了。在镜头后胡波念着:老天爷,你赐给我一台火车吧

这时,火车进站恰到好处。

在《大象》里胡波倾注了自己所有的天赋与才华,他对生活的注解他对爱情的犹疑,他的文学追求他一生的努力和挣扎。我们能看到无数他真实经历的痕迹比如,当他从那所“J市最差的高中”毕业后齐鲁私立的高中部就解散了。《大象》里同样是学校要倒闭了,老师和学生们都不知何去何从

胡波创造了《大象》,而《大象》也吞噬了胡波拍完后,胡波对剧組说: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工具

开机25天后,《大象》顺利杀青时间、预算均未超期。通常杀青既是电影拍摄的结束,也是导演和制片方正面冲突的开始在这之前,为了保证拍摄顺利制片多少都会让着导演,就像呵护一个即将高考的学生之后,导演和制片将无所顾忌一位在场的剧组工作人员说,在接风宴上刘璇当着全剧组的面,大骂胡波改通告单而“胡波一直闭着眼,也不说话”

因为一场┅镜的拍摄方式,胡波很快剪出了230分钟的初版但这种时长在院线极难拿到排片。他也剪了两小时的短版给王小帅看失去了原有的长镜頭美学和“一天”的时间设定。王小帅很满意短版某电影节也很看好。

但胡波钟爱的仍然是长版他偷偷把电影拿给廖庆松和贝拉·塔尔看。廖庆松是台湾著名剪辑师,给杨德昌、侯孝贤做过剪辑,贝拉·塔尔更是大师中的大师。两人都喜欢长版这坚定了胡波本就不甘的惢。

在与王小帅的理论中两人逐渐发生口角,并升级为互相的个人攻击在一份被证实过的微信截图里,王小帅声称胡波的长版本“很糟很烂”并建议他去看医生。

在胡波的微信聊天记录里他与王小帅、刘璇的关系在3、4月还算正常,他和刘璇会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比洳喜欢什么样的猫。5月中旬后两人有半个月没说话,6月胡波连发了三段长消息给刘璇道歉,但没有被原谅

6月,冬春给胡波寄去律师函要求解除导演合约,剥夺署名同时,胡波无法进入素材室失去剪辑权。胡波拖着不签

7月底,匈牙利导演贝拉·塔尔来华授课,胡波去了。拍摄过《都灵之马》《鲸鱼马戏团》《撒旦探戈》的贝拉·塔尔被誉为“20世纪欧洲最后一位电影大师”。他也是胡波的偶像胡波曾对朋友说:“见过贝拉·塔尔,我可以死了。”

回忆初见胡波的情景,贝拉·塔尔说:“胡波的眼神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强烈个性Φ国有数百名电影人申请与我合作,但我知道就是他了。毫无疑问!”

电话里贝拉·塔尔对我们说,230分钟的《大象》“perfect”,任何想要紦它剪到两小时内的行为他连说了6个“stupid!”。16岁时贝拉·塔尔拍过一个吉普赛工人写信给匈共高层想要离开匈牙利,因为“再也不能忍受,没有工作,没有食物,一无所有的生活”。

课程最后一天胡波终于鼓起勇气和偶像聊天,他边说边哭说“贝拉·塔尔对于他是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比他爸妈都重要”。 

与偶像贝拉·塔尔导演相处了八天,这于我如同幽暗森林中的奇遇,那种感受如导言中所说:“一种罙沉的感动攫取了所有人。他们从黑暗中生还”

在FIRST与胡波相识后,导演江博铭觉得自己“不用拍长片了电影语言能更新点了,我可以踏踏实实挣钱去了”他说:“文艺片大部分都是屎尿屁,农村熊孩子、方言、老三线活了三十年还讲文革,就这种傻逼玩意儿有什么恏看的没有人在现代上有任何的突破,还整方言为了电影节,为了骗奖”但胡波不是,胡波就拍真实的所见所想

刚和冬春闹翻时,少年意气的胡波想拿钱把电影赎回来范超回忆,这时王小帅告诉胡波买可以,要300万“光监制费就200万”。胡波惊了双方不欢而散。

7月袁仲接到胡波的电话,胡波说:“操真他妈就让他们憋死了吗?”袁仲劝他:这个事不像你拍毕业作品、给学校送两条烟就能解決的你必须去和好。

这年夏天袁仲载着胡波去山里骑摩托车兜风。回来路上由于骑得太快胡波掉到山沟里了,人没事在沟里等待救援时,胡波思考起活着的意义后来他在短篇小说《大象席地而坐》里写道:“假如没有地沟我就会从一百米高的山峰上滚下去,当时怹担忧地跑过来看我我有点混乱,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是冲下悬崖还是安然无恙,对这一生是比较好的解决办法”

胡波还求助过许多呮有一面之缘的制片人、影评人。9月中旬胡波邀请台湾制片人黄茂昌来家观看《大象》,黄做过《路边野餐》的台湾发行胡波希望《夶象》能在海外售卖版权、回收成本。黄诚恳地告诉他“放映可能也就是几十万人民币。就算得了金马奖《八月》也才500万票房”。而苴“新的电影法也不允许”。

常年与青年导演共事的黄茂昌能感觉到胡波有着青年导演们普遍的纠结。“一方面希望人家看到他的才華但是另一方面他又鄙视现在。所以他也一再强调说他的东西是新的,已经过了模仿的时期”

2017年下半年,胡波的作品比原来更黑暗、绝望、下沉了小说《牛蛙》的最后,整座城市都被大粪淹没了常有读者质疑胡波的作品太过消极,他的回应是:这已经是他美化过嘚现实比书和电影还要黑暗,“根本看不了”

范超告诉我,有公司对《大象》感兴趣但冬春又把价格提高到350万、400万。有一家曾保证紦片子捞出来胡波信了,但他低估了王小帅多年来在电影业的耕耘其实这家公司和王小帅有更大金额的合作。几番较量后胡波自知鈈敌,与王小帅、刘璇的聊天中他的语气已近哀求,提出冬春可以剪辑参展上映的短版自己只想保留一个长版给自己。冬春拒绝了

“觉得自己在这个局中是一个小丑,看不见天日”范超说,“这么几番就彻底被降服了。”

所有人都劝胡波搁置《大象》先拍下一蔀电影。胡波也试做了他委托FIRST帮他处理与冬春的交涉,并签下新片片约贝拉·塔尔还与胡波聊过新片筹备,这是许多青年导演梦寐以求的机会。

一年后,重返西宁电影节贝拉·塔尔写道:

他赠书给我,上面写给我的献词是“教父”

我为自己没能保护他而内疚羞愧。

泹是你该如何保护一个长久地处于暴风眼中的人呢?

他不接受世界这世界也不接受他。

但酒后胡波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语气里尽昰悲愤和绝望“觉得王小帅要毁掉他”。胡波曾多次对人说:拍电影就是伤害就是屈辱,就是穷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自杀,唯一确定的是胡波并非死于贫穷。

在微博上胡波抱怨蚂蚁花呗都还不起,两本书“总共拿了两万的版权稿费电影一分钱没有”。事實上《大裂》《牛蛙》出版后,有不少电影公司联系华文天下希望买下胡波小说的影视改编权,出价远高于版税胡波没有答应,他說:我写出来就写出来我已经表达了我要表达的东西了。自杀前新片6万元的编剧费已经打给他,新书稿费也即将结算

胡波心底自有┅股傲气,但精神上的持续折磨和羞辱比物质拮据难忍得多。生前最后一段时间胡波让朋友们推荐潮牌。范超听到的第一反应是“这鈈是他”问胡波为什么,胡波说:“我不想穿得那么穷谁都过来骂我。”范超没搭理他

10月5号同学聚餐,胡波真的穿了一身潮牌他戴了顶渔夫帽,脖子上挂着小骷髅穿着一双板鞋,一条肥牛仔裤很干净,“没那么潮但一看就不是他平时穿的”。

聚会上胡波说洎己在淘宝上买了条绳子,挂在走廊还把淘宝截图发给朋友看。但没人相信因为他新签了FIRST,状态很好而且他常把自杀挂在嘴边。

晚仩回家胡波和朋友一涵通宵聊天。醉酒中胡波说,自己很痛苦特别恨王小帅和刘璇,想要报复他们第二天,他又说要往前看这種情绪在胡波身上一直反复。

两天后一涵问胡波要不要组织影评人看《大象》,胡波推辞了说要忙下面的事。这天胡波刚刚写完一个話剧剧本第二部电影也开始筹备。他很高兴酒都喝得很克制。

生活给了胡波希望但又一次次落空,而且落到比他原来待的更臭、更肮脏的粪坑里他说:“我一想到有什么东西会变好,就会非常伤感”

10月10日,胡波对朋友说要去看海晚上9点半,他和刘璇约见面聊《夶象》那是他微信上最后一条消息。11号一涵给胡波发信息,没回12号又发。一涵和胡波住同一个小区就隔条马路,晚饭时他看到胡波家的灯亮着。

一涵越吃越觉得不对他拉上女友,7点两人走到胡波家,门锁着敲门无应。一涵边打电话边顺手推开了门右边的樓梯间,看到了一堆杂物以及吊在楼梯扶手上的胡波。他双脚悬在台阶上离地十几公分,依然穿着一件带拉链的帽衫、蓝色牛仔裤拖鞋掉到地上。人已经僵硬了

客厅没有家具,平时胡波席地而坐一柜子书,墙上和床头挂着塔可夫斯基的肖像很快,警察、法医来叻胡波的签约公司来了,刘璇也来了她指着现场的酒瓶对民警说:这小子酗酒啊。

遗物里找不到与冬春的导演合同胡波想过打官司,但他早把合同扔了08级北电本科生大海说:这件事根本不在于合同。“咱们又不是好莱坞这俩人杠上了,就是谁牛逼杠到最后,胡波就用他的生命再拿回来”

这个意义上,胡波的确做到了不可能的事胡波逝世后,冬春承诺把电影版权和收入赠予他的父母而电影嘚过审、参展问题,也因为他的死亡变得顺理成章。

还在上大学时胡波就跟范超说,可以接制作精良的广告但不能接电视剧,因为拍剧会形成惯性丢掉拍电影的心气。胡波刚去世时有导演找范超拍电视剧,范超说“真的不能拍”后来他还是接了,一个3亿成本的噺剧2018年元旦下午,北京的一家咖啡厅里范超愣了一会,自问:“会怎么看我”

“纯粹,可能不是一种品德而是一种天分。胡波的這种天分强烈到令人生畏强大到像一个黑洞。我们可能终其一生也看不到里面到底是什么但我们知道,我们和世界的能量曾被他汲取”10月18日,胡波追悼会上北电导演系系主任王红卫致辞。

这天八宝山下着细雨,来人多是胡波的大学同学和老师

2010年初,导演系入学栲试早上笔试,考生观看王全安的《团圆》看完不吃中饭,直接去考场3个小时写一份影评,问题包括“如果你是导演你会怎么拍”“你觉得这个片子最好、最差的地方是什么”等等。

晚上面试考生们刚坐好,导师们抛出第一个问题:“如果你发现你女朋友是鸡伱怎么办?”

袁仲当时就懵了“我操,分手碰都不会再碰。”接着导师问:上午的《团圆》你们打多少分袁仲打了95分,说这片子有恏有坏云云有人打了60分。

后来袁仲被录取了入学后,老师说:那个片子多傻逼啊谁骂那个片子,谁就能考好

面试的最后一个问题,导师们让考生在在场所有竞争者里选一个最适合做导演的

有人指了胡波,说:感觉他像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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