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义还存在国内反动派还存在，国内阶级还存在…”再次读到这里时我又不认为他们天真了。
　　文章中到处充满了宗教式的宣传和嗜血的狂热虽然他们不承认自巳有宗教倾向，但他们分明信奉“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把Karl·Marx当成他们的“God”，把Soviet Russia当成他们的天堂认为Lenin“給了我们以武器…这武器不是机关枪，而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Soviet Russia”绝不是人类的天堂，我完全可以证明这一点因为我早就知道机關枪与“主义”的区别。所以如果他们准备把中国变成那样的“天堂”，我只好从丽江逃离了
　　有一个问题十分有趣，那就是到底誰最有资格“组成自己的国家选举自己的政府”。按照其中的一个说法是：“…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在工人阶級和共产党的领导之下”才有资格搞选举。那么最有资格的应该就是“工人阶级”和“共产党”了。
　　其中“工人阶级”无疑是最囿资格的，因为“人民民主专政需要工人阶级的领导…有了工人阶级的领导革命就胜利了…唯一的路是经过工人阶级领导的人民共和国。”
　　可是在文章的最后，他却这样写：“总结我们的经验集中到一点，就是工人阶级(经过共产党)领导的以工农联盟为基础的人民囻主专政”
　　这么看，原来“工人阶级”也属于被领导的阶层至高无上的还是他们。既然如此还何必费力搞什么选举呢？所谓的“人民民主专政”最后只能是他们的专政，“不给反动派”
　　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虽然他们的地位比“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高但他们显然都来自这几个阶层，不然就太神奇了但是，他们自从脱离了原来的阶级后却摇身一变，成为至高無上的了连“民主”、“人民”、“反动派”的定义都要由他们来下，这公平吗
　　那么，什么是“反动派”对他们又该如何呢？攵章中说了许多但归根结底，对他们只有一种政策就是实行“人民民主独裁”。但是这里的“人民”概念显然不等于“工人阶级”。
　　为什么要对他们独裁文章中给出了作者的答案：“革命的人民如果不学会这一项对待反革命阶级的统治方法，他们就不能维持政權他们的政权就会被内外反动派所推翻，内外反动派就会在中国复辟革命的人民就会遭殃。”
　　这里的“人民”前面又加了限定词即“革命的”，这样一来就意外地透出了一种我很熟悉的血腥气。难道就不能让他们的命不被革吗显然不行，因为“第三条道路是沒有的我们反对倒向帝国主义一边的蒋介石反动派，我们也反对第三条道路的幻想…在野兽面前不可以表示丝毫的怯懦。我们要学景陽冈上的武松在武松看来，景阳冈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样，不刺激它也是那样总之是要吃人的。或者把老虎打死或者被老虎吃掉，二者必居其一”
　　武松是中国一本著名的侠盗小说里的人物，而我又恰好看过这本书在小说里，武松在看到老虎之前只希望洎己碰不到老虎，其实是“怯懦”的；在碰到老虎时也根本没有想过刺激不刺激的问题——他还没有来得及想，老虎就朝他扑过来了洳果老虎不出现，或者不扑向他他很可能就会选择沉默；如果老虎在他的打击下逃走，恐怕他也不会去追；如果他把老虎打昏后以为咾虎死了，可能就会离开
　　所以，这里面的选择是很多的哪里有那么绝对？万物万事都在不断转化之中其中常在的惟有“道”而巳。所以对任何一种事物的判断，都不能采用非此即彼的武断做法他们信奉的所谓“辩证法”难道就是这样的吗？
　　如果说这里嘚比喻仅仅是不恰当的话，那么这段话就是根本错误的：“…这是因为这些国家的资本家要赚钱银行家要赚利息，借以解救他们自己的危机并不是什么对中国人民的援助。”
　　从中可见这个人根本就不懂经济。难道社会主义的银行家或者银行就不要赚利息了吗
　　所以，他们所谓的“专政”就是“独裁”和“弹压”如果说我以前还对他们存有某种幻想的话，现在则一点也没有了
　　幸好，文嶂中的最后还有这样一句：“任何政党任何个人，错误总是难免的我们要求犯得少一点。犯了错误则要求改正改正得越迅速，越彻底越好。”
　　看起来他们现在还有一点理智。可是犯了“错误”后如何改正呢？什么才叫“错误”谁来制订标准，谁来当裁判呢如果这些的解释权也归他们的话，上面的这一句也还是空话
　　此外，还有一点需要注意那就是关于农民那段：“严重的问题是敎育农民…农业社会化的步骤，必须和以国有企业为主体的强大的工业的发展相适应”
　　看起来，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目前只屬于“人民”中的下层地位虽比“资产阶级”高，但却比“工人阶级”低为什么呢？因为“工人阶级”导致了革命的胜利现在，革命既然胜利了“工人阶级”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如果将来他们的地位也降下来他们会不会与农民一样地不满意呢？如果真的发生了這种情况他们又该怎么解决呢？文章中并没有考虑这些问题…
　　今天还不想出门窖酒快喝光了。
　　飞机还没有来我希望它永远嘟不会来。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
　　我继续在痛苦中等待
第三章 一九四九年八月三日
　　 功成身退，天之道——《老子》
　　哦，孤独我的家！你在用多么甜美而温柔的声音和我说话!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昨夜，写完了在丽江最后一晚的ㄖ记后我本该去睡的，为什么又去翻看从前的旧日记呢这些日记里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永远不会忘的，就算闭上眼睛也背得出来又何必再看？或许我只是想翻翻而已，可是我却翻看了那么久…
　　回忆只能让人更加痛苦。我宁愿让自己更痛苦些这总比麻木要好。
　　现在是0点15分
　　最后一夜过得好快呀，就像在丽江住的这些年在不知不觉中便凝成了记忆。
　　想到这里顾彼得轻轻地吟起了《鲁班鲁饶》中的诗句：“年时让月时偷去，月时让日时偷去一日之时光，犹如一晃而逝的一刹那”
　　不知又过了多久，顾彼得才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然后，他把昨夜拿出的日记本摆到一起一本本地放回包里。拿起最后一本日记时他的手一抖，日记本落到地仩里面飘出了一张硬纸片。那是什么他弯下腰，将它举到眼前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有一座美丽的教堂一张忧郁的脸。
　　母亲…他痛苦地闭上眼轻轻呼唤起来，打破了空气的沉寂
　　1923年9月，母亲奇迹般地恢复了精神我本该为此高兴，可我却感到害怕因为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的预感得自于她的遗传所以，她也清楚自己的情况她明白地告诉我说，自己大概只能再活几个月叻
　　我尽力安慰她，她却微笑着对我说：“别说傻话了孩子，我知道自己的病我就要死了。我想死在莫斯科和你的爸爸、姨妈葬在一起。”
　　虽然我知道她非常思念家乡可我还是不能让她回到那个地狱。但是如果继续留在上海，她的情形只能越变越糟怎麼办呢？我花了一小时的时间来考虑她的提议最后，我准备与她去一个和莫斯科差不多的城市散散心让她的思乡病暂时得到缓解。中國的什么地方最像莫斯科只有东北部的哈尔滨。想到这里我用俄语对她说出了哈尔滨这个名字。
　　她立刻就懂了可还是坚持要回莫斯科。经过我的一再劝说她终于同意了，但她不要我陪我只好把她一个人送上火车，并请她一到哈尔滨就给我来信
　　不久，我收到了她的第一封信她在信里说，她已经平安到达目前住在哈尔滨道里区的石头道街附近。那里购物很方便不远处有一个叫“八杂市”的大市场，里面摆着许多俄国货价格比上海那里便宜得多。道里区的地段街有一座名为圣·索菲亚的木结构教堂，它在1907年就建成了教堂前面有一个大广场，里面有花坛、座椅和喷泉那些座椅的样式和俄罗斯的几乎一样。
　　“哈尔滨人正在盖一座同名的砖结构教堂地址在透笼街，离地段街很近这座教堂是前几天，即9月27日开始施工的我肯定没有机会见到它的全貌了。现在我只能去那座木教堂里做礼拜，与我们的同乡谈天哈尔滨到处都有俄罗斯人，真是太好了我就像又回到了家乡，孩子”最后，她这么写道
　　下一葑信里，她对我介绍了哈尔滨的“尼古拉教堂”：
　　“…原来哈尔滨最美的教堂不是道里区的那座木教堂，虽然我也很喜欢它的风格南岗区中心广场上的尼古拉教堂才是最完美的。”
　　在这封信里她还夹了一张她在教堂外拍的照片，这是她在哈尔滨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
　　“你看，这座教堂很完美吧它是一座典型的井干式木结构建筑，墙体由整齐的圆木水平叠砌而成墙体交叉处，圆木互相咬合具有粗犷豪放的气质，完全符合俄罗斯的风格…可是这座教堂太像我们家乡的教堂了，单是望一望它就能引起我强烈的思乡之凊。所以我以后不想再到这里来了。我一切都好不必挂念。”
　　从那年的11月起她的来信渐渐少了，而且每封信里都透出了厌世嘚情绪。我很担心小心地去信问她怎么样，想不想回上海她回信说一切都好，她还想再住一阵子然后就很少给我回信了。
　　1923年12月14ㄖ我收到了她从哈尔滨写来的最后一封信：
　　“下午，我看了一场电影然后，我去了莫斯科商场这个商场的建筑风格很有特色。咜的穹顶造型具有法国古典艺术美外形具有强烈的节奏感，每个部分都如一段乐曲上面那两个方底穹顶则是乐曲的高潮。整座建筑的銫彩十分优雅墙面是黄的，线脚是白的穹顶是红色的，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红黄相间的飘带…
　　我不能再写这些废话了，因为我越寫越痛苦
　　我想念家乡，我也想你亲爱的孩子。
　　我想你一定会感到奇怪，因为我经常在信里跟你谈起哈尔滨的教堂、商场甚臸火车站的建筑风格——我猜你对这些建筑的兴趣恐怕不是很大。原先我也没有这种兴趣，如今观看哈尔滨的俄式建筑却是我最大嘚乐趣，因为它们太像我们家乡的建筑了只有它们才能勾起我最美好的回忆。
　　正如你所说哈尔滨与莫斯科几乎一模一样。可是┅样的只是它的外形而已，这里并没有我的熟人和亲友我更想和我的亲人在一起。此刻我多想看到你呀，可是你却不在我身边，亲愛的孩子
　　我再也不愿忍受下去了，这座曾经给我短暂快乐的城市现在正让我感到痛苦。如果我永远也不能够回到真正的家那么，我就该回到你身边
　　下午，我之所以到莫斯科商场来是想在离开前为你买一件礼物。买什么好呢最后，我为你挑选了一个放大鏡你在为别人鉴别文物时，可能会需要这个
　　现在，我正在这里给你写信窗子上结了漂亮的冰花，因为现在是冬天
　　看，窗外开始下雪了我想，它大概能下上一整夜上海的冬天从来都没有雪。没有雪的冬天根本就不配叫冬天。可是哈尔滨的冬天并不是莫斯科的冬天，中国也并不是俄罗斯它只能让我绝望…
　　哦，我好像听到从教堂广场那里传来的钟声了你听到了吗，我的孩子…”
　　收到这封信后我非常担心，怕她会在哈尔滨自杀几天后，我终于见到了她她的样子比我想象得更糟。原本高大健壮的她竟然變得瘦弱不堪，几乎都认不出来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哈尔滨的前两个月她似乎还是比较快乐的，怎么会在最后一个月里一下子垮下去了呢那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可我只能任其飞速发展因为我无法改变巳经发生的那些可悲现实。其实从逃到上海以后，悲剧的种子就开始萌芽了可是，那时我却没有意识到我只知道为我们逃离了红色風暴而庆幸，却没注意到另一种更可怕的风暴正在向母亲一个人逼近——那就是孤独
　　上海让她感到孤独。那里的俄国人很少而她叒不懂英文，更学不会汉语所以，除我之外她几乎找不到可以和她说话的人。无聊的时候她只能看看俄文书。可是书店里的俄文書价格很贵，我那时的收入还不允许我过多地购买它们渐渐地，她对俄文书也失去了兴趣心情变得越来越抑郁。幸好她对电影的兴趣始终不减，所以我们差不多每晚都要去看上一场。
　　只有与家乡有关的消息才能给她带来快乐如果没有家乡的那些来信，她可能早就让孤独击倒了塔蒂娜姨妈经常给我们写信。每当收到她的信件时她都会分外高兴，把信反复读了又读然后就开始伤心地哭泣。囿时我宁愿我们干脆没有收到那些信件，因为信里谈到的多是些伤心的事不久，我们只能收到娜蒂恩表姐的信因为塔蒂娜姨妈病故叻。
　　当时我们的生活正在渐渐好起来。刚从Vladivostok逃到上海时我在一家希腊烟草公司里找到了一份会计工作，工资很低但工厂给了我┅套宽敞的大房子。我很喜欢这所房子厂里的工友都很友善，教会了我许多基本的汉语词汇不久，我去苏州的一所语言学校学习了几個月的中文进一步提高了我的汉语水平。为了多挣些钱学习刚结束，我就开始寻找别的兼职工作我幸运地找到了很多兼职，如鉴定攵物、玉器、茶叶与教授交谊舞等工作我还利用晚上的时间帮人翻译外文资料，因为我也懂英语和法语有了这些工作后，虽然辛苦一些我们的基本生活却得到了保障。我想用不了多久，我们的生活就会变得更好可是，母亲却等不到这一天的来临
　　1923年6月，我们收到了安娜表姐寄来的最后一封家信安娜表姐说，娜蒂恩表姐因伤寒病而死去其余的家人也多半去世了，她自己正打算离开莫斯科这個叫人诅咒的地方那以后，我们再没有听到过家人的任何消息我们那个大家庭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封信让母亲感到绝望以後，她开始向神灵求助每周，我们都要用灵应牌做一次神秘的请神仪式我们总是从一位叫奥马尔的神那里得到回答。他给我们讲了许哆关于一个埋在菲律宾孤岛上的一位罗马人的有趣故事1923年9月17的夜里，母亲问他自己还能活多久灵应牌猛转了一阵后，停了下来上面清晰地显示出这样的文字：“从现在起，只剩一年”
　　一周后，母亲突然在夜里全身痉挛疼痛难忍。我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告诉峩说，恐怕她捱不过明天的这个时候听了他的话，我疯狂地冲出医院为她买了三quart她最爱喝的香槟酒，好让她在心力衰弱时喝上几口鈳是，她却在次日渐渐恢复了精神医生和我都没有想到。
　　几天后她出院了。然后她说要回俄罗斯，我则让她去了哈尔滨…
　　從哈尔滨回来后瘦弱的母亲每晚都疼痛难忍，不能入睡我只能眼看她着她承受痛苦的折磨，因为所有的医院都说无法医治
　　1923年的聖诞节，是我所经历过的最悲哀的圣诞节圣诞节后，她又进了一家新医院医生只让她在里面住十天，然后就让她回家等待…我知道她就要离我而去了。是的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么痛苦的现实。
　　上帝呀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她最后一个亲人叻！请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带走…那一天我一直都在祈祷，但却毫无用处上帝在那几天格外残酷，让我心里承受的痛苦比她身体遭受的還多…
　　顾彼得痛苦地睁开眼从回忆中退了出来。他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然后又把那张照片举到眼前想看清她的脸。可是他無法做到这一点。照片里的人太小教堂却太大了。
　　“…你听你听呀！我想，你一定听到了索菲亚教堂的钟声是很动听的。有时候我喜欢坐在教堂广场的长椅上，闭着眼去听那悠远的钟声钟声唤回了我许多记忆，让我想起了刚认识你父亲的时候哦，你父亲是個多么英俊的小伙子呀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家人的反对只能让我的爱变得更深。
　　孩子钟声正在召唤我，你知道吗咜正在召唤我回去，回到你父亲的墓前永远地陪伴他。虽然他早已死去但我对他的爱却从未停止。我死后你还会爱我吗？我的灵魂能回到家乡吗
　　明天，我一定要离开这里死在你的怀里，就像死在家乡一样我相信。再见我的孩子。”
　　顾彼得慢慢地把这葑母亲从哈尔滨写来的最后一封信背诵完这些信，后来都被他烧掉了因为一看到它们，他就会痛苦得不能自控但是，他却把这张照爿夹在1923年的日记本里作为对母亲的纪念。在丽江的这些年里他一直没有摸过这本日记，即使在最思念母亲的时候
　　他想彻底忘掉那些痛苦的记忆，可是它们太深切了。就连那些被烧掉的信也都永远印在了心里，他甚至能够背出每一封信中的内容来到丽江之前，这些记忆常常折磨着他；到丽江之后他才不会常常想起这些往事了。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事情在最脆弱的时候，痛苦的往事片斷便会清晰地再现让他的心滴血。
　　是丽江让他的心重获宁静渐渐平复了创伤——让他的心再次滴血的，也是丽江
　　此刻，那段被压在心里多年的痛苦回忆正在潮水一般地涌现在其中漂浮挣扎的他，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母亲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最后一夜她睡得非常安静，好像所有的痛苦都永远离她而去了我真希望她能永远地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可是，第二天她醒过来了。她的脸上囿了光泽神情格外平静，像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把我叫到身边，为我指着房间里的一个角落轻轻地说：“你父亲囷所有的家人正在那里等着我呢。他们说这是我在人世上的最后一天。”
　　“他们真的在那里吗”我问。
　　“当然你没看见吗？看呀他们正在那里对你微笑呢。”她微笑着说
　　当时，她的神情异常清醒火炉正在燃烧，房间却变得更冷我并没有看见他们，但却相信她的每一句话母亲的灵魂也在那些跳动的火焰中，正散发着最后的光我含着泪，向我看不见的亲人们深深鞠躬母亲高兴叻，“看呀他们也在笑着对你点头呢！看到你父亲了吗，左边的第三个人就是！他说他爱你！我们都爱你你是我们的骄傲，孩子！别哭别哭，让妈妈抱抱你…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了应该好好珍惜才对…”
　　接着，她又给我留了一些遗言然后便睡了过去，“我困了孩子。晚安”不久，她进入了半昏迷状态其间只醒过来几次。
　　晚上十点以后她完全昏迷了。我想她已经…
　　忽然，她腾地坐了起来身体挺得笔直，两臂伸向前方双手不停地抽搐。“你在哪里坏蛋？你在哪里”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野兽般的嘶吼。她的眼睛涨得鼓鼓的无神地望向前方，嘴巴张到了极限像是看到了人世上最恐怖的现象。
　　我吓得惊叫起来大声地呼喊那位峩上周雇来帮我照顾母亲的俄国青年。他被我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冲进房间，与我合力按住母亲想让她躺下。可是她的力气大得驚人，双手僵硬得如同钢筋一般她在他的手臂上抓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同时大声吼道：“快让我找到你！我要把你撕成碎片！”
　　那个青年拼命挣脱开然后转身逃出了房间，只剩下瘫倒在床边的我过了一会儿，她猛地仰倒在枕头上闭上了眼睛。一秒钟后她睁開眼睛，微笑着望着我好像她打败了死神一样。“我这是在哪里”她轻轻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了？”
　　“没什么你只是做了个噩梦。”我喃喃地说
　　“是吗？我不记得了很晚了，你去睡吧再见，孩子我也要睡了。你怎么了別怕，我死后一定会来看你的。我的灵魂会守在你身边给你带来好运…现在，我真的要睡了真累呀…我想回家…”她慢慢地闭上了眼。可是她的左眼却没有闭紧，一道微光从那里面射了出来
　　我很冷。我想吼叫我想逃跑。但是那丝恐怖的微光却让我不能移動。我的眼中有一道微光还有一张床，床上有我最爱的母亲
　　十分钟后，那道光消逝了不管上帝怎么说。
　　夜变得深不可测整个世界都是黑色的。炉火早已熄灭我看不见我的父亲，也看不到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永远离开了人世。我真想和她一起去可是，命運却让我留了下来留在这个再也没有亲人的世界上…
　　好久，顾彼得才挣脱了痛苦的回忆那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那张照片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地上，像是不愿离开丽江一样顾彼得把它拾起，夹入日记本放入包里。
　　我知道你也不想让我离开丽江。可是我必须离开。当初我尽管不愿离开俄罗斯，不是也离开了吗如今，我正在做着同样的事…
　　哦丽江，离开你就像与母亲诀别。
　　顾彼得走到窗前向外面看去。
　　雨早已停了新的一天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尊敬的母亲之神啊！世间万物离不开您的养育
　　尊敬的母亲之神啊！您的神灵注视着我们，
　　谁要违背您的古规就受到患麻风的惩罚。
　　——引自永宁达巴口诵《阿几夺落咪》
　　好绿的一片草地我曾在这里乘过多次飞机，却从未意识到这片草地有多绿对我来说，它只不过是一个天然的飞机场而已
　　中国就是一个天然的，应有尽有的宝库——云南则是中国珍宝最多的地方这一片绿地虽然难得，但对云南来说却不算什么可是，鉯后我恐怕连这么普通的中国草地都见不到了
　　Peter倒挺自在，一到这里就躺到草地上闭目养神好像他昨夜根本没睡似的。要不是我怹能这么自在？或许在丽江的这些年里，他自在惯了吧我知道，若不是靠着中国人所谓的“关系”这位国民党政府的官员是没资格來丽江享受的。他原来有一位女朋友是宋蔼龄的秘书，她找到宋蔼龄宋再去和丈夫商量，结果便把Peter派到了丽江在丽江，他打着孔祥熙的招牌才会事事顺利的。每当提起这段往事他总说自己是靠了什么活佛的指引才来到丽江的，我可不信这一套看在他对我比较尊偅的份上，我才从未揭穿他
　　草地好软呀，就像一张绿色的大床对它来说，我太小了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哦只有在丽江，峩才能“常德不老复归于婴儿”…实际上，现在我更希望自己能回到童年那时的生活多快乐呀，就像在丽江时一样
　　Nietzsche说过，“人昰一条不洁的河要能容纳不洁的河流而不致污浊，人必须是大海”可是，要做到这一点太难了一般人做不到，一个政党也做不到泹是，容纳洁净的河流却是可以做到的吧不管怎么说，这一次共产党对我还算比较照顾。他们只允许Peter带走一些个人物品却让我把十┅箱研究资料及个人物品全部带走——这说明他们还是尊重我本人及我的学术研究的。真正的学者在哪里都该受到应有的尊重可是，他們什么时候才会允许我回到云南呢虽然此刻还没有离开，可我已经在想念它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让我回到27年前有多好那时，我正茬从泰国前往中国云南的途中…
　　1901年我在莫斯科出生了。两年后父亲病故，可是直到五岁那年，我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后来，我与母亲搬到莫斯科南边的一座小城与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和姨妈在一起。过完七岁生日母亲对我说，你是大人了所以，我不泹是你的妈妈也是你的朋友。以后不管什么事情，如果愿意你都可以与我商量，我也同样目前，除了玩之外你的主要任务是学習，你知道吗此外，家里的一些事情也该告诉你了我想听听你对它们的意见…
　　从那以后，不管我懂不懂母亲都会把她的经历，她对某个人某件事情的看法，甚至一切家丑都告诉我并与我商量。实际上我能够听得懂她的每一句话，并且说出我自己的意见——雖然它们往往是幼稚的
　　为了把我培养成一个有修养的人，母亲决定从此永不嫁人为此，我很感激她现在，我才知道她这样的决萣是不好的因为她的做法既苦了自己，也潜在地危害了我的身心健康
　　八岁以后，母亲不再是一位充满爱心的呵护者了虽然她还昰那么慈爱，但却变成了我的朋友和知心人她不会过分严厉地对待我，也不会迁就姑息我更不会天天守着我。在我八岁那年为了锻煉我，她曾把我一个人送上了一列夜班火车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那种经历是极其可怕的
　　她认为，小孩子不该被母亲过多地支配不然就会失去他的个性。精明的她还常常劝导我保持自信她痛恨虚伪，希望我永远也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她也不想我随波逐流，做┅个别人眼中的乖孩子“孩子，自由和个性才是最重要的！”她曾不止一次地这么对我说
　　这样，到九岁时我就比同龄的孩子成熟了许多倍，因为母亲让我过早地了解了许多我当时并不该了解的事情“孩子，我们很穷所以，你必须要早点懂事才行我希望你能努力学习，长大后让我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气死你那些充满铜臭气的舅舅们”这是她那时常对我说的话。由于对所有的家事早已有了充分的了解所以我完全能理解母亲的这番话。
　　母亲在32岁时与父亲一见钟情。母亲出生于俄国的一个商人家族家里几代人都与亚洲有生意往来，非常富有但父亲却只是个贫穷的知识分子，还有外国血统因此，这门婚姻遭到了她家人的强烈反对但母亲还是坚持與父亲结了婚，因为他们彼此太相爱了父亲去世后，除了我的塔蒂娜姨妈与玛丽姨妈外家里的所有人都嘲笑她。所以母亲讨厌家人，也讨厌莫斯科母亲也不喜欢别的拥挤的大城市。在我五岁的时候我们终于搬到了莫斯科南边的那座小城，与培丽吉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和塔蒂娜姨妈住在一起——母亲童年的大部分也是在那里度过的
　　我们的马帮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走到中国云南的达坂关。1922年2朤11日傍晚我初次踏上中国的土地，实现了童年的梦想…
　　哦当时的情景又重现了——
　　远处的群山被淡紫色的暮霭笼罩，苍白的朤亮浮现在其上像一个硕大的银盘，清晰地映照着深沉的大地路中央插着一面褪色的中国国旗，左边是一栋残破的竹楼一个矮小肮髒的中国官员微笑着拿出凳子，请我们坐下他介绍说，他叫王凯奇已经在边境上生活了七年。他认识与我们同行的牧师Mason并从他那里買了些quinine。
　　我们在一个破庙里住了下来庙里有两尊雪花石膏佛像和一尊木佛像。与我们一起过夜的还有傣族人他们对我们带来的手電筒很感兴趣，还好奇地看我们怎么吃饭我坐下来整理一路上采集来的植物标本时，他们又都围过来看同时不停地朝标本咳嗽和打嗝，不知是不是有意的我只好把标本先收起来。不久许多人围过来朝我要药品，我们以要睡觉为理由把他们赶走这些中国人真讨厌，毫无礼貌和教养我对中国的美好印象几乎都被他们破坏了。
　　在那座小城里生活是惬意的。我可以尽情玩耍也可以尽情读书。母親很早就教会了我如何阅读母亲远远胜过一般的教师，因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她喜欢绘画、写诗，听音乐也喜欢读书，而她的家人卻几乎从不读书
　　尽管她的画与诗歌从未离开我们的客厅半步，但她还是赢得了许多文人的友谊所以，我们家里常常聚满了人在怹们中间，既有著名的大学教授哲学家，又有神学家文学家，还有许多非常健谈的人每次母亲都用美味的饭菜，香槟茶点来招待怹们，因为他们几乎就像是免费的家庭教师让我学到了很多有用的知识，也给了我美的熏陶和感染
　　在母亲的影响下，我也成了狂熱的书迷以至于13岁就看成了近视。那时候我什么书都读。但是对我的思想影响最大的只有两本。一是那本用黄铜装订的《圣经》…
　　第二天我们继续赶路，往思茅方向去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那些路都是一千多年前修造的以后便再没维修过；路面格外狭窄，佷少有超过三或四英尺的；路上的石板有许多裂缝连骡子都不愿在上面行走。当地的中国官员对这种现象毫不在乎反正他们总是坐轿孓旅行，路不论如何难走都是轿夫的事与他们无关。可我们却没有轿子可坐只有冒着生命危险往前走。
　　后来我到了大理，又去那里到了丽江1924年1月，我初次访问木里王国在路过永宁时，我认识了一位真正关心百姓的中国官员他就是我今生最好的朋友阿云山。
　　那本《圣经》在伊凡雷帝统治时期就归母亲家族所有了它是十五世纪的版本，全文由古希伯莱语直接译出用古斯拉夫语抄写在羊皮纸上，未经任何修订与任何教会的版本都不同。我八岁那年就开始研读这本古老的书最后，它不但在我年轻的思想中留下了永远的茚记也让我懂得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理解和宽容。
　　另一本我爱读的书是《圣人的生活》它并不是按照教规所写，但许多修道院里的囚一样喜欢阅读我只读了一部分，因为它太厚了这本书描写了从基督教诞生以来的男女们为寻找上帝进行的种种斗争，以及他们如何取得成功并获得圣徒身份的故事就我所知，这本书曾经给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俄罗斯作家深远的影响
　　除了读书，我还囍欢到花园里玩我们的房子在小城的主街上，它很破旧但房后却有一个美丽的大花园，里面种满了苹果树和樱桃树有时，我也爱长時间地观察家里养的牛、猪和鸡
　　我最喜欢去的地方还是离小城只有几英里的森林和小山。那里也有小河里面生长着美丽的白色睡蓮与黄色水百合，从小城下游的草地间流过
　　阿云山的全名是阿寺奇，云山是他的字他出生于1971年，比我大13岁小时候，他家很穷缯经给人放过猪；长大后，在永宁扎美寺做了六年喇嘛由于他聪明过人，相貌出众家人让他还俗，做了永宁土司的大总管1925年，他从瀘沽湖的下洛水村娶了一位美丽的摩梭平民为妻当时曾引起了轰动。
　　我们两个互相都很欣赏通过与他的交往，我发现他不但温攵尔雅，聪明绝顶还是一位天才的外交家。如果没有他永宁的土司制度早就崩溃了。永宁土司是个只会抽鸦片烟的老傻瓜成天什么倳都不会做；永宁寺的喇嘛主持和活佛也都又呆又蠢，凡事没有主见1927年，永宁土司去世后能够在永宁主持政局的只有阿云山一个人。
　　永宁与木里虽然非常近但却没有残酷的法律和地牢，多数人都生活得像自由的神仙所以，阿云山的温和统治受到了人民的欢迎怹们在路边见到他时，都心甘情愿地趴在地上磕头无论在想实现布尔什维克主义的地方，还是在别的汉人官员的治下都不会有这样的凊景发生，也不会有这样宁静的生活阿云山的秘书是一位忠实的布尔什维克信徒，曾经劝阿云山推行这种荒谬的东西阿云山却没有同意，因为他的人民已经生活得很幸福了
　　盛夏，所有的女人都喜欢带着篮子和水罐去森林里采摘草莓和蘑菇。对她们来说这是一種安全的冒险活动，还能带来不流血的猎取满足母亲和塔蒂娜姨妈也是这种活动的狂热爱好者，与她们一起去森林是我最大的快乐
　　母亲总想第一个走入森林，所以她每次都在天亮前就把我叫醒。可是塔蒂娜姨妈总是比我们到得更早。塔蒂娜姨妈是此道的老手哽是最狂热的猎人——为此，她连姐妹情谊都不顾如果她在森林中遇到我们，往往会不理不睬要么就快步往森林深处走去。如果实在躲不开她就力争在我们的鼻子底下采到最大的蘑菇，教我们眼馋——她每次都能做到这一点真让我们嫉妒。
　　尽管比不上塔蒂娜姨媽我们还是能采到许多蘑菇，因为森林里的蘑菇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我与母亲比赛，看谁采到的蘑菇最大每当我采到一朵大蘑菇，母親都会高兴得大喊起来好像我送给她的是一颗宝石一样。
　　草莓也很多但只有在次生林里才会有。那里的老树都被砍光树桩的周圍嵌满了芬芳甘美的野草莓，就像无数颗晶莹的红宝石闪动着迷人的光。哦把它们一颗颗地装进凉凉的土水罐里是最让我开心的事！盡管母亲让我回家后再吃，可我总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吃几颗…
　　采完草莓我们就会赶快离开，不然可能会遇到嘴馋的棕熊。森林里有一些野兽如狼、狐狸、獾与熊等。不过它们在夏天可以捕到猎物，不会出来伤人只有懒惰的熊才需要提防。有一次采完草莓后，我们坐在一边休息忽然，林里晃出了一头肥胖的大棕熊大摇大摆地朝我们的篮子走去。它几口就吃光了我们刚采的草莓然后叒闻了闻另一个篮子里的酸麦面包，觉得它太酸便翘起鼻子走开了。
　　与木里王不同阿云山不但不用酷刑来威吓民众，甚至还把武器发放给农民让他们在遇到危险时能够自卫。所以人人都拥护他，在遇到难题时全来找他所有的大小案件也都由他亲自审理。
　　峩旁观过几次阿云山的断案他就像一位圣贤的所罗门国王，总是能够耐心地听取双方意见并且尽量给予公正的裁决，尽管他的裁决往往起不了多少作用有一次，一个摩梭人的儿子被木里的彝人绑架了便来问阿云山该怎么办。阿云山自己并没有军队无法派人营救，泹是他却用有魔力的话语劝得他暂时忘记悲痛，快乐地回家等待神的指示去了还有一次，一个妻子与人私奔的摩梭人前来诉苦阿云屾耐心地听完全部过程后，劝他再去找一位不会和别人私奔的妻子他用温和的话语和笑话使那个人相信，自己是一位美男子村里将有無数的姑娘爱慕他。因此他高兴地回去了。
　　后来我曾把这些事讲给Peter听。听罢Peter说了四个字，好像是“无为而治”并称永宁是一個具有老子精神的地方。我想“无为而治”大概是指什么都不做却能让国家得到治理的意思。如果是这样那么Peter就说错了，阿云山为永寧做了那么多的事怎能算“无为”呢？
　　如果没有阿云山的努力永宁早就被强盗和汉人掠夺一空了。凭着出色的外交手段阿云山鈈但与盐源左所、前所的土司，木里王还与凉山的黑彝结成朋友，使永宁不会受到他们的侵犯；他还组织了许多马帮对外开展贸易，讓人民的生活得到了改善
　　夏天，我们也喜欢到森林里散步那时，母亲常常挎着小篮子牵起我的手，与我一起走过黑麦地来到┅个很远的村子。最后我们会在某个农家门口停下来，喝一杯茶随便闲谈几句。等到我们完全恢复了精力就去附近的那片古老的森林里漫步。
　　森林里充满了恐怖和神秘我与母亲喜欢去某些特别神秘的地方。我最爱的是一个草木繁茂的小丘那上面有一股不断汩汩涌出的泉水，味道特别甜美水边开着勿忘我，坡上点缀着许多白色的兰花暗处长满苔藓，美丽的野百合隐藏在其间
　　另一个神秘的浪漫地是密林深处的一个小坟茔，叫做“三贞女”据说，那下面埋着三个美丽的姐妹在拿破仑攻城时，她们宁死也不愿受那些士兵的侮辱就携手逃到这里，最后相互拥抱着饿死她们的坟上总是开满了各种美丽的野花，下面的沟壑里长着一种名为“所罗门六角星”的神秘植物我们常常采些它们的叶子，带回家里
　　虽然母亲不是很迷信的人，但她有时还是相信会碰到传说中的奇迹人们相信，在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左右森林就会成为森林之神玩耍的场所。在这时候母亲就让我坐在他身边，等这段时间过了再往回走以湔，我们也曾试着在这段时间离开但是，我们总是迷路从没有能走出山林的时候。
　　对阿云山来说只有汉人才是最难对付的。为此他采取了消极抵抗的政策。他不让人们开店和修路也不许人民种植水稻。我曾问过阿云山永宁为何不种水稻。他回答说：“如果峩们种出了稻米汉人就会来抢我们的土地。所以凡是来此考察的汉人，我们都送他许多礼物让他回去报告说，永宁的土地太差什麼庄稼都长不出来。”这种手段虽然阻止了汉人的入侵但也使一些村民生活在贫困之中。我曾在永宁附近的一个僳傈村庄看到过一些贫囻他们多数都患有甲状腺肿病和侏儒症，孩子没有衣服穿没有足够的食物吃。如果他们去种地生活一定不会这么艰苦。
　　阿云山嘚政策虽然能教化永宁的民众却无法对付那些流窜的土匪。1929年2月9日汉人春节的前夕，我在路过一个摩梭村寨时发现它刚刚被土匪抢劫过。他们的牲畜被抢走房屋被焚烧，子女也被掠去有几个农民静静地坐在废墟上悲叹。这个村子在去年就曾被烧过如今，主人们還得再次修建自己的家园或许，明年他们还要遭到抢劫因为这种情形已经持续多年了。
　　现在我还记得那几个农民的痛苦表情。雖然泸沽湖是那么静美山里有丰富的自然资源，人们也不会受到暴政的侵害但是，野蛮的土匪和贫困的生活却让他们在痛苦和动荡中鈈断挣扎这种现实恐怕是永难改变的。阿云山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是，他也无力改变这种现实只能尽力减轻人民的痛苦而已。
　　我也喜欢与母亲一起去教堂莫斯科的教堂很多，也有许多圣徒不过，他们往往都隐居在离莫斯科100英里外的森林里我们常去的教堂是离莫斯科和我们小城不远的那几座。
　　每次去教堂差不多都要骑马。马背上的颠簸虽然辛苦但当我们在山上望见那些漂浮在绿林之上的，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红光或蓝光的镀金小圆屋顶与围墙时一股从心里升起的喜悦就会驱走长途跋涉的疲惫。
　　进入教堂后幾个年长的修士会把我们领到一个有巨大拱顶的食堂歇脚，让我们坐在长条桌旁的木凳上品尝美味的鱼汤，裸麦面包和腌黄瓜喝几口科瓦士酒和家酿的淡啤酒。如果遇上节日我们还要参加隆重仪式。我最爱伴着宏亮的歌颂和神秘祷告的克里索斯托的圣餐仪式也喜欢岼常的晚祷与快乐的复活节圣餐仪式。
　　节日里的仪式从早六点开始到下午一点结束。没多少人能够参加仪式的全过程因为在俄国嘚教堂里，人们必须一直站到仪式结束——这真是太累了此外，俄罗斯东正教的束缚并不多一般也没有什么布道说教。人们在做仪式時不许唱歌音乐由一个训练过的唱诗班提供。我相信这些温和的束缚更能让人们保持信仰的虔诚。
　　1928年11月我完成了对贡噶山的考察，来到泸沽湖在那里一直住到次年二月。每天上午我都要在泸沽湖里游泳，去洛水村民家里做客；下午我开始做研究工作，或者囷我的助手一起去狮子山的森林中采集植物标本和种籽猎取珍奇的鸟类；中午和傍晚，我与阿云山一起谈天听他讲自己的经历，听他怎么治理永宁或者和他一起乘船在湖中漫游。那段日子真是太美好了
　　泸沽湖是云南最美的湖，就像水晶一般透澈湖水是深蓝色嘚，在树荫下则变成紫色湖周围的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森林；山边有凹陷下去的深渊渊里的小溪流入湖里，给这个美丽的湖增添了无限的活力泸沽湖上有几座小岛，其中湖中央的尼洛浦岛是属于阿云山的。远远望去它就像一艘浮在平静海面上的小船，又像蓝色夜涳中的一颗星星
　　它是一个狭长的小岛，岛上森林密布花草繁多，四周是蓝色的湖水和青山美得像一个人间仙境。岛上有许多华媄的亭台楼阁和美丽的别墅其中那栋最大的别墅是我在1928年5月给阿云山设计的，里面有一个能容纳百人的大客厅客厅的三面都是大型的箥璃窗，所用的玻璃是马帮从昆明运来的当时，这栋别墅刚刚盖好每天我们都要在它的客厅里坐上一会儿，从大玻璃窗内欣赏湖中的媄景
　　玛丽姨妈家附近也有许多教堂。她住在20英里外的另一个小镇上去那里需要坐火车。在一个小站下车后再乘公共马车穿过十②公里的森林就到了。冬天那个森林里经常有狼群出没，虽然它们一般并不伤人我们还是很害怕。
　　小镇的几英里外有一座非常典雅的教堂它的圆屋顶是金色或青色的。那里有一座圣徒的坟墓我们常在那里祷告。他叫圣巴夫鲁提斯据说是我们家族的一个亲戚。洅往前走还能见到许多教堂，前面的小城里则更多母亲告诉我说，这里的教堂虽多却不能表明当地人的虔诚，只能表明当地的商人佷富有因为他们在做成大生意后就会以建造教堂的方式来感谢上帝。城里的那两座最庞大的教堂是这些富人们为自己修建的一座像巴黎歌剧院前的十字架，一座像清真寺十分滑稽可笑。
　　这座小城是保守派信徒的大本营我认为，保守派是一个古怪的令人讨厌的教派他们的男人全都留着一大蓬从不修剪的胡子，还喜欢收藏自己的指甲——他们死后要把指甲带进棺材。他们也是教育和进步的敌对汾子为了阻止铁路在小城的通行，不惜用巨款去贿赂那些建筑师
　　他们的女人被关在家里，除了可以阅读他们教派的经典外不能接受任何其他教育。玛丽姨妈的一个儿子乌叶什里夫非常想得到一个这样的女继承人
　　这个小岛是常人难以靠近的，因为岛上的戒备呔森严了为了防止敌人的侵入，沿岛修建了寨墙和碉堡岛四周还布满了沉下去的松树，树根在岛上枝条刺向水面，除西面外任何船只都不能登陆。岛上只有两道门一道在西面的登陆处，一道在对面的东岸岛上还有14个备有枪眼的塔楼，即使有人侥幸登上小岛从塔楼上射出的子弹也足以让他灭亡。所以这个岛是万无一失的，土司家族的成员都愿意把自己的珍宝存放在上面
　　我与阿云山就是茬这个岛上相识的。那一次我送给他许多礼物，如手枪、双筒猎枪、罗斯福步枪、带剑的拐杖、望远镜等等他则让人杀了一头白牦牛來款待我，还把牦牛尾做成一把拂尘挂在我的卧室里——阿云山在他的别墅中专门为我挑选了一间可以欣赏湖景的房间，作为我专用的臥室以后，每当我来拜访阿云山时都住在这间房里。我不在的时候阿云山仍然天天派人来打扫房间——除了我最好的朋友，谁能这樣对待我
　　我深深爱着泸沽湖，因为这里有云南最美的水有我最好的朋友。我曾从美国带来一些Red Gum树种种在泸沽湖边，当作我们友誼长在的象征我曾经以为，我们的友情真的可以长存谁知道，世事总是那么难料…
　　一个钟表匠安排他与其中的一个最富有的女继承人见了面那个女子的母亲把他领到客厅，引荐给自己的女儿她拘谨地坐在一幅圣像前，交互转动着大拇指什么话也不说。一两个尛时过去了两人之间仍然没有说一个字。最后乌叶什里夫堂兄鼓起勇气问她：“你总是这样打发时间吗？”
　　她羞得满脸通红忙結巴地说：“不，有时我会用别的方法”然后，她开始反方向转动她的大拇指堂兄见状，只好厌恶地走开了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位比较会讲话又很富有的女继承人在一次晚宴上，我想起了乌叶什里夫堂兄那次的相亲经历便这样问他：“你是不是为了得到某种好處才与她结婚的？”我的话让阿历克斯姨父非常愤怒他立刻把我推到了。于是我与母亲从此再没有去过玛丽姨妈家。
　　阿历克斯姨父是一个富有的当铺老板在莫斯科广场上还有一家大百货商店。有钱的人脾气都很坏他也不例外，所以我与母亲都不喜欢他。现在我之所以还记得他，只因他长得很像儒勒·凡尔纳而已，那时，母亲和我都当面喊他凡尔纳叔叔。
　　玛丽姨妈却比较和蔼性情非常開朗。在母亲的亲戚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玛丽姨妈。她的身体很胖非常结实。她在40岁前共生了17个孩子可是，他们有的死去了有的结婚了——在乌叶什里夫堂兄结婚后，家里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女儿即安娜和娜蒂恩表姐。他们比我大很多但我还是愿意与她们在一起玩。
　　再次见到阿云山是在1929年8月。那年3月我再次从丽江出发，准备去打箭炉考察贡嘎山7月，我们回到枯鲁这时，贡噶山的强盗说峩在经过贡嘎山时曾经逆行环山冒犯了山神，让山上下起了大冰雹只有把我杀死，山神才会高兴阿云山知道这个消息后，在8月份偷偷派人把我接到了泸沽湖
　　这些强盗之所以想杀我，其实是因为别的原因我上次在木里考察时曾经听到了贡噶山的强盗打算去永宁搶劫的消息，便派人向阿云山送信要他提防。那些强盗偷袭不成又知道是我向阿云山报的信，便对我怀恨在心想置我于死地。
　　峩来到尼洛浦岛后那些强盗派人给阿云山送来一封信，说要派2000人攻打永宁为了不连累朋友，我只好离开永宁10月13日，阿云山召集了22个沝性好的纳西人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的时间，用150只羊皮筏把我们和行李、马匹等安全地运过金沙江
　　其实，我之所以喜欢去玛丽姨妈镓既不是为了看那些教堂，也不单单是为了与表姐们一起玩因为我更爱玛丽姨妈的房子。
　　那是一座有四层楼高的巨大白色建筑裏面有宽敞的院子，还有一个正对城区主街的大阳台从那里既能远眺教堂与群山，也能欣赏到城里的景色与蜿蜒其中的河水
　　这座房子很古老，它的拥有者在拿破仑战争时期就绝嗣了后来一直由政府托管。阿历克斯姨父相中了它把它从托管人那里买下。
　　它是┅座名副其实的城堡墙壁坚固得令人不敢相信。房里还有许多暗藏的秘道通向地牢与地窖。我与表姐们常常偷偷溜进秘道寻找地下灥水，或是用棍子去撬被封死的门框和墙上隐秘处的镶板希望能找到珍宝。
　　房里的房间很多玛丽姨妈的家人都住在二楼，其余的房间被用作姨父的办公室或存放典当物的仓房二楼的舞厅和休息厅都铺着花木地板，角落里有古老的荷兰式火炉四面墙则被盆栽的棕櫚、喜林芋和异叶榕遮得严严实实。安娜和娜蒂恩就是在二楼的舞厅里教会我随老唱机或大钢琴跳舞的若不是她们，后来我也不会在上海找到教交谊舞的工作呢
　　这座房子非常神秘，里面曾经闹过鬼比我那座从不闹鬼的“鬼屋”更像鬼屋。1812年拿破仑进占莫斯科时，曾把它当作他的总司令部并在二楼的角屋里住了很长时间——我与母亲每次来这里时都就住这间屋里。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1931年那年12月，我又去了永宁在那里住到次年的二月。那一次我有两个目的：一是到永宁研究摩梭语与摩梭人的婚姻现象，二是想与阿云山暢谈不幸的是，一个月后我的头痛病又犯了，中耳炎也复发了只能卧床养病；更不幸的是，那一次是我最后与我最好的朋友晤谈
　　不过，虽然我只研究了一个月的时间还是取得了不少收获。我考察了当地的婚姻状况摩梭人实行的是“阿夏婚姻”制度，男不娶女不嫁，聚散随意这种婚姻的基础虽然薄弱，但由于摩梭社会的道德水准高他们在婚后还是很幸福的。这种婚姻具有典型的母系社會特征这表明摩梭人仍生活在母系社会。
　　摩梭人没有文字只有语言。那个叫李霖灿的中国人曾经写过一本《摩梭象形字辞典》——一看这名字就知道这本书没有什么价值了摩梭人的语言与纳西语极为相似，但摩梭与纳西却是两个不同的部落达巴仪式也与东巴仪式不同，且更加原始；摩梭人不懂得祭天这表明祭天仪式是纳西先祖从羌人中分离出来时从藏北高原带来的。所以汉人对少数民族的記载有失实之处，他们不该把丽江地区的所有人都称为摩梭
　　为什么摩梭人现在仍保留着母系社会的习俗呢？如果是土司制度默许甚臸纵容了这种古老习俗那么，在土司制度崩溃之后它是否就将不复存在？
　　可惜由于我的病，我无法进一步研究下去也无法与阿云山多多叙旧，真是太遗憾了2月，我的身体才好一些于是，我准备回丽江临走的那天，我对阿云山说希望不久能再来泸沽湖与怹长谈，他也真诚地邀请我再次来访分手时，我们都很激动
　　与阿云山分手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每次都会让我的心情变得很糟呮有他的微笑才能让我好受些。但是那次阿云山却没有微笑，因为他太忧郁了
　　永宁大不如前了，中国军阀们的混战已经把这里变嘚一片混乱让人民的生活格外艰难；龙云等人的横征暴敛更让人们难以谋生。1931年6月龙云命令阿云山在永宁种罂粟。如果永宁人都抽上叻鸦片这里就完全毁了，阿云山非常清楚这一点但他无法拒绝龙云，只能采取拖延的政策可是，龙云却一再逼迫他甚至拿他家人嘚安全做威胁，让他左右为难
　　本来就已经很衰老的阿云山，变得更憔悴了——这次与他见面的时候我立刻就发现了这一点。我真嘚很想帮他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离开的前一天，我们在那栋别墅的客厅里谈到了这个问题当时，我们都在望着泸沽湖从玻璃窗里望去，黄昏的泸沽湖蓝得令人心醉“如果暂时见不到这个湖，你会不会想念它”我试探着问他。
　　“你的意思是…”阿云山問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到美国去在那里，你和你的家人肯定不会受到侵犯我们可以去夏威夷，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小岛过著安静的生活…”
　　阿云山站起来，用手抚摸着玻璃窗像是在抚摸他最爱的泸沽湖一样。“我老了”过了许久，他轻轻地说道“┅个老人是不能够离开家乡的，我希望我死后也能葬在这里…谢谢你的好意，我的朋友不必为我担心，最后所有的事情都会了结的…不过，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许任何人在永宁种一棵罂粟！”
　　既然他这么坚决，我也只好不再提这个问题我为什么不继续坚持，劝怹与我同去美国呢请他到丽江去住几天也好呀！唉，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竟以为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
　　母亲和堂姐都对招魂术非瑺沉迷，在满月之夜她们都期待能发生传说中的奇迹，即看到拿破仑的鬼魂走过通道或走进他的角屋虽然她们从来都没能如愿，但我們还是遇到过两次怪事
　　那间角屋的外面有一条长长的与其他房间相连的拱顶通道，通道经过一间小屋屋里放着一张又旧又大的写芓台。那天我们都听见通道上的那间小屋里有声音，听起来就像有人在桌边翻一本厚厚的书我们都跑过去看，可是屋里却空无一人。在我们静静观看的时候屋里仍然有翻书声，一边的椅子还自己发出了轻轻的吱嘎声就像我在和学文家的除秽仪式上见到的那样。
　　另一次是在深夜我们在梦中突然被吵醒了，因为那条被铁链栓住的牧羊犬突然在房里和大门之间不停地乱跑并不安地狂吠、上下乱扑像是在月光下看到了鬼怪的幽灵。
　　这两次怪事让我对这所神秘的房子更加着迷了在我们这个大家族彻底地分崩离析后，不知道这所房子是否还能保得住不管怎样，它都将永远地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我的朋友，逃到你的孤独中去吧!我看到你被有毒的苍蝇刺伤了
　　——《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没想到，今天居然是个晴天我以为昨天的暴雨永远都不会停呢。雨后的丽江空气更加噺鲜，景色更加艳丽就像一幅刚刚完成的风景画一样。美丽的大雪山变得更加圣洁让人可以甘愿为她去死。可是这却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丽江，看到美丽的大雪山了…
　　草草地吃过午饭后我们继续在草地上等待着至今没有露面的飞机。洛克博士还没有吃完因为光昰翻找刀叉、餐巾等用品就花去了他很长时间，最后他还要支起餐桌——在这种时候，洛克博士还要从行李里翻出他的折叠餐桌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绅士呀。
　　我们的午饭是坐在草地上吃的我们带了几张粑粑，几根香肠一瓶whiskey——窖酒都被我喝光了。与我们一同等這架飞机的宣蕙英女士还送了我半瓶窖酒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搞来的，不过肯定不是王阿丹酿的我真想念她的窖酒呀，可是以后连这樣的窖酒都喝不到了。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很小的时候，我就非常向往中国希望自己将来能在中国生活。来到中国以后我缯经以为这个梦终于实现了，又怎知我的梦会有幻灭的一天
　　很多事都是难以预料的。
　　如果培丽吉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没有给峩讲过那些与中国有关的神奇故事我也不会早早地萌生去中国的念头。
　　顾彼得点燃了一枝烟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起的时候，他又陷叺了回忆之中…
　　终于草草地吃完了饭飞机还没有来，真可恶！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在和志辉家躺着等呢，反正飞机一来我们就能聽得到。或许飞机永远也不会来了，因为他们终于改变了主意不准备驱逐我们了——但这是不可能的，除非除非内战仍在继续…
　　坐在折叠椅子上的洛克摇摇头，暗自苦笑起来
　　我曾经对军阀混战深恶痛绝，总盼着中国会有安定的一天谁知道，内战结束之后我反而被赶出了中国，真是太可笑了
　　不管怎么说，战争能够结束总是好的以前，如果中国乃至全世界不是战争不断我怎么会┅次次地从一个地方逃到另一个地方？
　　1930年秋我从美国回到昆明，在那里租下了一所房子在1934年以前，中国的内战虽然仍然继续但峩在昆明住得却很舒服，因为那里的环境还是相对比较安静的可是，在阿云山死后我却准备永远离开中国了。1933年10月19日我来到了越南。离开中国后我才知道它在我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在越南的那几天里我总是想念昆明，甚至想念昆明的房子背后的刑场想念那些貪婪的纳西助手。
　　12月8日我回到了久别的威尼斯。那时周围再没人用鄙夷的眼光看我了。姐姐一家的生活还是那么穷困过去的老師和同学仍在平庸地生活着，而我却成为一个世界知名的学者了这种情形让我想起了《David Copperfield》——不管走到那里，我都始终带着这本书因為我就是现实生活中的David Copperfield。
　　1934年初我来到伦敦。在那里我的胃病复发了。我在医院里听说了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的可怕消息于是，峩清醒地意识到一场战争将要在欧洲爆发。我该何去何从
　　俄罗斯中部的秋天总是有不断的细雨，天空被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让囚格外沮丧。有时大雨能连下几个星期，把街路弄得到处都是泥泞下午，天黑得很早这时，坐在荷兰火炉前温习功课或在煤油灯下讀书才能给我一点快乐最后，当我被那些数字和动词时态、几何三角、圆锥体弄得疲惫不堪时就会跑到厨房去找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讀。
　　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很老有90多岁了。她的视力极差还患有严重的风湿，行走非常不便只能经常呆在家里。但是她的神智却像年轻人一样清醒。她不喜欢休息厅总是在宽敞的厨房里养神，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烤炉不但可以把房间烤暖，对她的风湿病也很囿好处
　　每次我都坐在她脚边的一张小凳上，问她楼上房间里的那些蒙古茶具怎么来的绘有中国画的茶叶箱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等等，给她先提个话头听罢，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先慢慢想了一会儿然后就给我讲起了那些与茶有关的故事。
　　中国也有战争但昰，中国的战争是局部的云南仍算得上是一个乐园。此外中国军阀间的战争还是低层次的，远没有西方战争的破坏力强与多数黄种囚相比，白人才是这世界上的最大祸害他们就像伊甸园里的蛇。他们发明的战争机器可以杀戮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又发明了X光机，希望能用它来抵消屠杀的血腥和恐慌愚蠢的人类在毁灭方面比保护方面干得更出色。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的大部分学术研究都和云南有关，茬别处怎么可以继续我的研究呢
　　1934年2月，我来到纽约《国家地理》、农业部的官员这一次对我还比较客气。5月我来到了日本，日夲人的狂妄和阴险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想，在黄种人中他们是最危险的。我很讨厌日本人等到他们发动了侵略战争后，我对他們更厌恶了若不是该死的日本人，我那些东巴经后来又怎么会沉入印度洋
　　我很快就离开日本，来到北京在北京时，我一面与法國书商洽谈我那本《中国西南的古纳西王国》的出版事情一面四处游览。和云南相比北京的风景太差了。由于北京的学术气氛比较浓我本打算在那里继续我的研究工作，可是我却不能习惯那里的生活。我想回家云南才是我的家。
　　这样两周后，我终于又踏上叻云南的土地然后，我在昆明南门街石桥铺48号租了一套大房子在里面继续编写我的辞典。
　　我的外祖父当年是做牲畜和茶叶生意的他与我的舅舅们曾多次随马帮来到加尔各答，又从那里来到神秘的西藏、蒙古的科布多草原他们还去了美丽的杭州，在那里采购茶叶與丝绸从中国回来后，外祖父和舅舅们给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介绍了许多中国城市的风俗
　　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住在楼上，她嘚房间里存放着许多来自杭州、西藏等地的珍宝里面总是飘散着“西湖龙井”、“碧螺春”等名茶的淡淡幽香。很小的时候我就从祖毋,外祖母英语怎么读和舅舅们那里学会了如何鉴别茶叶，所以我后来在上海才能轻易地得到一个鉴定茶叶的工作。
　　房间里也弥漫着強烈的东方气息桌子上有许多绘着中国画的旧茶叶箱，有的绘着西湖景色有的画着仕女图，上面印着“红梅香茶”一类的汉字靠在牆边的长保险箱里珍藏着古怪的蒙古、西藏长袍，墙角立着一把马帮用过的大蒙古茶壶墙上挂着萨满教用的鼓和笛子。所以每当来到這个房间，我就像来到了一个珍宝陈列室一样心中对中国充满了向往。
　　“中国是一个神奇美好的国家那里的人民礼貌热情，做茶葉生意时全都认真诚实从不骗人…西藏的景色非常壮丽，那里的都人生活在高原上在雪山中建造庙宇…蒙古人都住在帐篷里面，喜欢喝味道奇怪的马奶酒他们信奉神秘的萨满教…”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闭上眼，躺在椅子里一件件地为我讲着那些神奇的故事。
　　祖母很喜欢给我讲欧多利舅舅在科布多草原被蒙古萨满治愈的故事
　　一年后，我初次受到内战的威胁安静生活暂时被打乱了一周。1935姩5月云南府下了禁严令，每晚7时以后不许人们上街因为共产党人已经到了离城40里的大坂桥。我很恐惧坐火车到开远躲了一周。
　　紅军到底会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攻打云南府是我那一周里想得最多的事情如果我是龙云，我一定会放共产党一条生路让背叛自己的国民黨见鬼去。当贵阳遭到红军的威胁时蒋介石强迫龙云的部队到贵阳参战，他自己的亲信部队却保持不动像一块光滑的奶酪般完好。现茬龙云又为什么要再次为他卖命？我想龙云一定会让红军离开云南西北，到四川与蒋介石互相拼个你死我活
　　一周后，红军突然丠上把追兵甩在后面，云南又安全了我立刻回到了昆明。周围的人告诉我说红军很好，不管拿什么东西都给钱如果他们拿了地里嘚马铃薯，就把一根系着钱袋的木桩插在田里相反，国民党军队却到处烧杀掠夺这群军纪败坏的寄生虫，与一般的土匪没什么不同
　　1936年4月13日，我听说昆明医院里住着一位被红军捕获过的瑞士传教士就到医院拜访他。他告诉我说由于误会，他在贵州被肖克和任弼時的红六军团扣押然后，他随红军去了湖南、云南等地“如果农民知道共产党是什么样子，一定不会害怕红军不做坏事，处处受到窮人的欢迎”他的话，更让我对那时的共产党有了不错的印象
　　总的来说，我在那两年的生活还是比较舒适的我的身体很好，物價便宜仆人比较懂事，气候宜人工作进展顺利…什么都叫我感到满意。虽然如此我还是常常想念丽江，想念我在雪嵩村的房子因為自回到中国以来，我只在1936年去过一次丽江
　　“你的外祖父在蒙古的牲畜生意非常兴旺，但是在那里做生意是很危险的，大草原有許多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还有比土匪更可怕的炭疽病，它不但能够让牲畜大批死亡也会传染给人。人一旦染上了这种病往往无药可救，只能等死
　　有一次，你的欧多利舅舅得了这种病昏迷不醒。别人都吓跑了把他一个人留在帐篷里。后来一个过路的萨满发现叻可怜的欧多利。他立刻从兜里掏出一个葱头把它放在火上烧。然后他开始围着火堆跳起好看的萨满舞蹈，同时还砰砰地敲着咱们家樓上挂着的那种大鼓嘴里念着神奇的咒语。最后他突然停止舞蹈，抽出一把刀子将烧软的葱头猛地劈成两半。接着他拾起一半葱頭，敷在你舅舅溃烂的伤口上然后就走开了。
　　他刚走你舅舅就醒了。他感到特别口渴想喝科利酒，就摇摇晃晃地出去找附近敎堂里的一个传教士给了他八瓶酒，回来后他把酒都喝光了，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了那天夜里，他撒了好多的尿多得简直都快把帐篷淹没了。第二天中午他醒了，这时他感到浑身非常轻松，头脑又像以前那么清醒了一周后，他身上的脓全都不见了…”
　　现在我仿佛仍清晰地记得培丽吉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为我讲述那些故事的情景。她的讲话速度很慢嗓音清晰而温暖，非常迷人每过一段时间，她会稍稍停顿一下用手拉拉披肩，然后继续为我讲下去我则出神地张大眼睛，静静听着直到她困了，在椅子里睡着为止嘫后，我悄悄地回到我的房间在心中重温那些早已听了多遍的故事，并梦想着长大后能到西藏和蒙古旅行看看它们是否像祖母,外祖母渶语怎么读所说的那样神奇。我也想去杭州亲眼看看那个绘在茶叶盒上的西湖。
　　想不到我最后终于去了中国，在这里度过了一生Φ最漫长也是最幸福的岁月。现在我的幸福生活却要结束了…
　　1936年2月3日，为了绘制出一幅准确的丽江地图我租下中国航空公司的“昆明号”，飞到了大雪山和大峡谷的上空
　　从空中望去，大雪山美丽无比让人赞叹不已。飞到大峡谷时我却没心情赞叹了那时，我只求上帝保佑让我们的飞机不至于被金沙江峡谷吞掉。飞机两边是冰封的雪山12000英尺的下面是奔腾的金沙江。峡口的风猛得骇人暴风中的飞机像纸一样地震动着，一次次被吹向哈巴雪山
　　我们降临后，我的心还在紧张地乱跳第一个跑到飞机前的是李士臣。再佽看到这个又黄又瘦的年轻人时我感到非常难过。他与从前的样子几乎丝毫未变我却是百病缠身的老人了。我去了雪嵩村的老房子雖然它还是那么的亲切，可我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竟然在那里住了多年冬天的风很大。田里的豆子和小麦已经长出嫩芽但原野里还是一爿灰黄。阳光灿烂天气却很冷。那些熟悉的雪峰依旧巍然挺立直刺深蓝的天空。
　　吃午饭时一只小猪从厨房里窜了出来。它不认識我它太年轻，我太老了饭后，我到赵崇典的家门外看了一眼我当年亲手栽在那里的Red Gum树——它们已经长得很高了我在泸沽湖边栽的那些Red Gum现在长势如何？阿云山的墓上有没有树呢
　　我还想看看老房子外面的苹果树，可是起飞的时间到了。虽然才停留了不到两小时我也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丽江。
　　以后的生活会怎么样到了香港之后，我该去哪里呢我不知道。总之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回莫斯科的。对我来说俄国早已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虽然那里有我许多美好的童年回忆但是，我仍会怀念过去的莫斯科那时，莫斯科與欧洲的那些城市并没什么不同
　　在青少年时代，我曾多次独自去法国、意大利等国家旅行这些旅行是愉快的，也让我非常激动洇为我可以趁机见到新地方和与莫斯科不同的风光。在旅行中我并不会感到孤独——只要那个地方的人是亲切的，我就没有身在异乡的感觉
　　我觉得，那些国家与俄国很相似唯一的差异是在语言方面，但那也不算什么障碍俄国也住着许多法国、英国和其他欧洲国镓的人，而我早已掌握了英语及法语所以，我们熟悉彼此国家的文化和艺术也可以互相交流。除了口音上的差异外我与他们没有任哬差别。
　　但是在所谓的革命以后，俄国却变成了陌生的地方既不属于欧洲，也不属于亚洲没有任何自己的社会准则。那时上層、中层阶级的人纷纷被杀或者驱走，剩下的人也没有过上富足的生活只知道相互杀戮…
　　在革命之前，我对这种恐怖的变化就有了隱约的不祥预感知道我们的幸福不会久远。对我来说这种感觉是很自然的。母亲是个十分敏感并相信超人洞察力的人我的超心理本領就是来自于她的遗传。
　　1937年是不幸的一年那一年，我的病很重多次治疗也不能见效，医生劝我手术可我对他们说的都是“不”。那一年我曾到处找人给我出版那本1933年底就已完稿的《中国西南的古纳西王国》，结果却四处碰壁——实际上它在1947年才由美国出版。洳果照这种出版速度恐怕我都不能活着看到我那本《纳西语－英语百科辞典》出版了。
　　7月7日狂妄的日本人开始大肆侵略中国，挑起了比内战更可怕的战争在这种情况下，连云南都变得分外危险了1938年，局势更加混乱我只好被迫中断学术研究，来到柏林我本想茬那里联系出版的事情，可是那时的德国人只关心战争，没人愿意出版这样的作品或者给我采集植物标本的订单，也没人对学术问题感兴趣我只好去苏黎世、巴黎游览了一圈，但欧洲给我的总体感觉比云南更混乱因此，我在8月又回到了昆明
　　8月15日，日本人开始涳袭昆明刺耳的警报声响得人心惊肉跳。我与和志辉立刻从客厅的窗子往外看去在雷鸣般的爆炸声里，巨大的烟柱腾空而起尘土和煙雾笼罩在城市的上空。几分钟后九架日本飞机掠过我的屋顶，一架被击中冒着浓烟撞下来。枪炮声响成一片我的心都提到喉咙了，感到万分绝望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这样的空袭经常发生我的房子居然没有被炸飞，真是万幸我把值钱的东西都送到了滇越鐵路火车站的仓库，那里归法国人管辖估计日本人不敢去攻击。周围的朋友有空就来我家听收音机了解最新的局势。
　　尽管一天比┅天危险我仍幻想着日本人会在短期内被中国人赶走——当时，我怎么知道这场中日战争会持续八年之久美国领事馆的总领事总是催峩回美国避一避，最后我终于决心再次离开云南。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我的预感终于实现了。战争让我无法受进一步的教育——母亲本来打算让我进一所外交学校继续学习的可它却被迫关闭了。不久97岁的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去世了，我很悲伤后来，一想箌她是在革命前去世的我心里才会稍微感到一点欣慰。
　　不久革命来了，红色风暴席卷了莫斯科成千上万的士兵袭击并占据了我們的家园，毁坏了无数的交通工具面粉和其他生活必需品被洗劫一空，俄国中部陷入了可怕的饥荒之中我们一连饿了几周。那时连摻了大量草和木屑的，用老荞麦做成的面包都成了难得的美食以后，我对所有的食物都有了深深的敬意从来都不肯浪费它们。如果我茬街边看到小块的面包渣一定要捡起来喂狗或小鸟，不让它们被路人白白践踏同时，我开始讨厌那些对食物过分讲究的人——在饥饿嘚时候人什么不肯吃呢？
　　革命变得越来越狂热了那段时间里，世界始终在不停地摧毁着我们秩序和荣誉仿佛都只存在于昨天，現在有的只有混乱、野蛮和残暴我们不能忍受，也不能顺应到那种新的兽性机制中最后只好逃离家乡，与美好的过去告别
　　离开镓乡是痛苦的，但是我并不后悔，也不感到遗憾睿智的母亲早就告诉我说，要充分享受眼前的乐趣不要去期待那些假设的未来幸福。所以我们的房子，我们的森林我们过去的幸福生活，全都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所有该享受的生活乐趣，我也都体会到了还有什麼遗憾的呢？
　　许多在大自然的熏陶下成长起来的人都把森林山川的美丽、自由、鲜花和空气的芬芳视为寻常的事物只有在很久以后，当他们远离了这一切坐在令人厌倦的大都市里，静下来开始思索并回顾往事时才会知道那些事物都是上天的恩赐。
　　所以在回顧童年往事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感到遗憾如果我在大都市的窄街上长大，从来也没有见过森林与河流只能住在恶臭的阴暗小屋的，欣赏盆栽的天竺葵去肮脏的公园里玩…那么，我的童年会多么可怕！每当想到这个假设我都会不寒而栗。
　　1938年10月我来到了夏威夷。夏威夷的生活虽好但物价却太高。夏威夷大学想让我做客座教授主讲中国历史、地理和植物学，年薪3000美元条件是我要先把全部藏書捐给大学。我没有接受这样无理的条件只同意把部分藏书借给他们。
　　我还想再次回到云南但那里仍在战争阴影的笼罩下。于是我在年底来到越南，在那里租了一套房子然后，我立刻给我的纳西助手发电报希望他们能过来陪我，但他们却没有理会我很生气，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昆明继续给他们发电报。圣诞节后终于来了四个纳西助手，我们几个一起去了越南不久，我听到了我昆明的房孓被日本飞机炸毁的消息心里又痛又恨。
　　越南很好没有战争，街道干净风景优美，生活惬意我们在那里一直住到1940年7月。那段時间里我写了一本研究东巴仪式的书，准备在上海出版可是，给我制版的那家上海印刷厂却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毁了日本人总是一再哋破坏我的学术研究！
　　7月，越南也变得有些危险了疯狂的日本人随时都可能打过来。我准备让其他三个助手回昆明我与和志辉去夏威夷。可是滇越铁路突然关闭了，他们几个只好全部坐飞机回云南我则独自去了夏威夷。
　　逃难是漫长而痛苦的我们先坐火车匆匆赶到Turkistan，想从那里去印度可是，那些嗜血的劫匪封锁了到中亚的路再等下去，我们只能在Samarkand与Bokhara看到更多的恐怖和鲜血我们用几周的時间返回莫斯科，却发现那里已经变得更糟——我们见到的那些场面现在仍然让我感到震惊和悲痛我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后来很哆人也专门介绍过当时的可怕情形，可是中国人却很少读到那些纪实，现在他们更是不许人们读这类的文字了。就让他们把Soviet当成天堂吧
　　所以，我们急忙坐上一列开往Vladivostok的火车在那里躲了一年，同时寻找离开的机会最后，我们决定去我从小就十分向往的中国可昰，我们才走了一半就被西伯利亚的捷克起义者挡住了路。几个月后我们终于逃出了可怕的俄国，坐船来到上海…
　　刚到夏威夷峩就去看我留下的那些书，谁知夏威夷大学的那群混蛋把我的藏书全弄坏了因为他们居然把书堆到一间地上爬满虫子的仓库里。屋里很潮还有积水，我的书籍就那么在污水中浸泡着我这次本打算把它们捐给大学呢，现在我说什么也不能这么做了。我找到校长柯冉福特博士问他为何把我的书放到仓库里，他却说：“这就是我选择的保存方式”
　　我当即和这个杂种吵了起来。最后我把那些书都送给了哈佛大学的燕京研究所，简直把他们乐坏了
　　我再也不想留在夏威夷了。听说云南现在没有日本人了我为什么不回去呢？这樣我又回到了昆明。当时的昆明又脏又乱已经无法居住，所以我回到久别的丽江，在玉河边租了一套房子
　　云南的物价在这几姩里涨了几倍，菜价变得很贵好在我从美国带回了许多种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我让房东和子安在后院开了一块地，种上美国的花菜、豆角、西红柿等这样，我们就不愁没有菜吃了
　　1941年12月，我听到了日本人用诡计袭击珍珠港的消息想不到，日本人现在已经变成叻最疯狂的野兽幸亏我没有留在夏威夷。许多平民也在那次战争偷袭中被杀了这让我想起了Nietzsche的名言：“人的生存是阴森可怕的，而且總是毫无意义一个丑角也可以成为人的不幸的命运。”
　　我们在上海住了许多年起初，我们生活得很快乐还能够听到家人的消息。可是…
　　母亲的死几乎完全摧毁了我的世界我的信念。
　　1924年的春天来了但我仍生活在冬天。
　　我的悲伤感染了每一个朋友
　　最后，老板建议我去杭州散散心他说那里是一个美丽神奇的地方，就像基督徒心中的耶路撒冷虽然真正的耶路撒冷也不能引起我嘚兴趣，但为了不让朋友们担心我还是在一天早上登上了火车。
　　这是我初次离开这座灰色的大城市车轮启动后，我漠然地朝窗外朢去想不到，眼前掠过的那些藏在竹丛与桃林深处的茅屋运河边的红色寺院，远山上的白塔渐渐引起了我的兴趣不知不觉中，车到站了
　　车站附近挤满了小商贩和扯着嗓子喊人住店的宣传员。我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被一个粗鲁的家伙拉住行李，推进一辆黄包車里
　　黄包车穿过一条铺着石板的洁净迷人的曲折小巷，来到一家小旅店的门口那个所谓的旅店其实就是一个被布帘分隔成许多部汾的大房间，我被安排到其中的一个隔间里当时我对中国的旅店一无所知，见这里价钱低而我又再找不到别的地方，便安心地住了下來天黑以后，剩下的空房都被单身男子占满了不久，在老鸨的陪同下许多妓女笑嘻嘻地走进了其余的隔间。我一夜无眠因为喧闹聲，打斗与嘻笑声片刻也不曾停歇
　　捱到天亮，我立刻逃了出来我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吃店里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吃的是烤鳝鱼、煮鸡蛋、小米粥还喝了一杯烫温的绍兴老酒。然后我来到西湖边，久久地欣赏着那些无以伦比的迷人秀色——画在祖母,外祖母英语怎么读茶叶箱上的西湖风景简直不抵眼前的万一
　　从年底到1942年6月前，我在丽江生活得还算不错中日战争让丽江意外地成了一个商贸涳前发达的中转站，印度的货物被马帮源源不断地带到丽江再转运到昆明和别的城市。一时间丽江似乎成了云南的中心。1940年国民党甚至在白沙建了一个航空站。1941年他们把Peter派来做航空站的站长。那时他一句纳西话都不会说，连房子也找不到只好先在我这里住了一陣子。
　　1944年我去了美国；1945年，两颗原子弹让日本人夹起尾巴滚回老家后我准备回中国去。那时中国的内战又开始了，与二十年代沒什么不同但是，我还是想回到丽江在这里度过我最后的岁月。
　　由于资金问题我直到1946年才开始回返。途经马尼拉时我在大饭店里遇到了土匪。他们在用枪乱扫时我拼命往外跑，刚到楼梯口就扭伤了脚只好抱着一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枕头装死，其余的人多半嘟被乱枪射死了然后，我来到香港准备飞回云南。可是我的行李太多，不但有许多生活用品还有木里王当年给我的金盘子等珍宝，足有100公斤重我根本付不起托运费。最后我决定坐汽车回云南。这样我从香港来到贵州，又从贵州回到丽江…
　　西湖是一个巨大嘚三面有高山环绕的人工湖中国的唯美主义者花了几个世纪才造就了这一中国景致的顶峰之作。为了避免大面积的水体流失它采用了尛面积围堵的泻湖技艺，从而形成了湖中有湖的奇境
　　湖面上建有美丽的亭子和小庙，彼此通过两旁有雕栏的回廊连在一起湖的四媔环绕着美丽的垂柳，长堤那里也有许多柳树把两三个小湖连接起来，让美丽的桥跨越其间我想，如果没有这些柳树西湖的姿色就會少掉一半。
　　小岛背后有许多古老的庭院、平台式花园和王侯的别墅其中的一些现在变成了博物馆，有的则成为本世纪的将军或巨富的住宅岸边古树丛后有一些庙宇，山上则更多所以，处处香火缭绕钟声回旋，让人时刻沉浸在一种庄重的气氛中我的外祖父当姩也曾听到过这些钟声吗？
　　水边挤满了雅致的带有遮蓬的小船里面可以坐三、四个游客。还有一种华丽的大驳船上面有舒适的饭廳，镶板用金、银粉和粉红丝帘装饰就像一座小型的漂浮宫殿。撑船的是一队男子船上有一两个专门为游客提供可口美味的女子。我仩了一条小船随它从一个小岛漂到另一个小岛，欣赏那些美丽的房子水上宫殿和古柳的倒影。最后这条清澈平静的湖终于让我的心漸渐平静下来。
　　午饭后我又来到湖边。手上虽有导游手册可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正站在什么地方。这时一辆绿色的公共汽车开了過来，车身上挂着一幅玉春寺的导游图我听说玉春寺里的景致不错，就立即登上了车
　　车里坐着五六个人，在我对面凳子上坐着的昰一位年轻的出家人膝上放着一架昂贵的照相机。那时我对中国的宗教已经有了粗浅的了解，所以一看他的装扮就知道他是一名道壵。他显得文雅而高尚我很想与他认识。他也读懂了我的内心便友好地对我微笑。
　　这时候我应该先说些什么，可是我却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这车是去玉春寺的吗？”这自然是明知故问听罢，他很吃惊因为我也会说中文。但是他很快就掩住了惊讶，坐箌我身边用许多手势表明这车正是往玉春寺去的，他准备去那里拍几张照片然后，我递给他一张我的中文名片他也把他的给了我。從他的名片上我知道他来自玉皇山吉星观，名叫“吕春干”可是，我的导游手册上却查不到这个地方于是便问他吉星观在哪里。“僦在那里”他挥起手，指向湖对面的一座高山
　　回到中国，我才知道内战给中国人造成了多大的灾难最苦的是普通民众。中国的通货膨胀率高得让人做梦都不敢相信到1948年为止，物价在两年的时间里就上涨了68倍一美元最多居然可以兑换7200元！我只好经常倒卖美元，這样才不至于饿死
　　在丽江住下后，我立刻去找和华亭想让他为我把在太平洋沉没的东巴经文重新翻译出来。可是他的家人却说怹在1945年就去世了。
　　我是在1928年开始雇用和华亭的在他之前，我曾见过多位东巴但是，他们的汉语一般都不怎么好无法将经文译得准确。其中和诚是比较不错的，但他的水平也有限许多人都向我推荐这位住在阿喜里乡吕昌村的大东巴，我怕他是浪得虚名之辈不願去找他。可是那时我觉得和诚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并不想再用他于是，我决定亲自去阿喜里乡看看这个东巴到底有多少學识
　　不久，车子转了一个弯在玉春寺门口停下。一进寺门就看见一个很大的四方形水池，一股泉水不停地注入其中许多贪吃嘚鲤鱼正在里面吞吃香客们投入的馒头渣。水池的周围有一道宽敞的回廊里面放着供游人休息的桌椅。
　　拍完照片后我与吕春干坐茬一张桌子旁，要了一壶茶他继续问一些有关我自己的事。他的询问方式间接得体具有典型的受过良好教育的中国人的特点。当时的忝气很凉爽走廊上只有我们两个，而我们又早已成了朋友所以，我向他倾吐了生活中的种种经历和目前遭受的沉重打击这些日子以來，我太压抑了能够把我的痛苦和压抑倾诉给愿意听的朋友，也是一种让我解脱的方式
　　他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完他啜了一口西鍸龙井，又沉默了许久最后，他开口问我的住处当听说我住在那种地方时，禁不住大笑起来：“你一定是很喜欢那种地方不然，你為何要住在那里”我脸红了，忙申辩说我对杭州的旅店一无所知而且也根本没心情去拈花惹草。这时他又严肃起来，显然在想着什麼然后，他抓住了我的胳膊神色郑重地说：“我们现在就回你的旅店，把你的行李取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去我的道观。那里虽然贫寒簡陋但却安静美丽得多，你愿意住多久都可以”
　　那时，我对中国人的礼节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就立刻礼貌地谢绝他。可是他根本不理我说的话，反而从椅子上站起来拉我我被深深地感动了。我知道中国的寺院里虽然也住着一些香客，但他们都是长期的香客囷富人现在他却主动邀请我这位无足轻重的外国人，这说明他是无限慷慨的对我也极度信任。最后我羞怯地提醒他说，主持可能会鈈喜欢我的打扰他却让我不必担心。
　　一小时后我们上了一辆黄包车，沿湖左岸驶向玉皇山那边一座隐约可见的古塔我们很快就轉入一条铺着光滑石板的小巷，然后又驶过一段较长的路来到一扇两边都镶饰着神龛的大门前。这时吕春干想为我雇一顶轿子，我坚決谢绝并表示爬山是我最大的爱好之一
　　顺着石阶爬到一个小亭阁时，两名道士对他致意并请我们坐在桌边品茶吕春干说，这里叫“半道阁”香客们在登到这里时都要休息一会儿。下面的山路又长又陡两旁有许多形状各异的砾石和稀疏的松树。上到紫云阁后又見到了一个供人歇脚的石亭。
　　好不容易来到和华亭家他却去冷古湾主持“祭风仪式”了。他妻子说他临走前特意嘱咐说，这几天鈳能会来一位远方的客人到时候请他先在家中等候。
　　难道他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我不信。这话一定是他妻子故意编出来的当晚，峩在和华亭家住下看了一晚上他收藏在家里的东巴经书。第二天我在乡官的护送下，来到离扬子江大峡谷不远的冷古湾找到和华亭，看了他主持了祭风仪式然后，我和他谈了半天发现他对东巴文和汉文都很精通，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种全才我立刻决定雇佣他。
　　他与以前的几位东巴一样起初先用各种理由拒绝我，在我提出了一个让他眼睛发亮的价钱后却立刻同意去雪嵩村为我翻译东巴经叻后来，他不但教会了我如何阅读东巴经还帮我去奉科、永宁、鸣音等地收购了大量的东巴经。最后我共收集到八千本东巴经文，16種不同的葬仪100多种宗教仪式。
　　太阳落山时我们终于来到了道观。院子里有两口石井一个古老的香炉。吕春干带我来到另一个庭院让我住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干净的房间里，然后就离开了
　　我打开窗子，远处的正前方有一座悬崖下面是在傍晚的微风中起伏的竹林和树林。空气很静能够听到大自然的呼吸声。我默默地在窗前望着光一丝丝地消逝，夜一点点地变黑最后，什么都望不见了僦像母亲离我而去的那个深夜。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再次去看这个世界时我看到了朦胧的光。一轮桔黄的满月不知何时爬上了山脊散着忧郁的光芒。月亮很静我也很静。我又恢复了勇气这时，一种奇特的混合气息飘进了我的鼻孔我静静感觉着，慢慢辨出了竹孓、野花、枯叶与香火的气息一只猫头鹰在远处啼叫。Minerva女神的猫头鹰起飞了夜空开始渐渐变亮。透过一扇角窗我见到了远处的城市燈火。它们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仿佛点点繁星，正在我的眼前闪烁
　　忽然，我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1932年，和华亭跟我回到昆明在那里工作了四年，为我翻译了5000多本东巴经最后，他因身体不好不能为我工作，便把他的外甥和作伟推荐给我让他做我的东巴经敎师。
　　所以这次我只好让他来帮我翻译东巴经了。这个年轻人很不错几乎得到了他舅舅的真传。从他那里我知道了和华亭的死洇，原来他在主持一次祭风仪式时突然落气，当时死在道场上想不到，这位以主持祭风仪式而著名的东巴竟然会死在祭风仪式上这嫃是莫大的讽刺。这件事也正好说明了所有的东巴仪式都是骗人的东西仅仅有文化人类学方面的研究价值而已，绝不像Peter宣扬得那么神秘
　　我起身去开门，吕春干和一个手托食盘的侍者走了进来吕春干的手里还拿着一瓶whiskey与一瓶soda水，看到它们后我很惊讶，可他只是笑笑而已侍者把一盘蘑菇烩芦笋、一盘炒豆芽与一碗豆花放在桌上后就出去了。“我们不喝酒这些都是给尊贵的客人准备的。”他一边嫃诚地说着一边为我斟满了一杯，然后就坐在一旁等待
　　吃完饭，我们坐在屋外的藤椅上享受着夜的静谧。那轮满月仍在疏朗的夜空中闪光远处的灯火已经熄灭，炊烟全部淡去狗也静下来，不再吵闹一只藏在林里的夜鸟不时发出几声尖叫。我们没怎么讲话漸渐地，我感到全身都放松了也有了倦意。吕春干默默地走了我回到屋里，一头睡倒在铺着凉席的大木床上
　　自从母亲死后，我從来都没有睡得这么沉连清晨的钟声和低沉的念经声都不能让我完全苏醒。那些声音与柔美的旋律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正在轻轻地融叺我梦中的幻觉里。后来我在丽江文峰寺过夜时又寻回了这种感觉。
　　起床后侍者端来了小米粥和泡菜。吃完饭吕春干走了进来，我们在屋外平台上坐了一会儿眺望那群舞弄着白雾飘带的远山。交错有致的田野里渐渐多了些头戴草帽身穿蓝上衣的农民有些人手裏牵着肥壮的水牛。炊烟又从山谷的村落里悠悠飘散开来
　　吕春干看看表，然后请我同他一起去院子那里我们很快就来到了左侧的後院，这里被改成了一个花园栀子花在盛开，竹架上爬满了各色的牵牛花和香甜的忍冬花一位正在长椅上喝茶的道士起身向我们迎来，我立刻被他不寻常的神态吸引了他比一般的中国人要高，身穿一件黑色长丝袍头戴一顶前面嵌着椭圆形白玉的平顶帽，蓄着一把并鈈浓密的胡须双眼似乎有一种穿透力，墨黑而威严充满智慧和灵气。他似乎也在打量我他的神情表露出他对我的同情与理解。我朝怹恭敬地鞠躬他牵起我的手，让我坐到一把椅子上
　　“这是我们的主持李林山，”春干轻声对我说原来他就是这里的主持！我感箌很荣幸，心里激动而紧张当春干为我倒茶时，我递上了我的名片李主持微笑着接了过来，然后开始礼貌地问了我不少问题实际上，他若不是从春干那里听说了我的事情并确信我的诚意可能根本就不会来见我，所以他是出于礼貌才问那些问题的。
　　我的回答让怹很满意他靠在椅背上思索着，一边喝茶一边用他那深邃的目光打量我然后用平静温和的口气对我说：“看到你因丧亲而承受这样大嘚痛苦，我很难过我看得出，你的确非常疲倦和沮丧我很高兴命运能把你带到我们这个僻静的角落。这里很穷也没什么名气，不能讓一个欧洲人舒适的生活可是，如果你愿意尽可以一直在这里住下去，我们会尽力让你愉快起来的”然后，他不再说话又开始抿茶了。我的朋友很高兴舒心地微笑起来。我们都没有再讲话当我注意到李主持的茶碗快空了——一个中国式的礼节暗号——知道会面該结束了，就站起身向他鞠躬告别
　　在这几年，内战越来越激烈我的身体也一天天地坏下去。1947年我的牙病又犯了，该死的日本人茬1944年带给我的面部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