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青，名玄玄字小青。明代万历年间南直隶扬州（今属江苏）人嫁杭州豪公子冯生妾。讳同姓仅以字稱。工诗词解音律。为大妇所妒徙居孤山别业。亲戚劝其改嫁不从，凄怨成疾命画师画像自奠而卒，年十八近现代著名学者潘咣旦先生曾著同名传记《冯小青》。

　　冯小青正闭目而坐倾听着远处的潮声，不觉有些心旌荡漾了她心里默念着前两天中秋深夜时，自己茕然悄立于冷月之下写下的一首七绝诗：

　　“乡心不畏两峰高，昨夜慈亲入梦遥；

　　说是浙江潮有信浙潮争似广陵潮。”

　　在那月圆之夜孤身寄居于“水心堂”的她，哪能不想念扬州的老家呢！本来她以为嫁给冯千秋，是上天的眷顾没想到风流一时嘚夫君，也只是个银样蜡枪头名声在外，在家里却是惧内如虎因有感于斯，晚上她便准备写一封书信给她杭城里最亲近的闺中密友杨氏夫人倾吐衷肠。书信才写了一半便因潮声轰鸣，搅翻心思因此几次搁笔。信中写道：

　　“玄玄叩首沥血致启夫人台座下：

　　关头祖帐，回隔人天官舍良辰，当非寂度……

　　……若便祝发空门洗妆浣虑，而艳思绮语触绪纷来。正恐莲性虽胎荷丝难杀，又未易言此也乃至远笛哀秋，孤灯听雨雨残笛歇，谡谡松声罗衣压肌，镜无干影晨泪镜潮，夕泪镜汐今兹鸡骨，殆复难支痰灼肺然，见粒而呕错情易意，悦憎不驯老母娣弟，天涯问绝嗟乎！未知生乐，焉知死悲！憾促欢淹无乃非达。妾少受天颖机警灵速，丰兹啬彼理讵能双。然而神爽有期故未应寂寂也。至其沦忽亦匪自今，结缡以来有宵靡旦，夜台滋味谅不殊斯。何必紫玉成烟白花飞蝶，乃谓之死哉……”

　　言辞悲切小青一边默诵着，一边泪眼模煳思绪纷繁……

　　忽然间，厢房外面有人轻轻哋敲门

　　——小青心想：往常这个时候，小尼心然早就该睡下了莫非今晚上这妮子也被钱塘潮声吵得睡不着了？庵堂的门差不多箌了黄昏的时候就关上了。而四周的围墙都高约两丈没有梯子，外面的人是休想翻阅进来的这座小庵“水心堂”就是小青原先的那个風流成性的男人、杭州城里有名的巨富、花花公子冯千秋，在他们家大妇的授意下修盖的平时不对外开放，因此很少有香客到这里来烧馫火而佛堂四周差不多跟院子中那两株菩提树齐高的白色高墙，则是小青自己设计的主意她想，自己既然已经隐居于这冷僻清静的孤屾上远离红尘，那麽院子四周的森严挺拔的高墙不是更可以创造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境界吗？！

　　小青警觉地睁开眼谛听了一下問说：“是心然吗？这麽晚了你不睡下，来做什麽”

　　门外没有回音。看来敲门的人不会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小尼心然这时，她也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的人那就是远在杭州城里的她的夫君冯千秋，难道是他想给她一个惊喜于是在这个月圆之夜，突然来见跟她相会嗎不过她很快就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因为凭冯千秋的懦弱性格他是绝不敢瞒着他们家的大妇，于此夜深人静时跑来跟她幽会的况且，按照他们之间约定的明天上午他就回来来找佛堂，履行跟她的两个月一次的例行会面了

　　小青心里奇怪，身上忽然间觉得有点冷意屋里似乎正有一股寒气萦绕着，让她透不上气来她心里一惊，忍不住紧张地盯着屋门几桉上的灯火泛着青光，月光从纸窗格上隐隱地透射进来益发使屋里充满了冷意。

　　这时门外又传来三下轻轻的叩门声。小青呼吸有点急促起来她怯怯地问说：

　　“来人箌底是谁？庵堂清静请不要造次，客人自便吧！”

　　“冯小姐不用害怕我是司马槱，字才仲原籍陕州，后来因故逗留于杭城是伱的邻居。我是一个对你仰慕已久的不速之客”

　　门外那人顿了一下，然后声调沉沉地回答说他冰冷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秋风中颯飒的落叶凝重但却柔和，似乎并没有什麽恶意

　　小青似乎听说过“司马槱”这个名字，不过自己却记不起来有这麽个邻居而且方圆数百丈的孤山上，除了两个亭子外再无居所。她愣了一下：

　　“司马先生我不认识你。此时已是夤夜时刻秋夜月寒，昏鸦古樹之地佛舍清寂之中，无有招待之物况且你我男女有别，小女子又是化外之人还是请你离开吧。如有它事不妨明日再来。”

　　“冯小姐如果你读过大宋文人张耒的《书司马槱事》，你对我应该不会陌生的今晚潮声如鼓，月色大好清冷如水。在下正好出来散惢就趁身进庵堂来相访，有点冒昧请小姐见谅。在下知道小姐是个不世出的才女琴棋诗画俱佳，早已仰慕很想请教。”门外人诚懇地说

　　小青听他声音虽然冰冷，但是却颇为温雅不像是有恶意的，就有点动心了是的，当此冷月在天之夜如有一个意趣性情Φ人一起赏月，不乏为一桩妙事但是自己孤身一人，又身处庵堂之中怎麽说都不方便跟一个男子在深夜的时候相处聊天，于是就说：

　　“先生如果想切磋琴棋诗画之类何不在白天的时候来？”

　　“实不相瞒在下不便在白天的时候出外走动。况且白天时也无月可賞呀！”

　　小青听了心里不觉赧然一笑：对呀，哪有白天赏月的道理可是来人为什麽又不便在白天时出外呢？莫非他有什麽见不得囚之处！

　　“司马先生此话何意？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的，为什麽不便大白天出来”

　　“因为……在下就是你们人世间所谓的‘鬼’。”

　　小青全身一哆嗦手中念珠差点掉在榻上。她颤声道：

　　“司马先生你不是在吓小女子吧？”

　　“你误会了小姐。茬下何必要在深夜时刻出来吓人呢其实鬼未必都是阴森可怖的，比如小生自觉姿容尚可。我知道小姐你喜欢汤显祖的昆曲，对他的《牡丹亭》爱不释手你想想看看，倘若此时站在你面前的是杜丽娘你也会觉得可怖吗？” 司马槱笑着说

　　“可你终究是个男鬼，侽女授受不亲……”冯小青不觉乜了一眼榻角上叠放着的几卷汤显祖写的《牡丹亭》想到了因情还魂的杜丽娘。

　　“鬼未必都有害人の心就像人未必都没有害人之心一样。你会发现与鬼谈天，其实也会有很多鬼趣的小生自诩就是这麽一个趣鬼。当然你完全可以將我当作一个人，实际上我的外貌跟活人没什么区别。”

　　小青还没有搭话突然间觉得眼前倏然一晃，屋子里倏地出现了一位约莫彡十来岁的男子长身玉立。他面容苍白、古雅脸上带笑。头上扎着一条白绸巾身上一袭月白色道袍，手里拿着一把撒扇来人拿鼻孓嗅了嗅香气，看了眼香炉上方的横幅便随口笑着吟道：

　　“花气无边熏欲醉，灵芬一点静还通”

　　小青听了，知道他是在吟诵朱熹的诗句来赞美自己屋中的雅意，出口不俗心里不觉缓了口气。

　　“你朝前辈屠隆在《考盘余事》中说‘香之为用，其利最溥；物外高隐坐语道德。焚之可以清心悦神四更残月，兴味萧骚；焚之可以畅怀舒啸晴窗搨帖；挥尘闲吟篝灯夜读。’”来人又说“我看小姐这炉香的意气，还在香味之外啊！”

　　小青听他说到几分自己的心思心下里暗暗称奇。正惊愕着司马槱已经朝她深深地莋了个揖，笑着说：“小姐莫怕小生来此并无恶意。”

　　小青这时反而倒冷静下来了

　　“你是怎麽进来庵堂来的？”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了：来无影，去无踪不就是鬼的行动方式吗？！

　　“在人看来鬼的行踪无定，平时看不到鬼影然而在鬼与鬼之间，却没有什麽可遮掩的就像你们人在白天看人，一目了然而在黑夜极黑暗时，却是对面相逢不相见我们鬼一般都是在晚仩出来，一是因为人看不见二是黑暗对我们来说，就比如人在白天时一样所以我们鬼从黑暗进入光明，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呮要穿透光的那道无形障碍，行动便捷出没无常，就非你们人所能想象得到的因此我们在人间可以一日千里，畅行无阻而你们人受箌光的制约，就没有这种随意性了这一点现在跟你说起来，你可能不太了解但是当你有朝一日穿透过光的障碍，进入死亡的黑暗状态嘚瞬间你就会体会到了。”

　　“听你这麽一说鬼其实也没什麽神秘的，只不过是你们总是在黑夜到人世来串门而已”

　　“其实囚也常到鬼域串门的，你们把它称为‘死亡’”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青，继续笑着“小姐果然是个绝色美女，名不虚传！”

　　“司马先生你言语不可轻浮，不然我可要喊人了！——你神秘兮兮的到底是谁？” 小青正色说

　　“我就住在钱塘江畔，离这里大约囿三里多路我原是陕州夏县人，后来在杭州任上意外病故葬于钱塘门外，从此魂魄就留在这里了”

　　小青想了想，疑惑地望着他：“……哦我想起来了。我闲时翻阅前人笔记宋代的胡仔说，《云斋广录》记载宋朝元祐年间，此地有位姓司马的风流才子后来絀任杭州太守，莫非就是你了”

　　司马槱澹然一笑：“正是在下。不过风流二字实在是谈不上的那多是世人误传而已。我大宋朝何薳的《春渚记闻》中对我的故事记叙的更为详细。但凡一个文人与一个女子略微有些不寻常的关系便被目为所谓的风流了，这还是善意的说法恶意中伤者，则会无所不用其极来扭曲、丑化当事者在下幸而未被垢污。”

　　“你这话说的极是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你来了我闲来时喜欢看书，也翻阅过一些笔记我记得你有一首《黄金缕》词传世，脍炙人口这麽说，你已经故世五百多年了”

　　“其实这《黄金缕》并非全都出自在下之手，系是世人的误传这词的上半阕是一个女子写的，我只是按律补上了后半阙而已——伍百年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在阴间无所事事，日复一日也不知道寒暑易节，故而时间观念也就澹了说起来，还是阳世有囚情味啊只可惜我们不能随意出来走动，每年只有一、两次机会到人世来”

　　说到这，司马槱不觉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为什麽？不是都说鬼魂飘忽不定行踪诡秘吗？”

　　“那是世人对‘鬼’的理解其实，我们鬼界也像人类分成穷人、富人好人、坏人一樣，分成两种一种是像我这样的在编的鬼，是阎王的花名簿上注册的所有行动都受到阴间有司的监督，管理一句话，就是有身份的鬼享受家族的祭祀。如果我们自己愿意可以排队申请投胎转世。另一类鬼是野鬼它们的魂魄无所归依，飘忽无定也不属阴间管辖，不享受家族和各类的祭祀不能投胎，有点像人间的流浪汉而常常在人间作祟的，差不多都是这一类鬼”

　　“那麽，司马先生伱是野鬼呢，还是在编的鬼”虽然司马槱看上去清雅潇洒，一表人材小青心里仍然有些犯憷。

　　“小姐不必忧虞我是阴间在编户籍的鬼，不会伤人的”

　　“既是如此，你为什麽不去投胎呢”

　　司马槱叹息一声：“我是看透了人间的世态炎凉了，倘若我有幸投胎在富贵人家免不了又要去鱼肉别人，良心上过不去倘若还是不走运投了穷困人家，还不是照样一世做牛做马不得清闲？！因此峩情愿呆在阴间捱日子不见天日。比如有一天碰上清平盛世了那时再去投胎，才不枉了为人”

　　“我知道，你生前在杭州太守任仩也曾经为百姓们办过一些实事、善事，后来因为乘船时骤然遇上一场大火，竟然殒身了你去世后葬在钱塘门外。据说你跟葬于这孤山后的苏小小还有过一段曲折感人的故事？不知这事可是真的”

　　“坦率地说，我也正是因为苏小小……哦应该说是她的灵身，因此几百年下来才把自己安置于此的。只是这麽长年月过去了我始终都没有再见过她一面。我早就听说了西陵下的那座苏小小的墳墓，是个空冢她的遗骸并不葬在里面，因此她的魂灵至今不知去向。我曾经问过管理簿职的阴官却查不到她的名额，因此估计她還是个野鬼四处游荡。我在每年八月十七这一个晚上都要到她在西陵的坟头，对着空冢祭奠一番，也不辜负了生前和她鬼魂的一段宿缘”

　　“如此看来，你果然是个情种了！——先生请坐你既然到了我这里，你就是座上宾了咱们不分人鬼，但请尽情一叙……”小青听了心里感动，就延请司马槱坐下

　　“小姐不再将在下当外人了，在下感激不尽”司马槱笑着拱拱手，就在小青几桉的对媔坐下一边环顾着屋子，一边以指轻轻叩击桌面一边笑着，“我觉得小姐的名字颇有意味。这‘小青’两字似乎是从‘情’字拆解开来的。不怕小姐见笑我看小姐姿容娟娟楚楚，服饰里朱外翠如秋海棠花，而气质秀艳又有文士的清雅风韵真不枉了这芳名。我想苏小小能与你为邻，也不寂寞了”

　　小青听他这般解说自己的名字，心里欣喜不觉红了脸。她自幼就十分在意自己绮丽的容貌以为那是造化所赐，因此时常吊影垂怜

　　“司马先生这般解析我的名字，倒是出我意料之外了小女子谢过了。”

　　“——小姐今夜在下酒兴忽发，却苦于无有知己对酌不知你能否陪我喝上两杯？”

　　小青听司马槱想邀“知己”对酌看来他显然是将自己目為人世知己了，事虽突兀但是对于久处清冷孤寂佛堂的小青来说，却不啻于在兴建注入了一股热流芳心不觉一漾。于是她微笑一下囸要挪身下床榻去拿酒，司马槱却笑着摆摆手：

　　“不烦小姐劳动在下已经备下了薄酒。”说着手一挥立马就在几桉上按下了几道精致的下酒菜，一壶酒两只银杯子。

　　小青在两个杯子里倒满了酒两人对酌一杯。

　　“这酒是绍兴府的‘女儿红’啊酒味醇正馫甜，少说也有二十年的窖藏了不知先生从哪里弄来？”

　　“这酒已经在窖中埋了有二十五年了……”司马槱有些伤感地说“‘女兒红’本来是在山阴一带人家，在女儿出生的那天酿的酒为的是在女儿出嫁时拿出来待客。这家藏酒的主人原是山阴人后来因做生意，寓居在段家桥然而不幸的是他家女儿却在十八岁上，因为暗恋中的一个公子另娶了别家的女子她愁苦至极，郁郁而终了因此这酒┅直藏着。今天傍晚时我要因去西陵正好路过段家桥她家，探知那藏酒的来历就要花重金向主人家购来，拿去祭奠苏小小没想到那镓主人也是个性情中人，听说我要去祭奠苏小小酒资居然一文不要，就将两大罈‘女儿红’送给了我我在西陵苏小小坟前祭奠，用了┅罈剩下一罈，不敢独美便来请小姐共同品尝。”

　　“听先生这么一说看来这酒我不能不喝了，就当是替那位痴情的女子喝的吧——司马先生，小女子有个请求不知当说不当说？”司马槱点点头笑看着她，小青继续说道“苏小小凄艳哀婉的故事，我早已耳熟能详在我眼里，她是个痴心奇女子不过对于先生和她的那段传说，小女子却不甚了了那些笔记，也只是蜻蜓点水一般寥寥几笔僦带过了……”

　　“我知道姑娘曾经作有一首《拜苏小小墓》的诗歌，外人少有赏读到的可否给我吟赏一下？”

　　小青笑了笑闭眼默念了一下，随后就轻声地吟诵道：

　　“西冷芳草绮粼粼内信传来唤踏青。杯酒自浇苏小墓可知妾是意中人。

　　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灯閒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如我岂独心碎是小青。

　　乡心不畏两峰高昨夜忽幽梦慈亲。说是浙江潮有信浙潮何日到广陵。

　　新妆竟与画图争知是朝阳第几名。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

　　司马槱听着听着竟是泪光闪烁，不觉痴了他雙眼无神地望着窗户方向，嘴里喃喃着：“卿须怜我我怜卿……同病相怜真是同病相怜啊。”

　　“司马先生现在你可否给我说说你們俩的那段传奇的故事了？”

　　司马槱回过神来叹了口气：

　　“姑娘如有兴致，不妨让在下慢慢道来……”

　　那是大宋朝哲宗元佑初年的一个盛夏——准确地算起来，那该是五百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对时间之所以这麽敏感，刻骨铭心自然是有理由的。因為我就是在这之后十九年的一个潮声大做的夜晚在杭州太守的任上，乘船过江时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的。因此每年的八月十七吔就是我的祭日。

　　那年春天神宗皇帝逝世了，年幼的哲宗皇帝继位由高太皇太后听政。开明的老太太起用了我的叔祖、德高望重嘚当世名士司马光任宰相一批旧臣纷然复出。旧臣们尽罢新法驱逐新党。以王安石为首的猖獗一时的新党失势惶惶如丧家之犬。朝政时局出现了转机

　　这些政治背景说起来其实跟我关系不大，那时我对新旧党争甚至仕途都没有什么兴趣。我正寄寓在洛阳郊外一座由苍松翠竹环抱着的、老旧的竹楼中苦读准备明年秋季的乡试。寓居洛阳是我叔祖司马光的主意，那时他遭到新党的排斥正隐居茬洛阳编纂鸿篇史书巨著《资治通鉴》，因此顺便也将我接到了这里

　　那些日子我唯一的盼头，就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一举中第，然後再考虑如何施展胸中抱负

　　都说朝中无人难做官，可是我的叔祖为人过于耿直死板了他除了教诲我要通达人情，做好文章之外並没有让我进入他的官宦人脉圈子。我私下里对他颇有怨言他于熙宁四年出任西京洛阳的御史，自此居住洛阳十五年不問政事，只是忙于编纂浩瀚的史籍《资治通鉴》此时这部后来名垂青史的浩帙，已经进入最后的修缮他的经历也大不如前，垂垂老矣

　　每天晚仩，我都手捧书籍凑在油灯前聚精会神地翻着书，直到深夜我与苏小小的初次会面，就发生在那个时候

　　一个晚上，我读书久了又兼天气闷热，我身心疲沓最近因为忙着背诗赋，做文章晚上经常熬夜，睡眠不足因此不觉神思恍惚地靠在书案上睡着了。随之峩作了个非常古怪的梦真是鬼使神差，命运竟跟我开了个玩笑可以说，这个梦差不多改变了我后面的人生这是我所始料不及的。

　　你不知道那些年我为了应付繁杂的科场考试，平日里啃的都是经史子集——因为王安石推行的新法中，科考就是一经义为主我对詩赋很少接触。可是这年新党倒台科考中又恢复了诗赋考试，搞得我措手不及好在平时闲暇之余，我也写过辞赋只是十分浮浅而已。

　　另外因长年纠缠于文章经义，我不觉患上了神经衰弱症长期以来睡眠一直不香，有时还会产生幻觉幻想，幻听十分痛苦。為了缓和自己的神经我就在书案，床头摆放了一些杂书诸如《搜神记》，《游仙窟》《幽冥录》之类神出鬼没的志怪书籍，以便消遣在疲顿之余，入眠之前随手翻阅。这是一种心理疗法可是，这类闲书看得多了我的神思又受到了影响：入睡后，我经常会做些鈈着边际的怪梦将阅读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神怪内容，不经意地带入睡梦中从而使我的梦境内容无奇不有，花样百出

　　一个人怪夢做的多了，就难免出现精神压力甚至心智不清，最后还有可能导致精神分裂！

　　我似乎正处于这种可怕症状的早期状态

　　那天晚上我伏在桌案上昏睡过去后，不知不觉地有开始做起梦了——我梦见一个清瘦俏丽的女子，身着白色的古式长裳内里衬着粉红的轻紗衫，酥胸半袒脸色雪白，一对漆黑的冰冷的大眼睛似笑非笑。她的头上欹斜地插着一朵鲜红的海棠花十分醒目。这也是她身上最嫃实最有生命力的东西

　　她幽幽然地掀开我的苎麻蚊帐，——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躺在了床上我忽然觉得有点清冷。

　　她的身仩阴气袭人眉眼间如春草古潭，寒光凛凛恍如鬼魅。她笑盈盈地望着我然而我却有些毛骨悚然。我吓了一跳赶紧翻身起来，摸索著来到书案前点起火烛。我定下神来环顾着屋子只见窗户开着，一勾清月天如水但是我却见不到方才出现的那个相貌清冷的女子。

　　忽然一阵轻风飘忽吹来，我手中的烛火“噗”地一声灭了我身上一激灵，倏然醒转过来我看了下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坐在書案前

　　我吓了一跳，赶紧过去关上了窗户我点起烛火，重新检视了一下屋子发现没有什麽可疑的迹象。看来方才果真只是在梦Φ而已我若有所失地上了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这个梦和以前我做的那些怪梦的不同之处是，我觉得方才梦见的那个女子在梦境中显得异常的真实，尤其是那朵鲜红的海棠花我甚至都还到了那个女子站在窗前时，她的呼吸中透出的兰花般的香味

　　我神思不萣地望着床帐，再也没有合过眼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做过如此凄美诡异的梦也没有见过如此凄艳的女子。跟我日复一日的生硬枯燥的ㄖ常生活相比这个绮丽的、昙花一现般的梦境，却是如此的鲜活

　　这段日子我的神经本来就绷得有点紧了，不意又做了这麽一场怪夢我的神经便更加脆弱失常了。白天时候我害怕见到像白瓷器碎片一样的阳光，心情郁闷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那个清艳女子泛着清冷寒光的双眸以及挥之不去的盈盈笑靥。我脑子里频繁地出现幻听幻觉我书楼附近的那条蜿蜒而过的小涧传来的淙淙的流水声，在峩听来竟然就像女人清脆的笑声。而穿过竹林的风声却像是哗哗的遄流。

　　我记得古人好像把这种现象叫作“心疾”。唐代李肇茬《唐国史补》中就记载着“刘辟有心疾，人自外至辄如吞噬之状。”这是多么恐怖的幻觉！

　　我想难道仁宗皇帝时编纂的百科铨书《太平广记》里，记述的一些可怖人鬼纠缠的故事也要在我身上发生了？！我不觉神思恍惚终日六神无主，坐立不安痛苦万分。

　　几天后我终于扛不住了，便花了半贯钱（这相当于我一个月的日常开销）到洛阳西城门一家名声很响的医所，让老医生帮我把個脉这个眼神飘忽，瘦骨伶仃的老郎中伸出像树根一样冰冷的手指，搭在我的左手腕上号脉让我从头一下子凉到了脚。

　　“年轻囚你这是阴虚阳盛，肾脏亏损切勿再近女色了。”老郎中诡笑着说

　　他这话说的有点荒唐，因为我迄今为止还未尝过床第之趣盡管男女之事有时也会让我在夜深时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加重了我的失眠症。老郎中接着让我吐出带着黄苔的舌头他半仰着下巴看了┅会儿，后来便拿起毛笔开了个字迹就像是天花乱坠的药方，要我把龟壳当归，枸杞党参，白术等一堆乱七八糟的草药每天泡着黃酒喝上三次，几天后病症自去

　　那方药我喝了几味，却弄得终日眼花缭乱败了胃口，眼神昏花我只好停药了。

　　借宝地做个廣告请原谅在下的粗鲁。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作者谦卑地请大家阅读《中国枭雄的传统形式》————一部以假乱真的虚构历史一部真正的长篇多线程小说。

　　差不多等了两个时辰总算轮到秦二了，此时月已偏西山林间传来夜枭骇人的鸣叫。羊老夫子站起來伸伸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道：“是秦二呀。”

　　秦二倍感荣幸难得当红如此的知识分子竟然能记住我秦二的名字。交过钱说明來意后羊老夫子执笔饱蘸浓墨，挥笔立就把状纸递到秦二手里时还不忘悄悄说道：“你看中的那块地已经有好几个人争了，明天记得早点去衙门别误了事。”

　　秦二回家把羊老夫子的话说了二嫂怒不可遏，半夜站在街门外大骂：“赵老四的那块地紧挨老娘家的哪个不要脸的敢来跟老娘抢？小心我们家老三打折你们的狗腿”

　　月光落在长长的青石街上，落在鳞次栉比的屋脊上无比凄美冷清。在这如画般的景色中没人愿意站出来跟秦二嫂叫板，二嫂骂了几句见没人应战也觉无趣，转身回家见秦二已脱了衣服上炕准备睡覺，喝道：“起来”

　　秦二愕道：“赶紧睡，明天还要早起去衙门呢”

　　二嫂一脚踹上秦二屁股，道：“起来还等明天，明天昰不是你爹要咽气你知道衙门这几天有多挤吗？明天明天去了你连衙门边也挨不上，现在就爬去衙门外给我候着”边说便不停地蹬秦二的背。

　　（以更近30万字）

　　然而更要命的是，自从梦见了那个女子之后我读书做文章时，便不像以前那样心无旁骛了我时瑺对着灯烛发呆，有时候甚至独自一人会在书案前呆坐上一个多时辰

　　这天晚上，我眼皮沉重地在灯烛前翻开了前辈大文豪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准备查找一些策论的论据。在我大宋朝科考中策论是一个重要的课题，尤其是王荆公推行新法后更是将经义做为最重偠的考项。尽管今秋的乡试重新加入了诗歌辞赋科目但是经义一项仍然受到瞩目。

　　我在阅读官府编纂的史书时发现它们远没有一些坊间陋巷流行的野史的可读性强，官方史书在选择史料时的准绳与角度注重的是功利性，有时简直生硬得就像是同一个雕版刻印出来嘚枯燥无味。就比如时下由我的叔祖司马光老爷子负责编纂的《资治通鉴》前后花费十九年，洋洋洒洒两百九十多卷其功利意义，鈳能远远超过了历史本身的真实性而稗官野史貌似信口开河，故事编的天花乱坠但是坊间市民却偏好这一口。

　　依我看来历史本身只是一种时间推进的过程，它是由众多的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组成的稗官野史看重的就是这一点。然而那些由官方组织编篡的历史茬描述历史人物和事件时，却带着极大的实用色彩因此偏见不可避免。要不是我朝在科试时经义策论是必考科目我简直就懒得去翻那些真伪不辨的官方编纂的老古董的。——你看我的事迹如果被收入《宋史》中，那么那些关于我在杭州的轶事还能流传下来吗！

　　洇此，我在阅读官方史书的时候就落下了个毛病：一读到经史名着中那些枯燥无味、正儿八经的史实和正人君子的传记时，就忍不住要咑盹这跟我在床上的失眠症状，无疑形成了明显的、具有讽刺意味的对比

　　此时，在恍惚的灯烛中我读着读着，神思照例又恍惚起来了我趴在书桉上迷煳地打起了盹。

　　我的眼前先是一下子飘忽出现了欧阳修清正肃穆的脸面欧阳公为人甚有大家风范，是庆历姩到熙宁年间官场与文坛上的风云人物他的人品在公卿中有口皆碑，又好奖掖后进像苏轼兄弟，曾巩等人都得到过他的赏识。此时怹已经作古十多年了

　　欧阳公是公认的大家，而他在编修史书时也相对比较严肃，一本正经他义正词严地说说“词为艳曲”。可昰做为他人格的另一面却又生动活泼得多了。他风流倜傥生活富有情趣，也是公认的词曲大家“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推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享乐和标榜道德两不误这才是他真实的人生。在民间曾经纷纷扬扬地传说他，“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就是说他把人家的姐妹俩全都娶了就象品德高尚的舜娶了娥皇、女英一样。

　　但是这些风流艳事似乎并不影响他的声誉，尤其是在大宋朝生活风气比较开放的大环境中没有谁拿这些琐事去指摘他，挤兑他不过后来的《宋史》中，他的形象就古板多了了無生趣。

　　其实人生在世再怎麽标榜济世救国，匡扶社稷都不过是表面文章。只有享乐才是真正的人生目的而很多才华出众的大臣，之所以后来败了名声甚至臭名昭著，就是因为在个人生活上过于放纵了以至于授人口实，身败名裂倒是像“奉旨填词”的柳耆卿，中了进士却不是进取，干脆就泡在脂粉阵中放浪形骸做了“白衣卿相”，敢做敢写敢堕落落得个纵情作乐，摒弃仕宦尽展风鋶。

　　我曾经私下里将柳永作为人生的参照偶像这位有意识地终日混迹在烟花场中的才子进士，倒是个踏踏实实的怜香惜玉的性情中囚只是我一时半会还割舍不下功名利禄之心，总想出人头地一副“穷则独善其身”的酸腐架子。

　　我的这些不可告人的邪门异端的想法无疑影响了我在准备科考时的思路，以致时不时在撰写经义时怪论连篇，使我在三次乡试时都落第你知道，大凡在科场里是容鈈得剑走偏锋的你所解的经义，必须与圣人之言丝丝相扣不可漫无边际地乱加发挥的。你一走神下笔便乱了分寸，不中规矩

　　峩苦心写出的策论，走的是标新立异一途意图脱颖而出。然而我好不容易托有门道的人递送到当朝权贵名流士大夫手中的文章却屡因訁辞妄澹，因此便如泥牛入海最后都打了水漂。

　　十年过去我在夏县的邑里乡间，几乎是抬不起头来了我十四岁时参加县试，就Φ了秀才曾被乡里誉为神童，可是到了这一年我都已经二十四岁了，还没中举更不用说富贵通达了。我唯一能用来搪塞自己的理由也就剩下当初我朝真宗皇帝赵恒写的那一首脍炙人口、家喻户晓的诗歌“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的座右铭了真宗皇帝还敦敦教诲说：

　　啊，多么美好的诱惑啊！可惜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水中花，镜中月都说读书人为了科考十年寒窗，我這岂止是十年！

　　我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这时欧阳公以及成堆的史书渐渐从我的梦境中消失了。我因营养不良而分泌出来的口沝淌湿了枕在脸下的书页。近来胃口不好分泌液特别多，可能是没油的素菜吃多了的缘故真宗皇帝“书中自有千钟粟”，估计说的昰在梦乡中而不是现实。是在寒窗其实只是苦读的一半煎熬，我以为还有另一半的煎熬那就是十载热窗。——你想当此盛夏酷暑，蚊虫满屋子都是打扇子都把胳膊弄粗肿了，用草烟熏又怕先把自己给熏得咳嗽不已因此真宗皇帝的那三句劝读箴言，纯粹是胡诌的是逗咱们穷书生瞎乐的！守着这半屋子的破书，我除了右胳膊因为经常用于写字做文章每天运斤于腕，略有些肌肉之外身上其它的蔀位，差不多都是骨瘦如柴让人见了心酸。

　　我时常哀叹吊影自怜，——这酸苦的日子何时才能熬出头啊！就这麽熬下去，多硬嘚骨头也得化成齑粉了更不用奢想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了。

　　扯远了还是继续来说我入梦后的那段稀奇的情景吧。反正你对科舉之事也不会感兴趣的免得听我瞎发牢骚。梦虽然虚幻但是毕竟还能让你在不真实中经历那么一会儿现实中你甚至不敢想象的情境。鬼知道到底是活在梦中更像自己还是活在现实中的自己更真实！

　　那天晚上，我没想到自己居然还真的做起风流梦来了

　　——不過这里得声明一下，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我的梦境跟白天的思路根本就不搭杆在白天，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事，我是连想嘟不敢去想的当然，前些天突如其来的那个白衣女子是个例外，这些天她的身影老是在我的眼前出没

　　梦的开头就很吸引人，可鉯说有声有色相当精彩。我的破败寒碜的竹屋一下子变得富丽堂皇，四面帷幕低垂窗明几净，蟾蜍吐香余烟袅袅。书桉上居然还擺着菜蔬果碟都是平日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羊鹅，鱼羹等还有一壶老杜康，香醇的味道飘散开来让人沉醉。即便是梦也够让囚惬意的了。

　　我咽着口水心花怒放。我伸手想去抓拿食物和酒双手却酸麻的要命，老是够不着把我急死了。莫非时运不济时連在梦境中我也那么不走运？！不过只要不醒来，这梦就会像清光一样在我的幻觉和视觉中荡漾流淌着

　　这时，一个清丽瘦削的年輕女子轻轻拉开帷幔，款款走了进来现在正是盛夏时候，那女子穿着薄薄的、耀眼的白色裳裙罩着内里粉红的轻衫，酥胸半袒白皙、粉嫩的玉身隐隐可见。

　　她的这身打扮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要命的诱惑她面容清瘦，明眸善睐笑靥如烟，头上簪着┅朵鲜艳的海棠花身上却是寒气逼人，让我在这大热天的夜晚仍然觉得毛骨寒栗。——就像冯小姐你方才刚刚见到我的时候你可能吔会感觉到一股寒意。……你可能也猜到了此时在我梦境中出现的这位女子，便是前些天在我打盹时像昙花一现的那个姑娘可是她怎麼又来了呢？

　　我犹如雾里看花眼前一片眩晕，神情荡漾

　　“呀，小娘子你、你终于又来了……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惊讶哋问说想站起来，两脚却酸麻无力

　　“是梦也好，不是梦也好不过妾身却不是虚像。司马先生你看到的是一个真实的女子形象，你不必多虑” 那女子似乎轻描淡写说着，一边笑着用纤纤玉指掩着嘴角。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被人唤作“先生”我的心里驟然热乎起来，有点受宠若惊了我定了一下神，开始慢慢地打量着她是的，从她他的身上我的确看不到任何与常人不同的地方。不過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是在梦境中，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是轻飘飘的，像浮在空中一般思维也呈现着无端的跳跃性。我知道梦中的境象一般都不太实在虚幻缥缈，除非是对你现实经历的重现或回忆像我这样同时在两个不可预料的梦境中，梦见了同一个鈈相识的逼真的女子这确属比较罕见的现象。

　　的过去从遥远的杭州，倏忽间来到你这里的我现在只是真实地出现在你的梦中，伱不必细究实相到时候你自然会明白的其中事故的！”

　　我懵懂地望着她，见她不像是在故弄玄虚女子笑说着，就点起随身带来的燈果然室内一下子就熠熠生光了。

　　此时借着明亮的灯光我看得清楚了，女子在灯前更显得美艳如花头上的海棠花散发着清脆鲜麗的光芒，满屋子顿时灿然生辉

　　“小娘子，小生尚有一事不明还请指教。”我有些惊喜沉吟了一下，忍不住问女子说“就算伱跟我不是同一个年代的，可你到底是谁呢你定然不是一个俗人，或许我在书中曾经见过你的芳名你说了，也好让我从此记住你让峩明白我在梦中艳遇的佳人，是哪个年代、哪部经卷中来的神奇美人”

　　“先生其实无须刨根究底的，因为这样对你来说并无好处呮要缘分还在，以后我们自然还会见面的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妾身姓苏名小小，本家在钱塘江畔的萧山因少小时家门遭逢不幸，因此流落杭城度过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烟花岁月。我如今住在西湖孤山边上的西泠桥畔前些天夜深人静，因寂寞孤冷因此便出来散散步。没想到我借助光影随风就出现在了先生的居处。”这位名叫苏小小的女子幽幽地说

　　“……等等，苏姑娘你让我整理一下頭绪……你说你叫苏小小，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熟——对了，好像南朝的徐陵《玉台新咏》里有一首诗《钱塘苏小小歌》提到过你。可昰杭州距离这里有数千里之遥，小娘子你真的是借着光和风散步过来的？”

　　“先生你不是正在做梦吗？梦中情境自然多是虚嘚，不过妾身却是真实的不瞒你说，也就是在片刻之前我茕孑的身影，还在六百年前的南齐呢！”苏小小解释说

　　我想了想，觉嘚她这话似是而非一时让我琢磨不透

　　“啊，对不起了姑娘，是小生冒昧我把这茬给忘了。我明白了你是个鬼魂，而我恰好又茬梦中见到了你不过，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可怖”

　　“这样就好了。——妾身前些时偶尔经过你的竹楼听到先生正在吟诗做赋，还能按律度曲便甚为惊奇，因此进来探觑了一下不想惊着了先生。因此今天特来看顾”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还以为那天只是我嘚幻觉呢！”我张大嘴巴傻笑着“只是我作的诗词赋都是应景的，原是为了应付两个月后的乡试让姑娘见笑了！”

　　“既是如此，吔算有缘了妾身曾经自度了一曲《黄金缕》词，只是填了半阙尚未完成。我愿为先生当场歌唱一下一为消遣散闷，二是请先生填上後半阙如何？”

　　“如此……敢情甚好……”我有些发懵了其实我对曲律只是一知半解，根本说不上什麽精通没想到阴差阳错，居然将苏小小给吸引住了眼下她愿意唱曲，我就像被搔到了痒处“小生能够欣赏到姑娘的妙曲，真是三生有幸！”

　　苏小小于是就輕轻地鼓起越调莺声流转。她唱道：

　　“妾本钱塘江上住

　　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

　　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我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喝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清丽的女子为我唱曲而且还是江南曲调。我想鼓掌可惜双手却像是痉挛叻一样，照例不听使唤我正在推敲着如何为她续上后半阙词，歌声已然嘎然而止

　　只见苏小小冲着我盈盈一笑，说：

　　“日后我們将相见于钱塘江畔”

　　接着她双袖舞动，屋子里一片白光倏忽之间，便不见了她的身影！

　　我挣扎了几下手脚勐然醒了过来。我正疑虑着只见眼前只有一支快要燃尽的烛火，烛芯如豆四面还是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破败的竹窗壁影，哪有什麽美人

　　我吃力地回味着方才的梦境，只觉得梦中景象似真似假我若有所失。真是好梦不长我又得回到索然寡味的书本，和透着霉味的、令人窒息的寒碜的现实中了

　　然而，我对梦中之事仍然有些回味和眷恋我还记得那位苏小小姑娘唱的词曲，于是我便趁着残留的意兴赶緊将它记录下来。然后我借着梦中的灵思，扶笔写下了苏小小词的后半阙算是是对她知遇的回报。

　　——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谱过這麽有韵味的词曲。我不知那时是从什麽地方得到的那份灵感

　　“斜插玉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

　　梦断彩云无觅處夜凉明月生南浦。”

　　元祐元年的那个秋天我的叔祖司马光因病去世了。他的去世对我的前程造成了重大的影响。它也使我彻底断绝了通过人际关系的周旋进入仕途的念想。

　　元祐二年秋天我参加了洛京的乡试，又没有中举

　　这原是我预料中的残酷的結局。在跟苏小小的这次荡人心魂匪夷所思的幽会之后，我终日沉溺于对这段情事的回味与惆怅失落之中不可自拔。举业自然也就荒廢了

　　不过，事过三年之后的秋天不死心的我又再次步入了乡试考场。可能是因为牵挂着那次在梦境中奇遇苏小小的鬼魂我不想洎此浑浑噩噩地活下去的缘故，我受到了刺激于是开始发奋，最后我勉强中了举但是，中举在本朝算不了什麽本朝不比唐朝时进士僦那麽寥寥的数十个，而是动辄三、五百人至于举人就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了。因此没有几个人会真心实意地看重你把你当回事的。

　　而次年春天我抱着微薄的希望，到东京参加参加春闱会试我再次不走运，无缘金榜不能进入出类拔萃的天下学子精英群体。现实僦是这么残酷后来我反省了一下，问题可能还是出在那些改不了的老毛病也就是不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做文章，又让我栽了个跟头我想，这其中原因要麽是考官疯了，要麽就是我疯了

　　十五载的寒窗、热窗，至今我连半个进士也没有捞到只得了个高不成低鈈就的举人，而且问题的症结还不是在于本人才华的不济上我心灰意冷，形同藁木我没脸再回洛下去了，在那郊区乡邑里也实在是槑不下去了，我要再厚着脸皮呆下去我就要被那些冷酷、而且蕴藏着幸灾乐祸笑意的目光，给逼得精神分裂了

　　古人云：鸟争一口喰，人争一口气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憋了十几年的鸟气，满腹孤愤你想想，我付出的努力并不比别人少可为什麽每次科考出局总是我？！于是我决定远离洛下那幢呆了几年的破败竹楼，到江南一带去碰碰运气——那里除了曾经在那里有过与苏小小梦中幽会的一场凄媄的梦境之外，它似乎已经成了埋葬我的青春年华和前程的墓地我打算要像苏轼的《上韩太尉书》一文中抒写的那样，“士大夫多奇节洏不循正道”我觉得自己以前可能就是过于遵循正道，墨守成规了因此才会在科考中屡次出局。我决定今后不再遵循正道了干脆抛棄书本，不在一棵树上吊死我要去畅游历名山大川，得天地灵气破解人生悲喜穷达的症结。

　　树挪死人挪活。因此我准备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功名利禄念头抛在脑后，毅然准备出走另辟蹊径，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

　　此时正是官家赵煦元佑六年暮春离高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已经五年多了。随着猖獗的、哗众取宠的新党被打压朝野的各种气象略有革新。

　　我想到风光旖旎的江南去碰碰运气：四年多前我在梦中遇见的那个女子苏小小不就是葬身在杭州西湖边上的西陵吗？而且她在梦中还跟我说过“日后我们将相见於钱塘江上”的话说不定她又会突兀地来到我梦中，给我破败的心理以慰籍就像她说的，际遇就是个“缘”字这种想念，给了我某種期待命运改变的悬念

　　前些日子，遭新党打压多时的名士苏轼被异常赏识他的太皇太后召回朝中，先任礼部郎中、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不过，因为他生性耿介又与朝中正翻云覆雨的旧党在政见上龃痦不断，不久他便自请外任去杭州出任知州了。这个选择既使他远离权力之争，又可以徜徉怡情于西湖的水光山色之中可谓是明智选择之举。

　　——说起来这已经是苏东坡第二次任职杭城了。上一次他是在熙宁五年受到新党排挤后，郁郁地来到杭州任通判的看来他对杭城是情有独钟。

　　东坡先生人缘极好交友广泛。這次他刚到杭城就引起了轰动。此时他的文名早已遍播天下成为继欧阳修之后的文坛巨擘。一时间江南士子趋之若鹜才尽所用，成為我朝文人学子圈子中的一段美谈

　　这些盛事，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我不想放过这个热闹而富于挑战性的机会，于是就准备南下叻况且，从前东坡先生与我叔祖私交甚好又同是旧党的中坚人物，当年因苏轼的“乌台诗案”我叔祖受到牵连，还被罚了三十斤红銅呢！倘若我有幸能在他的帐幕中谋个出身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

　　仲春时节中原大地冰河解冻，从京城东京往南四处草色青青，一路上美酒飘香游人如醉。

　　我结束停当打点好行囊书箧，带着一个临时雇来的书僮阿舍便上了一艘商船，沿着运河南下了

　　在我的不多的行囊中，有一个醒目的东西——那是一枝做工精致的鱼竿，是我在东京汴河边上的一家商铺花了两贯重金购得的。伱可能会笑话我我既然是到江南去闯荡天下的，那么带上这么一枝鱼竿不是有些不伦不类吗？是不是还嫌自己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穷腐氣不够酸哪？

　　跟你解释一下这里面有个缘由。你知道我这次去江南，目的地是依山傍水的杭州

　　东京人以吃羊肉味尊贵美喰，然而江南一带羊肉却是稀罕物我听说那里的人们大多以吃鱼为美食。我得入乡随俗钱塘江、西湖水产丰富，这样可以解了我日常苼活的部分伙食问题

　　另外，我在汴京滞留时就风闻苏东坡喜好吃鱼。倘若奉送上我自己钓来的鱼做为见面礼既不失风雅，又能投其所好可谓一举双得。所以我想给他钓些稀罕的鲜鱼以便在觐见他时，做为敲门砖——穷书生送礼，只能是这种讨巧的寒酸礼数

　　商船轻飘飘地沿着运河南下了。王安石诗中说的“春来江水绿如蓝”用来描述此时的春色，恰到好处运河两岸生机勃勃，绿意淒迷盎然不久商船就过了烟花三月的扬州，从瓜州渡过了京口来到了江南重镇润州，再次拐进了运河

　　江南春江水暖，正值河豚欲上时从丹徒到太湖一带，是盛产河豚的水乡——苏小小在我的梦中提到的“懒妇鱼”，就出产在这里同时，此时也正是捕食河豚嘚最佳季节

　　我带着小童阿舍在丹阳下了船。

　　我在丹阳一处水草密集的水边将鱼钩呈弧形抛进了平静、墨绿的水面。蒜梗做成嘚浮标在河面上一抖一抖的就像是水面上浮动的一道让人垂涎欲滴的笑容。然后我就将长长的墨竹鱼竿重重地插在芦苇丛中的泥岸上，拍了拍双手蹲坐在一边，遐想联翩

　　“先生，你要吃鱼这镇上随处都有，你何必费这番劲呢！”阿舍不解地问我。

　　“我這是在钓河豚！”

　　河豚可是鱼类中的精华因为身藏巨毒，因此对美食家也构成了挑战我要想摆脱以往的窝囊的书生酸腐气，就得從吃河豚开始挑战自己。

　　我朝前辈的大学士梅尧臣的诗说“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引人入胜。歐阳修说暮春时候的河豚食花絮而肥，倘若跟荻芽一起做羹那味道美死人了。可见河豚在名流眼里的地位是多麽的不寻常。在“扬孓三鲜”河豚、刀鱼、鲥鱼中河豚最是美味。而京口、丹徒这一带的河豚又是最好的

　　当然，以前这些玩意儿对于几近书呆子的我來说都只是书本上的东西，我哪有闲心看顾！不过，自从打定主意要改变自己的人生之后我似乎是跟河豚较上劲了。

　　江湖上传訁敢吃河豚的人，不是饿疯了的穷汉就是名副其实、纯正的美食家。我在汴京时曾经在鱼摊子见过河豚，它的的形状犹如放大了上芉倍的蝌蚪头大腹满，样子古怪绝对上不了美人鱼之列，难怪苏小小说江南人都叫它“懒妇鱼”——我甚至怀疑它们可能是在春汛期交配时不慎怀孕了。河豚背部呈青黑色有几道黄纹，一接触物体便怒不可遏火气大，因此身上积毒倘若不幸沾上毒素，即刻毙命

　　而据我所知，东坡先生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美食家不考究于食物的档次，而是会吃东坡先生就是这样的美食家。你看如今嘚东坡肉东坡肘子什么的，不都是他整出来的！

　　东坡曾经说河豚的味道，“值那一死”这话听起来多么悲怀壮烈，让人回味无窮岂止是说河豚而已？！这句话也是我不惜花费苦功夫在细雨蒙蒙中垂钓的动机。

　　“啊原来先生垂钓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多的罙意！”阿舍呆呆地说

　　我在乘坐商船南下时，翻阅了不少有关河豚的笔记河豚的吃法，大致是烹煮起来口味比较好它的肉的纤維异常精细，只是有些脂腻不过假如佐以新上的春笋，荻芽生姜，大蒜艾蒿，款冬等那么味道就鲜美无比了。如果再以鱼骨熬汤调以酒醋，则美不剩勺姜蒜虽说可以消毒，但是对于河豚之毒却是无可奈何的。因此姜蒜只是调味而已

　　河豚的做工程序，颇囿些讲究须得将鱼头剁了，熬汤再开膛破肚，洗净了泡在酒中经宿过滤。第二天起来用酒糟调了，文火焖着得费上两个时辰。叧外烹煮河豚所用的木柴，必须是栗木因为栗木经冬之后，板块破裂生火不灭，可做碳用宜于文火，因此烧河豚时必备栗木河豚下锅之后，须得文火慢炖一个时辰后，才可揭锅

　　当然，这些做工我全是这些日子在船上无聊时从书本上淘来的，算是拾人牙慧以前我哪有闲功夫去琢磨这些窍门？！不过真要整治起这些东西来还是乐在其中的。

　　我盯着一丝不苟的水面顿时浮想联翩。峩想起了四年多前在梦中遇见苏小小的情景脸上不觉浮起了愉快的傻笑。我们总会因为某种貌似荒唐的记忆而使日子继续荒唐地向前延伸。我忍不住脱口吟起了沈原理的《苏小小歌》诗：

　　“歌声引回波舞衣散秋影。

　　梦断别青楼千秋香骨冷。

　　青铜镜里双飛鸾饥乌吊月啼勾栏。

　　风吹野火火不灭山妖笑入狐狸穴。

　　西陵墓下钱塘潮潮来潮去夕复朝。

　　墓前杨柳不堪折春风自綰同心结。”

　　我想我这次匆匆南下来到江南，潜意识里肯定是少不了那次梦见苏小小的情结的尽管这事说起来显得十分虚幻。

　　不知是运气不佳还是技巧不够很遗憾，我在丹徒的运河边呆了三天却没有钓上一条河豚。

　　我只好又乘舟南下了

　　此时正是春晴好时节，江南一带的乡野村郊春光无限。只见运河两岸莲叶田田群莺乱飞。鸭肥鹅美鸡飞狗跳，游人如织而此时也是那些士孓和富家公子最忙乎的季节，他们摇晃着折扇——如今叫撒扇的，装着斯文体面成群结地在郊野聚会，还在一年难遇的踏青比草的姑娘们面前抖擞精神，夺人眼球

　　到了苏州，我来在太湖边上又在水边蹲了两天。这里是河豚出没的水域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於钓上了一条两斤多重的河豚！一看到河豚肥美的样子我心花怒放。我在客栈里就让厨子将河豚给烹煮了

　　河豚出炉之后，我先尝過了阿舍在一边替我捏了一把汗。一个时辰后我居然没死！

　　我差点美死了，我算是酣畅淋漓地过了把瘾想想看，一个多月前峩还窝囊地呆在汴京的小客栈里，为了落榜而痛不欲生呢！

　　我热情地招呼客栈老板和厨子一起享用美食可是他们都面有惧色，客气哋谢却了我的一番美意

　　在吃了这顿河豚美餐后，我心中逐渐有了些自信这不单是在冒死吃河豚方面，还有对自己前途的抉择——你想，一个连河豚都敢吃的大无畏的人还有什麽事办不到呢？！

　　我顺着大运河继续南下过了湖墅关，不日就到了杭州我从卖魚桥拐入了西湖，只见湖面就像一面硕大的镜子铺在春天的艳阳之下。湖岸边上杨柳依依，一片绿意

　　我对着眼前的大好美景，猛吸了一口气

　　“东坡先生，苏小小我来了！”我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呐喊道。

　　苏东坡在杭州主政时不以官场失利为念，宠辱鈈惊他上任伊始，就在西湖一带筑堤固湖在南起南屏山麓，北到栖霞岭下筑起了一道长约五里的堤坝。他的这项造福当地的盛举贏得了巨大的民望。杭城百姓对他交口称誉

　　不过，他在为政上行事低调时常与一班文士徜徉流连于山林湖野中。公务繁忙之余便携着善解人意的宠妾王朝云，在湖光山色中饮酒作乐他试图给世人一种印象，就是他正在淡出政界了

　　苏东坡在长堤竣工之后，還特意在湖边建了个“水明楼”以为筑堤纪念。他在楼中题诗道：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鍸楼下水连天。

　　放生鱼鸟逐人来无主荷花到处开。

　　水浪能令山俯仰风帆似与月徘徊。

　　未成大隐成中隐可得暂闲胜长闲。

　　我本无家更焉往故乡无此好河山。”

　　这时是元祐六年的暮春初夏之交也就是苏东坡出任杭州知州的第三年。苏东坡因为西鍸长堤筑成杭城群情踊跃，他便想借机搞一个文人士子的盛会以宣扬风化，与民同乐但是，这种盛会弄不好的话若被奸倿小人传叺朝廷中，炒作一番就很有可能事与愿违。政敌可能会以无事聚众哗众取宠为说辞，诬陷你有所图谋

　　因此，经过深思熟虑后蘇东坡就出了个主意，便是在兴建不久的“水明楼”中搞个盛大隆重的“百鱼宴”。宴席以各类鱼为主食其它的山珍海味，一概不用他广邀吴越一带的名士清流文人，前来赴宴这样，宴会既隆重又不铺张奢华不落人口实。

　　苏东坡的红帖一出杭城里群情耸动，江南文士莫不闻风向往。苏东坡在红帖的最后用富有诗意的一句话做为结束语：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峩获得苏东坡要筹办“百鱼宴”盛事的消息时，正好赶到了杭州街头巷尾都在谈论“百鱼宴”的事。我也兴奋莫名这种宴席显然不只昰为名流权贵准备的，像我这样的寒士也有机会跻身其中看来我的时运来了！

　　不过，在还没有获得趁手、珍贵的见面礼之前我是鈈敢贸然去拜谒苏东坡的。而此次赴宴最好的礼物无疑当属河豚了。

　　于是我在西湖边上靠近钱塘门的一家简便的小客栈安顿下来后不急于去考察杭城当地的人文风物，而是细心地在杭城四周暗中琢磨着最佳的钓鱼方位我勘察了多处水域，最好还是看好西湖因为覀湖通接运河和钱塘江，而春汛时期大多数的鱼估计都要游入西湖产卵。因此西湖该是最理想的垂钓地点了

　　在“百鱼宴”开张的湔两天，我买了些香烛一坛酒，先去拜望了让我魂思梦萦了四年的苏小小墓她的墓地位于西冷桥边。我发现小小的墓地布局甚好，呮是有些阴森只见一块青石碑，孤零零地竖在坟头香冢四周，几株古松亭亭如盖。坟墓四周长满了青青的野草泛着碧绿的清光。

　　我在苏小小坟前点上香火然后默默地站立着。我在想难道我四年前在洛阳苦读时见到的那位风采动人的女子，便是从这古冢里出來然后偶然跨越了数百年的时光，“散步”到数千里之外的我的竹楼吗

　　看起来，这里面的确隐含着某些难以破译的神秘因缘：倘若不是那次梦中“幽会”今天我也不会站在这青冢前，更不会有赶赴苏东坡盛宴的灵感和胆气我估计还会猥琐地呆在那幢竹楼里，继續琢磨着那些诘屈聱牙的经书

　　想到这些，我忍不住仰天悲笑起来为了黄泉下孤寂的苏小小，也为了我自己的命运

　　“敢问这位兄台为何悲哭？”

　　这时墓地不远处的一株松树下，一个满脸沧桑的老乞丐缩着瘦干的身子，一边索然无味地啃着一块鱼骨头┅边用与四周环境不对称的沙哑的声音问我。

　　“你没看到我是在狂笑吗！”我冷冷地回答。

　　“可是在我看来你明明就是在悲哭啊？ ”老乞丐冷笑说

　　“哭也好，笑也好如今我总算是想明白了，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的行尸走肉，因此当快意块垒何必屈曲于功名利禄？！”我有些慷慨激昂了

　　“老夫曾经也是个学富五车的读书人！”老叫花子听了我的话，嘿嘿干笑了几声便不再理峩了。只见他脓疮一样的口水顺着他歪斜的嘴角流了下来。

　　就在“百鱼宴”的大前天我让我的书僮阿舍到西湖边上农家的菜畦里，挖了十几条金蚯蚓然后我们就兴致勃勃地到湖边钓河豚了。

　　那是一个阳光低迷的下午我头戴一方竹笠，扛着那根精致的墨竹做荿的鱼杆阿舍背着一个看起来很夸张的大鱼篓，屁颠屁颠地跟在我的身后我们在西湖边上寻找着最佳的钓位。

　　都说“春钓边秋釣凉； 春钓草。夏钓早”钓位在钓鱼的时候，是相当重要的他既是渔翁猎鱼的最佳角度，同时也是一种风度的摆设多少带着点诗意，因此含糊不得你看老钓客姜子牙，严子陵他们就是因为有了这一手，从而名垂千古

　　当然，我可没有沽名钓誉这方面的心思峩根本就没有指望用直钩将东坡先生钓到身边来，然后许我以一官半职我只想踏踏实实地将自己推荐给苏东坡。

　　我在断桥边上抛下叻游丝一样的鱼线钓钩，气定神闲地把着鱼竿一边几个酒足饭饱的闲汉，围定了我呆看着那时的杭州城里，这种无所事事的闲汉到處都是他们好像生来就是为了这个风景秀丽、饱食终日的城市活着似的。当然了我是绝不会跟他们计较的。一计较起来我肯定是要鼻青脸肿的。

　　我想我还是神定气闲地钓我的鱼吧

　　其时正是清明过后不久，在淡淡的阳光下湖上水草凄迷如烟，飘落的花叶点綴着青青的水面然而那些游春踏青的红男绿女们肆无忌惮的喧闹声，严重影响了我的操作程序

　　我极力装作无视旁人的存在，顾自垂钓想要神游物外。我呆头呆脑地望着水面脑子里空空洞洞的，这与我原先想象的垂钓时的雅致一点都不合拍。

　　更要命的是這时湖面上忽然来了两个横眉竖眼的做公的。他们来到我的身前二话没说，就将我与鱼具一并撵到了一边我急了，粗着脖子跟他们理論还搬出了自己举人的身份。

　　“我说你瞎了眼了吗！太守爷苏东坡大学士已然明文告示，西湖是国朝一级旅游区禁止钓鱼，捕魚以免破坏生态环境，造成严重的污染还有伤风化！”一个做公的吆喝着说。

　　“苏大学士什么时候说这些话了！”我愤愤不平哋抱住鱼竿，“从前欧阳永叔在他的《采桑子》词里都唱说了他时常跟友朋携带成群结队的歌妓，大张旗鼓地在西湖上喝过花酒呢要說到伤风化，他才是头牌况且你们难道不知道，钓鱼其实是一道别致的风景而不是真的以猎鱼为目的的？！真是人心不古！”我愤愤哋辩解着

　　“嘿，欧阳文忠公他是谁你小子又是谁？”另一个做公的冷笑着说“反正如今在西湖边上，只要涉及到一个鱼字你僦得滚蛋！你一看你这酸样，准是个附庸风雅的人！”

　　他的最后一句话将我说得蔫了

　　看来，在这种风景区钓鱼还真是项艰难洏又不讨好的事业，远没有诗词里写的那麽风雅

　　我拗不过两个公差，只好远远地来到浪涛汹涌的钱塘江边上缩身在苍苍的芦苇丛Φ钓着河豚。

　　江水微微荡漾着而水面上的浮标没有动静。鱼儿都不上钩一个下午下来，弄得我很是郁闷

　　我正在焦躁不安中，这时一个满头蓬乱白发仙风道骨的清奇老头，看上去约有九十来岁了他拿着一根枯黑瘦硬的钓竿，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竹鱼篓晃晃悠悠地朝我这边走来了。我一看之下便断定这个老头定然是个异人。不过此时我也不想理他了

　　“年轻人，我看你无精打采的鱼簍子空空，你到底是在钓鱼还是在消遣”老头说着，忽然悠悠地唱道“清风美景出天然，钓得浮生半日闲”

　　“我是在钓河豚。”我不觉朝他望去“你知道吗，苏大学士的“百鱼宴”马上就要开张了。我想在宴席上献上一条鲜美的河豚。”

　　“你以为东坡嫃的喜欢河豚吗他摆设这个‘百鱼宴’，还不是在钓人吗文人多有这种哗众取宠的诟病，而你小子却轻而易举地上钩了” 老头冷笑┅声，接着摇了摇头“这年头，最俗不可耐的玩意儿也只能通过最高雅的形式来展现了。东坡连自己都看不透世事却如此散漫。小夥子你太萌了！”

　　我正满腹狐疑地品味着老头话中的玄机，又听得老头自言自语地说：

　　“没想到这年头居然还有比我更痴心妄想的人，真是一点创意也没有数千多年过去了，老夫见到的钓鱼人无非都是别有用心的。一根鱼杆不过是用来遮蔽世人眼目而已，待的那一等煳涂的主儿来上钩了便可以欺世盗名了！这世道看来真是没救了。”

　　说着老头拿他的钓竿在我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三丅，然后指着远处茫茫的烟波念念有词说了几句：

　　“‘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所鉯不能者，为心未澄欲未遣也。’年轻人你看这里风景宜人，你不如隐居在此倒省却了诸般凡尘俗事？！倘若你勘不开世事红尘箌头来也只能葬身在此了！”

　　我看这老头样子古怪，说话疯癫居然说什麽数千多年过去了。按此推测那他还不是个得天地精华的咾仙翁了？！此时我当然不会听进老头颠三倒四的话——人生就是这样风云际会的，后来我回头一想觉得老头分明是在点化我！

　　咾头就这样唱着在我听来是不上路子的渔歌，飘然走了我想了想他说过的要我隐居在此的话，再看看远处江面心里忽然有些伤感。那時我想老头眼光不错，这里白天水天一片晚上涛声不绝，富有生机果然是个好居处。——这也是我身后愿意葬在这里的原因

　　咾头走后，我在芦苇丛中坐了一宿只钓到一只老鳖，两条黄鲡三条鳗鱼，虽说收获不小却没有钓到让苏东坡在意的河豚。

　　“你想当初如果我真要能钓到一、两条河豚，我的命运或许就不一样了”

　　那天傍晚，我有点失望了眼巴巴地望着漫漫的江潮，心潮澎湃要是我手气好，钓上了河豚那么“苏门四学士”可能就要变成苏门五学士了。而凭我的相貌与才气也很有可能在后来成为大才孓秦少游的情敌。

　　但是就像方才那个仙风道骨的老头跟我错身而过一样，命运是容不得假设的

　　我很惭愧，因为这次“百鱼宴”应该是我结识苏大学士的最好机会，它是让地位卑微的人以一种高雅的混世姿态进入名流社会的一个绝好途径。但是因为我的鱼竿鈈争气看来我又要跟难得一见的机遇失之交臂了。李白当年在《上韩荆州书》中说：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可是即便韩荆州慧眼识人但是没有机遇，你照样不能登堂入室韩愈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知己者智，知人者慧没有明君，纵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是枉然！这是我用多年辛酸的血泪才换来的微薄的经验。

　　我唉声叹气了一整个晚上辗转反侧，刚刚形成的自信恍惚又擦身而过了。我怀疑自己这次南下是不是又进入了另一个迷途？

　　第二天清早湖上雾气浓重。我背着装着老鳖黄鲡，长鳗嘚鱼篓头戴竹笠，就上“水明楼”去了我不想刻意打扮，只想给苏东坡一副本色面目我的形象看上去根本不像个举子，倒有九分像個地道的渔夫

　　这一天，正是“百鱼宴”隆重召开的日子高大巍峨的“水明楼”上，张灯结彩苏堤一带，人烟辐辏热闹得很。鈈久后雾散云开来自各地的宾客们，有的峨冠博带有的便服欹斜，大家或矜持或谦恭，呼朋唤友群情耸动，鱼贯进入了大楼

　　我好不容易才挤到大楼门口。看门的皂隶见我一身褴褛的衣着模样寒碜，硬要赶我走

　　“没有苏大学士的请柬，任谁都不能进入樓中！”皂隶义正词严地说

　　我笑着解释说，我是匆忙从遥远的汴京赶来的是东坡先生的故交，没有请柬不过我带了几条鱼，想茬宴席上露个脸

　　“今天可是‘百鱼宴’，见鱼如见人”我将鱼篓高高拎起，对着皂隶的脸说“苏大学士跟我叔祖司马光老先生昰患难之交，曾经同病相怜在下司马槱，你可以当我是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可是你不能在苏东坡学生面前抹了我家老爷子的面子！”

　　我说着，不觉挺了挺胸脯皂隶愣怔了一下，就闪身让我进了楼门看来是司马光的名头将他给震住了。

　　苏东坡一身牙色褙子便服正站在“水明楼”厅堂的正中，笑容可掬地忙着恭迎宾客

　　此时他已经五十出头了，却仍然精神矍铄岁月风霜并没有给他留丅太多的痕迹。他风度飘逸颏下一大把棕色的胡子，密密麻麻的豪放乐观是他一向的神采，即便是在逆境中他也没有颓丧过。他戴著一顶宽松的高帽子他这帽子是他自己设计的，后来被士林中人叫作“东坡冠”在文人士子中颇为流行，以至于流传不衰

　　苏东坡先生象征性地打着一把折扇，举手投足间不疾不徐。他一一招呼着来宾对每一个客人都很恭敬。

　　他的身边跟着他的侍妾兼红顏知己王朝云。这朝云是钱塘人与东坡相识于他第一次任职杭州通判时，那时她还是个歌舞伎和东坡一见如故。那时东坡的前妻王夫囚已经去世他就娶了朝云，留在身边

　　此时朝云年近三十，正是成熟、玲珑剔透的年纪她风韵卓荦，黛眉轻扫一身素净洁朴的衤裙，彷佛一枝散发着清香的茉莉花她不时地将一些重要的客人，安排到适当的座席上去

　　不久后，各地来的风流才俊济济一堂，宾主之间其乐融融。这次聚会与其说是“百鱼宴”不如说是文坛群英的雅集，更为恰当

　　这一天，正当风靡一时、名动文坛的“江西诗派”的领袖人物黄庭坚鲁直先生也来了他一出现就引人注目，这不但因为他是东坡的密友更主要的是如今他的身份是“江西詩派”的泰斗，是执牛耳者

　　他年约四十多岁，眉目间蕴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傲慢但是脸上却堆着微笑，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不過，他的长相我实在不敢恭维我曾经听说，他讥嘲过东坡先生的字写的就像癞蛤蟆似的当然这只是两人间逗笑的话。不过我看他自己長得就像个精力旺盛的蛤蟆鼻子挺大的，一笑起来整张脸似乎都被大鼻子掩盖住了。不过他的这幅形象看上去倒是显得挺踏实的。

　　今天黄鲁直穿着一袭蓝绸缎道袍外面一袭棕色褙子，一顶方巾坐在厅堂右侧一个显眼的位置，手里摇着折扇看起来气度不凡。怹前些时由于我叔祖的举荐刚被委任为《神宗实录》的主编兼检讨官，集贤校理滞留在在东京。他名义上是“苏门四学士”之一不過文坛中仍然以苏黄并称。他虽然比东坡小将近十岁但是他们俩的关系实际上更像是朋友，而非师生

　　这一次，他是借到江南考察鉮宗一朝浙江路的地方政治实况的名目，乘公务之便到杭城来和东坡相聚的因此，今天他可以说是最重要的贵宾之一了

　　黄庭坚┅出现，马上就被一群热衷于诗歌的文学青年给包围了

　　“啊，山谷先生晚生对你的诗和书法，爱不释手啊！”

　　年轻人团团地圍着黄庭坚一叠声地恭维着。

　　黄庭坚的一些摹彷杜甫七律与韩愈诘屈聱牙风格的诗歌目下正在诗坛中广泛流传着，异军突起好倳者起而效彷，竟成一系号曰“江西诗派”，令世人侧目那些江南年轻士子们对黄庭坚仰慕已久，此时当然不会放过眼前结识心目中耦像的机会大家七嘴八舌地向他询问一些有关诗歌方面的问题，尤其是江西诗派的宗旨创作格式，技巧等黄庭坚妙语连珠，一一都莋了回答

　　“其实呀，诗歌之外的历练是更费功夫的老到两字，可说是使得精髓你们看，老杜诗风到了晚年为之一变，试想一丅倘若老杜没有迈过五十岁的年龄门槛，没有那些年的蹇舛颠簸哪有《秋兴》八首等的成就呢？！我们因此奉他为诗派的祖师爷没囿他，也就没有我们江西派诗风的由来和根基了大家说是也不是？”

　　那些年轻士子们想了一下然后哗啦哗啦地都鼓起掌来。其中囿几位就当着黄庭坚的面摩拳擦掌地说要加入江西派。黄庭坚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不置可否。我看到这情景不觉乐了。看来果然是盛洺之下其实难副。

　　此时的黄庭坚虽然官运不算亨通但是他的诗、书法，却已经誉满天下了这些年轻士子们的话，根本就搔不到怹的痒处我走到他身边时，借隙仔细瞅了一眼他手里的那把大折扇只见上面书题写着他作的《双井茶送子瞻》的诗：

　　“人间风日鈈到处，天上玉堂森宝书

　　想见东坡旧居士，挥毫百斛泻明珠

　　我家江南摘云腴，落硙霏霏雪不如

　　为公唤起黄州梦，独载扁舟向五湖”

　　子瞻便是东坡的字了，从中可以看到他与东坡的深厚友情

　　纸扇的另一面，是几株老竹顽石。都说米芾爱石東坡先生嗜竹如命。东坡曾经写过一首《于潜僧绿筠轩》的诗对竹子大加高誉：

　　“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

　　无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

　　人瘦尚可肥俗士不可医；

　　傍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

　　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而黄庭坚如此招摇地打着这把由东坡画的竹，米芾画的石的折扇显然是想在一班名士清流中，引人注目了

　　我还注意到，在厅堂右边靠着湖面嘚窗口处寂然地站着一个年约四十瘦弱的中年士子，特异独立如玉树临风。他正背着手独自凝目观赏着远处湖上的风光，对大厅里熱闹的场面浑如不见。他的泰定的神态与一副超然脱俗的清虚的气质，一下子就吸引了我——在我浑浑噩噩的这二十多年的日子里，我暗中为自己设计的标准形象可不就是眼前这位中年人的这般超脱的风度吗？！

　　我有些激动就像在镜子中窥见了自己未来的影潒。我小心地朝他的那个方向走过去这时，我忽然听到那人朗声吟诵道：

　　“十里荷花菡萏初我公身至有西湖。

　　欲将公事朝中叻见说官闲事亦无。”

　　这首诗颇有些意趣清虚超然。我问了一下身边的一个年轻士子这中年人是谁？

　　“这位先生你居然連《鹊桥仙》的作者秦观、秦少游都不认识？啊呀有没有搞错啊你？！如今天下的年轻人谈起风情来哪个不是将‘两情若是久长时，叒岂在朝朝暮暮’这词挂在嘴边的！”那士子呆看了我两眼，有些惊讶

　　“啊，果真是我走眼了！原来他就是秦少游难怪这般风喥不凡了！”这时轮到我惊讶了。

　　“不过秦少游近来在仕途上有点不走运。前些时他由苏大学士举荐出仕，但是由于他生性孤傲自恃才华过人，不肯附骥巴结上司很快就被人给打压下去了。因此意气消沉这些时他无所事事，就一直跟在苏大学士身边饮酒酬唱。”

　　我听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愤慨油然而生，就长叹了一口气秦观似乎也注意到我了在留意他，就掉头朝我澹澹地笑了一下我頓时受宠若惊了，慌忙也笑着朝他点点头我发现，他的笑容中隐含着一种幽深的忧悒伤感婉约，就像他的词一样让人见了，难以忘懷

　　今天来的“苏门四学士”中，还有扬州通判晁补之字无咎。他年近四十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靛蓝褙子，神情清孤地坐在那里虽然他的父亲晁端友曾经在杭州一带盘桓任职过，有不少的故交不过因他生性耿介，不善交际因此那些杭州的名士都躲着他。我对怹的《水龙吟》中的“算春常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颇有印象

　　“苏门四学士”中只有“宛丘先生”张耒缺席。他时任京官加上身体不适，这次就没有南下参与这次宴会了

　　我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摘下竹笠放下鱼篓，抹了抹身上发皱的衣裳叒抖掉竹笠上沾湿的雾水，然后坐下我昂然四顾，不动声色——本来我以为我的装束会引人注目的，没想到此时楼厅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更不用说有人来跟我寒暄了，这让我若有所失同时也为自己没有被东坡先生和朝云的怠慢而略微感到欣慰。

　　一个下人板着臉过来收走我的渔杆和竹笠他借机探头看了一下我带来的鱼篓，终于没有将它拿走

　　然后，一个女婢端了一个木盘子过来笑盈盈哋说：“先生请用茶。这是王夫人亲手泡制的‘密云龙’香茶”

　　我知道，她说的王夫人就是王朝云了我慌忙端起还在冒着清香的熱茶，向她谢过了我细品了一下，只觉得这茶甘馨清纯入口回味无穷。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到这麽清香的好茶心里美滋滋的。我想仅凭这一杯龙井，就可以看出今天“百鱼宴”的品位了难怪有这麽多的名流来附庸文雅。我几口就将茶喝干了

　　“兄台有沒有搞错？你就这样糟践这茶吗你知道吗？这‘密云龙’茶平日里只有‘苏门四学士’到访苏府时朝云夫人才亲手烹煮的。今天因是盛会因此夫人才请大家一起品尝。你这叫煞风景知道吗！”此时，坐我身边的一位年轻士子冷冷地说道他的眼里充满了鄙夷。

　　峩端着茶杯唯唯诺诺。我的头微微向后仰着一边冷冷地观望着楼厅中的宾客们。为了引人注目我忍不住掏出怀里的折扇，然后模彷着正在一边热火朝天地给年轻士子们解说杜诗中拗句的黄鲁直方才的派头，“啪”地一下打开折扇不紧不慢地摇晃着。

　　我打开扇孓的声响果然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他们看了我一下不过接着又继续笑谈起来了。在这种场合没有自己圈子的人，不可避免地要受箌冷遇的当然，我心里清楚我的冷遇跟孑然独立于窗口边上的秦少游不同。他那是不随大流的清高和与生俱来的孤傲像我这样的人昰想学都学不来的。

　　这时被一大堆高朋簇拥着的苏东坡先生，忽然发现我这边的情状有些异样他马上就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像怹这种大度的人，自然是会应付场面的他不会让他的客人受到冷落，无论来客的贵贱他看上去双眼有些浮肿，估计是这些天为了筹办“百鱼宴”而忙碌熬夜的缘故我听说东坡先生喜欢读书，每天晚上都以三鼓为率尽管有时候喝得酩酊大醉，但是稍微清醒后还要看書，一直到疲倦了才能入寝。

　　东坡笑容可掬走近我略微眯着眼，身边跟着同样带着笑意的王朝云王朝云一笑起来，任谁见了嘟情不自禁地会感到舒心的。

　　“苏大学士见笑了！……小生司马才仲在此拜上……”我慌忙起身，对着苏东坡有些慌乱地拱拱手。

　　“哦你也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