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绿水诗词依旧,后面怎么接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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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伏初有炎热天,
最高温度三十三,
清晨远处有薄雾,
朦胧之中藏海边。
中午艳阳悬九天,
夜晚海风睡眠安,
避暑小城幸福地,
冬暖夏凉在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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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依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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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S版文案:
一只发情的紫竹妖在发情的季节遇见了一只发情的魔,发乎于情的时候又止乎于礼,怎么办?
考虑了一千年,发情转化为发春的紫竹妖决定回到千年前,“坚强”了那只发情转化为发疯的魔……- -|||
不知所云版抒情式文案:
——放心,我会保护你。
——滚,谁稀罕。
他说过他可以寿与天齐,护她千年又千年。
然后……她也在等然后……
【内容简介】
乌衣飘逸的美少年负手立在紫竹边,仰头看天看云看风看雨看月亮看星星,这一仰头,就仰了百十年……
紫竹成精,成了我们的天然呆女主笑春风。
为了掩饰自己走神的囧态,美少年开口邀请春风跟他一起修炼成魔,但没有一丁点儿身为女主应有的奋发图强的职业精神的春风知道,六界常有纷争,魔界也一直被仙界打压,主角虽然很有发展潜力,可是小命也很要紧:“我不要成魔,我要修仙,仙听起来够拉风,魔太危险了。”
她的拒绝反而激起了美少年的执著,他每天都会出现在春风身边,他说他可以寿与天齐,可以保护她千年又千年。
可一场六界浩劫,紫竹林化作一片火海,她是唯一的幸存者,美少年也失踪了。
超级迟钝的春风这才开始萌生女主的责任感——没了男主了,女主随时会下岗啊!于是,春风去找佛。
佛说:他再世为人了,愿熬过浮生劫难,只为修炼成仙。因为仙界美女多,飘逸。
佛还说:我可以送你回千年前去找他,只是……
做佛的说话都很含蓄的。春风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美少年千年前叫明月光,但还是收拾收拾出发了,穿越一千年时光,开始美少年寻找之旅。
她先到了某山寨应聘小山贼,除了每月有固定薪水,还可以名正言顺询问过往行人:“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兄台,请问你听过这首诗吗?”“好诗!没听过!”“那再请问你认识明月光吗?”“好名字!不认识!”……打家劫舍无数,明月光的线索却无一条,不过春风一向想得开,山寨生活也很幸福嘛~
不思上进的生活态度终于遭了报应,山寨遭遇正派人士围剿,春风误入死对头开的某服务场所,开始了人生的,哦不,是妖生的第一次无间道全体验,然后,皇帝、宝藏、地宫、阴谋、陷阱、明月光1号、明月光2号等等,一个接一个地登场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 江湖恩怨
主角:笑春风,明月光,司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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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袭乌衣,翩然少年,负手立在紫竹边,仰头,痴痴地望。来来去去,转眼百年,紫竹成精,能说话了。
  “你在等人吗?”
  “嗯。”
  “等谁?”
  “等你。”
  “我?为什么呀?”
  “等你陪我成魔。”
  “我不要成魔,我要修仙,仙听起来拉风,魔太危险了。”笑春风知道,六界常有纷争,魔界也一直被仙界打压。
  “放心,我会保护你。”
  “滚,谁稀罕。”
  他不为所动,依旧每天都会来,他说过他可以寿与天齐,可以保护她千年又千年。
  可也就是这个少年,让她等了千年又千年,那是一场六界浩劫,笑春风所在的紫竹林化作一片火海,她是唯一存活下来的,然而,自那之后,他再也未曾出现过。
  佛说:他再世为人了,愿熬过浮生劫难,只为修炼成仙。
  ——不可能,他说过要跟我一起成魔,怎么会去修仙?!
  佛又说:因为仙界美女多,飘逸。
  佛还说了:我可以送你回千年前去找他,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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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失随缘,心无增减】
  第一章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兄台,请问你听过这首诗吗?”
  “好诗!没听过!”
  “那再请问你认识明月光吗?”
  “好名字!不认识!”
  “……”
  失望了,气馁了,人海茫茫,要海底捞“月光”不如买块豆腐挑战死亡。
  佛祖说了:“你要找的人叫明月光,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打从笑春风被佛祖发配到这个山寨的第一天起,她就不辞辛劳满山遍野地打听,就因为虔诚地相信佛祖所说的每一句话。但是,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知道明月光?又为什么她身为一只拥有千年修为的妖,要找一个凡人会那么艰辛?
  “笑!春!风!”
  震耳欲聋叫喊声响彻整座燕山,打断了笑春风的思绪,她眯了眯眸子,那颗有着堪比鸟窝发型的头慢慢地往后转,嘴角顺势一扬,灿烂笑意在脸上绽放开:“请问兄台,你认识明……”
  “闭嘴,我没听过‘床前明月光’这首诗,我也不认识明月光这个人!”没等笑春风说完,赤 裸着上身的大汉就咆哮了起来。
  “这样啊,那我们很难有共同语言,不如就此结束此次谈话,可好?”佛说过,在人间混,待人接物要有礼貌。作为一只一心想成仙的妖来说,佛的每一句话,笑春风都谨遵。
  “谁跟你可好!大当家有要事跟寨中众兄弟相商,你不用挑水了,一起去……”
  闻言,笑春风眼眉弯弯地放下扁担,撩起身上那件粗麻布衣的下摆,擦去脸上的污渍。不擦还好,这么一擦,露出了白白嫩嫩的脸颊,也露出了左颊边那道赫然醒目的暗紫色胎记。
  那是一块巴掌大的胎记,几乎覆盖了整个左颊,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即便已经见过笑春风很多次了,但每次当她毫无保留地抬头,大汉都控制不住被吓到,“快走,丑八怪。”
  “兄台,我们打个商量可好?你可以尝试着叫我紫竹怪,但请不要叫我丑八怪……”笑春风迈开步子,追在他后头唠叨。
  “你可以叫我‘兄弟’或者‘大块头’,但是请不要叫我兄台,可!好?!”
  “这恐怕有些欠妥吧。”
  “……”
  大汉分明已经被气到舌头打结了,却还在据理力争。
  相较之下,笑春风格外淡定,眉宇间始终含着半分亲和的笑容,谈吐举止有礼有节,让人想骂都骂不出口。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山腰最大的山洞中,洞里人声鼎沸,已经聚集了山寨众多兄弟。
  “哇哦!”笑春风叹为观止地溢出惊讶声。眸子转啊转的,饶过人群,落在了中间。那边有个石凳,凳子上坐着个正在闭目养神的男人。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目清秀,却又透出一股子刚毅英气。单手支着头,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指很修长白皙。依稀有些猜到了他的身份,但笑春风还是不太敢确信,拉住了方才那个大汉,开口问道:“请问兄台……”
  “他是大当家,今天刚回来。”懒得等笑春风说完,大汉不屑地睨了她眼。
  “还真是人不还貌相呀。”真是好……好、好帅气的大当家。
  “大当家,那些兄弟的后事差不多都安顿好了,还有什么吩咐吗?”
  有人附耳轻声说了句,华遥微微掀了掀眸子,面无表情嘴角儿一抿,手指略微动了动,示意那人可以下去了。
  人退下了,底下的众人见他们的大当家终于有了动静,也全都安静了下来。
  静谧了些会,华遥狭长的眸子在人群中转了圈,缓缓站起了身,启唇,“驿风镖局让我们损失了四十三个半兄弟。”
  这声音不轻不响,回荡在山洞里,却分外清脆。
  “为什么是四十三个半?”底下有人抑制不住好奇。
  “四十四太不吉利,所以还有个剩半口气的,我不准他死。”华遥眉一抬,若无其事地解释,“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我们是江湖人士。”
  “……”这话,换来了沉默,江湖人士又怎样?有突出重点了吗?
  “驿风镖局搞了个联盟,目的是为了一举剿灭我们山寨,就快到山脚下了。寨子里还有一堆的老弱病残,身为江湖人士应该懂得尊老爱幼,我想找批人,领着他们先离开,下山的路只有一条,所以可能会跟驿风镖局的人正面冲突,有谁愿意去?”
  “……”华遥把话解释清楚了,底下仍然是一片寂静。送死呀,白痴才会自愿。
  “我!”死寂中,笑春风义愤填膺地举起手,破口大喊。佛说的,世间万物皆有生命。她是要修仙的人,必须保护弱小、惩恶扬善,怎么能纵容那个什么风镖局草菅人命?
  闻声,华遥脚步一顿,玩味地朝着她看了过去。半晌,踱步到她身前,审视了她会,语调轻柔地命令道:“你敢把头抬起来吗?”
  有病哦,为什么不敢?笑春风猛地抬头,还是那一脸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目光对上她的脸后,华遥抑制不住地往后退一大步,踉跄了下,“还、还是把头低下头吧。”
  “哦。”笑春风又乖顺地低下头,双眸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丫子。
  华遥皱眉摇头,虽然他一直主张山寨招募人的时候,一定要选面目狰狞的,这样才有气势。但是,这个也狰狞得太有韵味了!
  “咳……叫什么?”
  “笑春风。”
  “性别?”
  “……女。”
  “爱好?”
  “男!”
  淡定!为领袖者当该无时无刻保持淡定,“年龄?”
  “一千、一千五百,哦,不对,一千四百六十……呃,大当家兄台,我忘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回答?不过事出紧急,也没时间多犹豫了,华遥很快就做出决定,“好了,就你去。放心,我会保护你。”
  “来了来了!大当家,他们来了!快到山脚下了。”华遥的话音刚落下,有位兄弟紧握着一柄大扫把护在胸前,伴着呐喊声闯了进来。
  顷刻间,整个山寨乱了,喊杀声混合着刀光剑影,只有笑春风呆滞地站在原地,痴痴地看着华遥远去的背影发愣。
  事隔千年,又听到了那一句——放心,我会保护你。
  只是……“兄台,兄台,麻烦留步,请问……”
  “兄什么台?我是二当家!大战在即,谁还有空问来问去的。你他娘的倒是讲呀,到底要问什么?”
  “大当家兄台是不是叫明月光?”笑春风自信地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怎么可能?大当家叫华遥,驿风镖局的少主才叫明月光!那是我们的敌人,敌人!”
  “驿驿驿风镖局?!二当家兄台,你不可以骗妖啊,泱泱大寨、当以诚信为本。”如果明月光就是他们燕山山寨头号大敌,那为什么她在山寨里问了那么久,都没有人告诉过她?
  “这是高度机密,只有我寨高层人事才会知道,像我这种有身份的人,怎么会信口雌黄?”说完之后,二当家硬是塞了个把刀给她,二话不说地把笑春风推了出去,“去奋战吧,那些老弱病残就在后面晒谷子的空地上,好好表现,为寨捐躯的时候到了,如果有机会,你还可以尝试手刃了明月光,这样以后金银财宝、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
  笑春风打了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看着身边气势恢弘的弟兄们,她皱着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摇头哀叹:“哎……人类就是人类,一个字,愚!”
  奋战什么?要刀做什么?喊那么大声、跑得那么迅速,又是为什么?她是妖啊,会瞬间转移、会以一敌百的妖啊!这种时候,摆明了需要智取嘛。
  杀戮蔓延,兵戎声阵阵刺耳,眼前满目疮痍,一片血腥,几乎到了敌我难分的境界。
  半山腰,黝黑色的骏马上,男子一袭乌衣长袍,嘴角轻扬,眸色淡然,似在赏着一出与己无关的戏码。
  “少主,燕山山寨实力难料,恐怕没那么容易剿灭。”身边随从恭谨地说道。
  “乌合之众。”轻勒了下马缰,乌衣男子薄唇微启,连鼻息间都溢满了不屑。
  “嗯,那群山寨里的人的确是乌合之众,但也不能小瞧。”
  “我是说我们的人。”那些非要拉上他,打着正义的旗号,实则不过是想铲除异己,以便以后每次出远门不会被打劫到连衣裳裤子都不剩的武林正派。
  “……”一干随从面露尴尬,词穷了,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唯有一旁衣着很是晃眼司云宿,抚了抚那一袭橙色长袍上褶皱,若无其事地低语,“少主,我已经跟你权衡过了,这么做对镖局也有利。”
  “云宿,给我刀。”他嘴角一撇,不置可否,轻声开口。
  语末,一旁急着邀功的随从赶紧上前献刀,以为他家少主终于是看不下去,打算亲自出马了。
  稳坐在马上的男子只是一垂眸,冷冽的目光扫过那柄刺眼的刀,唇紧抿,惜字如金。
  云宿看不下去了,溢出嗤笑,从怀里掏出前些日西域那边送来的小锉刀,递给他。也不知道这刀原先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总之送到他手上后,就用来修指甲了。
  接过小锉刀后,他又拉了拉马缰,腿微蹬了下,把马头跳转到了反方向,任由马儿用散步似的悠闲步伐前进,惬意地修着指甲,完全不顾身后愈演愈烈的厮杀。
  “少主……”一干随从不明就里,低声唤道,想抗议又不敢说出口。他们连早饭都没吃,就急着穿上制服,快马加鞭赶来这边,难道只是为了看两眼,然后回去睡回笼觉?这算做什么,晨练么?
  “回客栈。”云宿好心地替他们解惑。
  “可是……”
  “还留下来做什么,收尸吗?”说着,云宿又回头,飘了眼那群溃不成军的所谓江湖正派。
  不看还好,这一看,不和谐的画面涌入了众人的视线。
  第二章
  尸横遍野,这个词用来形容眼前的画面,虽然有点夸张,但还是有些适合的。
  笑春风就在这种的恶劣环境下,领着一群老弱病残,左闪右避。周围的敌对双方,交战正欢,打得很认真,刀剑无眼,纵然她是妖,但也没有三头六臂啊。何况眼下这种拖儿带口的情况,她只能寸步难行。
  幸好,前头有几个人似是在替他们开路,虽然那些“英雄们”在不断阵亡。
  “跟上!跟上!同志们快跟上先烈们的脚步,前进呀。”笑春风振臂高呼,势如破竹。
  效果很好,当笑春风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老弱病残已经全都找到了安全的地方躲藏,只剩下她还被困在战争最白热化的中心地带。
  刚打算眼一闭,用妖的本能遁逃的时候,笑春风眸一抬,正对上远处的那队人马。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为首那人的脸,却能清晰地看见那面飘扬的旌旗,上头写着“驿风”。
  定了定神,她眯着眸子,用妖眼近看再近看。
  乌衣、少年,那双正看向这边的眼眸,幽深、恬静,分明就是在她心中蕴藏了千年的人。
  他,就是明月光吧?
  “贼人,受死吧!”一声厉呼,传来。
  笑春风幡然醒悟,耐着性子瞪了眼那个正举着刀朝她冲来的人,余光瞄到明月光他们似乎要走了,她开始急了,但仍记得要有礼貌,冲着那人歉然地笑了笑,“对不起呀,兄台,他要走了,我下次再陪你玩,可好?”
  语末,纤细白皙的手指隔空冲着他的方向轻点了下,无声无息,只有一道紫光流转开来,便听闻那人一声痛呼,随之倒地。幸好再这样的混乱间,没人能察觉到这些异样。
  再一转眼,笑春风已经晃到了不远处的林子里,死抱着一颗很是瘦小的歪脖子树,闭着眼,默念了些什么。四周,只溢出一阵淡淡的紫烟,是紫气东来的紫,和她脸上的胎记色彩还挺一致。
  烟散了,笑春风还是笑春风,那颗歪脖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人。
  她就这么搀着个老人,带着一脸的惊慌,又状似无意地闯进了眼前打得正欢的人群中。
  “为什么是我?姑娘,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我待那儿修炼得好好的,你拉我来看打架做什么呀?”老者也同样显得很慌乱,不同的是,他是真的很慌。他修为还浅,经不起刀剑。
  “我是紫竹,你是槐树,怎么会是同根呢?”再忙,笑春风还是抽空回答了下他的问题,随后便很是无助地拖着老者,往明月光他们的方向跑,嘴里还一个劲地喊着:“救、救命……队长,别开枪。我们爷孙俩是无辜的,救命呀!”
  笑出风想起来了,大当家兄台说过他们组了个团来搞屠杀的,是不是该叫他团长呢?
  还好,她的明月光不是见死不救的人,那边的人有反映了,停了下来。
  似乎耳语了些什么,接着,笑春风只瞧见一抹橙色的身影朝着她飞来,没错是用飞的,煞有其事。
  “装死,快装死呀!你不死就回不去了呀!”眼看着那人就要飞到她面前了,笑春风赶紧死命地掐身旁老者,不断提醒。
  老者很机灵,接获到信息后,眼一闭,腿一软,一命呜呼了。
  几乎是同时的,他刚倒下,笑春风声嘶力竭地哀嚎声响彻了云霄,“爷爷!爷爷……你不能死啊,家里汤还热着呢!”
  “走。”橙色人已经到了,拉起笑春风的手,只掷下一个字。
  “等等,还有我爷爷……”做戏得做全套啊,笑春风带着两行泪,紧握着“爷爷”的手,不肯松开。
  “真烦人。”橙色人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眼自家少主,见他点头,才二话不说,一手拉着笑春风,另一手扛起“爷爷的尸体”,脚一蹬,又飞了。
  “慢点,兄台,您慢点啊,我恐高……要晕了……”话刚说完,笑春风立刻就晕了。这次不是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用妖术了,才用了那么一点点,分明还不足以伤到元气,可还是晕眩了,身子就这么软了下来,没知觉了。
  “死了?”明月光倚在客栈二楼的栏杆上,俯瞰着楼下大厅正中摆放着的那一具尸首。
  午后时分,客栈本该是人来人往,此刻却出奇的静。
  “嗯,没有伤痕,大概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云宿据实以报。
  “那个姑娘呢?”
  “少主,借一步说话。”身后房门被打开,客栈老板走了出来,看了看云宿,面露难色地开口。
  “云宿不是外人。”明月光眉梢儿一挑,笑看向司云宿。
  既然少主这么说了,客栈老板便摸着山羊胡,紧拧起眉心,迟疑了下回道:“那位姑娘没有脉象。”
  “死了?!”云宿禁不住大喊,这爷孙俩也未免太不经吓了。
  “还活着,有鼻息,只是没有脉象。”
  “嗯?”明月光心生疑窦,轻哼,这算是想说明什么?
  “也就是说,她可能根本没有脉。”说着,他继续煞有其事地抚着山羊胡。
  闻言,明月光没动声色,目光对上他后,下意识地嗤了声。片刻后,他手一抬,没好气地撕了那人的胡子,顺手往楼下一扔,有些不耐,扯开了话题,“连先生,这胡子做工太粗糙了。”
  “过分!”老板怒目一瞪,气呼呼地拂袖,转身,“我去煮点东西给那姑娘吃!不理你,哼。”
  “这笨蛋总以为粘上胡子就会有男子气概,你说傻不傻?”对于一个举手投足都像女人的男人来说,造型上不管下多少功夫都是徒劳。
  “的确傻。”云宿禁不住弯起嘴角。
  “嗯,就像有些人总以为穿上男装,就会是个男人一样。”明月光故作不经意地说了句,目光若有似无地飘向云宿。随后,便径自旋身,推开房门,跨进了屋子。
  司云宿无奈一笑,倒也不是刻意想在他面前隐瞒性别,只是觉得这身飒爽扮相,更适合为他鞍前马后而已。若世人知道她是个女子,恐怕会为他招来不少闲言碎语。
  迷迷糊糊间,笑春风听见房门打开、关上、又打开、又关上。
  烦躁地翻了个身,她本想继续睡会,隐约又似是见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晕睡前的记忆也跟着慢慢苏醒,闭上眼,又沉淀了下思绪后,笑春风猛地挣了起来,“爷爷……爷爷!救命!”
  冷汗、惊恐,这些做噩梦时必须具备的,笑春风一样都没少。除此之外,她还深刻地记得,清醒后,看向面前那人的眼神,一定要集迷惘、忧伤、惊恐于一身。
  “醒了?”明月光立在桌边,说着,斟了杯茶,递到她面前。
  不看她?他居然从头到尾看都不看她一眼!那她还浪费什么表情啊?
  “你爷爷死了。”纵然是噩耗,然事不关已,他依旧说得轻描淡写,口吻间没有一丝同情。
  “死、死了……”笑春风眉心一揪,他就不能讲得委婉些吗?要不要那么直接啊,好歹也是一条命呀,“怎么会死了呢?我爷爷说过会看着我嫁人的,家里那锅汤还热着,怎么、就……就死了呢……兄、兄台,你为什么摸我的手?”
  明月光挑起紧抿的嘴角,一丝笑爬上颊边,抬眸,略看了她眼。看来那个死娘娘腔的医术是越来越不地道了,瞧瞧人家姑娘这脉搏多鲜活。有些嫌弃地丢开她的手后,明月光撩起一旁的帕子拭了下手,问道:“叫什么?”
  “笑春风。”春风喉头一动,乖顺回答,目不转睛地看他的一举一动。
  已经太久没见了,久到她已经记不清他原先的模样,只知道有这样一个人,始终待在她心底。原来,他长得那么招摇,凤眸薄唇皓齿,剑眉微拢的样子透着漠然,发髻绾得漫不经心,有几丝发丝落在颊边,一样是颇为凌乱的……笑春风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鸟窝头,差得太远了。半晌后,她才终于舍得收回目光,其实是不敢多看了,那是一种咄咄逼人的帅气,看久了,会致命。
  不是没有注意到她毫不掩饰的打量,明月光轻笑,没太在意,继续问:“你爷爷呢?”
  爷爷?春风愣住了,她没想到居然还得帮爷爷编个名呀,“笑……哈哈。”
  “你们家真欢乐。”他有感而发,唇边的笑意加深了,“怎么会跑到燕山上去?”
  “去砍柴呀,我们家就住燕山脚下,附近乡里的柴都得去山上砍。”笑出风对答如流,这些她都是早就计划好了的。
  “不知道上面有个山寨吗?”虽然她的表情不像撒谎,但明月光依然放不下戒心。
  “当然知道,燕山山寨多有名呀,怎么能不知道。可是,他们从来不会伤害百姓,有时候还会送我们些吃的穿的,可好了。”到底是自己工作过的地方,怎么也得美言几句的,何况笑春风说得句句都是实话,她就跟着兄台们下山救济过好多次百姓。
  “对了。”没理会她的说辞,他突然就想起了些事,“枪是什么?”
  枪?笑春风费解地思忖了会,想起了刚才情急时喊得那一句“队长,别开枪”,恍然了,“哦,就是这个样子的东西。”说着,她伸出手,比了个“八”的手势,继续解释,“这个形状的,‘biu biu’几下,人就死了。”
  笑春风还没被佛送这千年前时,经常用妖术溜进人家家里看电视,就常看见电视里人家用枪杀人,特神奇,让她一直都很赞叹不已,所以讲起来就滔滔不绝了。
  相较之下,明月光还是一脸漠然,只是眉宇间隐隐多了道困惑的情绪,“那为什么我还没死?”
  “……兄台,你不知道什么叫比喻吗?”被当头浇了盆冷水,笑春风立刻就焉了。
  “嗯,你可以走了,桌上有些银子,带上,给你爷爷办丧事。” 明月光嘴角暗暗抽了下,深觉他们之间似乎有很深、深到难以跨越的鸿沟,于是,干脆得结束了谈话。
  起身,正打算离开时,笑春风急了,“走?兄台,这就是你不对了,我爷爷死了!无亲无故,我要走到哪去?是你们组团非法斗殴,害死我爷爷的呀!”
  “你想要我帮你爷爷办丧事?”虽然是疑问句,可他问完后,压根没理笑春风的意见,自顾自地思量了会,才道:“好,我会找人安排。”
  “我想请你带上我,可好?”
  闻言,他终于定睛,正眼,认认真真地审视起这个姑娘。看起来她的确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先前查探她脉搏时,他也特意看了下,她的手很粗糙,是常年干粗活形成的茧。长相,普普通通,脸颊边的那块紫色胎记太显眼,让人实在看不清她的五官究竟如何;打扮,更是普普通通,甚至称得上邋遢寒酸。
  就是这样一个寻常女子,竟然开口要求他带上她?未免,有些蹊跷。
  见他不说话,笑春风以为他只是在考虑,便愈发努力地推销起自己:“兄台,我很能干的,我会做很多事,丫鬟、伴读、煮饭……好多,好多我都会,你带我走吧。我不要那些银子了,我爷爷生前一直主张节俭,丧事他应该也不会想要铺张的,只求落叶归根,把他葬到燕山上的那片林子就好。哦,对了,我还很会省钱,可以帮你做管家……”
  她自言自语地说了很多,明月光始终面无表情地听着,最后,眼眸一眯,点头,算是应允。
  “答应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确认。
  “嗯。”
  “兄台先别走,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想说!”见他又要离开了,笑春风急匆匆地挽留他,手悬在半空,待他真的停下步子,回首挑眉看她时,她却犹豫了,片刻后,唇一抿,下定了决心,还是问出了口:“我叫笑春风,你记得吗?”
  “记得。”他点头。
  她笑了,咧开嘴,格外晃眼的笑容。
  “你刚才说过。”话落,门阖上。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她的笑容也同时消失在唇边。
  第三章
  明月光,驿风山庄少主,未婚,现年二十三,政治面貌……唔,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乱党。听说当今朝廷很想让武林各派为其效力,大概是工资太少了,大伙都不依,而明月光就是其中最难搞定的一个,这种人朝廷统称“乱党”。
  这些,都是笑春风从那个很喜欢变换胡子造型的客栈老板嘴里打听来的。
  她曾一度自以为对明月光的了解已经全方位了,然而,等他们解决了那群因为打不过燕山山寨前来秋后算账的正派人士、又替笑春风的“爷爷”顺利入殓,随后浩浩荡荡地回到驿风山庄时,笑春风开始意识到,原来她所了解到的只是表面现象。
  “少主交代了,你没有俸银,不过我们会包食宿。你的工作就是打扫后院,伺候楼里的姑娘,有问题吗?”
  “……兄台,不加金的吗?没有四金,三金也好呀。还有年假,我有多少天年假呀?”问题是没有,反正就算给她俸银也没什么用,妖怪哪需要银子呀,不过福利方面就另当别论了,佛说她要在人间待一世呢,他们人类不是都很注重养老问题么?
  “什么三金、四金?没有没有!”管事的眉心一皱,烦躁地挥了挥手,深刻觉得少主带回来的这姑娘,不仅是相貌有问题,连脑子也存在了一定的问题,“年假又是什么?放假休息吗?这个我做不了主,你要想休息,得少主允许。不过少主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你最好还是别烦他,工作又不是很多,有什么好休息的?”
  “那好吧,可是如果我想见明月光兄台怎么办?”这些,她都可以妥协,然而她那么处心积虑混到这边来,目的是为了近距离接触她的明月光呀,如果见不到,那不是前功尽弃了?
  说到这个,管事的睨了她眼,没好气地宣读起规矩,“我忘了跟你说,在这边做工是有规矩的。第一,我们都是下午才开门做生意,那时候你就不准去前厅,活动范围只限于后院,要是吓走了客人,扣俸银!”
  “……”春风鼓起腮帮子,一脸虚心接受的表情。心里直想笑,她又没有俸银,扣什么呀。
  “第二,多做少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楼里姑娘有什么要求,你都得尽量满足。”
  “……”这、这不是典型的奴隶制社会嘛!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少主平日里很少会来这边,偶尔会来审查账本,你别妄想接近他!就你这脸,难道还指望飞上枝头变凤凰?山鸡就是山鸡,就算让你浴火,也挺多变成一只烤山鸡,掂量清楚自己的斤两,明白吗?”
  闻言,笑春风扁着嘴,委屈兮兮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胎记,乖乖点头。佛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反正来日方才,她也不急在一时,至少现在能待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了。她偏生不信,记忆里那个可以花上百年光阴等待一株小紫竹的少年,会是以貌取人的俗人。
  “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后院那么多落叶吗?去扫干净!”
  “可是……兄台,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可好?”回过神,笑春风抬起头,灿烂笑意爬上眉梢。
  “什么?”管事的嘴一瞥,不屑嗤哼,人倒是长得不怎样,那笑容怎么就那么暖。
  “这里是哪?”她往后可能要在这待好长一段时间了,总得搞清楚自己的工作环境,这点很重要。
  “青楼。”
  “青青青、青楼?!”
  驿风楼,听听,这名字多素雅,有谁会想到这是一家青楼?
  驿风山庄,再听听,这名字多气派!又有谁会想到它涉及的产业竟如此多元化?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破釜沉舟……差不多就是现在笑春风的心境了。算算日子,她已经被明月光丢在驿风楼大半个月了,不闻也不问。可是没关系,为了他,千年她都等了,现在不过是在青楼里打打杂,算什么?
  可、可是……青楼也不带这样虐待妖的呀,那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姐妹妹们,一天到晚“丑八怪丑八怪”地叫她,这也就算了;还每天都丢给她好多活,就算她有三头六臂都做不完;好吧,她一开始的确是找了几个有三头六臂的朋友来帮忙,但是……为什么现在还要派个看起来那么凶的兄台看着她干活呀,这样就不能找妖帮忙了啊。
  “我猜今天少主会来,一会我得回房去换衣裳。”
  “你怎么知道呀?少主每次来都只有管事的知道啊,呀,难不成是管事告诉你的?”
  “管事哪会跟我说呀。不过,他一定会跟兰姐姐说,我看兰姐姐今天一早就起了,打扮了好久。”
  “怎么不早说啊,我也去换衣裳了。”
  “别换太漂亮了,要是太招摇了,风头盖过兰姐姐的话,你就惨了,会被她弄死的。”
  一旁,有两个丫头窃窃私语地走过,那声音很轻,若换做常人是听不清的,但笑春风不是常人。
  那位负责监督她干活的兄台只瞧见她突然停了下来,竖起耳朵,像是在听什么。瞪了她许久,又清咳了一阵,仍是没能唤回她的神,那人便火了:“你活腻了是不是?谁准你偷懒的,小心我把你活埋了。”
  笑春风搬着小凳子往后挪了挪,指了指面前的水盆子,低声咕哝,“衣裳都洗完了呀,就……就休息一下下嘛。”
  “洗完怎么了?活多的是。”
  “……兄台,你该不会是把黄豆和绿豆混在一起,然后让我分辨归类吧?”她听过灰姑娘的故事,那里面继母就是这样虐待灰姑娘的,笑春风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太像了。
  “谁像你那么无聊,去,那边有一堆狗粪,扫干净去。还有啊,明兰姑娘的那条狗,今儿你得帮她照顾着。它要是少了一根毛,你也完了。”
  笑春风光着脚丫子站起身,跑去拿了柄扫把又回来,好奇地多问了句,“兰姐姐不是最爱那条狗了么?怎么会让我照顾呢?”
  她也不是傻的,知道明兰不喜欢她,楼里那么多人不待见她,也都是因为明兰的缘故,谁让人家是花魁,能赚钱呢。人类,就是庸俗!哼。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照顾就照顾呗,我先去吃个饭,你不准偷懒!”
  “哦……”春风堆起盈盈笑意,用力点头,算是把奴颜婢膝诠释得淋漓尽致了。
  那位兄台算是放心了,神气活现地走了,还一步一回头地瞪她。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前厅和后院接壤的甬道间,笑春风才松了口气,没由来地想念起了山寨里的那些兄台,虽然大伙也挺凶的,可是他们不会虐待她呀,人家堂堂大当家还说过要保护她呢。
  想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扫把,哼着从千年后学来的歌,悠然自得。
  直到听见前厅传来了一阵骚动,春风震了下,慢慢回过神,蹑手蹑脚地跑去甬道边偷看。
  一眼,她就瞧见了那道颀长身影,还是一袭乌衣,似乎跟上回的款式有些许不同。
  一堆人前拥后簇地跟着他跨入前厅,他撩袍子,入座。管事递来账本,他没急着看,唇角微微扬起,携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径自跟身旁作陪的明兰耳语。那模样,让笑春风觉得扎眼,她记忆里的明月光不是这样的,原先分明是个温良少年,而今怎么瞧都像是个留恋美色的纨绔子弟。
  “你多久没来了,还以为已经记不得我了呢。”明兰风姿绰约地娇嗔。
  明月光似笑非笑地眉儿一挑,口吻也轻佻得很,“呵,我怎么舍得忘了你,这世间也就只有你能让他日思夜想了。”
  “还说,往后我再也不要伺候那个不举的了。”明兰嘴一嘟,娇滴滴的模样,惹得人心神摇曳,“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不就是你的随从嘛,就算再得力,我是你女人啊,你就舍得跟人分享?”
  “随从?他说的?”他顿了顿,跟着又因为“不举”这两个字,笑出了声。
  “是呀,他亲口说的,难道不是吗?”他的笑容,弄得明兰一头雾水。
  “他说是就是吧。”说着,明月光收回了落在她腰际上的手,顺手拿起账本,看了起来,眉心微拢,似是不经意般地又说了句,“对了,有件事我大概忘了跟你说,只有我往后会娶的那一个,才算是我的女人。”
  这话,让明兰脸色顿时难看了,幸好他还顾忌着她的颜面,说得很轻。见周围那些人没有任何反映,明兰才放了心。
  当明月光开始审查账本后,整个前厅陷入了静谧,里头的人全都默契地不说话,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大伙都知道,他有个习惯,办正经事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偏偏,总有不配合的人存在。
  帘子后头不期然地传来了一声惊呼,听起来格外凄厉。
  “啊!啊……放手,会疼,别、别打我……”
  “怎么回事?”明月光的眉心反倒慢慢舒展开了,抬起头,搁下账本,目光落在管事的身上,气定神闲地询问。
  “这个……我去瞧瞧……”
  “不用了。”就在大伙都以为他没心思追究时,他忽然站起身,自顾自地朝着后院走去。
  就算是还没去瞧过,明兰也能从那道声音分辨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笑春风又挨打了。虽然只是个打杂的,但毕竟是少主亲自送来的人,怕有个万一,明兰只好朝着管事使眼色。
  “少主,小事小事,我去看看就好,您继续看账本。”接到明兰的眼色后,管事立刻就追了上去。
  明月光用冷冽的目光扫向他,沉默不语,脚步依旧没有停下。
  后院,是一片狼藉,那场面简直堪称鸡飞狗跳。
  有一只狗带着一声声哀鸣演绎“狗急跳墙”的戏码,还有一个人哭喊着在地上打滚,一地的混合物……大概包含了狗粪、污水、饭菜。
  明月光在那人身前停下脚步,目光慢慢上移,落在了一旁另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厮身上,定睛看了他些会,才问:“怎么了?”
  “他……他打我!”没等那人回答,笑春风已经抬起脏兮兮地脸,带着哽咽,颤巍巍地控诉。
  “我、我没有……”那人神色慌张地往后退,一个劲地摇头摆手,急于想撇清关系,“我不过就去吃了个午饭,让她打扫院子,刚回来,她就突然喊起来了……”
  他不像是在撒谎,明月光收回视线,蹲下身,静静打量着地上的那人。散乱的发,脏到连五官都难以看清的脸,眼下反倒只有那块胎记能挑起他的回忆了。他伸手,略显粗鲁地替她拨开粘在脸上的发,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笑春风?”
  明月光记得自己带回来一个姑娘,只是记不清她的名字了。
  “嗯。”她点头,难掩眸中的失落之色。
  一转眸,明月光瞥见了她捋起的袖子下,那一截烙着刺目鞭痕的手臂。再次看向那个小厮时,他的眼色是凌厉的,连口吻都不自觉地冷了几分:“你是想告诉我,这些都是她自己弄的吗?”
  “少主,我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是奉明兰姑娘的命,监督她工作而已,偶尔会掐她、恐吓她几句,可是从来没有鞭打过她。”
  明月光没理会他,低下头,微笑,轻抬起笑春风的脸颊,直视着。
  那是一双能让笑春风失神的双眸,仿佛一池深潭,她心甘情愿地沉溺,随他千年,随他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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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销 魂轻柔的声音传来,像春阳一样温暖,跟笑春风记忆里的那道声音如出一辙。
  在明月光的搀扶下,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众目睽睽,那一道道因为嫉妒恨不得将她射穿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全都可以不理会了,任由明月光牵着她的手离开驿风楼。
  随从牵来马儿,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抱上马,两人共坐一骑,消失在璀璨秋色中……
  ——咚!
  让人心惊的沉重敲击声传来,笑春风脑中构建的美好景象全都随着这道声音破灭。没有记忆里的声音、没有明月光温柔的搀扶、也没有嫉妒的视线、更没有共坐一骑的场景,有的只是……痛!
  众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明月光手一松,笑春风的脸就这样重重地砸在地上。一定是额头先着地的,所以才会有如此震撼的音响效果。
  “好痛……”笑春风埋着头,痛苦地呜咽,为、为什么要突然松手?!
  比起旁人的一惊一乍,明月光依旧泰然自若,若无其事地站起身,从明兰手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他用睥睨地姿态又看了眼笑春风,漠然地抛出命令:“把她给我丢进水缸,弄干净,让她到议事厅来伺候我。”
  笑春风的头就像是嵌入了地里一样,一直都没抬起来。语毕,她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人群似乎远去了,没多久,有一堆人把她扛了起来,待她回神的时候,已经在水缸里了。
  “噗……我、我不会游泳……”她一沉一浮地在水缸里扑腾叫唤,却没人理会她。
  那些人只管听少主的命令,把眼前这东西弄干净了就好,谁理她会不会游泳。
  她好不容易冲出水面,又被人按了下去,这样来来回回,笑春风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突然分不清脸上究竟是清水还是泪水,只觉得眼睛涩涩的,妖是不会有泪的,可……在千年的等待间,她早就分不清自己到底还算不算妖了。
  这样不顾一切地回到千年前找他;又这样无怨无悔地只求待在他身边;甚至还处心积虑地陷害那位兄台,耗了元气在自己身上弄出一堆伤痕,佛曾云“不可妄语”,可她一再违背,他却只是官方慰问下,就走了。这样值吗?笑春风突然发现,他早就已经不是紫竹林里那个少年了,她的坚持变得无根无据,实在可笑,就连她自己似乎都笑出泪了。
  管事招呼了几个人,浩浩荡荡地抱着账本,跟着明月光跨入议事厅。
  这是驿风楼和其他青楼最不同的地方,因为那些江湖正派喜欢没事就开开会,有色心又都不敢言明,所以驿风山庄的老妇人特地空出一间房间,专门用来议事,也好让那些正派人士可以堂而皇之地享尽美色。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辰,贴身伺候明兰的丫鬟领着笑春风进来了。
  管事咳了声,将明月光的神从账本中拉了回来,他抬头,轻语,“都出去。”
  “少主,她……”管事嫌笑春风笨手笨脚,怕又出什么乱子。
  “往后我再来驿风楼的话,不用让明兰伺候了,有她在就好。”
  话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晰了,管事也只好闭嘴,使了个眼色,示意大伙出去。
  房门即将阖上的刹那,明月光又开口了,漫不经心的语气,“对了,我喜欢干干净净、毫发无伤的人伺候我。”
  “明、明白了。”管事唯唯诺诺地点头,开始后悔当初自己警告笑春风的那句“别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显然他错了,就算她很丑变不成凤凰,但保不准哪天称了少主的心,就跟他平起平坐了。
  屋子里顿时静了,明月光不发一言,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账本,笑春风站在一边显得很无措。
  犹豫了半晌,她壮着胆子,忽然问道:“你是在保护我吗?”
  她就算是再笨,也能听出来明月光刚才那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警告管事,往后别让人再打她了。刚刚才有些死了的心,就因他这一句话,又复燃了。
  “嗯。”他轻哼,算是回应,“一直没空来看你,时常被欺负么?”
  “没关系,我能忍。”忍一时,忍一世,忍到他回顾驻足,对她许当年之诺。笑春风扬眉,梨涡浅笑,一丝执着染上眉睫。
  “为了什么?”他索性丢开账本,支着头,饶有兴致地跟她聊开了。
  “……”她双唇紧闭,不语。
  “我不给你俸银,也不准管事让你吃饱,甚至连张床都不给你,只准你睡杂物房,这日子比起你一个人生活更差,你在忍什么?”纵然眼前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姑娘,明月光仍旧放不下疑心,她的出现太诡异。本想着她终会忍不住自己走,没料,还真有耐心。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笑春风还以为是管事故意刁难呢,想了会,她猛地抬头,决定豁出去了,“我……我就只想待在你身边。”
  明月光凝神,用咄咄逼人地视线紧盯着她看。
  气息像是凝固住了般,她咬着唇,惴惴不安地等着他回答,虽然不指望他会想起什么,但多少还是抱着几丝侥幸。
  “嘁……”半晌,他很不客气地溢出嘲笑,“燕山山寨是没有人吗?还是华遥瞎了眼,怎么就挑了个你这样的来玩美人计?”
  “美人计?”苦肉计还差不多吧,他都让人把她折磨成这样了,还美人呢。
  “我听说燕山山寨在四处打听一个叫笑春风的人,是你么?”他嘴角一弯,冷冷地笑,像是非要把她逼得无所遁形才算满意。
  笑春风花了很多力气才维持住镇定,面不改色地继续胡诌:“大概同名吧。”
  “嗯,我信你。”他意兴阑珊地笑言。
  “……”反而轮到笑春风不信了,他那么精明,怎么可能就这样信了?
  “慢慢熬吧。”
  分明就是句警告嘛,他偏偏还带着温润的微笑说,愈发让她觉得不寒而栗,背后凉飕飕的。
  “熬出头了,做我女人。”
  “哈?!”没听错吧,熬、熬出头就可以了?
  “若是熬不住了,就早点滚,我送你。”
  “……”明白了,于笑春风而言,天堂和地狱之间的距离,原来只取决于明月光的一句话。
  后来,笑春风终于打听到了,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明明怀疑她,却还收留她。原来是因为那次那场血战之后,燕山山寨搬家了,没人知道他们搬去了哪,然而却越来越针对驿风镖局了。几乎驿风每一次镖,都会出事,来人甚至还招摇地举着燕山的旗帜。他留着她,还说要亲自送她回去,应该是以为她会知道山寨的老巢在哪。
  只可惜,笑春风明白的太晚了,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她百口莫辩,而是灾难来了。
  那天之后,明月光最常出没的地方就是驿风楼。
  大事小事他全都带着人来这边商量,每次都还屏退左右,只要笑春风伺候。
  就好比今天……
  他领着一群江湖中人,待在议事厅里商量了许久,笑春风守在一旁都快睡着了。好不容易,正事商量完了,还非得拉着她一起送客。
  “明少主,你还是考虑下再答复我们吧,燕山山寨显然是冲着你们驿风镖局来的,我们这么做也是想帮你们除掉心头大患啊。”名门正派做事总是很坚持,都临走了,还不忘继续劝说。
  由此,笑春风大概明白了他们今天来的目的,应该又是想劝说明月光一起剿灭燕山山寨。幸好她刚才睡着了,要不然明月光一定会把她推出来当理由,他已经利用她很多次了。
  笑春风千算万算还是算错了,就算她刚才逃过一劫,然而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明月光依旧还是把她抬出来了,“我们家春风原先可是华遥的心头好,我连他的压寨夫人都抢了,现在不过是被他劫几次镖,泄泄愤,算不了什么。”
  “……”笑春风都快哭了,天地良心啊,她不过也就见过大当家兄台一面而已。
  “哎,红颜祸水啊。”某个名门正派很是痛心疾首地感慨,这话讲出口,连他自己都快要吐了,“既然这样,明少主就更应该和我们一起剿灭燕山山寨了,你就不怕姑息了华遥,等他羽翼丰满之后,又把春风姑娘抢回去吗?”
  “……”抢抢抢,抢什么呀?她又不是绣球!
  “呵呵,刘掌门多虑了,春风对我一片痴心,只怕是这辈子都抢不走了。燕山到底是她生活过的地方,我可不敢惹恼了她。”
  “你……”太恶心了!笑春风都听不下去了,又不敢把话讲明了。她已经能感觉到明兰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从背后射来,可以预料,今晚她又将迎来一个不眠夜。
  明月光是故意的,他明知道驿风楼里一切觊觎他的女人,都会被明兰折磨到生不如死,还故意在人前对她格外亲昵,非得让大伙全都误会了不可。这还不算,他还掐算好了时辰,每天都只来驿风楼演绎几出恩爱戏码,跟着就走,留下充分的时间让明兰发泄。
  掌门们全都送走了,笑春风慢慢回过神,幽幽地叹了声,提起嘴角拉扯出一道牵强的笑意看向他。就算明知道他的目的,可偶尔能享受到他的温柔,那感觉依旧让她甘之如饴。渐渐有些分不清了,喜欢的到底是曾经为魔的他,还是眼下为人的他。
  “你怎么还不走呀?”前些日,他都是演够了,就立刻离开的,今天像是在驿风楼生了根似的,让笑春风不免有些好奇。
  “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他转过身,问道。
  “纪念日。”笑春风想也不想地回答,她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年了,总之是这一天,他第一次出现在了紫竹林。
  “什么纪念日?”明月光狐疑地皱眉,都快忘了这是在演戏。
  “……没什么,就、就随口说说呀。”
  “八月初八,是我生辰。”
  “哈?”居然是同一天?是他特地选在这一天转世为人的吗?那是不是证明,他转世前,心里是记挂着她的?很快,笑春风就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佛都说了他不过是为了成仙才来历经人间劫难的,而他想成仙的目的也不过是因为仙界美女多,飘逸。
  “我要你陪我。”
  “好!”笑春风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就算是明知道他不过是想让明兰加大力度折磨她,心里依旧是甜滋滋的。她陪他庆生,他陪她过纪念日,这是笑春风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明天不用干活了,我派人来接你。”
  第五章
  傍晚,马车在夕色中徐徐前行。
  马车里,笑春风正襟危坐,不安地紧握住正在冒汗的手心,唯有那双乌黑有神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灵活地转着。好半晌,她终于慢慢地舒出一口气,低头审视起自己身上的那件衣裳。
  青绿色的、薄如蝉翼的、穿了等于没穿的衣裳,据管事说这是明月光特地为她准备的。
  脑中灵光一闪,笑春风忽然放大瞳孔,痴笑了起来。
  他、他他他……他该不会是想直接跟她生米煮成熟饭吧?他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就在今晚发生质地飞跃?想到这,笑春风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烧烫的脸颊,虽然她也希望可以进展的快些,但凡事总有个顺序呀。不是应该先互相倾心,然后牵小手、搂小腰、亲小嘴,跟着才……
  生辰和纪念日、芙蓉暖帐、分隔千年的两个人……完全天时地利人和了。笑春风越想越害羞,那个男人真是好讨厌呀,干嘛那么性急嘛,也不给人家多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春风姑娘,喂!姑娘!”
  驾马车的随从扯开嗓子大喊,终于是让笑春风从美梦中醒过来了,“怎、怎么了?”
  “到了。”随从嘴角无奈地一抽,笑春风……这名字还真是没取错,瞧瞧她刚才那笑容,多像是在发春啊。
  “到了?”这么快?
  春风撩起衣裳下摆,茫然地跳下马车,一抬头,便瞧见一道很是气派的山门,门楣上悬挂着烫金门匾,驿风山庄。很大,大到超乎她的想象了。随从没有再多说什么,径自领着她往里走,偶尔会有些丫鬟擦肩而过的,毫无例外所有路过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让笑春风不明就里——她们为什么一看到她就掩着嘴笑?她看起来有那么好笑吗?
  “进去吧。”
  绕来绕去,也记不清走了多久,随从停在了一间房间前。他的话音落下,有人上前把房门推开,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两个丫鬟,带着她跨进了屋子。然后……笑春风见到了眼前的画面,瞬间石化了,笑容在颊边褪去。
  偌大的房间里聚集了一堆人,大声聊天、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笑春风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么多人,偏偏就是没有他,回过神后,笑春风困惑地蹙眉,拉住身旁的丫鬟询问:“明月光呢?”
  “少主在忙。”丫鬟回得很简洁。
  “忙什么?”
  犹豫了会,感觉笑春风如果得不到答案是不会放弃的,丫鬟只好据实以报,“呃,忙着……忙着陪明兰姑娘……就是那种,一间房,一张床,一男又一女,嗯嗯,我想你懂的。”
  “……”的确,她懂的,就算再笨的人也该懂了。他依旧没有对她改观,说什么想要她陪着庆生,无非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羞辱!
  如果没有佛曾经的谆谆教诲,又如果不是一心想要修仙,笑春风会破口大骂,甚至想掘地三尺找出明月光,让他知道妖是不好惹的。她只是没脾气,不代表就甘愿被耍着玩。
  “欸,春风姑娘,你要去哪里呀,少主交代了让你别乱跑……”见笑春风气呼呼地愣了片刻后转身就走,丫鬟慌了,赶紧追了上去。
  这么一喊,也让一旁那群自娱自乐的人注意到了笑春风。
  有个看起来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少年率先放下酒坛子,嚷开了:“明少主的款待也太盛情了,不仅请我们吃饭,还替我们准备了姑娘呀。来来来,到这边来,陪我喝酒。”
  “这个人据说是个采花贼,少主跟我们说过,不要跟他讲话,肚子会大的。”丫鬟的眼神从那个少年身上闪过,好心地压低声音在笑春风耳边嘀咕。
  采花贼?那不就是“坚强犯”么!听了这话,笑春风也怕了,不敢搭理那人,径自低着头往门口冲。
  只可惜,那些人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伴着阵阵轻浮的调笑声,一晃眼,那个少年就出现在了笑春风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大胆地直接把手落在她的腰际,稍一用力,就把笑春风拉进了怀里,挑衅地笑言:“做什么急着走?我还没让你开心呢。”
  “……兄台,放、放开我,可好?”笑春风扭了几下,尝试想挣开那人,效果不大,只好央求。
  这一抬头,也让那个少年被吓到了,手不禁一松,下意识地把她往门外推。先前只瞧见笑春风的侧脸,眉目低垂,一股子的灵气,惹得他心神荡漾。没想,正面一看,偌大的胎记,让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他差点失声惊呼。
  没错,他的确是个采花贼,但也不是生冷不忌,好歹他是以品味高尚出名的。
  见少年罢手了,笑春风顿觉哭笑不得,她原来已经丑到连“坚强”犯都下不了手了呀。
  “欸,花兄不要也别急着把人家往外推呀,我们要啊。那点胎记算什么,你瞧瞧她这身段,玲珑有致;还有这皮肤,又白皙又滑嫩……”有个醉醺醺的男子举着酒坛子,晃到笑春风身边,话说到一半,手便在她□在外的肩头上滑过。伴着一丝邪笑,他继续说道:“吹了灯,都一样呀。”
  “走开走开!脏死了,别碰我。”笑春风已经急着顾不得什么礼貌了,只觉得那一下轻轻的触碰,害得她鸡皮疙瘩都竖起了,还伴有反胃的冲动感。
  可她毕竟力道有限,怎么逃,都躲不开一个醉汉的钳制。想回头找方才那两个丫鬟帮忙,才发现她们早就没影了。形单影只,就这么被丢到酒过三巡的男人堆,笑春风觉得无助极了,双眸都快沁出水了。
  就在她真正怒了,差点就想不顾一切当众用妖术废了他的手,忽然有一阵微凉的风吹来。原本紧闭的房门被一道若有似无地气推开,那股气中带着淡淡的清凉味,是龙脑香,这种香气让笑春风觉得格外熟悉,她在佛身上闻到过。
  连眨眼都还来不及,所有人都还没缓过神,就只瞧见有道墨色的人影飞入,稳稳地落在笑春风跟前。方才那个借酒装疯的男人忽然溢出一声痛呼,应声倒地。笑春风茫然地看着那个人,随后手腕间传来一道力,容不得她挣扎,已经倒在了一个暖暖的胸膛间。
  “你们似乎玩得很开心呀,那么好玩,怎么能没有我的份,这个女人我要了。”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众人还在瞠目结舌地感叹他的身手,那人却已经气定神闲地牵起笑容,说道。
  “呃……哈哈哈,言重言重了,这姑娘原本就是你们驿风山庄的人,我们不觊觎便是了。大伙也是受你们少主邀请来赴宴的,何必伤了和气呢。”到底是采花贼,比较临危不乱,关键时刻带着几声干笑来圆场了。
  早前就有传言说,明月光有一对得力助手,堪称左膀右臂。其一是司云宿,其二没人见过,只听闻武功了得,杀人从不见血,容貌比起明月光也丝毫不逊色,还有着一股子仙气,有他出没的地方必会伴有龙脑香气。看来,传说中的那个人,非眼前那公子莫属了。这样的人,谁敢得罪,何况还是为了个相貌不怎么样的女人。
  “呵呵,那就多谢了。”他轻笑,表情看起来像在嬉闹。
  笑春风睨了他眼,偷偷伸出脚踹了踹倒在身边的那个男人,没动静了,死了?她诧异地抬眸,又看向那人,他刚杀了人啊,怎么就还能这样谈笑风生。
  谈笑风生的男人收起笑意了,有些迷蒙的眼眸冲着笑春风轻眨了下,说出的话,更让她觉得寒碜,“宝贝,走了,良辰苦短,我们抓紧时间办正事去了。”
  “兄台,请叫我笑春风,可好……”她的辩解声消失在了门边,也被眼前的男人彻底忽略了。
  驿风山庄里头有座后山,后山很偏僻,几间雅致的竹屋矗立着。
  竹屋里透出昏黄的灯火色,屋中香炉正冒着袅袅青烟,淡淡的香气更添了几分韵味。整排整排的书柜充斥满整间屋子,明月光翘着腿,惬意地坐在书桌前,神情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册子。
  一旁,司云宿正静静地替他研磨。
  这画面有一种恍如遗世的恬然。直到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传来,打断了这份静谧。
  “做什么?”明月光从手中书册中扯回目光,抬起头,看向面前那个慌乱闯入的丫鬟。
  “少、少主,出事了。春风姑娘被那些人盯上了,恐、恐怕是不打算放她走了。”
  “……这天下疯了。”明月光先是一愣,而后用力阖上书册,嗤笑低咒。好歹都是些阅尽天下美人的江湖人士,怎么就会如此饥不择食,连笑春风这样的货色都不放过了,“不是让你们留在那保护她的么?”
  “可是云宿交代了,说是……”丫鬟扁了扁嘴,求救的目光飘向司云宿。
  “少主,你今晚邀请的人,在江湖中都算是颇有威望。之所以设宴款待,也是因为想笼络他们,又何必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得罪人家呢?少主一向很大度的,尤其是女人,从不吝啬,既然有人看上那姑娘了,那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明月光转过身,用深邃的目光紧紧逼视着司云宿,唇角紧抿,不置一词。
  “更何况这些丫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你是想让驿风山庄的人为了个女人白白送死吗?”
  “我应该有告诉过你,不要自作聪明。”倏地,明月光站起身,连外袍都来不及披,只穿着单衣便快步朝着门外走去,没入漆黑夜色前,又转头深看了云宿一眼,“我宠你,是因为你够忠、够乖巧,而现在,你越俎代庖了。”
  闻言,云宿脸色一僵,尴尬地咬了咬唇,瞪着他的背影。眸色中,有淡淡的怨,怨他看不懂她的心,从来都有忠言逆耳一说,司云宿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她做的所有事都只为他。
  第六章
  “兄台,你你你、你要带我去哪?”在被那个陌生人拖行了好长一段路后,笑春风终于意识到,她该不会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火坑里吧?
  “怕了?”他没停下脚步,噙着笑,“那我送你回去。”
  “别!”一想到刚才那个醉汉如狼似虎的眼神,笑春风就想吐。
  “嗯?这么说,比较下来,你更想跟我翻云覆雨了?”
  “……”忠于本能,不打诳语,用力地点头。那是当然的,如果不可避免要被“坚强”,她肯定会挑一个比较帅的呀。
  再瞧瞧眼前这个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帅了,用笑春风的认知来说,那就是一副标准的狐媚相。下颚略尖,眼眸细细长长的,不算大,却很勾魂。最诱人的当属那张唇了,润润的,让笑春风不禁怀疑这个时代是不是也有润唇膏呀。好矛盾的一个人,骨子里透着仙气,那张脸却活脱脱的妖孽相。
  “我就喜欢诚实的人,呵呵。”他故意无视掉笑春风赤 裸裸地打量,自在地说笑,边还拉着她往不远处的小院里走,“别急,我房间里有一张好大的床,够我们滚一夜的。”
  “床?!滚一夜?兄兄兄台,别、别说笑了,你正眼瞧瞧我啊。”说完,她转身,让他能看清她左颊上的胎记。
  原本以为他会像刚才那个“坚强犯”一样,被她的脸吓到,没想到他突然抬起手,冰凉修长的手指触上她的脸颊,身微倾,性感的唇附在她耳边,轻语:“紫色胎记,呵……真性感。”
  “噗!”性感?笑春风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她的胎记。
  妖也是喜欢听好话的,被这么一夸,笑春风屁颠屁颠了。甚至顾不得这人到底要带她去哪,等到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一间屋子里。如他所说,屋子里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
  再回头,瞧见面前的男人嘴角挂着暧昧的笑,一步步地朝她逼近。
  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她没有退路,背脊抵着床柱,和他鼻尖相触。笑春风眼一闭,偷偷聚气,指尖开始泛出淡淡的紫光。先前没办法反抗,是因为人太多,现在只有他们俩,就算他再帅,她也没理由坐以待毙。刚想用妖术弄晕他时,这男人忽然一笑,擦过笑春风的身子,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喂,兄台!兄台?”什么情况?她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确定自己分明还没有出手,为什么他就晕了呢?
  “兄台,你醒醒,可好?”她试探性地唤了声,小心翼翼地推搡了他几下。
  没反映。
  床上的男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很沉很静的睡颜,颊边仍带着笑意。
  笑春风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的几乎让她察觉不到,还紊乱不堪,就像是随时会断气一样。
  还等什么?这种时候当然应该先逃了再说。想着,笑春风立刻就拔腿往屋子外冲,门一开,她愣住了,印入眼帘的不是寻常院落,而是一道长长的黑漆漆的阶梯,这间屋子是地下室?他为什么会住在地下室?
  脚步抬起,笑春风却迟迟没有迈上阶梯,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佛说,不能见死不救的。何况,这个人刚刚也救了她呀。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她默默地回到了床边,弯下身俯瞰着他。比起刚才,他的气息更微弱了,没有再犹豫,笑春风阖上眼帘,手轻挥,划出一道荧紫的刺目光芒。最后,指尖落在他的眉心。
  只怪以前的她太不思进取,妖术只学到了皮毛,不会治病,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元气渡给他。
  良久之后,她才慢慢睁开眼,缩回手,拭去额间的薄汗,侧眸打量着他。
  他的脸色比之前好了点,反倒轮到笑春风脸色惨白了,长吁出一口气后,她靠在床沿边,等着体力渐渐恢复。闲来无事,便打量起了这间屋子,真是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还有一个柜子,柜子里上陈列着一堆瓶瓶罐罐。
  是药吧,难怪这里会弥漫着药味,都把他身上好闻的龙脑香冲淡了。
  环顾了一圈后,她的目光转了回来,又落在了他身上,头一偏,忽然发现了异样,“咦?”
  笑春风好奇地哼了声,撩开他原本就微敞的衣领,审视着他脖子上那道刺眼的伤。伤口不大,像是被火灼伤的,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当看见这道伤之后,笑春风的心口没由来的生疼。
  “你想霸王硬上弓,迷 奸我吗?”
  他醒了。
  跟刚才一样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笑春风吓了跳,猛地缩回手,有些紧张地直视着他的眼眸,“这个伤口……”
  “跟你那个性感的胎记一样,出生就有。”他哼了声,有些无力地撑起身,单腿曲起,靠在床上,至始至终一直紧紧逼看笑春风,“奇怪,你的胎记淡了呢,真好玩。”
  “淡了?!”她惊诧地重复,不敢置信地伸手抚着自己的脸颊,“镜子呢,你屋子里没有镜子吗?快给我镜子!”
  “没有,我怕每天被自己的帅气吓到,所以不需要那种东西。”他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
  “兄台,好人是不能撒谎的,你别骗我哦,那个紫色的斑……真的淡了?”她还是不太敢相信,不厌其烦地确认,见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后,眉心皱起,困惑了,“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光。”
  “……哈?”这玩笑开大了吧,“那、那那那那……那少主……”那她一直以来认定是明月光的那个驿风山庄少主,究竟是谁?
  “如果我说,我才是明月光,驿风山庄真正的少主,而外头那个是假冒的,为了他的身份不被揭穿,所以我才会被关在这个密室里,你信不信?”他难得收起笑意,口吻凝重。
  “……”死命的摇头。当然不信,就算她从来没见过真正的明月光长什么样,难道偌大的驿风山庄,上上下下都没人见过吗?他们两个压根长得就不像,怎么假冒?
  他不语,只目不转睛地笑凝着她,半晌,才嗤笑出声,轻佻地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耶?挺聪明的嘛,跟你闹着玩呢。”
  “玩?”哪有人这样玩的呀,“那我到底应该怎么称呼你?”
  “小明、小月、小光,随你咯。”
  “……”小明?小月?小光?那还不就是明月光嘛。这男人真真假假的,让笑春风分辨不清了。
  “你是驿风山庄的人?”他不想在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自然地绕开了。
  “不是,是驿风楼的。”
  “哦?”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少主选人的眼光,还真是非同一般。”说到驿风楼,他下意识把笑春风想象成里头的姑娘。
  “不是他选我的,是我死缠着他的,他说今天是他的生辰,让我来陪他,没想到……”说着说着,笑春风愈发觉得委屈了。
  “你脸色不太好,休息下,一会我送你回去。”他突然一改先前的态度,冷着声,打断了她的话。
  “不、不用,我没事,现在就能回去。”笑春风蓦地站起身,觉得眼前的男人危险,还是远离比较好。
  “怕什么,还真以为我会吃了你?偷偷告诉你,我其实不举,呵呵,来,我们盖棉被纯聊天嘛。”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把笑春风拉上了床,掀开被褥,严严实实地盖住她。
  笑春风没那么听话,他的手一松,她便紧张兮兮地坐了起来。
  这次,他也没有再阻拦,只是无力地笑了笑,由着她。随后,便真如他所说的,盖棉被纯聊天。他很刻意地和笑春风保持着距离,直挺挺地躺着,目光怔怔地看床顶,笑意慢慢加深,“今天也是我的生辰。”
  “啊?”笑春风猛地转身,又惊讶了,难道他们俩不仅同名同姓还同月同日生?
  “很巧是不是?我跟少主同年同月同日生。只不过我没那么幸运,有那么多人陪他庆生,你要不要可怜我一下,送点东西给我啊。”他闭上眼,玩味地开口。
  听起来好像的确挺可怜的,至少笑春风同情心泛滥了,“小光兄台,唔……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啊,我很有本事的。”
  “唱个小曲来听听好了。”大概是因为之前刚发过病的原因,他有些累了,不禁有些昏昏欲睡,倒是玩心依旧不改。
  “唱小曲?”
  “你不是驿风楼的吗?”青楼女子应该最擅长唱小曲才对啊。
  原来驿风楼的一定得唱小曲呀,想了会,她清了清喉,“那我唱咯。”
  “嗯。”
  “春、春……不好意思,调错了……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
  “……”他头一偏,嘴角轻抽,睡着了。
  临睡前,只有一个念头,笑春风、笑春风……这个名字似乎曾经一直徘徊在他的记忆中,他记不起了,却隐约有那么一丝印象……春风是真的很不解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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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句话准不准,尚还不能应验,笑春风只知道,她救了小光兄台一命,耗了自己的元气,导致她小曲唱着唱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七级浮屠还没造成,她就死定了。
  “小光兄台,让马车再快点,可好?少主只给了我一天的假,要是管事找不到我,回去又得挨骂了。”笑春风窝在马车里头,边费力地磨着鞋底,整理着衣裳,边扯开嗓子大喊。
  若只是骂两句也就算了,不痛也不痒。可是如果他们找借口开除她怎么办呀,她得熬下去呀,熬出头了,就能做明月光的女人了。
  “原来你只是个打杂的。”前头,飘来了小光似笑非笑的声音。
  相较于她的慌乱紧张,他倒是惬意得很,马车速度更慢了,简直就像在散步。
  想到她刚才睡醒后,连梳洗都来不及,就提着鞋赤着脚拉起他直往外头冲的模样,他忍不住失笑。看样子那位少主在她心目中的份量,已经与神齐肩了,怪好玩的。
  “不然你以为呢?”终于把鞋底磨得差不多了,笑春风探出头,笑嘻嘻地在怀里掏了会,摸出了一块紫玉,“这个给你。”
  “嗯?”他反射性地接过那块紫玉,一头雾水。
  “你没听过人养玉、玉养人吗?你身体不好,一运气就会伤身,这块玉很有灵性,能帮你调理。”这是昨晚笑春风渡元气给他的时候得出的结论,他是为了救她才晕倒的,所以即使这块玉对她来说很重要,报恩还是必须的。
  “你不知道紫玉代表什么?”这玉,是上等的玉,沉甸甸的,被雕琢成了月牙儿形,玉上刻着竹。紫竹……这两个词倏地在他脑中浮现,也没多想,他握紧掌心的玉,回眸,笑问。
  “耶?还有含义的吗?我不懂耶。”笑春风费解地挠了挠头。只知道这是她站上轮回台前,佛祖送她的,说是这玉能消弭掉妖潜在的戾气,对她修炼千里妖眼也有帮助,还说往后能助她成大事。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找到明月光了,重要的是,佛还说这玉会吸收她的部分灵气,若是赠与凡人能延年益寿、调理生息,总之是个好东西。
  “算了,没什么。”既然她不懂,他也不打算把话讲明白了,“送我了?”
  “是哇,你要好好收着,不能乱丢哦。”送是送了,可笑春风还是有几分不舍的。
  “嗯,我会像昨晚疼你一样疼它的。”他牵起嘴角,一抹轻佻的笑浮上眉梢,调谑道。心想着,倘若让她知道,女子赠紫玉给男人,有爱慕相许之意,她会是什么反映?
  呵呵,应该会急着要回去,硬塞给少主吧。
  笑春风没有让小光兄台送她进门,怕太招摇了,只让马车停在门口,随后孤身一人蹑手蹑脚地贴着墙壁走了进去。
  前厅很静,管事似乎还没起床,也没见其他人的身影,再瞧瞧日头,时辰还早吧。
  松了口气后,笑春风稍稍放大了胆子,不再贴着墙了。可当她跨进前厅后,便意识到太掉以轻心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少、少少主?!”大清早的,他不用睡觉吗?
  “舍得回来了?”他慢悠悠地搁下手中茶盏,起身,逼近笑春风,眼神阴郁。
  “啊,是啊,回来了。”她故意装傻,端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
  一屋子人全都屏着息,管事、明兰、丫鬟、打杂的……所有人全都哀怨地瞪着她,好像跟她有着什么不共戴天之仇似的。吓得笑春风直吞口水,偷瞄了眼明月光后,她更怕了,那是什么表情呀,阴啧啧的,脸上像是聚了一大团散都散不开的乌云。
  “谁准你穿成这样的?”他皱眉,从上到下审视了她一番,不过是个打杂的,凭什么露肩?凭什么前凸后翘?又凭什么脸上的皮肤那么“分赃不匀”,身上的皮肤却白皙得很?!
  “……你啊,这不是你送来的衣裳嘛。”她的明月光好健忘呀,难怪不记得她了。
  “我有允许你穿成这样彻夜不归吗?”明月光算是体会到了,自己打自己耳光的感觉还真是生疼。
  他居然还好意思跟她算彻夜不归的帐!笑春风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淡忘掉昨晚的事,他倒好,若无其事地跑来找她兴师问罪。天理何在?人性何在啊!
  “哑了?昨晚去哪了?”显然,处在盛怒下的明月光丝毫都没注意到她情绪上的转变,口吻依旧严厉。
  “迷路了,走了一晚,直到天亮问了好些个小贩,才找到驿风楼的。你看……”说着,她抬起脚,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太轻敌,早就有了准备,“鞋底都磨破了。”
  “……”他该说什么好?继续骂?似乎有点不通人情、蛮不讲理;就这样算了?那他一夜未睡,满山庄地找她,还得罪了一大批原本想笼络的江湖中人,是在犯贱吗?
  “明月光,你在生气吗?对不起呀,我不应该在山庄里乱跑的,我现在把生辰祝福补给你,可好?那个,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呀,还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好像人类生日祝福都是这么说的,笑春风模仿得很惟妙惟肖,还配上亲和有嘉的笑容。
  反正这种时候无论有多气,都要忍着,装傻、卖乖、搏同情,这才是最有效的。
  明月光转身垂眸,看着面前笑脸盈盈的她,顿时有种无话可说的感觉。他非善类,也没有同情心,还生性多疑,偏偏坏人也有偶尔心软的时候,“今天你休息,去补眠。”
  “少主……”明兰诧异了,刚才他分明是气急败坏的,怎么才一转眼,态度就转变得如此迅速了?
  “我不喜欢驿风楼里有个相貌丑陋、精神萎靡、行为极端的人出没。”明月光惬意入座,言辞刻薄,神情淡漠地掏出小锉刀,自顾自地修起了指甲。
  “可是原先不是说要把她逐出驿风楼……”
  “谁是少主?”他眼眉略挑,轻哼了声,警告间又带着几丝嘲讽。余光一瞥,瞄到了某个身影正鬼祟地朝着门外移动,他嫌弃的声音再次在前厅响起:“换了那身衣裳。”
  “……哦。”笑春风点头,垂头丧气地离开,心底浮起无限不满。那个小光兄台对着她一整夜都没吐,他不过就多看了两眼,做什么像活受罪似的,衣裳再丑,还不是他挑的呀;人再丑,还不是他先招惹的。
  她消失了,明月光的面色更缓和了,暗示着雨过天晴的迹象,满屋子的人全都松了口气。
  “管事。”
  没想,那阴森森的声音又突然响起,管事背脊一凉,立刻应声:“在。”
  “去拟个卖身契。”修指甲的某人冲着自己指甲轻吹了口气,悠闲地命令。
  “为谁准备?”不会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要塞进来吧?
  “笑春风。”
  还好还好,只是……“期限是?”
  “终身。”
  “……报酬?”管事欲哭无泪,难道堂堂美艳冠绝天下的驿风楼就要收容那个丑八怪一辈子?
  “没有。”想了想,明月光还是心软了:“算了,每日三餐外加一张木板床。”
  “那她的义务是?”看吧看吧,死麻雀升级了,变成了云雀了!
  关键时刻,明月光陷入沉默,似是在思忖,片刻后,又云:“生,人归我;死,尸归我;入殓后,魂归我;若是半死不活……那就人道毁灭了。”
  “……”作孽哦,好妖魔化的占有欲!
  虽然明月光说这衣裳丑,可笑春风换下后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它叠好,搁在一旁。杂物房里密不透风,黑黑的,她蜷缩在茅草堆上,一下子睡不着,任由着思绪乱飘。一夜,比起千年,不过弹指;可是笑春风的千年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等待,而昨晚她却觉得自己经历了好多,似比千年更多。
  那个在她无助时伸出援手的男人,他说他也叫明月光。
  佛并未告诉过她,这世上会有两个明月光;然而佛说过,可以送她回千年前找他,只是……她见到他后,会渐渐失去修为,直至变成一介凡人,随芸芸众生一同生老病死。
  她的胎记是千年妖气所致,修为渐失妖气也会渐散,昨晚她的胎记淡了。
  难道,一直以来,她都找错人了吗?
  想得太入神,笑春风不自觉地就恍了神,直到有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杂物房的门被推开,白茫茫的日光泄了进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假寐。来人像是怕吵醒她般,故意将步子放轻了。没多久,暗黄色的灯火亮起,弥漫出一股子灯油味,有交谈声传来,她边继续装睡边竖起耳朵偷听。
  “少主,你不去我房里睡会吗?都一宿没睡了。”
  是明兰的声音。静谧了须臾,明月光回话了,“不必。”
  “你还在生气吗?”比起方才的体贴娇嗲,明兰这次的语气很诚惶诚恐。
  “你觉得呢?”那边,明月光回得漫不经心。
  “我哪知道他会擅自离开密室来找我,云宿不是说他身子虚得很吗?我没料到他竟然会跑去跟那些江湖中人大打出手,还杀了人,坏了你的好事。这也怨不得我嘛,人家早说了不想陪他的。”
  密室?大打出手?杀了人?笑春风心头一惊,他们是在说小光兄台吗?
  “这没你事,退下。”显然是不想再多谈了,明月光气势强硬了起来。
  不识相的明兰偏偏还在不合时宜地施展媚功,“做什么凶我,我是信了云宿的话,才觉得他身子真的弱,出不了大事啊……”
  “你陪了他那么多夜,他身子究竟有多虚,你不清楚?”冷笑伴着嘲讽,他的耐心像是耗尽了,最后溢出一声略显暴躁的低吼,“滚!”
  明兰没声了,连笑春风也被震住了,这才发现明月光之前对她的态度已经算是温和友善了。原来这个男人端出架势后,那么骇人呀,不需看他的表情,仅仅只是那语气就让她不寒而栗了。
  感觉到他像是转身要跨进杂物房了,笑春风更觉得害怕,用力闭紧双眼。
  她需要一面镜子,这样才会知道她此刻的表情有多龇牙咧嘴,就算是笨蛋都能看出这是在装睡。
  “睡不着就起来。”
  “……”比起先前,他的口气已经是不愠不火的了,笑春风仍旧不敢睁眼。
  “不饿么?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早膳。”
  ——咕咕。
  不需要笑春风开口,她的肚子已经不争气地替她回答了。
  她脸色一变,猛地睁开眼,并非是因为觉得瞒不下去了,而是……她居然感觉到肚子饿了!一只妖竟然会饿?不是只有他们人类才会饿,才会需要五谷吗?!
  第八章
  青楼的后院,有一种不同于前厅的宁谧,秋日阳光从树丛间泻下,丝丝缕缕,看久了还是会花了眼。明月光收回目光,瞧见眼前女子正虎视眈眈地逼视着桌上饭菜猛吞口水。
  他禁不住一笑,轻问:“想吃?”
  笑春风忠于本能地点头。
  “过来。”明月光交叠起双腿,冲着她勾了勾手指,待她爬起身乖乖移动他身旁时,才问:“不怨?我昨晚这样待你,丝毫都没怨?”
  “有一点。”迟疑片刻,她选择实话实说。
  “想走了吗?”
  这一回,笑春风毫不犹豫地摇头。
  见状,明月光眉梢一挑,尽管她的反映在意料之中,然而他依旧觉得好奇。即便刨根究底地追问下去,也不会有预想的效果,他不想浪费精力,继而眸色一紧,起身近在咫尺地打量起她,“倘若有天,驿风山庄和燕山山寨势不两立,必有一伤,你帮谁?”
  “为什么会势不两立?”笑春风不明白了,大家都是人,做什么非要自相残杀?天下大同万事兴呀。
  “回答我。”他没耐心陪她绕弯子。
  “当然帮你。”事实上,笑春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
  对于这个回答,明月光很满意,却没办法完全相信,“一会去找管事,把卖身契给签了。”
  “……卖身契?!”那是什么东西,她就要变成包身工了吗?
  “不是说想留在我身边吗?若是不想签,我现在就送你走。”他弯起嘴角,丝毫不掩饰言语间的威胁成分。
  “我签!”偏偏笑春风还很不争气地明知是火坑仍旧跳。
  明月光微笑点头,表情餍足,很是随意地塞给她一大碗粥,“吃吧。”
  捧着那碗热腾腾的粥,笑春风仰起头,感激地朝着他傻笑。她的嘴不小巧,一旦咧开大笑,就会让明月光有种想横着塞根香蕉进去的冲动,所以她的笑容跟美压根沾不上边,却很暖。跟她的名字一样,扬起一屋暖意融融的春风。
  禁不住,他心头一动,又塞了把勺子给她,不自觉地放软语气,提醒:“用这个,小心烫。”
  “嗯嗯。”笑春风接过勺子,喜滋滋地又蜷到了一旁的稻草堆里。
  才喝了一口粥,那边明月光又说话了:“昨晚到底去了哪?”
  “哪、哪也没去呀,就一直在想办法回驿风楼……”
  “哦?”他轻哼,屈尊陪着她一块坐在了茅草堆上,肩并肩挨得很近,却没有更深一步的动静,“可是我听说有个男人把你带走了。”
  闻言,笑春风加快了喝粥的速度,用来掩饰紧张。这个男人果然不是好糊弄的,至少以她对人性的浅薄认识来说远远还不是他的对手。就在短短的刹那间,笑春风又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咽下嘴里含着的粥,开口道:“哦,你说那个人呀,他昨晚带我出来后,没走几步就突然晕啦,怎么叫都叫不醒了。他是我们驿风山庄的人吗?你要是遇见他,帮我说声谢谢,可好?”
  “嗯。”明月光有些失神,敷衍性地应了声,微侧着头,目光游移在她脸上,打量着她的每一个神情。很难让人相信的说辞,偏偏又找不到丝毫破绽。
  又陷入沉默了,没有人说话,只听闻笑春风喝粥的声音,很响。让明月光想到了抢食的猪……
  “对了。”碗见底了,笑春风才总算舍得扯回神,“我能不能问个问题?驿风山庄只有你一个人叫明月光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他脸色一沉,先前挂在唇边的寡淡笑意也消失了。
  “就觉得这个名字好听,随便问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刚才他和明兰的对话内容,笑春风便觉得哪怕面对他,也必须保留几分。
  “只有驿风山庄的少庄主才会有那么恶心的名字。”没好气地说完后,他起身举步,打算离开,之前那为数不多的好心情也随之隐没了。
  “……”笑春风不解,怎么会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名字。明月光,床前明月光,多么仙风道骨、春情荡漾的名字呀,哪里恶心了?等意识到他打算走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还有事没有问清楚,“明月光,明月光……”
  见笑春风把碗随意一丢,急急地冲出来紧拽住他的衣袂,明月光停下了脚步,回眸看她,眉心轻蹙:“叫我少主。”
  “……少主。”她手稍稍一松,眉宇间染上些许落寞,认定他是想在称呼上刻意拉开彼此间的距离,顺便提醒她牢记自己的身份。
  “什么事?”他耐着性子主动问。
  “哦,我就想知道,昨天……真的是你的生辰吗?”尽管他很恶劣地把她丢出去接客,可笑春风还是固执地想要知道,要真是他生辰,她可以安慰自己说不过是暂抛开自尊送了他一份礼。
  “嗯。”
  “好!八月初八,我记住了,明年再陪你过。”她双手握拳,郑重其事地承诺。
  终是把明月光逗笑了,“真的?明年不会再跟其他男人走了?”
  “不跟了!”前提是,他别又让她去接客。
  “还挺讨人喜欢的,那就等明年吧。”
  这话,说的人有口无心,听的人却刻骨铭心了。笑春风出神地望着他,那双眼,跟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切切实实地重叠了,她愈发相信自己没有找错人,就是这个人,曾在她无聊的修炼岁月中,朝夕伴了她百年。
  明年,明年,这一次不会再消失了吧。
  厚重夜色慢慢覆盖了天际,秋蝉肆意地躲在树梢上低鸣,今日是中秋,驿风楼一片捣床声。大伙都很忙,管事怕笑春风会吓到客人,便大方地丢给了她半个月饼,让她乖乖待在后院赏月。
  月亮圆圆像汤圆,笑春风趴着窗棂上,沐浴着月光自然就会想起明月光了。
  那天之后,他很久没有来过驿风楼了,只不过笑春风的生活环境稍有改善,她搬来跟其他丫鬟一起住了,虽然是通铺,也不错。
  就好像现在这种大家都不在的情况下,她可以吃完月饼后,在几十块木板拼起来的大床上滚来滚去,做点运动,适当消化。滚着滚着,她头一抬,就突然看见了管事那张放大版的脸。
  “起来。”管事凶巴巴地命令,顺便厌恶地摇了摇头。
  “做什么?”难道这驿风楼里连滚床都不可以吗?
  “跟我来。”他懒得更笑春风解释太多,直接领着她往前厅走了。
  “不是说让我今天不要出去吓客人的吗?”眼见他的表情越来越阴沉扭曲,笑春风有些怕,生怕这个很以貌取人的管事又按给她个罪名,以达成把她赶出驿风楼的目的。
  “……”管事咬着牙,不说话。他当然不希望她出去吓客人,可是谁会想到竟然还真有花钱找罪受的客人。
  笑春风也不愿自讨没趣,既然管事不愿说话,她就闭上嘴,乖乖地跟着他走。
  穿过甬道,避开客人最多区域,绕了不小的弯子,总算是上了楼。二楼的东边,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听说还设有最低消费。远远的,笑春风便瞧见老鸨在走廊上焦急地踱步,一见到管事后,她立刻就笑开了,殷勤地迎了上来。
  “就她了,我找不到比她更符合的了。”冲着老鸨说了句后,管事用力地把笑春风推了出去。
  老鸨打量了她片刻,才说道:“好像是差不多,可是……她的发型不像鸟窝啊。”
  “将就点吧,少主刚把她送来的时候,她的确是鸟窝头。我能帮你找到个这样的已经不错了,嘁,什么怪要求。”做了那么久驿风楼的管事,他遇见过各种奇怪的客人,但此刻房间里那个,无非是想来证明没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
  哪有人来青楼找姑娘会有那么离奇的要求?非要长着紫色胎记、顶着鸟窝头、见了男人就叫“兄台”的。
  “你你你、你们要做什么?”从他们的交谈间,笑春风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该不会是想让她接客吧?
  “乖,微笑,过了今晚,我就帮你去跟少主说说,往后可以不要睡通铺了。”老鸨好言好语地诱劝,温和得很。可是行动上一点都不含糊,由不得笑春风反映过来,连拖带拉地把她往一边的房间里拽。
  很明显,笑春风的猜想得到了验证。
  “大妈,不要闹了,可好?你这是逼良为娼啊,正所谓天在做……哦,不对不对,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会有报应的,你知道这天下间每天有多少人是因为报应而死的吗?不要以为我是在开玩笑,我、我……”笑春风已经语无伦次了,越是急便越是觉得词穷。可她的话就跟她的挣扎一样,完全不被老鸨放在眼里,房门还是硬生生地在她面前被推开了,手腕间被人猛地一拉,她跌跌撞撞地落在了房间正中的桌前。
  “公子,您看看这个怎样?完全是按照您的要求去找的,她可是我们驿风楼的镇楼之宝,一般人我不推荐的。”老鸨撒娇般地声音响起。事实上,一般人也不会要她推荐这样的。
  笑春风咬着唇,揉着刚才被握得生疼的手腕,径自低着头,不打算理那人。反正大不了一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你敢把头抬起来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笑春风瞳孔开始放大,猛地抬头,直条条地朝着那声音的主人看去。一张表情凝重的脸落入她的眼帘,害得她惊恐地伸出手指向他,语塞了,“大大大大大……”
  “嗯,就她了,下去吧。”说着,他起身,塞了不少银子给老鸨。眼眸中的色彩依旧还是无比沉重,丝毫都没有千辛万苦觅到心头好后该有的模样。
  “那我这就去让人给您再添些酒菜……”
  “不用了,我不喜欢办正经事的时候被打扰。”
  “……”身为老鸨,她很难明白箭在弦迫不及待想发的道理,只不过这位公子未免也太节约光阴了,“不打扰不打扰,公子慢慢享受,有事喊一声就好。”
  临走前,她又特意不放心地瞄了眼依旧倒在地上的笑春风,见她没有再抗拒了,忍不住溢出一丝冷笑。
  “怎么样?”老鸨出来后,房门才阖上,管事就跑上前积极询问了起来。
  “看对眼了,这客人真有病,幸好银子给得够豪爽。”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那种姿色的女人,也能帮忙赚到盆满钵满。
  “谁问你这个了,丑八怪愿意了吗?”毕竟是少主亲自交代要看好的人,管事还是有些担心,若是她不愿意,下次在少主面前告上一状,弄不好会很麻烦。
  “能不愿意吗?那公子相貌俊朗得很,丑八怪眼睛都看直了。”
  “……”鲜花和牛粪还真是有扯不断的缘啊。
  第九章
  粉色纱帐,香气袅绕,良辰美酒,外加一张偌大的春色满溢的床……这种画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适合春宵一刻。
  可结果,房间里的这对男女只是深情对视,欲说还休,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在滋生。良久,华遥唇儿一启,丢出了开场白,“对不起。”
  “……”什么情况?他们很熟吗?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对不起?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他很是认真地伸出手,用力拍了下她的双肩。
  活像上级领导在关怀下层员工似的,笑春风嘴角一抽,为了配合气氛,还特地立正敬礼,大声吼道:“不苦!为人民服务。”开玩笑了,万一她承认辛苦,他善心一动,非要带她离开怎么办?
  “嗯,那就继续辛苦下去吧。”
  “哈?”很明显,是笑春风想太多了,堂堂山寨大当家哪来的善心。
  “你敢留下来做奸细,继续为人民服务吗?”
  笑春风沉默了,这发展还真是急转直下,让她突然想到从前躲在人家家里偷看过的某一部电影。是不是有一天,她也会在伪装成送外卖的同伴地接应下,在关键时刻,拔出剑,干净利落地灭了明月光,然后挥一挥衣袂,神色庄重地道出真相:“其实我是……卧……底!”
  “春风,你放心,组织不会遗弃你。”她不说话,华遥认定她是在害怕,“之前组织就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你,终于让我找到了。你敢相信我会保护你吗?”
  “……我就想问下,奸细需要做些什么?”他说话时的表情很沉重,口吻很严肃,害得笑春风想笑也只好憋着,只能调整态度,配合他。
  “也没什么,我会经常来找你,你只需要掌握明月光的动向就好。哦,当然,如果组织上有紧急活动的时候,你也要配合。”
  就、就这样?好轻松的奸细,“大当家兄台,你别那么认真,可好?”
  “这是大事,攸关你的生死和我寨的未来发展,危险系数很高,怎么能不认真。”
  “……”笑春风绞尽脑汁,也没有发现到任何危险,更想不透这事到底是有多大。尽管如此,见到眼前男人专注的模样,她实在不忍泼他冷水:“没关系,能为山寨服务是我的荣幸,就算再危险,我也不怕。大当家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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