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在房顶的烟囱上抱着烟囱往下滑

尹学芸女,出生于1964年7月天津市作家协会文学院签约作家。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300余万字曾获首届梁斌文学奖,孙犁散文奖和人民文学颁发的全国文学作品大赛创作奖

我结婚是大事,我丈母娘根本就不想把韩凤玲嫁给我她撇着嘴说:“蛇精病,你们一家祖祖辈辈都是蛇精病罕村嫁到谁家都比嫁到伱家强,邱二文迟早也是个蛇精病”

我丈母娘是个大个子,音量比身量还高说她是个大舌头,其实是舌头短了一截她发不出那个“鉮”的音。现在网上的人都不好好说话,比如把朋友说成“盆友”把喜欢说成“稀饭”,把可爱说成“可耐”把帅哥说成“帅锅”,等等我丈母娘不是网上的人,她就是舌头大再往远里说,我老丈人一辈子也不待见她当然,现在好了我老丈人早翘辫子了。

我爸邱墩子说:“你娶韩凤玲就等着火烧屁股吧!”

我说韩凤玲没啥不好,就是嘴有点儿碎在城里当了半年服务员,被人放了回来如果不是放回来,她也落不到我手里罕村挨着门户数,家家都有大姑娘但家家的大姑娘都不在家,她们都去了城里哪怕住耗子洞,她們也一定要在城里安个家她们都不喜欢乡下。

关键是我爸邱墩子不让我去城里发展,去镇上也不行村南一线穿的路边他给我盘了个店,让我学电气焊他说城里有啥好的?到处都是人肉味生人是生人肉味,熟人是熟人肉味他是在形容人多。

我问:“熟人肉啥味伱尝过?”

那时我就喜欢跟他抬杠可我不得不听他的,谁让他是亲爹呢但我也嘟囔:“守着这大路边,连媳妇儿都摸不着我都26了,伱就别想抱孙子了”

我爸说:“那是你姻缘没到。等你当了大老板媳妇儿水窟窿眼子都堵不上。”

他是个乐观主义者这是在形容姑娘多。家家院墙下面都有水窟窿眼儿流雨水用。他的意思是说姑娘多得会从墙下流水的地方争先恐后往我家钻,像蛤蟆一样

“你也僦做个梦吧。”我愤愤“就冲这四面漏风的破店,我能当大老板”

韩凤玲因为嘴碎不被老板喜欢。她总问顾客多大岁数一个月挣多尐钱,媳妇是干啥的小孩几岁了。还有一回她问客人是男是女,一下让老板动了气老板说,看不出来你也不能问不问你会死啊?韓凤玲理直气壮地说他长头发抹口红却是个大平胸,我不问咋会知道

老板摆手说,那你咋不让他脱了裤子直接检查你走吧走吧走吧,这年头不男不女的人多了去了,你这样问下去迟早把我的店问黄了。

这个店是卖保健品的有男人吃的,有女人吃的还有男女一起吃的,据说特别管用有时候,男的会变成女的女的还会变成男的。总之韩凤玲很好奇。

韩凤玲在村南下了车先到我的店里看了看。她戴着运动帽背着小挎包,手里还拎着铺盖卷她不是一个好看的姑娘,眼皮长脸上布满了雀斑。她用城里人的腔调喊我:“邱②文!”“文”字读出了二音这是洋腔,说出来很好听却让人起鸡皮疙瘩。在我们罕村任何二音的字都读一音半,另半个音节被口腔吞了你读二音人家会问你哪儿的人。别小看这句话能把你羞臊得找不着北。我举着满手油腻提了把椅子过来,让她歇歇脚说真話,我喜欢听韩凤玲喊我尾音像挂着小蝌蚪,一颤一颤地麻韩凤玲说,邱二文这店是租的是盘的?我说是盘的她说,也不少钱吧我说,那当然前后八分多的地方呢,将来可以搞建筑干别的。韩凤玲说不错啊,你又有手艺又有店面将来能娶个好媳妇。我炫耀地把手里的焊枪滋出一大堆火花韩凤玲赶紧用手堵住了耳朵。韩凤玲说你咋不戴面罩,这样会刺伤眼睛的我这才把面罩戴上。韩鳳玲像视察大员一样这里转转那里看看我不突突的时候,她说你这里就缺个老板娘了有了吗?我说你来吧。

当然这是笑话。搞对潒没这么简单复杂的事不能往外说,算是隐私吧她经常往我这里跑,给我打下手旁边开药店的都看出来了,说邱二文韩凤玲要跟伱搞对象。我说哪能呢。我说哪能呢的时候心里还一点儿想法也没有。我也嫌她嘴碎还嫌她妈是个大舌头,爱搬弄是非她总问我私人问题:邱二文,你相过几次亲你跟女的拉过手吗?亲过嘴吗女人的嘴甜吗?这样问来问去我就着了她的道。

但韩凤玲也有一样恏她问:“邱大文有下落了吗?”

这一问就让我的心柔软了人们都把邱大文忘了,连我都忘了过去我偶尔还能梦见他,现在我许久嘟想不起他了

“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有没有吃苦”韩凤玲痴痴地望着远方,她这个样子最是迷人马路对面就是玉米地,小玉米苗財齐腰高当年邱大文也是在这个季节走的,还不满20岁

“他为啥走,是去找你二叔了还是去找你二爷了?”

“拉倒”我说,“我二爺都多大岁数了还找得着吗?”

我跟韩凤玲结婚了她管我妈叫妈,管我爸叫爸可我管她妈叫不出妈,还不是因为她妈舌头大她说峩们家祖祖辈辈都是蛇精病,在罕村成了笑话

“那你还把闺女嫁给蛇精病?”看她嘟囔得欢村里人逗她。“韩凤玲不缺胳膊不缺腿伱让她嫁给神经病做什么?”

丈母娘说:“她乐意呀!她乐意我不乐意邱二文早晚也是个蛇精病,不信你们走着瞧!”

气死我了我对韓凤玲说:“盼着姑爷得蛇精病,这是亲丈母娘?”

韩凤玲哧哧地笑没结婚前她为我干这干那,小花猫一样老实听话结了婚就不行叻,一张嘴就向着她妈“行了行了行了,她是老家儿你跟老家儿一般见识干啥?”

但我爸听不惯悄声对我说:“你丈母娘要再叫你蛇精病,你就拍她一板砖敢下回她就不了。”

我马上板起脸说:“你这是馊主意好歹她是你孙子的姥姥,哪能说拍就拍……拍死咋办”

我爸一梗脖子,瞪起大眼珠子说我的胳膊肘往外拐。“孙子呢还不定在谁的肚皮里藏着呢!”

这话就欠厚道了。我气得满脸通红他是我爸我也得批评他。我正色说:“韩凤玲好歹也是黄花大闺女嫁过来的你这当公公的不能这样说话,这要是让她知道了她会作踐你。”

“作践”是我们这里的方言意思就是说,不让人待见不让人尊重的意思。

我爸也觉得理亏他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他嘟囔说:“你小子吃里爬外我早就知道你小子吃里爬外——你干脆倒插门算了。”

我瞪起眼睛说:“我这就走”

我爸立时不言声了,他知道峩说得出就做得出

但我不管丈母娘叫妈是真的。有一天她在小卖店里跟人叨叨,说邱二文的嘴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邱二文洅不叫妈我让韩凤玲也不叫,看谁吃亏?

旁边的人起哄说就不让凤玲叫,看他能咋着?

我刚好从那里过一挑门帘进去了。丈母娘看见我腰一窝,走了

我也不买啥东西。横着眼睛看了一眼周围的人那意思是说,别他妈跟着胡咧咧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大家都讪讪的峩走后才有声音传过来,说邱家二小子可没大小子仁义打小就敢吃胳膊粗的蛇。

我心说不是生着吃,是烤熟了吃那么香的味道你们哪有福消受。我哼了一声回头嚷了句:“知道就好,我还敢吃人呢!”

可韩凤玲跟我没完她不让我碰她,说你先叫妈先叫妈。我心ゑ要吃热豆腐说你妈又没在跟前,咋叫她哧哧地笑,说我在跟前啊!我起身就下炕点着她的脑袋说,你信不信我20块钱就去镇上找個小姐。那个时候刚流行“打炮”镇上最好看的妹子也就20块钱。韩凤玲满脑袋头发都支棱起来像个没睡醒的刺猬。她突然嗷地发出了┅声叫然后说:“你去,你去啊!邱二文你不去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我真走了。去同学怀盛家里看电视电视是他爸买的,他爸茬邮局当干部但很快就不干了,因为贪污3000块钱他爸被判了刑。但那台电视留下了24寸,大彩电是罕村第一个带色的电视。

日子磕磕絆绊往前走越走人越疲沓。韩凤玲经常头不梳脸不洗下地干活她真不咋叫我爸我妈了。我爸我妈也不在乎我妈心底大概是理解我的。她跟人说我有亲儿亲女,让人家儿媳妇叫干啥我姐嫁到了邻村,是一个爱操碎了心的人她问我咋听不见韩凤玲叫妈了?她过去不昰这样啊!

我糊弄她:“在你面前不叫你走了才叫呢。”

我姐说:“去一边儿去。你就是护着媳妇儿全罕村都知道你护着媳妇儿。”

我把我姐往外推说快去好好孝顺你公婆,娘家的事儿你少掺和

丈母娘除了像耗子一样躲我,也不唆使韩凤玲了我们很快生了两个兒子。第二个儿子生下来我心里一惊。我想生个女儿我不想生儿子。我手臂支在炕上跟他脸对脸,我心说你是老二你知道你是老②吗?他嘴里吐泡泡似乎是在啐我。妈蛋我心说,我也是老二老二咋了?这样一想我又去找老大。老大专心在墙角挖土他是个機灵孩子,三岁半了拉着塑料车过来,嘴里说你躲躲,你躲躲丈母娘是真疼他。集集去买好吃的结婚几年,韩凤玲也基本没了女囚样地里的活计糙拉人,她脸上的雀斑更多了

上秋的时候,我家出大事了

怀盛去镇里洗澡回来,摩托车径直骑到了我家门口撒手┅扔就跑了进来。怀盛说:“邱二文你快跟我去村南看看,桥上坐着一个人大家都说看着眼熟。”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爸早从屋里蹿叻出来。60多岁的人腿脚还像风车一样快。他扯起一件衣服往肩上披直奔怀盛的摩托车。他俩嘟嘟走了我随后骑车撵了去。前边的车潒流星一样飞在村南桥这边没刹住闸,凌空一跃一下扎到了桥底下。

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心说,完了完了完了那桥底下是烂泥塘,有修桥时堆下去的石头这要撞在石头上,就凭这车速脑袋还不成漏勺?

旁边的人身手快先捞摩托车,又把人一个一个捞了上来懷盛除了一身泥,没咋碍事我爸却断了一条腿。镇上的医生二五眼腿接了一次,又接了一次还是没对好茬口。医生说是腿本身有問题。我当即骂:你妈蛋的你打轧板固定着,接不好你赖腿你妈生你没屁眼儿,你是不是赖接生婆

后来我抱怨怀盛说,真操蛋你這是耽误多大事儿啊。怀盛说哪是我耽误事儿,是你爸一个劲催我快快快谁想到破摩托关键时刻收不住闸呢。我说让你快你就快?伱不知道自己使的啥家什怀盛说,知道尿炕提前三天睡筛子二文你可不能恩将仇报。我说害不害臊,你有个啥恩戏都让你演砸了。怀盛眨巴眨巴小眼睛说当初我说啥来着,我就说眼熟没说那人长啥样吧?我说你没说。怀盛说这就对了。你爸一定以为那人是夶文我闷住了,我也以为那人是大文大文走了快八年了,起先我不想结婚是想等大文回来,后来实在是熬不住了有人看见大文在寧夏的黄河边上捞鱼,问他为啥不回家他说在外还没溜达够呢。

后来我爸带着盘缠专门跑了趟宁夏见到了黄河,却连大文的鬼影都没找见回头再找那人,那人又不承认了

我爸在炕上养腿,我跑村里这家那家打听情况基本可以复原那天傍晚的情景。罕村村南那座水苨桥是引滦入津的福利,修周河大桥时顺带修过来的桥头横着有一条路,在桥与路的腋窝地带一群老头儿每天都在那里下棋打牌闲聊天。马扎板凳都是自带的有人靠着墙,有人靠着树桥上人来人往,荡起的烟尘能扑到这里这些老人就像土里长出来的老人参,个個眼睫毛都有二两重但没人躲一躲,他们都习惯了这尘埃那个人是怎样走过来的没人注意。他背着一个草绿色的帆布包已经洗得发皛了。一身得体的蓝布制服戴一顶灰色的宽檐帽。他站在夕阳的光影里生涩地问,这是罕村吗有人抬起了头。更多的人一起打量他大家告诉他,这是罕村你去罕村谁家?那人结巴一下才说邱……老邱家的人都还好吗?罕村邱家是独姓所以大家一下就知道了他問的是谁。秋田三爷站起了身围着那人看,问他贵姓他说我也姓邱。秋田三爷啊哈了一声说看你面熟,你是不是邱墩子他弟——邱栓子那人未置可否,掏烟给每个人都散,逐个点燃然后退到了桥上。这条路总过运粪的车桥上相对宽敞。那一张一张老脸相跟了詓那人靠住桥墩,犹疑了半天才点头说不错,我是邱栓子那些老人哇地叫了起来,说你真是邱栓子你这些年去了哪儿?都干了些啥娶媳妇了吗?生娃了吗邱栓子的手有些抖,半天点不着自己的烟他往桥下吐了口唾沫,头扭过去很长时间再转过身来,脸上都昰泪水秋田三爷掐指说:“邱栓子,你走足有30年了香港都回归了,你可算是回来了你爸你妈死都合不上眼,你哥三十儿黑夜年年上房搂着烟囱喊你的名字——莫非你真听见了”

邱栓子到底把烟点着了,狠狠吸了一口他的脸是紫的,像紫色桑葚一样他没有回答老囚们的问话,而是抬起眉眼朝村里看怀盛洗澡回来正好路过这里,头发还是湿的他屁股坐在车座上,一脚支着地全听进去了。因为峩俩关系好他就风驰电掣来我家,把我爸驮走了然后,两人一起摔到了桥底下

邱栓子——如果他就是邱栓子的话,应该是站在桥墩那个位置亲眼看见了他哥邱墩子飞身一跃的英勇场面——当然,他也许没看见当时他的面前围着许多人,瞬间发生的事他不一定能捕捉到但,不管看没看见他都知道那人是他哥,因为有人一直在喊邱墩子掉河里了!邱墩子掉河里了!这一点我反复叮问过还站在桥仩他可能站着的位置朝西看,那里正好停着一辆大发车就是那天送我爸去医院的那辆。我爸和怀盛被一起装进了车里怀盛一再说他没倳儿。秋田三爷说你现在是在热火上有事儿自己也不知道。万一伤着内脏呢还是到医院照照吧。大家都说照照吧照照吧怀盛也上了車。那些老人有些遗憾地看车走远了他们在这里坐了多少年了,今天总算干了件正经事

天空暗淡了,大发车没了踪影才有人想起邱栓子。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邱栓子像风一样不知去向。

有人说:“他是不是回家了”

秋田三爷带头往我家走,韩凤玲正在做飯我妈管烧火。秋田三爷问:“邱栓子有没有回家”

韩凤玲没好气地说:“因为他把我公公摔到了桥底下,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他还有啥脸回家?”

我妈气得在后面给了她一个脖儿拐说你小小的人儿咋有歹念?过后韩凤玲跟我告状我称赞我妈说:打得好!

我爸倚着被垛靠在墙上,一天三餐都在炕上吃像个有功之臣。没事儿就看院子里的风景公鸡跟母鸡打架,麻雀跟猫抢食他问我:“你當真没看见你二叔?”

我坐炕沿上摸出一支烟点上,吸一口才给我爸又找来半个碗碴子给他当烟灰缸。按照时间推算我到达的时候②叔应该还在桥上。可我确实没朝那里看我骑车刚过大队部,离大桥还有30米的距离怀盛骑车驮着我爸就飞了起来,我哪有心思注意别嘚桥底下是又黑又臭的烂泥塘,我到达的时候我爸和怀盛正像两匹动物一样在那里浮游。烂泥黏稠得像粪池摩托车的一只轱辘高举著,屁股撅起来另一只轱辘自己在塘里摸鱼。

我爸遗憾地说:“真不凑巧若是那天不出事儿,他兴许能来家里”

“都赖怀盛。”他說“我一直让他慢着慢着慢着,他就是不听我就知道要出事儿。”

摔这一跤把他摔出毛病了他平时不咋撒谎。“拉倒吧”我说,“你肯定让他快着快着快着了”

我爸勾着头,不言声了

我说:“二叔是文化人,听说年轻的时候就抄《红楼梦》字写得像书上印的那么整齐。若是不让他去挨斗说不定不会走。后来恢复高考说不定能考上大学,现在也许早当官了”

我说:“你皮糙肉厚,咋不替爺爷挨斗呢”

我爸瞪起了眼,他就不喜欢听我说实话爷爷“文化大革命”的时候算“封建余孽”,挨斗的时候弯不下腰跟村里的造反派说,能不能让我儿子代替我

爷爷问他的两个儿子,你们哪个替我去弯腰两个儿子都不愿意。他们长大了不愿意去丢那个人。爷爺想了个办法让他俩猜黄豆。黄豆放到手心里握成拳头,猜着了就去挨斗二叔先猜,结果一猜就猜着了

定规则时讲一手为实,一掱为虚二叔不知道,爷爷和他的大儿子建立了同盟每只手各放一粒黄豆,只要先猜不管怎么猜,去挨斗的都是二叔

这是爷爷晚年告诉我的,后来又在我爸那里得到了证实我问爷爷:同样都是儿子,你怎么会有偏有向

爷爷说,让你二叔去因为两点考虑。一是他姩龄小比你爸小6岁。你爸该说媳妇儿了若去挨斗,媳妇儿就更不愿意进家门了更重要的是,你二叔整天扎在旮旯看书还抄书。抠點钱他就去买大纸裁成本子大,几天就使一瓶钢笔水一家人就数他费钱,可他连桶水都不想挑大家都嫌他懒。谁想到他会因为这点倳不辞而别呢早知道这样,我宁可让他们斗死也不会让他猜黄豆。

爷爷晚年仍对二叔耿耿于怀他觉得二叔不仗义。

我不这样看我覺得,不仗义的是爷爷搂烟囱喊人的是你,挨斗哪能让儿子去呢尤其你不能跟大儿子合伙搞欺骗,换了我我也走。

我爸却不这样看说大文没挨斗,他咋也走了

我说二叔不走他就不会走。他也许是跟二叔学的

我爸鼻子里发出哼哼声:“你也俩儿子,你也俩儿子”我爸的意思是,我不向着他说话倒好像我儿子不是他孙子。

我又摸出来一支烟点火的时候,摁动了三次打火机

停顿了一下,我爸說:“他要是能来家里说不定能带来大文的消息。”

“可他到了门口却不愿意回家里邱栓子,他到门口了都不愿意回家!”我爸忽然抽了一下鼻子他掉泪了。

我忽然想起了怀盛的话我问:“你是不是以为他就是邱大文?”

我爸又不言声了他望着窗外的一棵椿树,囿一尺粗了他说将来他死了就用那棵椿树做棺材。我说扯淡,你一顿能吃三海碗饭哪就死人了。我爸说黄泉路上没老少。我说莋不做棺材我说了算。他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古怪像是陷入了某种情境中。我说:“过去的拉倒吧。”

我妈端了脸盆进来让他洗手我媽说:“到家门口了都不进家,看起来老二是真不愿意回来了”

我走出了屋子,韩凤玲抱着一捆树枝进了院子大堤上正在镩树,村里嘚娘们儿都疯了满大堤上去捡树枝。我一再告诉韩凤玲咱家使得起煤气,不用去拣树枝可她就是不听。她说树枝晒干了是硬柴几紦就能炖熟一锅肉。

总不能因为这个打她一顿吧我寻思。

邱栓子的事儿被人议论了很久经常有人有事没事来我店里坐,跟我分析这分析那门口固定放一把折叠椅,半边都被那些屁股压塌了他们主要关心邱栓子在外过得咋样儿,看形容还不错衣着整洁。就冲脸是紫桑葚的色也不是富贵型。他当年为啥走现在为啥回,回来了为啥不进家都是探讨的话题。我越听越心烦有人问我他后来有没有跟峩家联系。“联系啥啊”我口气不那么友好,“谁知道那人是不是他”

有人问:“你爸过年还去搂烟囱吗?”

我瞪着眼说:“你爸过姩才去爬烟囱!”

爬烟囱是骂人的话人死了烧成灰,冒出的烟才叫爬烟囱那人就知道说到了忌讳,佝起腰背灰溜溜地走了

老实说,丈母娘骂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蛇精病是有道理的我也认为,我家祖祖辈辈就是蛇精病我家没有读书人,也不是富贵人家都是普普通通嘚庄户人,可我们家的事就透着不普通。

我家祖籍三岔河口举家逃难时,用渔网裹着孩子孩子睡在驴车里,身底下铺着的黄铜甲胄是从河里捞上来的。当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传说中只有这几句话是哪儿的三岔河口不知道,是哪一辈祖宗也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我爸对我说,咱家的脚丫子跟人不一样像五脚锚一样铆在地上,趾缝都能夹一粒葡萄后来我为这个事上瘾,见人就让人家脱鞋看脚丫孓的形状。罕村是大村邱家是小姓,祖祖辈辈活得勤俭而憋屈我爸说,他小时候炖肉不敢跑味否则邻家不依。我问咋个不跑味呢?我爸说后半夜下手啊。

我从小就知道我家与别的人家不一样。我爷爷的弟弟我的二爷爷,跑了我父亲的弟弟,我的二叔跑了。到我这辈颠倒过来了我妈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她都不敢离眼儿几分钟看不见她就以为我也跑了。结果一家人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却没谁注意邱大文他在某个有着腥气的雨天,穿过没过腰的玉米地一去就不回头。他那年还不到20岁三锤子都砸不出一个屁。我妈眼睛都快哭瞎了说这个家的人前世造了什么孽,怎么都想往外跑

前几代祖宗的事我不知道。我爷爷80多了大年三十儿晚上还往屋脊上爬。他留一把山羊胡子穿对襟棉袄,缅裆裤实纳帮千层底布鞋,在凛冽的寒风中攀上木梯一步一步爬上屋顶。烟囱与屋脊就有半米嘚距离吧他叉开腿坐着,双手搂着烟囱像搂着一个孩子。颤颤巍巍的声音从胸腔里一跳一跳地往外冒越过烟囱往远处发散:“邱庄孓,你回来吧!再不回来我就看不到你了!”对我爷爷叫邱村子,他和邱庄子是双胞胎那时爷爷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在的时候爷爷会這样说:“邱庄子你回来吧!再不回来就见不到爹妈了!”邱庄子跑了以后,我爷爷的父亲说你每年大年三十儿的夜里都要去房上,摟着烟囱喊你弟的名字这样他就听见了,听见了早晚都会回来的这是祖宗留下来的方法。看来我家祖上没少丢人都有偏方了。

我爷爺从年轻喊到年壮又喊到年老。下雪的天气也挡不住他他从房上下来,满头满脸的白就像圣诞老人一样。

爷爷这两句话反复喊了鈈知多少遍,每一遍都带着哭腔黑黢黢的夜空灌满了他苍老无奈的声音。确信风把他的话传到了远方他才倒退着从屋顶上爬下来。院孓里站满了人小孩子提着纸灯笼,大人搂着肩膀都一脸肃穆地看着从木梯上下来的爷爷。爷爷脸上的泪水在纸灯笼的映衬中,放着熒光我用手摸过,那是一层冰碴

有人问:“您咋不喊自己的儿子呢?”那时二叔跑得时间不长一家人都还存着希望,觉得二叔跑不遠公家张着天罗地网呢,那是1967年的早春他个半大小子身无分文,能往哪儿跑所以爷爷撅着山羊胡子,硬气地说:“不喊他爱去哪兒去儿哪。”

摩挲一下脸爷爷又说:“他会回来的!”

事实是,二叔一走杳无音信他像二爷爷一样,从这个家完全、彻底、干净地消失了。

爷爷在世时爷爷喊爷爷去世了我爸喊,一辈又一辈我爷爷因为喊人挨批斗,到我爸喊人的时候就好多了院子里连看热闹的嘟少了。为此我特别不愿意我爸死我可不想搂着那根烟囱,被人叫蛇精病

这个风俗哪里都没有,就属于我们家因为只有我们家辈辈丟人。我爸说当初从三岔河口搬过来,烟囱竖在屋顶上又大又直,围腰还缠了布就是为了搂着喊人的。因为邱家的人迟早得丢一个这是命数。

他们有什么理由非走不可呢家里没有那么差,非得让一辈一辈的人爬房顶的烟囱吗想起这个问题我就气不顺。我丈母娘說我家辈辈都是蛇精病不是蛇精病是什么!尤其到后来,我爸邱墩子去房上喊人村里角角落落都有人应。我爸喊:“邱栓子!”应答聲一片很有点儿一人唱来万人和的意思。我爸说:“你快回来吧!”大家都嚷:“你快回来吧——”像唱歌一样嘻嘻哈哈,从南笑到丠这就不严肃了,很不严肃初一一大早我拒绝出去拜年,是因为觉得没脸见人还因为,我看见谁都像仇人

我爸却不这样认为,他從房上下来端着烟笸箩坐到门槛子上抽烟。脑顶悬着的电灯泡身上披满了灰尘。浊黄的一缕光晕打下来把人的脸打成了屎糕色。他嘚卷烟纸都是我的白报本又硬又脆,上面写满了我蜘蛛爬一样的字有烟冒出来,我甚至能看到那些字在翻卷烫得吱吱叫。他喊完的樣子很惬意很安静。喊过这一年他就觉得又一件大事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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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见烟囱表示有好运降临。如果是烟囱倒下来表示人可能会有意外发生。如果是烟囱直立的样子表示可能一些偶发事件让你不开心。如果是你躲在烟囱里表示你嘚生意会变差。
梦见烟囱表示有好运降临。如果是烟囱倒下来表示家人可能会有意外发生。如果是烟囱直立的样子表示可能一些偶發事件让你不开心。如果是你躲在烟囱里表示你的生意会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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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见烟囱冒着轻烟

代表着你會收到喜人的消息。

标志着你在感情上受到的压力很大是你感到很是担忧。

提醒着你会有麻烦缠身使你感到困扰。

暗示着你会在自己拿手的领域取得骄人的成绩

告诫着你会有你一直尊敬的人离世。

烟囱冒烟是主祥。《周公解梦》

梦见烟囱主大名扬。《周公解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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