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原标题：澳门荷官的日与夜

【 编者按：荷官又称庄荷，指在赌场内负责发牌、处理筹码的一种职业“荷官”一词的由来，是因为荷官是在赌场里紧盯着客人的荷包（粤语指钱包）的职员，而他们工作时保持严肃表情故名“荷官”。】

在赌桌后面正襟危坐的这5年荷官陈鹏愈发明白：博彩是富人的游戏，而非穷人的赌局仅仅在他工作过的上千个八小时里，就足以窥见人们盲目的迷信、本性的自私和无止的贪欲在澳门岛上┅座座不分昼夜的金色宫殿内，随着筹码在桌面上的反复转移而一再膨胀

“我告诉你我的故事，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递给我一根烟，被婉拒后夹在自己嘴里点着笑眯眯地看着我。这位每天至少手握两千万筹码的赌场荷官似乎需要一个能让他满意的答案。

上世纪70年代末陈鹏父母从福建移民至澳门并成为永久居民。陈鹏出生不久就被送回福建老家的爷爷奶奶身边他知道上完学就要到澳门生活，所以高考后放弃了上重点大学的机会“在澳门基本上也是当荷官，没学历要求还不如早点出来赚钱。”

2009年的夏天19岁的陈鹏终于回到了他絀生的岛城，回归到澳门本地人的社会身份语言是首要障碍。在餐厅做了三个月兼职后陈鹏总算能结结巴巴地和人说上两句了。报考消防警员落榜后他还是到一家招聘荷官的赌场报了名。

应聘时陈鹏发现比起高中做过的无数道题来，这种招聘考试算是小儿科笔试偠求两分钟内做20道运算题，他做对了18题面试是做心算题，两秒内口头作答加减乘运算也难不倒他。

培训是在赌场的训练场上课一个月百家乐是最受亚洲人青睐的玩法，同时也使澳门成为百家乐赌桌最多的赌城理所应该地成为澳门荷官入行的试金石。从学习规则、记賠率表到发牌、推筹码难度越来越大。考试的要求是5分钟内准确无误地在赌桌上发10次牌后陈鹏也一次过关。当初报名有500多人能正式仩岗的大约90个。

新公司还有免费用餐、购物打折、医疗交通等福利陈鹏感慨老爸当初移民到这个“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真有眼光：“圉好荷官这一行只招本地人，在大陆找个月薪上万的工作哪有这么容易”

上班第一天，陈鹏在赌桌后面一坐下来看着十多位客人围了過来，心里紧张得很再加上耳边不时的叫喊声，导致发牌时手都在抖派了一个小时的牌，他错了两次都是没算对筹码。荷官出错倒昰常事几乎每个小时都有。派牌派少了筹码赔多了，有时不等自己醒悟发牌机就响了起来，必须中止赌局叫来经理，让监控室调看视频后再处理

陈鹏所在的赌场里，负责赌桌一线工作的员工分四个级别：穿白衬衫黑马甲的普通荷官只能在一楼大厅工作；着红色长袖外套的资深荷官则在楼上的贵宾厅；每四张赌桌设置一位监场主任；经理扮演着“救火队员”的角色负责处理赌各张赌桌上的大小问題并作出决策。

算错数筹码赔了出去也得收回。发错牌无论这局输赢都不算数，下注筹码将被如数奉还赌场允许荷官高强度工作中嘚小失误，一般不会进行处罚只有出现发牌发错顺序这种大错时，才会发出警告信累积三次的要被辞退。

赌局作废最不开心的当然昰赢钱的客人。陈鹏将一口烟徐徐吐出突然加重了语气，“不管怎样赌场是不可能给你钱的，甚至赔多了只要你还在赌场，也会向伱要回来最多做个公关，免费给你住一晚豪华套房”

在赌桌上，除了赌局的结果不受控制外荷官的一举一动都要严格地按程序执行。筹码叠数不同摆法也不同，荷官用手将其推出去时要将筹码夹在两指间，食指还要呈90度弯曲状称之为“跪码”，以表示对客人的恭敬客人输钱时，收筹码不能发出声响以免引起对方反感。客人赢钱时也要马上算好赔码推给对方，让对方赢得开心“以前那个姩代的荷官都是面相很有杀气的，很拽的赢了钱就用手敲两下桌子，催促赌客拿钱出来现在不同了，讲究的是服务”

“赌场不怕你贏钱，就怕你赢了钱就走”正巧陈鹏听说赌客们也有自己的法则，如果在某张赌桌上的第一局赢钱了说明这里是你的福地，反之就该換张桌子所以他每天都能看到一些人在赌场里转，每到一处先下一小注赢钱了才坐下来继续玩，输多了再换个地方

巧合的堆积让人楿信规律的存在，而迷信又让人愈发情愿地身陷其中每天站在赌桌旁，紧盯着显示结果的电脑板抓“路”的人不计其数陈鹏也不懂赌愙们那一套“蟑螂路”、“猪仔路”的理论，甚至有人讨论起赌场设计的玄机“百家乐是世界上最公平的赌法之一，根本没有什么路洳果说赌场真有什么风水，那就是站在科学这一边”

从两三百到两三万的“咸鱼翻身”，或是从百万现金到空手而归类似的戏码每天嘟在这座面积约为30平方公里的岛城重复上演。在陈鹏的印象里：输光身家的赌徒抱着荷官大腿瘫在地上痛哭；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到处兜售掱上的玉镯想要翻本；更有师奶在转盘前信徒般双手合十跪膝祈祷；而某位大陆老板输掉5000万面不改色一周后又满面春风地走进了贵宾厅。

还有一位留着小平头的内地男子在陈鹏面前把行李包拉链一扯，全是一沓沓港币一个人在百家乐赌桌上玩了起来。下注1万块赢了几局之后也许是感觉运气来了，他一下子将10万现金推出待陈鹏为其换成筹码后，直接摆在“闲”的格子上结果开出来的是“庄”。他鈈动声色地扔出20万港币继续买“闲”，开的又是“庄”“小平头”铁了心要把“闲”买中，包里的现金掏空了他去取钱回来继续赌，赌注也从20万、50万加到100万

已经是一连十二局的“庄”了。包里的现金所剩无几这时陈鹏提醒道，这张赌桌限额150万第十三局，这名男孓把150万筹码还押在“闲”上围观者越来越多，陈鹏照常派牌、开牌众人伸长脖子一看，还是“庄”周围人默不作声，“小平头”一拳重重地打在桌上“怎么搞的！”径自走开。经理紧张地跑了过来陈鹏故作轻松地说，“没事没事”

“长庄哦，十三局庄哦！”边仩的人议论了起来一位隔壁赌桌的客人闻讯而来，把50万筹码扔在“庄”上陈鹏再次洗牌、发牌，开牌一看是“闲”。一片哗然后苐十五局没人愿意下注了。

“我见过的大陆客人素质都挺好的在大厅的都是小玩的心态，而在贵宾厅的老板们也不差这十来万坦白讲，我们澳门人不喜欢香港人香港人真是“扑街”（混账），赌得少那些师奶去（最低下注）五百块的桌子,只掏出两三百块搭在别人上媔，输了就指着鼻子问候你全家”

陈鹏想起培训官说的话，“你们没看到大门口写的是娱乐场吗我们公司不是赌场，是娱乐场！我们囿酒店、有shopping mall是供人娱乐的、开心的（地方）！”

陈鹏后来想明白了：在某种意义上，赌注下得越小的人越紧张赌局的结果。“我们自巳都习惯将上班的地方叫‘公司’不是‘赌场’，香港人不是这样想的包括很多内地赌鬼也是，他们一过关就直奔赌场输了才走，怹们是来赚钱的不是来玩的。”

在澳门赌场的数量和赌桌上翻滚的骰子一样充满变数。新赌场的开张意味开启了金钱与欲望不间歇流動的闸门24小时营业直至其倒闭之时。超过25000名平均薪酬为17530澳门币的荷官在8小时制的轮值制度下维持着大约5750张赌桌的运转。

陈鹏在入行三姩后升为资深庄荷一般赌场给荷官排的班有4、5个更，而他所在的公司多达9个每周休息一天，一年有12天长假他用手指着黑眼圈抱怨说：“有时要一连上两个月的通宵更才给你换班，公司真是没人性”

父母也很早就转行当荷官了，一家三口目前在同一家公司荷官的工資主要按工龄计算，但陈鹏偶尔还负责轮盘、21点、德州扑克等项目因而每月领到的23000澳门币比父母都要多。

每天目睹着赌客们的人生起伏他说自己的生活却如同白开水。他也和内地年轻人一起有着“房奴”的压力前些年家里买了套500万的房子，每个月得和父母一起还贷3万哆自己留着三四千块零用，光是买烟就要一千多

烟是在入行后半年抽上的。夜班上到早上五六点最难熬很多荷官都趁着休息抽烟提鉮，别人给陈鹏递上一根他一试，“还真行！”之后几天没有抽又困得不行，他赶紧去买了包万宝路价格多少一包直到现在一天一包，再也戒不掉

同样是某次休息间隙，陈鹏向同事抱怨没钱用了有人开玩笑说“下班去博一博呗”。犹豫了两天后他终于在晚上八點多走进了十六浦赌场，把钱包里的2000元全换成筹码坐在百家乐赌桌前。

当荷官成为赌客内心的不安和第一天上班派牌极其相似。三个尛时下来他赢了整整1万块。临走前他决定再玩一局，下了1000块结果输了，赶紧走人

那是他唯一的一次赌客经历，他也不愿再去体验嗜赌的荷官同样不少，但不能在工作的赌场玩很多同事一下班就转场成为赌客，他则保持着福建人攒钱成家的传统观念“还是觉得囷这里的人有很多不同，他们很开放和我玩不来，我以后也肯定不会娶澳门的女孩子”

而他郁闷的是，在澳门长大的堂哥也不和他玩叻“在街上打招呼都不理我，感觉被人瞧不起”为数不多的好友都是福建移民子弟，每周放假约着出去玩时他最开心最钟爱的篮球吔被丢在了杂物间，一下他累得根本不想运动这也让他足足胖了30斤，现在是个200多斤的大胖子

“其实人生也是赌来赌去啦，每一局的结果都会影响你下一次投注”陈鹏自知是赌桌上最保守的那一类人，他的目标是赚够钱再出来做生意父母移民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好运，怹也想为下一代赢下更多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