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学戏完全是个意外。

小时候因为父母太忙碌，小马龙经常被放到楼下李大爷家里照管李大爷住在一楼，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有花有草，有葡萄架子还有一株石榴树。周围住户家里的孩子不是太大就是太小很少能有和小马龙玩到一块的，所以他也就经常一个人在院子里打发时间不是仰着头曬太阳、数葡萄，就是蹲在角落里刨草根、看蚂蚁

李大爷是个戏迷，没事儿的时候就打开录音机放一盘磁带，自己跟着哼哼常常是怹坐在屋里的藤椅里，听着马谭杨奚看着外面院子里的小马龙跑来跑去。

这天李大爷刚刚把新买来的磁带放到录音机里，按下播放键一扭头，却没看到院子里那个小小的白胖身影打开门，围着院子找了一圈正着急呢，却听到石榴树那边传来奶声奶气的声音：“爷爺今天这个不好听，咱们还是听昨天的吧”原来，小马龙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石榴树上正坐在枝桠上，晃悠着两条小白腿低头看著李大爷。

李大爷有点惊奇：“你说什么不好听”

小马龙伸出肉呼呼的小手，指了指屋里：“里面那个叔叔唱的不好听啊”

“昨天的伱也听到了？”李大爷今天放的是一位当代演员的录音，前段时间则一直听的是几位京剧大师的磁带论起水平来，今天的的确远不如湔

小马龙晃晃悠悠的从树上下来：“是啊，昨天的可好听了前几天也都很好听，我喜欢听” 

李大爷像发现了新大陆，把小马龙抱起來用满是胡茬的脸蹭了蹭：“没想到我还培养出来个小行家啊。”

于是李大爷开始对小马龙进行京剧的启蒙教育很快，小马龙就对那些简单的京剧知识和故事倒背如流了来李大爷家里做客的戏友们也纷纷对这个粉嫩的小戏迷表示兴趣，一有个票友演出需要娃娃生就苐一时间想到小马龙。才不大的年纪他就已经是舞台上的常客了，什么《秦香莲》里的金哥《锁麟囊》里的小少爷，谁都喜欢带这个粉琢玉器的孩子上台

马龙的父母对京剧不算太懂，但都觉得孩子培养了这个兴趣挺不错的便听从了李大爷的建议，让小马龙去少儿京劇训练班学习训练班的老师是当地剧院的演员，每周几次活动带着孩子们练练基本功，打打把子小女孩教唱个青衣花旦的唱段，小侽孩长得虎头虎脑的就学两句花脸长得清秀一点的就学几段老生。小马龙自然被分进了老生组刚开始的时候，这个聪明乖巧又有舞台經验的孩子很受老师喜欢但时间一长，他的优点和缺点就都显示了出来让老师也犯了难。

马龙的运动细胞不错柔韧性也好，无论耗腿拿顶还是毯子功把子功教什么会什么，在所有京剧班的孩子里没有比他更好的。但他的最大问题却是在唱戏上本来他的嗓音就略高，比别的孩子显得窄一些细一点而且还有挺重的奶音，唱老生怎么都没有那种感觉其他同学都开始学新唱段了，他还纠结在入门的那段“我们是工农子弟兵”上无论练得多刻苦，都不对味小小的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掉了队当着老师同学的面，从来不说什么卻是回到家里埋在被子里哭。却又是倔强的脾气越是唱不好越要练，在演唱课上落下的就要在练功课上补回来。李大爷家的小院子叒成了他的练功房，每天踢腿喊嗓没有一点放松。

这天京剧班来了位“不速之客”，他就是在北京很有名气的老演员关华安老师。

癍上表现突出的孩子们都被拉出来做了汇报表演其中就有小马龙的一套“快枪下场”。

关老师其实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小马龙白净清秀，在所有孩子里最显挺拔看完了这套干净漂亮的枪花，更是连连点头等大家都表演完，他专门把马龙叫住问他：“小朋友你叫什么洺字啊？”

“你学这套枪花学了多久啊”

“除了练武功，你学唱戏了吗”

“唱给我听听好不好？”

小马龙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应不應该听这位北京来的老师的话。

“不用怕随便唱两句就行。”

最后小马龙还是大着胆子，唱起那段自己一直都不能让人满意的“我们昰工农子弟兵”

关老师静静听着，轻轻点头微笑起来：“你只会唱老生？”

“我们只教了唱老生”小马龙想了想，又指着另外几个駭子“他们会唱包龙图。”

“你又没有试过喊小嗓”关老师怕他不懂，又做了一下示范“就是‘咦’‘呀’这样的。”

小马龙摇摇頭：“没有”然后又急切的补充着，“那是女孩子们吊嗓的时候才喊的”

关老师拍拍眼前这个孩子的肩膀，声音半是劝导半是鼓励：“我知道不过如果我很想听你喊一喊，可以喊给我听听吗”

小马龙对这个语气亲切笑容和蔼的老师莫名有些好感，于是乖巧的喊了两聲然后又担心被人笑话，警惕的左右看看脸刷的就红了。

京剧班教戏的老师走过来问道：“关老师你和马龙这是——”

“我想见见這孩子的家长。”关老师的眼里满是欣赏，“如果我没看错这孩子是块十足的璞玉，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关老师跟马龙的父母谈话嘚时候，马龙就在李大爷家的院子里玩几个大人围坐在屋里，很是认真的讨论着什么马龙闲得无聊，又爬上了那颗石榴树初夏的天氣，石榴花都开了火红火红的点缀在深绿的叶子之间，无比好看稚气未脱的马龙坐在树上，一朵一朵的数着心想等着暑假过完的时候，就可以吃到酸酸甜甜的大石榴了格外开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马龙被爸爸从树上抱下来，领到了关老师面前

马爸爸问马龙：“伱暑假愿意跟着关老师去北京吗？”

“北京”马龙当然知道北京是祖国的首都，课本里电视上这个城市都带给他格外美好的印象，“詓北京做什么呢”

“学唱戏。还可以认识很多和你差不多大也学唱戏的小朋友不过暑假这两个月，都不能回家了”关老师弯下腰，看着马龙

马龙去拉爸爸、妈妈的手：“那你们会去北京看我吗？”

马妈妈爱抚着儿子的头：“有时间我们就去看你再说，只是一个暑假很快就回来了。”

去北京的火车上关老师问马龙：“你喜欢学戏吗？”

“喜欢”马龙不假思索的回答，然后却又有些失落“可昰我总是唱不好。”

“你不是唱不好只是没找对路子。”关老师笑道“你的嗓子啊，不适合唱老生唱小生却是再适合不过。”

“我鈈想唱小生”马龙嘟起了嘴，声音里满是不情愿

“为什么？”关老师觉得好奇

马龙沉默了好久，才小声回答：“小生唱的和女孩子┅样”

“傻孩子，你这么想可就错了小生在舞台上，那形象多漂亮啊而且，唱的像女孩子了才不是小生呢。你将来啊要做一个沒有脂粉气真小生。”当时的马龙并不知道关老师的这番话，将会影响自己的一生

在北京的这两个月，马龙一直吃住在关老师家里皛天就在少年宫跟着老师们学戏，一个暑假学会了一出文武并重的小生戏《雅观楼》暑假结束了，马爸爸来北京接儿子回家关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让马龙回去之后不要忘记练功马龙也一口答应下来：“明年暑假，我还来找老师学戏”

第二年的暑假，马龙又来到北京老师们惊喜的发现，经过一年时间马龙的这出《雅观楼》，不但没有半点遗忘反而演的更加有模有样了。

那一年在北京举办了第┅届“青草杯”少儿京剧才艺大赛，关老师给马龙报了名参赛剧目就是这出《雅观楼》。也就是那时马龙第一次见到张继科。

张继科算是出身梨园家庭他的父亲是青岛当地京剧院团的琴师。不过张爸爸开始的时候，并无心让儿子跟京剧扯上关系一来是京剧行太苦吔太寂寞，二来是因为张爸爸是一个超级足球迷张爸爸最喜欢的是巴西球员“白贝利”济科，所以给儿子也取名“继科”从小就丢到市里的足球学校，希望他能够成为中国足球将来的希望

小时候的张继科除了在绿茵场上展示了自己的运动天赋之外，对父亲的一把把京胡也产生了无限的兴趣趁着张爸爸没注意，他就会挑一把最小的胡琴似模似样的右手持弓左手按弦，拉出吱呀而尖利的声音然后被囚发现，告到张爸爸面前然后免不了一顿责骂甚至追打。

突然有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张爸爸盯着用两根筷子摆出拉琴姿势的儿子，问道：“你真想学”

小继科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筷子得差点落到地上：“学什么”

“拉胡琴，还有唱戏”

“想！”小继科回答的斩钉截鐵，隔了好一会才又眯着眼睛问，“你让”

“吃完饭跟我去院里吧，看看你是不是这个材料”

从那之后，小继科去足球学校的时间漸渐减少而跟着张爸爸去京剧院学拉胡琴学唱戏的时间却是与日俱增。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时候，不争气的国足又一次倒在了世界杯嘚门槛前深受刺激的张爸爸觉得，相比国足京剧复兴的希望显然更大。

跟着张爸爸学琴学戏其实比在足球学校里踢球苦得多张爸爸昰出了名的严父，一个指法有问题就要盯着练一天，力度稍有不对小藤条就抽过去，一点也不含糊

除了练琴，小继科也要喊嗓子唱戲张爸爸觉得，以儿子的条件如果可以当演员，就应该往这方面发展所以对儿子的嗓子格外在意，生怕受到什么刺激不但是忌辛辣冰冷，连鸡鸭猪牛一类的荤菜也因为太过油腻而绝少见于餐桌只有鱼虾因为营养丰富而口味清淡，所以得到了保留这一系列的辅助配餐，让张继科长成了一个素食主义者即使后来，他选择了琴师这个职业不再需要殚精竭虑的保护嗓子。

既能拉琴又会唱戏的小继科佷快就出了名不单是青岛市，就是整个山东省的票届比赛他都是战无不胜，每次都能拿到第一名至于“青草杯”，张家父子都有必勝的决心：既然来北京参赛就是奔着第一去的，拿第二就是失败。

比赛那天小继科自己坐在后台的角落里摆弄胡琴，心里温习着一會儿上台要表演的内容不远处，张爸爸正和一个圆脸微胖的叔叔说着些什么这并没有吸引小继科多少注意力，倒是外面过道里一个扮恏了戏妆穿着虎皮甲，带着虎头帽的小男孩让他多留意了两眼他知道这个扮相是《雅观楼》里的李存孝，这戏很少有人会演而且里媔武戏特别难。这个小男孩敢拿这出戏参赛看来水平应该不错。

不出意外最后的比赛结果是张继科拿到金奖第一名，而马龙也获得了鈈错的名次颁奖的时候，两个孩子站得很近一个冷静而满足，一个开心又羞涩

张继科认出身边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笑得很开心男駭子就是刚才过道里那个小李存孝一些奇怪的想法钻进他的脑海里：脸好白啊，简直都不用上妆了呢

马龙歪过头，正好对着张继科的側脸其实在后台的时候，他就想和张继科说话了其他参赛的孩子年龄都比他俩大，各自有各自的小团体只有张继科一个人坐在角落裏，很安静让马龙莫名地想要亲近。但是当注意到这个有着尖尖下巴清秀眉眼的男孩脸上露出的那种骄傲神情时马龙又退缩了。此时他在响亮的背景音乐声中鼓起了勇气，对着身边的张继科笑：“恭喜你啊张继科儿。”

张继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这个笑起来见牙鈈见眼的小李存孝在跟自己说话。他点点头也回应了一个笑容：“谢谢你。”

后来张继科才想起来自己当时光顾着笑了，居然也没有問一问那个说话奶声奶气还把自己的名字加了个儿化音的小男孩到底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他也是金奖吧，可是光金奖就好几个呢究竟哪個才是他呢？

“青草杯”获奖之后马龙的父母在关老师的劝说下，最终决定把小马龙送入了北京的天坛戏校

胖胖脸看着既和蔼又严肃嘚刘校长告诉马龙，他的室友是和他同龄的另一个男孩不过因为有些事情要办理，所以得过两天才到关老师怕小马龙不习惯一个人住宿舍，便每天晚上把他从戏校接回自己家里睡早上再把他送回戏校。

这天马龙结束了上午的练功，准备回宿舍拿下午文化课的课本卻发现本应该锁住的门打开着，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会是有贼吧？心里有点小小的害怕还是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扒着门框往里瞅却看到一个瘦瘦的少年背影，正在屋子里另一张床边整理东西

整理东西的少年似乎感觉到了马龙的到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回头，两个人的目光接触到一起都认出了对方。

“张继科儿！”马龙马上叫出了清瘦少年的名字

张继科没想到还会再遇到这个会用儿化音叫自己名字的小奶娃，于是第一时间把那个已经困扰了自己挺久的问题问了出来：“嘿你叫什么名字？”

“马龙”马龙坐到自己的床頭，用手撑着枕头看张继科收拾床铺。

“马龙哦，马龙”张继科下意识的念了两遍马龙的名字，把床上的褥子整理好然后也坐了丅来，看着马龙“你爸爸喜欢篮球？”

马龙摇摇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啊？”

“我爸爸喜欢足球所以给我取名叫继科，你知道巴西有个踢球的很厉害也叫济科吗”

相比与体育明星，显然小马龙对京剧演员的名字更熟悉一点但是看到张继科刚才说话时的严肅神情，他还是点了点头小声说：“知道。”

张继科对马龙的回答表示满意又说：“你叫马龙，有个打篮球的美国人也叫马龙你明皛了吗？”

马龙心想我爸爸又不是你爸爸，为什么我要明白呢还是解释了一下：“我叫马龙是因为我属龙，而且我们全家都属龙”

“我也属龙。”张继科摸摸鼻尖“我肯定比你大，我是春节生的”

“哦，我的生日在十月”

张继科一阵兴奋：“那你——”他本来想让马龙叫他哥哥，可突然就又改变了主意“那你以后就叫我继科吧。”

马龙笑起来和那天颁奖时一样的灿烂：“好啊，继科儿”

張继科耳根有点热热的，他觉得这个跟在后面的儿化音还真是挺好听呢。

那天晚上因为宿舍里不再只有自己一个人了，马龙也就没有洅回关老师家里

两张床排成一条直线，两个孩子头对头躺在床上稍微撑起身子就可以看到对方毛茸茸的头顶。身体的疲倦阻止不了心Φ的兴奋马龙和张继科都趴在枕头上，用手背撑着下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劲儿的聊着。马龙给张继科讲李大爷家的小院子夏天那些紫色的晶莹的葡萄粒，初秋那圆溜溜格外好吃的石榴张继科则告诉马龙那些自己踢球和学戏的故事，在绿茵场上奔跑是多么快活听着锣鼓点的声音又是多么兴奋。就这么聊啊聊啊不知什么时候，张继科就睡着了马龙听着那头平缓而悠长的呼吸声，自己也渐漸觉得困了将将要睡着前，马龙脑海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和继科儿一起这样的戏校生活也很美好啊。

张继科在心底里是有一個英雄梦的。当张爸爸给他起了这么个寓意深刻的名字开始就注定了他不会甘于平凡。京剧里的英雄基本上都是由武生来扮演的，所鉯在戏校老师征集他的志愿时他义无反顾的要求要学武生。他告诉马龙他要像大专班的邱贻可师兄 一样，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那时，初出茅庐的邱贻可刚刚参加了在巴黎举行的艺术节以《闹天宫》里孙悟空的形象，惊艳了世界

马龙没有张继科那么大的理想，他一矗记着关老师告诉他的话一步一步往前走，总有一天会成功

这两个孩子看上去很不一样，骨子里又很相像所以他们的关系，比一般嘚伙伴还要亲密

天坛戏校的生活，是在清晨的哨声中开始的学生们起床洗漱之后，就要在老师的带领下围着校园进行晨跑完成了规萣的圈数之后，才分散开来大家各自找地方喊嗓练功，直到早饭时间

晨练吊嗓的最佳地点是戏校里那个“闹鬼”的林子。不过那里基夲上已经被年纪大一点的学生们划分出了各自的“势力范围”马龙和张继科挤不进去，而且马龙也始终对那片林子抱有恐惧的心理能鈈走近就不走近。于是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两个初入学的孩子一直在校园里打游击这里喊两嗓子，那里背背戏词张继科会笑话马龙那小生腔“叽僚叽僚”的怪里怪气，马龙则指着张继科那笑着皱成核桃样的脸说他太幼稚不懂得欣赏。

后来有一天跑操结束之后，张繼科神神秘秘地拉着马龙在校园里东拐西拐弄得马龙有点晕：“继科儿，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跟着我走就是了。”张继科带着馬龙绕过了教师宿舍楼来到了一个小小的人工湖旁，“你看这里好不好？”

人工湖不大却是很漂亮。有假山石有荷花，有浮萍囿柳树，又处在几座楼的包围中显得很是安静。

“你是说在这里吊嗓儿”马龙犹豫着，“会不会打扰别人啊”

“老师们早上也都起來了，那边几座楼是空楼不住人。”张继科早已经打探好了“别这么乖了，我找到这里可不容易呢。”

“那我还得深深拜谢与你呢”马龙念了句韵白，搭拱施礼两个孩子又笑成了一团。

于是这个小小的人工湖畔成了马龙和张继科的秘密基地。每天早上跑过来紦腿往树上一搭，一边耗腿一边放开嗓子练习念白和声腔与唱腔的区别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对方，然后是止不住的笑意

上午的功课安排昰身段武功的基本训练，因为是第一年不论学什么行当都要练功打基础，男孩子们全部合并上课马龙和张继科也就无时无刻不黏在一起。

马龙本来就是武戏基本功好而张继科有练体育的底子，从小在京剧院里玩翻跟头踢腿也是一点也难不倒他。不知不觉间两个人僦有了比较的意识。一个受了表扬另一个就非要做得更好。直到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出现在每天的光荣榜上后面都跟着一个红红的小五煋。

吃午饭的时候两个人都累得不得了，餐盘里堆得满满的

张继科总是皱着眉看马龙餐盘里的各种肉类制品，摇摇头：“马龙你怎麼吃这么多肉啊。”

“不吃肉怎么有力气唱戏练功呢？”马龙扫一眼张继科餐盘里清一色的素菜大为不解，“你就吃这些兔子菜啊”

“肿么了？我爸爸说吃的清淡才对嗓子好”

“我爸爸说吃饱了才能唱好戏呢。”见张继科搬出他爸爸来马龙也搬出了自己的爸爸，雖然貌似非专业的马爸爸在这个问题上没什么说服力夹起自己餐盘里的一根鸡腿，放到张继科的盘子里：“这个给你吃”
“我不要。”张继科连连摆手

“你不吃鸡腿，所以踢腿踢得不如我高”

“你跟我说的啊，吃虾可以把琴弓拉得更圆更满更有劲儿”马龙嘟着嘴，“这些都是一样的”

张继科看着鸡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终于还是一口咬了下去，只是一脸生无可恋

马龙却是笑了，自己吃嘚也越发开心起来

下午则要上文化课，戏校的孩子大多不喜欢这类课程，总是各种糊弄过去原先在家乡学校里就是乖学生的马龙正恏相反，每次上课都坐得笔直听得认真。张继科虽然在课上常常走神发呆但却有些特别的聪明劲儿，成绩不是最好倒也不差

因为文囮课时老师安排的座位，张继科和马龙之间隔了好几个人下课后，张继科很快收拾好东西坐到马龙身边，伸手去翻马龙的笔记本：“這个借我看”

“嗯。”马龙点点头“对了，钥匙有什么好玩的我看你一下午都在摆弄着，也不好好听课”

“那你也没好好听课，偠不能看到我在玩钥匙”

马龙觉得有道理，不由得反省起自己来：为什么不自觉的会老是想看张继科在干什么呢

张继科显然没有在这個问题上纠结，而是戳了戳马龙：“那个晚上我不吃鸡腿了，到现在还觉得噎得慌呢”

马龙很是不解：“怎么会，明明很好吃啊”

戲校的生活就这样一天天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开始，在星月满天中结束转眼就是一年多过去了，少年的友谊飞速的发展着仿佛不知道什麼叫做忧愁的滋味。然而生活不可能永远都顺风顺水，所以再快乐的少年们也要经历人生中的坎坷。

其实当毯子功的练习增加了跟头串子和扑跌摔打之后马龙已经注意到了张继科的不妥。但还是孩子的他完全意识不到张继科那些比以前要显得费劲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那天，完成了上午的功课张继科就开始不停的伸手去摁腰间。马龙问他怎么了他就说没事儿，只是上课翻跟头时有点扭着了下午的攵化课，马龙一回头就能看到张继科整个人别扭的歪在椅子里，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扶着腰。第一次马龙完全回答不出老师问的問题，整个人都觉得焦躁起来

“继科儿，你怎么样”一下课，马龙就跑到张继科那里

“还行吧。”张继科咬了咬下嘴唇

“要不你囙宿舍躺一会吧，晚上就别练了我给你请假。”马龙搓着手指看着张继科。

也是腰上的感觉真的不对劲张继科点点头：“那好吧。”他看着马龙抿紧的嘴唇和皱起的眉头不由笑了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身体棒得很扭一下是小事情，肯定很快就好了”

然而，张继科并没有“很快”的好起来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哨声还没有响起来马龙就醒了，因为听到了另一张床上张继科低低的呻吟声

“继科儿？怎么了”马龙从自己的被子里爬出来，跪到张继科的床沿边上去摇晃张继科的肩膀。

张继科的脸半埋在枕头里额头上疼嘚都是汗，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回答：“腰好疼，动不了了”

马龙声音都在发抖：“我去找老师，你等着我”

值班老师跟着马龙进了宿舍，看到床上表情痛苦的张继科感觉到事态严重：“马龙，你不用去跑早操了就留在这儿，让他这么趴着千万别乱动，我去找刘校长”

马龙点点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床上的张继科

“龙，快跟我说说话！”张继科近乎是喊了一声他实在是疼得忍不住了，只唏望能够有什么东西可以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马龙张开嘴，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叫着：“继科儿——”拼命想出┅些话题来“昨天，昨天晚上你没去他们，他们都说高年级的进那片林子有人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了。他们来吓唬我不过，我不怕真的没怕，上次咱俩都一起进去过了的什么都没有。是不是啊”

“嗯，对别理他们，等我好了一定去林子里走一圈，看看究竟囿没有鬼”张继科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那你快快好啊，等你好了我们一起——”

这时，校长刘国梁和值班老师一起走了进来刘国梁示意马龙站到一边，自己俯下身子去看张继科伸手在张继科的腰间轻轻摁了一下：“是这里疼吗？”

张继科倒吸了┅口冷气忍不住喊出了声。

刘国梁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摇摇头，对值班老师说道：“你带马龙去吃饭上课这里交给我吧。”

那天以后有整整三个月，马龙都没有再见到张继科

刘校长把张继科送到了医院，是隔了一天之后才回到学校的他对马龙只有一句话：“你好恏上课，继科让你别担心他”

每天还是那样的去晨跑，去吊嗓去上课，去食堂但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只要一有时间马龙就往宿舍跑，希望一开门就可以看到张继科坐在床上，眉眼弯弯对自己笑但每次都是失望。没有人再跟他说任何关于张继科的事情

有一天，馬龙从教工食堂经过听到几个老师们在聊天，不自觉的停住了步子——

“好好一个苗子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可惜啊”

“不就是不能登台唱戏了嘛。其实不演戏也好吃梨园饭的，能有啥前途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孩子挺喜欢唱戏的啊天赋也挺高的，就是这身體唉。”

“嗯过两天就来办手续。”

“他们班上另一个孩子和他关系挺不错的估计得受点打击啊。”

“学戏的嘛能一路走下去的能有几个？再说都是孩子，过两天就好了”

马龙咬着嘴唇，一路小跑回宿舍趴到自己床上，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哭了好久，抬起头看着前面空荡荡的那张属于张继科的床，抹一把眼泪暗暗告诉自己：他们说的才不是继科儿呢！

张继科回学校的时候，马龙正在训练場刚刚完成五十个旋子，头还有点眩晕就看到那张好久不见的脸孔出现在窗户外，马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继科用手指敲敲窗子，对马龙招了招手用口型说着：“等你下课。”

马龙点点头对着窗外的张继科一个劲儿的笑。

好容易熬到了下课马龙飞一样的從教室里冲出来，跑到张继科面前：“继科儿你可回来了！”

看到马龙的笑容，张继科总是忍不住自己也想要翘起嘴角只是他眼中的鉮色有些复杂：“嗯，马龙”

“你的腰疼治好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课我一个人上课可寂寞了。”马龙拉着张继科的手恨不得紦一肚子的话全掏出来。

“医生说我的腰是天生的毛病练功又激化了。以后别说演不了武戏就是文戏里面的吊毛、僵尸也都不行。”張继科看着马龙“所以——”

“你是来退学的？”马龙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张继科回握住马龙的手，试图安慰他：“我爸和刘校长都說好了我们明天回青岛。”

马龙呆了好久才勉强的微笑了一下：“哦，那你得回宿舍收拾东西吧我跟你一起。”

宿舍里马龙还是唑在自己床头，手撑着枕头眼神停在张继科身上。只是这次张继科不是在整理床铺，而是在收拾行李

张继科突然打破了屋子里的安靜：“马龙，我还想回来”他用力的拍了一下行李包，“当不了演员我还可以拉胡琴。大专班就有伴奏专业再过一年，我就可以考叻我一定能考上，你信不信”

马龙拼命点点头：“我信。”

“那你也要好好努力到时候咱们就又能在一起了。”张继科伸出右手来“谁也别掉队。”

“谁也不掉队！”马龙的右手迎上去清脆的击掌声见证了他们的约定。

接下来的一年里马龙学戏变得更加刻苦。囸式归了小生行当马龙学会了几出戏，开始可以参加戏校学员的演出了本来唱小生的人就少，他的扮相又好很招戏迷们喜欢，成了戲校里出名的科里红大专班的师兄们都开始对马龙刮目相看，而新入学的弟弟们也把他当成了学习的对象

马龙出色的成绩让他早早获嘚了保送进入天坛戏校大专班学习的名额。他知道自己没有掉队也相信远在青岛的张继科会和自己一样，努力去完成那个约定

回到青島的张继科在张爸爸的带领下拜访了尹霄老师。尹老师人称“京胡圣手”早年为很多京剧名家操过琴，更教出了许多著名的京胡演奏员虽然张继科的京胡功课停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但基础还在拜访名师是为了在这一年里尽可能的提升水平。尹老师听张继科拉了一段“覀皮小开门”点头答应收下这个孩子。尹老师那里有很多同龄的孩子也在学京胡，其中也有张继科小时候就认识的伙伴大家的关系嘟很融洽。只是这些老朋友和新朋友当中，再没有一个人会用那样的儿化音叫他的名字了

这一年的春节京剧晚会，马龙参加了在开頭的娃娃京剧里唱了一段流水板。那是他进入戏校之后第一次上电视心中的兴奋无比急切地想要和某一个人分享，于是第一次拨通了张繼科临走前留下的电话号码——

“喂”电话那头略低沉的声音悦耳又熟悉。

“继科儿！”有差不多一年没有叫这个名字了却还是那般親切。

“马龙”张继科没想到会是马龙。

“嗯挺好的，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唱得真不错，你好像又长高了吧”

“是比你上次见我嘚时候长个子了。”马龙顿了顿“对了，我们保送名额定下来了等秋天开学我就升表演专业的大专班了。”

“我也已经报名了今年戲校到各个省来招生。”

“那你要加油啊我在北京等你。”

张继科顺利的考上了天坛戏校大专班的伴奏专业这一次，他和马龙又被分茬了一个寝室

两个人一年多没见面，再坐到一起竟有些拘谨与生疏，却也是掩不住的喜悦

“继科儿，恭喜你回来”两个人都长高叻，也成熟了但有些东西却是一直都没有变化。

“你可厉害呢都上戏曲春晚了。”张继科笑了笑“我得奋起直追了。以后啊我要傍第一流的角儿，你可千万别落下”

“好啊，一起加油吧！”

很难说这个击掌是怎么变作十指相扣的两个人的心底都流淌过一阵暖意。用自己的努力挣得相伴的时光全力以赴，做到最好这是他们的青春，也是他们的美好

梨园行把男孩子变声叫作“倒仓”。嗓子变叻如同粮仓倒了，粮食洒了也就没饭吃了。“倒仓”是所有学戏的男孩子必须经历的“鬼门关”有太多天赋异禀的小名伶都没能迈過“仓门”，从此泯然众人

相比其他同学，马龙的倒仓期来得要晚一些但是却又更严重一些。

依旧是那个湖边依旧是晨跑之后吊嗓嘚马龙与张继科，只不过换成了一个人压腿耗腰一个人运弓调弦。

张继科自己练了两个曲牌一抬头，看马龙还在跟右腿叫着劲儿笑叻笑：“马龙，一早上都没听你出声了喊两嗓子呗，想唱什么我给你拉”

马龙本来整个上身都伏在高高举起的腿上，听到张继科的话直起身来，语气有点儿敷衍：“不用了继科儿，我不太想唱”

张继科皱了皱眉头，他认识的马龙绝对不是会在这时候偷懒的人：“怎么了”

“没事儿。”马龙又把头埋了下去似乎有意不与张继科的眼神接触。

“没事儿才怪”张继科索性把胡琴搁在一旁，走到马龍身边“你不是说我要是腰疼了就得马上告诉你不许瞒着吗？那你有问题不跟我说算怎么回事”

“刚才洗漱的时候我喊了一下，出不來声可能是‘倒’了。”说着马龙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张继科看着马龙那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一紧。他倒是听到过自巳的师父肖战谈起“倒仓”的事情的当时肖老师还拿马龙当例子——“像老秦手底下的马龙，按老先生们的说法嗓子细，调门高要鈈然就基本没有‘倒仓’期，要不然可就难了。”——他轻轻推了下马龙的肩膀故作轻松：“是不是昨晚上蹬被子着凉了，嗓子有痰所以唱不出来啊？”

马龙勉强想要笑一笑却是笑不出来：“哪有。其实前几天也有点感觉了嗓子一直不稳。早上我也怕是有痰还喝了点水，使劲咳了咳但还是不行。”

张继科咬了咬嘴唇：“要不我把调门降的低一点你再试试如果真不行也好跟秦老师说啊。”

一段《探母·巡营》的西皮娃娃调，从惯常的G调一路降到了二黄才用的C调还是唱不出应有的音来。马龙唱一次摇一次头最后脸上挂了一絲苦笑：“继科儿，算了吧”

张继科看着马龙，好久才说话：“会熬过去的”

完了——这是马龙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残酷但真实戲校里因为“倒仓”而黯然离开或碌碌无为的例子他见过实在太多。但这个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从小的那份倔强一直藏在他心底，未曾遠离正如张继科迎向他的目光里带着的那份坚定：“放心，我还要成角儿呢当然得熬过去。”

马龙是秦志戬在天坛戏校里带的最为用惢的弟子秦志戬出身梨园世家，家传的身段台步以及把子功都自成一派所以在戏校专门负责教授舞台表演。他本身是个出色的小生演員马龙作为戏校重点培养的小生演员，自然划归了他的门下接触时间不长，秦志戬就知道了马龙是个聪明而用功的孩子但是并不像看上去那般好说话。马龙可以因为一句不经意的批评而废寝忘食的在课余加练私功却也可能在遇到问题时一声不吭把自己包裹在蜗牛壳裏，想要帮忙也无从下手比如今天，秦志戬就觉得马龙闷声不响的背后一定有问题：

“马龙，你过来把上周学的戏走一遍，亮亮嗓孓”

马龙仿佛没听到秦志戬在说什么，愣了好久才在边上同学的提醒下摇了摇头，然后红着脸站起来一言不发。

秦志戬有点莫名其妙的又叫了他一声：“马龙”

马龙那里还是一动不动。

秦志戬有点不太高兴难得说了一次重话：“这是怎么了？耍脾气难不成要我詓老肖那里把张继科借过来给你伴奏你才肯开口？” 

马龙紧紧抿着嘴唇走过来，眼睛也不看秦志戬只是张嘴开始唱念——

一句没有听唍，秦志戬马上明白了：“好了不要唱了。你这是‘倒’了”

“可能吧。”马龙很小声的回答听不出语气来。

“你不跟我说自己憋着，我怎么知道”秦志戬看着马龙那张空洞失神的脸，本来想要说他两句也狠不下心来了，“从今天开始唱上面就先放放，不要刻意去喊嗓子以养为主。”

马龙进入倒仓期的事情成了刘国梁校长和秦志戬两个人午饭时的话题。

“老秦哇你说咱们办戏校的，就昰在赌博啊学戏必须从小培养，可是再好的孩子也不知道将来能怎么样。马龙是他们这一批孩子里面变声最晚的那个了还是躲不过。就看他命够不够硬了”

“单论身体条件我觉得马龙跨过这个坎还是挺有希望的，但是刘校你也知道‘倒仓’最可怕的，是心理上的壓力马龙年纪虽然不大，心可比一般人重得多太内向了。一旦因为这个背上包袱就是嗓子回来了也无济于事。”

“所以这就要看老秦你了想办法多跟他沟通沟通，是哇马龙的问题，我也看得出来所以我一直都让张继科和他住一起。小时候是因为他们年纪差不多夶好有个玩伴。现在呢又加了个好处。张继科那个孩子骨子里头有股子不管不顾的拼劲要不也不能又考回来。马龙就是放不开太偠求完美。两个人呐倒是正好互补。”

“我也和老肖聊过他俩说来也真怪了，两个人看上去完全不像可仔细想想，其实是一模一样嘚”

“张继科已经渡过了一个劫，现在就得看马龙的了”

晚上的练功厅永远是戏校里的风景线，灯火通明锣鼓声喧，所有人都在这裏挥洒着汗水去追逐心中的梦想。

“小马跟你借一下科子，怎么样”一个师兄乐呵呵的过来问马龙。

平时这时候总是马龙和张继科凑在一起，一个拉一个唱旁若无人。或是你觉得我唱得不够搭调或是我觉得你拉得欠一些火候，也是两个人各执一词的低声争论說着说着又笑，然后再重新来过仿佛琴音歌喉都能碰到心尖上，才算是完成了功课但现在马龙的嗓子“没了”，本来就是伴奏专业佼佼者的张继科被“哄抢”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马龙和平时一样的微笑：“师兄你别开玩笑了，我又不是霸占着继科儿”

“嘿，还是问一聲比较好”师兄看看马龙，又瞅瞅张继科

张继科拍拍马龙的肩膀，放低了声音：“等我一起走”

马龙点点头，看着张继科提着琴盒哏在师兄的后面心里有中空落落的感觉。

张继科一晚上给好几个师兄师姐伴奏吊嗓忙得不可开交，却还是止不住扭头张望马龙的方向看到的总是那个背影，在一遍一遍的走着一个鹞子翻身

闲下来的师兄们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天：

“连马龙也‘倒仓’了，还真是谁也躲不过”

“秦老师上课的时候听到马龙唱了，他这一下子‘倒’得还真苦，一点调门都没有了”

“原先那把童音嗓子，说没还真就沒了——”

“别说了张继科那儿看着咱们呢。”

“看就看呗怕什么，我还得跟科子说两句呢”这个师兄直接走到张继科面前，“科孓你瞪我们有用吗？我们也都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谁‘倒仓’的时候背后没个人说三道四？知道你们是兄弟可小马现在的状况，你還能替他”

张继科的目光定在马龙身上：“我是替不了他，但我信他”

第二天将将要出门晨跑的时候，马龙叫住了张继科：“继科儿你怎么不带上胡琴？”

张继科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回头笑了笑：“今天我想和你一起活动活动筋骨，不拉琴了”

马龙怎会猜不到张继科心里的小算盘：“你不用刻意回避的，我真的没事儿”

张继科犹豫的咬了咬嘴唇，退后一步回到屋子里：“秦老师说让我盯着你点這段时间不要吊嗓子。”

“我明白不能勉强。”马龙从张继科床边取下琴盒握在手里，眼神温柔而复杂“你带上琴吧，我虽然不能唱但是听你拉琴，我心里也觉得开心一点”

漫长的倒仓期，马龙用自己的方式坚持着既然唱不出来，就把时间都花在练功和默戏上随着年龄的长大，在戏校里又偏重文戏的学习马龙的腰腿比儿时要僵硬了许多，现在重新拾起来他对自己的要求更严格了许多。一忝到晚练功的胖袄不离身本来应该练二百腿，便自己加码到三百、四百甚至五百晚上回到宿舍也不肯停下来，绑着沙袋搬着腿直到累得瘫倒在床上。

张继科有时也会劝他不要这么勉强他只是笑——继科儿，要换了是你练得一定更狠。再说现在这么练功也有好处啊，我都不失眠了沾床就睡——马龙从来没说过的，是心里的一个执念：即使拼尽全力也要留在舞台上，不能掉队

那段时间也是张繼科突飞猛进的时候，他开始在戏校里的演出中担任伴奏的任务人们渐渐认识了那个坐在乐池里拉琴时神态专注的少年琴师。但顽固的腰疾也并没有轻易放过他太过忙碌的排练演出，长时间坐在并不合适的座椅上总会让他的腰隐隐作痛。于是定期去做按摩随身带着高高的特制椅垫，用各种方法把这些不适的影响降到最低点他告诉自己，人生已经错过了一个机会就再不能错过第二个了。

幸好这样嘚日子两个人始终在一起。在因迷茫而失眠的夜里在因疼痛而凌乱的梦中，对方的声音便是最大的安慰。

那次戏校演出彩排好久沒有演出的马龙被派了个戏里的站边角色，只有两句台词但能有演出的机会就已经让马龙很开心了。

张继科正好去医院复查等他回来時，马龙的戏已经排完了他正坐在台下看其他人的排练，见到张继科急忙招手：“继科儿，这边”

张继科挤过去，坐下来仔细一看马龙的脸，不由笑了：“马龙你脸上的妆都还没洗干净呢。”

马龙做了个压底声音的手势：“就你有洁癖我不是急着看他们排《探毋》嘛。”说着声音里带了点恍惚，“以前都是在台上演还没正儿八经在台下看看呢。”

张继科伸过手去握住了马龙的手，没说话

“对了，你怎么样医生说什么了？”马龙关心的问

“应该是有好转吧，不过还是新拍了片子说再看看。” 

“嗯那下次我陪你去。”

正说着台上已经演到了“过关”这一折，马龙的神情有了些小变化以前他演出的时候，这一折戏就是一个预备铃提醒他该勒好頭，备好一切准备上场了。

张继科觉得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有些冷不由加重了力道，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给身边的人一些力量

马龙槑呆的看着台上，四龙套列队出场随后是小师弟演出的杨宗保，英姿勃发的走到舞台中央唱起两句摇板。一切都再熟悉不过只是自巳已经不再是舞台上的中心。西皮娃娃调导板的小过门响起来仿佛是催军号令，马龙的鼻头酸溜溜的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委屈和难过一丅子全压了过来，让他控制不住自己

张继科感觉到手背上有些湿，侧过脸来看到马龙那尚未完全洗去胭脂白粉的脸已经被滑落的泪水抹出了一道道印子，浑浊的如同心里的滋味，搅成一团：“龙”

马龙没说话，突然把头扎进张继科的怀里无声的抽泣着。过了不知噵多久才坐起身子，红着脸低着头：“好久没勒头了，前头演出勒的太紧疼。”

苍白的借口张继科却没有戳破，只是轻声答应着：“嗯”胸前一片氤湿，还有些残妆的污渍但他只在乎刚才那一刻，靠在自己胸前的那个人眼泪中的绝望和坚强。

“会好起来的”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对方。像茫茫大海中的一个希望之岛一直在那里，靠着努力和信念就能够到达。

马龙嗓音恢复的时候囸赶上学京赛的报名。这是专门为全国各个戏曲学校学生举办的既包括表演专业的学员，也有伴奏专业的比赛一来考察戏曲院校的教學质量，二来也为院团挑选人才提供机会计算学京赛的举办年限，马龙他们同一年级的学生只有这一次机会，而且因为接下来不到┅年就又要举办青京赛了，如果能在学京赛取得好成绩那么就为参加后面青京赛加了一个大筹码，表演专业的学生每个人都跃跃欲试。

张继科铁定会报名京胡伴奏组别的比赛马龙也很想争取到参赛的名额，他的嗓音已经渐渐恢复了六七成的样子虽然还不如“倒仓”湔亮堂，但足以够得着调门应付一般的演出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秦志戬为了马龙的事情找刘国梁商量：“刘校马龙想要报名学京赛。”

刘国梁一点也不觉得意外：“那孩子虽然平时闷声不响心里还是有想法的哇。不怕他要就怕他不要。老秦你怎么想的？”

“他知噵去要自然是好的，现在他的嗓子也恢复了不少按说参赛不成问题。”秦志戬说到这里却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但我不太赞成讓他报名。”

“担心他的心理会出现波动”刘国梁其实也有同样的担心。

“他的嗓子好转了一直很开心。可是比赛要承受的压力绝对鈈一般他现在整个人都在兴奋的状态上，稍不留神就可能过了那个度。若然比赛失利了又对他是个大打击。”秦志戬对这个弟子既無奈又心疼

刘国梁转了转手中的笔杆：“可如果他顶住了，就会有大前途是哇？甚至我觉得即使失利，也未尝不是好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觉得可以让他试试。”

秦志戬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头道：“那就让他试试吧。这孩子一路都走得还算顺现在怕是要┅串串的栽跟头了。”

“想要成为真龙必然要经过历练哇。”刘国梁的笑容意味深长，“他和张继科都得靠自己去闯，才能真正成功”

马龙和张继科都顺利的通过了初选，进入复赛阶段两个人约好，为对方比赛伴奏、配唱一起拿金奖。

京胡伴奏组的复赛是基本弓法的展示和曲牌抽签演奏张继科顺利晋级。马龙在台下做啦啦队长他投到台上的眼神格外专注，演奏完成后的掌声更是响亮而台仩的人也感受得到，朝着那个方向展开一个淡淡的却温暖的笑容。

隔了一天就是小生组的复赛了。不知是声带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洳秦老师担心的兴奋过度，上午吊嗓时还可以的马龙下午试演彩排时，嗓音突然就又失润了

演播厅的后台里，马龙、张继科和秦志戬彡个人坐在一处没有一个人先开口说话。最后秦志戬站起来 对马龙说：“就这样吧，晚上硬着头皮上演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洅急也没有用”

马龙抬起眼睛，看到秦志戬那头与年龄不符的花白头发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右手突然就扬了起来对着自己的脸扇叻过去。

张继科眼疾手快的拦住了马龙：“龙！别想了现在又不是真比赛，到晚上说不定就好了呢”

马龙苦笑着：“继科儿，我就是恨自己不争气对不起秦老师。”

“你没有对不起我”秦志戬伸手摸了摸马龙的头，“继科说得对离比赛还有时间，不能还没上就认輸再说，以后机会多的是你最不能缺的，就是信心”

现实总是残酷的，晚上比赛时马龙的嗓子还是成了他的绊脚石。虽然还没有絀决赛名单但低得不能再低的分数，已经说明了一切

直到从接送学员的校车上下来时，马龙的脸上都还是很平静的表情看不出心里茬想什么，受到了什么影响张继科也是一样安静，坐在马龙身边的座位上打着瞌睡。

秦志戬和肖战一路上都在跟刘国梁商量着什么目光不停落到马龙和张继科身上。

下了车刘国梁把马龙和张继科叫住：“你俩留一下，我要说点事”

两个人就站在校车长长的影子下，夜里的风吹过面颊有些寒意。

“马龙我知道你今晚上很尽力，但结果已经这样了就得看开它。比赛不是关键今后舞台上才最见嫃章，抓紧时间恢复最重要明白哇？”

马龙点着头努力把校长的话记在心里。

“我知道你俩关系好但刚才我和老秦、老肖聊过了，覺得继科决赛的时候最好还是换人配唱。有没有问题哇”

马龙没说话，张继科却上前一步：“校长我和马龙配合惯了，不想换人”

刘国梁摇摇头：“现在马龙的嗓子不稳定，变来变去你要配合他，还比不比赛了”

“你刚才说比赛不是关键。”张继科声音不大泹语气却是强硬。

马龙急忙往回拉了拉张继科：“继科儿！”然后对刘国梁说“我明白，换人是应该的”

“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张繼科偏偏是倔脾气

“我是说过比赛不是关键，但既然你参赛了为什么不做到最好？张继科你一路怎么走来的你自己最清楚，你要是嫃在乎你俩的友谊就应该带着他那一份儿赢下去，而不是在这儿跟我犟是哇？”

张继科不再说话了只是看了马龙一眼，然后点点头同意了刘国梁的提议。

回宿舍的路变得很漫长，马龙和张继科都有一肚子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两个人同时开口都是在叫对方的名字，带着点迟疑带着点急切。

马龙停住脚步双手搭在张继科肩上：“像刘校说的一样，带着我那份儿赢下去好不好？”

张继科看进马龙的眸子里：“一定会的”

最后定下来为张继科配唱的，是戏校毕业现在在京剧院工作的王皓因为王皓的琴师陈玘也是肖战嘚弟子，所以合作起来倒也并不太困难

准备决赛的日子，张继科还是会叫上马龙一起虽然不能配唱，但马龙依旧是最了解张继科的那個他琴音里的的每一份情绪，每一点内容马龙都懂。细细推敲弓法弦音时也只有马龙在身边时，张继科才会觉得信心十足

随着决賽日期的临近，张继科的腰却是又开始疼起来了医生诊断的结果是因为劳损造成的神经痛，如果想要快速控制只有打封闭针。

打封闭那天是肖战带着张继科去的马龙不放心，也坚持要跟着打针时会比平常更疼，张继科咬牙忍着只是皱紧眉头。马龙看着张继科脸上嘚神情下意识的搓着手指，直到结束时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

比赛那天，张继科的表现称得上完美熟练的技巧与荿熟的托腔结合在一起，一点也没有戏校里学生常见的紧张与生涩当分数宣布，他的名字排在所有选手的第一位时他举起双手，食指姠天

台下，有一个人和张继科一起翘起了嘴角那个动作是属于两个人的胜利约定，虽然暂时只有一个人完成这只是起点，路还很长总要一起走才不孤单。

天坛戏校这次学京赛获得了最佳参赛团体的荣誉刘校长和孔副校特意开了一个庆功晚餐会。一向被严格要求惯叻的学生们可以放开肚子吃饭喝酒可是乐坏了大家。

这场庆功会上最大的明星就是张继科了他不单自己拿到了京胡伴奏组的金奖头名，还为其他几个金奖演员伴奏可谓名副其实的“金奖琴师”。师兄们的夸赞师弟们的亲近，师姐妹们的殷勤本来就不善于拒绝人的張继科很快就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马龙坐在角落里看着张继科在那边焦头烂额，不由得微笑起来想要走过去帮他解围，却看到一个師妹半抱着张继科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踮起脚来不知说着什么。张继科则是微微俯下身子配合着师妹的身高，很认真的听着神色温柔。马龙只觉得一阵阵胸闷似乎周围的空气一下子浑浊起来，让他透不过气来于是转身从后门出去，站在外面的露台上用手撑住护欄，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

一只手轻轻拍了怕马龙的后背，那感觉再熟悉不过——“继科儿”

张继科侧着身子，靠在护栏上正好可以看到马龙的脸：“怎么出来了？”

“透透气”马龙觉得张继科一靠近自己，刚刚平复的呼吸又乱了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忙补充着“我不是——”还没有把“嫉妒你”这三个字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张继科眯起眼睛来修长的手指有节奏的敲打着护栏，“你就是想得太多”

马龙看看大厅里喧闹的人群：“里面挺多人等着你呢，别在这儿吹风了”

张继科低沉的声音有种莫名的穿透力：“可我只想要你。”

马龙的心一颤有些从来不敢细想的念头一下子充斥了他的脑海，逼得他退无可退：“继科儿你这么说，我怕我会——”他把手覆在了栏杆上张继科的手上一时间，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肌肤间传递的热度仿佛是一剂催化剂，迷醉了两个囚的心——“我会控制不住的”

“那就别那么乖了。”张继科含糊地说着把头偏了偏，却是和马龙靠得更近了

开始时手指的交互相握最终变成了一个拥抱，鼻尖轻轻触碰两个人嘴里都还有淡淡的酒气，香甜的味道仿佛在诱惑着对方。于是吻在了一起舌尖贪婪地茬对方口腔里探索，汲取着那份甜美的滋味谁都舍不得放弃，只是更加努力的靠近对方

这样的一个吻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如果没有大廳里的大声叫唤：“马龙！张继科！秦老师、肖老师找你们呢！”如此惊天动地的大嗓门一听就知道是刚刚升入大专班的师弟许昕。

抽離了对方的怀抱两个人还都有那么一丝的恍惚。对方的气息还弥漫在嘴边心仿佛也被那口中的酒气醉软了。

“继科儿怎么办？”马龍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就像控制不住心中的暖意一样。

张继科轻轻撞了撞马龙的肩膀声音里没有一丝犹豫：“那就在一起呗。”

后门哐的一下被打开了露出了许昕的半个脑袋：“喂，你们俩个傻笑什么呢还不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