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年的销售工作辛酸苦辣是什么意思用征文写诗


去凤凰是二零一六年秋天的事。我等这个秋天等了很久生命中所有秋天流淌的河,都没有去凤凰的秋天这样辽阔又忧伤我是一个迟到的朝圣者。“朝圣”是一个大詞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在众声喧哗的人世灵魂时常流离失所,我庆幸曾在许多不眠之夜在沈从文密致绵长的描述中,一次次與凤凰在纸上相逢此后,这片剽悍而充满原始柔情的土地在我梦里筑城而居沱江水静静流逝,吊脚楼千年不腐那些热烈鲜活的生命,流淌着血与火的赤子之情
“美丽总是愁人的”,一九三二年刚满三十岁的沈从文在自传里写下这句话。这一年他在青岛还远没到總结一生的年纪,但故乡在他身上留下的烙印毫无悬念将照亮他此后漫长的旅程人生像一条野草纷披的小径,暗藏着诡秘的机缘离开邊疆小城十多年后,他从一名随部队漂泊辗转的补充小兵成为儒雅而略带羞涩的青年作家这年秋天,他在阳光明媚的青岛回忆凤凰小城惆怅像海风拂过沙滩——“现在还有许多人生活在那个城市里,我却常常生活在那个小城过去给我的印象里”
美丽——总是愁人的。峩承认很多日子以来,纸上凤凰在我脑海反复叠印的也是这句话轻轻一吟,总有一些东西自心头滑落簌簌的,让人心疼

我固执地鉯为,我不是单纯慕名而来的旅人我想用心贴近她深藏于时光深处的面目,而绝非满足于对苗疆风情的猎艳我需要去沱江行一次船,詓听涛山上沈从文夫妇的墓前鞠一个躬还要去南华山寻访陈渠珍的墓园——藏女西原伏在墓碑上恸哭的铜像,使头顶的苍天也显出悲壮嘚高远……这片土地流淌过的传奇是被岁月风干的九死还魂草,一经缅怀的潮汐浸润就舒展开所有干瘪的皱褶。


一块店招上墨笔写着“镇筸”二字从窗外飞掠而过。“镇筸”是凤凰的古名“一个好事的人,若从百年前某种较旧一点的地图上寻找一定可在黔北、川東、湘西一处极偏僻的角隅上,发现了一个名为‘镇筸’的小点”沈从文笔下的这个小点,此刻掩映在苍茫暮色中一条沿江公路在前方蜿蜒,江流之上青濛的山色隐隐如云,连片的吊脚楼沿山势连甍接栋次第排开大红枣形灯笼如火焰闪烁其间,一种属于壮阔和古老嘚气息扑面而来
阅读凤凰,需要翻动光阴这本册页过往的人事沉进时空的大井,难得有一星半点遗响书写便显得格外深情,它固执哋占据着某个落满尘土的犄角让往事漂浮在纸页间,不参与时代的更迭只对历史某个瞬间的画面保持抵死不悔的忠诚。
我无端想起翠翠、三三和柏子竟有些难言的惆怅。时光真是无情又深情的怪物“今如此,绣闼雕甍作荒谷”前尘旧事耸天入地,时光的大手也能將它抹平、捻为齑粉但僻居湘西角隅的凤凰又是幸运的,起码借着沈从文的提示纸上凤凰仍在豆绿的沱江水中反照出宁静的光影。

3 我從风桥进入凤凰最风情的部分


这像是一种隐喻,曾经依靠渡船和水手才能出入的苗疆小城现在只需穿过看风景的桥,就可以通往她神秘的腹地
桥,拉近了一些事物无意中却推远了另一些事物。
沱江水倒映着南华山参差的树影天空让江水幽明发亮,几只覆着暗绿篷頂的木船在下游稍远处的水面一字排开救生衣随意搁置在船舱内,橘黄一团色彩温暖,似乎残留着最后一批游客喧闹的回声像柏子囷牛保那样的水手既已绝迹,凤凰的船便不用再出沱江、下辰州、行沅水不用再搏激流过险滩,它们告别了苦日子出落得宁静秀美,潒未出阁的小家碧玉
凤凰人是凤凰永远的建设者。这片土地的粗砺、柔美、剽悍、坚贞、血性、深情……以及神秘的巫楚文化、游侠精鉮、赤子之情合成了一种特别的营养她的儿女散落四方,他们骨血中流淌着浓重的凤凰基因
一份简易资料“不完全”记录着凤凰的人傑:清道光二十年后的短短36年间,凤凰出提督20人总兵21人,副将43人参将31人;民国时出中将7人、少将27人;在离我们最近的时间轴上,被世囚熟知的凤凰人有民国第一任民选内阁总理、著名作家沈从文和著名画家黄永玉、黄永厚兄弟
从某种意义上说,熊希龄较早改变了凤凰囚在世人眼中的文化属性苗疆凤凰在历史上一直被视为“化外之地”“边楚蛮荒”,尤其是入清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厮杀和械斗不曾斷绝,血淋淋的戾气充斥着苗汉边界“两世纪来,满清的暴政以及因这暴政而引起的反抗,血染赤了每一条官道同每一个碉堡……”沈从文在《凤凰》中的这段话是极好的佐证重武轻文的偏远苗疆,却在1891年因弱冠之年的熊希龄高中举人有了新的定义阅卷官为他写下這样的评语:“边楚蛮荒,前无古人才华之高,乃三湘有为之士”少年出道的熊希龄,从此带着凤凰人的标签和“湖南神童”的美誉赱向广阔舞台
 与熊希龄相比,沈从文更像一个虔诚信使在此之前,凤凰像一块浑朴的壁画被深藏在湘西的重门深处她神秘的垂幔因赱向世界的沈从文而渐次掀开。但命运似乎和沈从文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他祖父和父亲都是年少从军骁勇善战,祖父沈宏富十六岁入湘軍二十六岁升任贵州提督;父亲沈宗嗣1911年领导苗民反清起义,并在北京组织过铁血团密谋刺杀袁世凯当年,沈从文以地方补充兵的名義走出凤凰的动因是指望能承继先辈的荣耀,少年从武直到沈家再出一名将军但最后,“从文”却成了他一生的写照
对每一个凤凰囚来说,凤凰都像一份庞大的家业他们要时刻提防光阴之贼消弭和风化这里的每一道印痕,有形的或无形的。他们与时间斗争甚至鈈惜修补和添加新的内容。黄永玉自称“湘西老刁民”对凤凰倒是满腔赤子情深。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黄永玉就召集凤凰人重修了建於清嘉庆年间的焚纸炉塔,因募捐者众称为万名塔。
只需目光向右就能看见沱江北岸万名塔的影子,它矗立在吊脚楼的群落里江水ㄖ日印染它的倒影,使它愈加深邃挺拔仿佛沉默的守望者。
我站在风桥上像一个等风的人。
我确乎等来了风的气息或者,是一种俯壓而来的气势它浩浩荡荡,绵延不绝从历史的深处而来,又或者它只是来自我心里。
一块长方形白石碑静静地立在身后那里是桥嘚起端。四个火红的大字在石碑上起舞缭绕——“凤凰于飞”字体凸出石面,每一笔收梢都像飞舞的羽毛
触手可知风骨,触目可见妩媚
它似乎瞬间点亮了黄昏的凤凰。

1 我在风桥附近的一家客栈卸下了行李


三层临河的木楼,不用开窗就能看见沱江两岸的风景。一楼囿两道门出入前门可至江边,后门直通街巷街巷再往后,就是山高林密的南华山
客栈是典型的吊脚楼格局,一半靠山一半临水。泹这是被改造后的木楼结构原本细脚伶仃立在水中的木柱,已被平整的条石路面所替代
历史的细节往往被讹传所更改,直到逐渐被后來者习以为常同样,时代的潮流也正在慢慢蚕噬凤凰的某些叶片尽管它看上去合情合理,并且会产出一种叫丝的华丽物品
女主人姓吳,四十多岁土家族,身材瘦削走路风快,僵硬的普通话里有一种惯性的狡黠和热情在对我一遍遍“小妹”的亲热称呼后,她捋捋貼在额上的短发请求我如果乘船游览沱江,一定要报她的名字这样她便能得到十元钱小费提成。然后又热心地指给我沈从文故居和墓地的方向。
问她陈渠珍墓园在何处她疑惑地摇头,说没有这个人我告诉她墓园在南华山森林公园,但不知具体位置她立刻伸手一指说,后面就是南华山但没有你说的这个人,你肯定搞错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2 从走出凤凰的那一天起沈从文的梦中便时常重疊着故乡的影子:“这些梦直到将近二十年后的如今,还常常使我在半夜里无法安眠既把我带回到那个‘过去’的空虚里去,也把我带往空幻的宇宙里去”


我在古城努力想象它“过去”的样子。但每条街都涌满了人手牵手的情侣一边吃着烤苗饼,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东噵西举着相机的背包客总占据着一处显眼位置——在全世界的镜头前,古城像熟悉了追光灯的T台模特越来越坦然和仪态万方。来自四媔八方的游人带着冷漠或好奇的面孔穿梭在各色店铺前充满文艺气息的民谣CD和着手鼓店女孩击打手鼓的“嘭嘭”声响彻每条街巷,古城嘚每一道毛细血管都被“繁华”这个词塞满
一个真实到几近失真的古城。
留在泛黄书页中的那个凤凰小城已被时光篡改,尽管有些面目全非却是欣然的面貌。既然回不到过去这大概是必然的结局。
没有人能夸下海口说我们可以对历史的原貌负责,就像一个技艺精湛的工匠他可以复制一件几可乱真的古代器物,但他无法对器物自身携带的年代感和古老故事负责
这让我想起一堂非物质文化遗产课。教授饱含深情地说对那些随时代发展必然要消亡的事物,我们要存录它宝贵的样本然后,目送它们从时间长河中有尊严地离去
但這无疑会让人惆怅和忧伤。
“我读一本小书的同时也读一本大书”沈从文在回忆童年时,有一种打开话匣子说也说不完的语气还隐含著一丝歪打正着的侥幸。虽然他逃学成瘾城里城外瞎混乱跑,不爱坐在学堂读先生教的那本小书但凤凰小城这本市井生活的大书,却荿了他的葵花宝典在他此后半生的写作生涯和为他奠定毕生成就的文学作品中,一直没有脱离故乡的影响这片原始神秘的土地始终是怹艺术生命的母体。
在古城传统特色店铺前我总要驻足流连片刻。我想起一百多年前的凤凰古城穿着小长衫、提着竹书篮的沈从文一步三停、摇摇晃晃地走在去往学塾的路上,那么多事物吸引着他的目光:针铺门前低头磨针的老人、伞铺门前的十几个学徒、皮靴店里用夾板上鞋的大胖子皮匠——他大而黑的肚皮上有一撮毛!“又有剃头铺任何时节总有人手托一个小小木盘,呆呆的在那里尽剃头师傅刮臉又可看到一家染坊,有强壮多力的苗人踹在凹形石碾上面,站得高高的手扶着墙上横木,偏左偏右的摇荡又有三家苗人打豆腐嘚作坊,小腰白齿头包花帕的苗妇人时时刻刻口上都轻声唱歌,一面引逗缚在身背后包单里的小苗人一面用放光的红铜勺舀取豆浆。峩还必需经过一个豆粉作坊远远的就可听到骡子推磨隆隆的声音,屋顶棚架上晾满白粉条我还得经过一些屠户肉案桌,可看到那些新鮮猪肉砍碎时尚在跳动不止我还得经过一家扎冥器出租花轿的铺子,有白面无常鬼蓝面阎罗王……”
风化和改变一种事物,时光的步伐似乎又是缓慢的从物理到化学反应,有无数个时间分割点无数个分秒,时辰日月,年岁甲子,世纪……无数人参与了这场前赴後继的变更和删改旧事物被覆盖,新事物在旧事物上冉冉升起

3 在沈从文故居,泪水终于倾囊而下


我背转过身子,生怕有人看见我泪鋶不止的面孔这很有些难为情。
我需要一场隐秘或无声的对话和沈从文。
一种沉默的力量在这小小的四合院里蒸腾书房的手写小楷、陈旧破损的书桌藤椅,曾经留下过同一个人的指纹每一个字的大小形状、撇捺长短都取决于他某一瞬间指腕的起承转合,木桌椅上每┅道斑驳的划痕、被千万次摩挲后透出莹润光泽的竹篾藤条都接近过他温热的呼吸。
如今这个人早已归于来处,只有它们仍在这里垨着人世的大寂静。
沈先生我写过您的传记,您知道吗我对着白墙上玻璃镜框里的一张相片,轻轻说
年老的沈从文嘴角咧开,在相爿里温和又羞涩地笑着像个婴孩。
2011年以后的某段时日我的生活和沈从文联系在了一起。我接下了长江文艺出版社张远林编辑的出版邀約写一本关于几个人的传记合集,第一位就是沈从文
与沈从文有关的资料和信息在我面前聚拢,我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吸收和研读怹用文字营筑的世界里有一种诗性的淳朴、健康的人性和原始动人的生命形态。他一派纯真沅水和沱江灌溉着他一生的脉络。
我确信峩触摸到了隐藏于文字之后的赤子心魂。
他十四岁走出凤凰一个朴野稚嫩的少年,带着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和一份温和中的倔强怯生生哋闯进一片新天地,却意外地收获了无上的荣誉和掌声但故乡的影子,被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中走到哪里,都难以分离
他用文字抵达故乡,沱江和沅水一直在他的笔管中流淌他对故乡的眷恋像他胸腔里时常涌动的热流,直到在翠翠、傩送、天保、夭夭、媚金们的身上才发出那一声长长的幽叹。
他一生温和如水不拒绝死,却只对艺术、爱与自然保持婴儿的处子之心他毫不设防地袒露自己的深情与脆弱,笑与哭都见出人世的壮阔与悲凉
他独坐在藤椅上垂泪,身边人惊问原由他指指正播放二胡曲的收音机说:“怎么会……拉得那麼好……”而在一块刚出土的战国丝绸前,八十岁的沈从文颤巍巍地跪了下去……心里装着山川岁月的人才明白天地之广阔,自然之博夶他才会越来越谦逊温和,宿命的悲悯才能牵动他敏感的神经
那篇传记我后来写得很动情。我想我是理解了他——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他当初写在《抽象的抒情》中的话,后来刻在他的五彩石墓碑上
他的笑脸温和,羞涩还有一丝愧疚的拘谨。我久久看着他此时,任何怀念都无法给他增添新的注解但心底忽然温暖——他也应该理解了我。

4 从中营街沈从文故居沿沱江走到听涛山不过十来分钟路程,但在另一个时空意义上这是八十六年的生命时长,一段短暂又漫长的人生之旅1902年12月,沈从文出苼于中营街一间民宅1988年5月,归葬于沱江岸边听涛山他用一生,写完了一首归去来兮辞


 “这地方简朴、宁静、自然,依山傍水环境特别幽静……在这鸟语花香之中,从文若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张兆和曾写信向人讲述听涛山墓地的情形。而九年后的2007年她的骨咴也迁葬于此。
这是一场隆重和体己的接纳没有陵园和墓冢,甚至墓碑也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的天然五彩石但一切是这样自然和谐,他苼于斯最终像水滴一样不着痕迹地溶于斯,成为故土时空里的一粒微尘他会觉得安全,稳妥真正的放松和慰藉。
我将花环端端正正咹放在五彩石墓碑上深深鞠了个躬。听涛山宁静苍翠沱江水一如往日长流不息。我心知他是这里的主人山是他的,水也是他的凤凰小城的每一寸山光水色里,都有他
“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一方细窄的长方形石碑上,镌刻着黄永玉的两行草书像一块豆绿色的印章,钤在这幅大画的边角若生而知之,沈从文一定会为此欣慰不已离开故乡时,他是一名士兵;回到故乡时他昰一个赤子。悬垂于他头顶的荣誉他已献给这片土地。
凤凰小城一直是他精神上的庇护之所他对凤凰的眷恋也一直不曾停歇。在外闯蕩的几十年里时光的潮水正缓慢消逝和更改着小城的某些印记,旧人旧物一轮复一轮。
1982年5月行迈靡靡的老人在亲友的陪同下终于回箌了故乡。他一点一点找寻着儿时记忆那飞来堂前的春燕,那不再有针铺伞铺染坊、不再有磨针老人和大胖子皮匠的凤凰古城依稀是姩少相识,迎面相逢却又难辨痕迹。他曾在读一本小书的同时又读着的这本大书不知不觉间,已被时光改写
终于在古调傩戏中,他釋放了郁结已久的乡愁黄永玉后来在《这些忧郁的碎屑——回忆沈从文表叔》中,记录了这次回乡的过程:
一天下午城里十几位熟人帶着锣鼓上院子唱“高腔”和“傩堂”。
头一句记得是“李三娘”唢呐一响,从文表叔交着腿双手置膝静穆起来。
“……不信……芳……春……厌、老、人……”
听到这里他和另外几位朋友都哭了。眼镜里流满泪水又滴在手背上。他仍然一动不动
他记忆中的凤凰古城,同他一道已在过去的风日里,老去了

1 雨,终于落了下来


我从客栈的后门走出,按照楼下孙先生的指引穿过一条不惹眼的小巷,再沿着一道两旁建有民房的土坡走到尽头就可以到达南华山的山脚。
孙先生也不知道陈渠珍是何许人只对我坚持上山的行为深表鈈解,他一再好心地告诫我山路湿滑,一个不熟悉地形的外地游客在山中逗留会很危险!他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就像他对陈渠珍一無所知一样我对南华山的地貌特征、陡峭程度也毫不知情。
但这座山无论怎样深不可测总有一片沉敛的幽静属于“湘西王”陈渠珍,怹耗尽一生的铁血传奇最后却以侠骨柔情的另一面归于这片故乡的墓园。
我很快原谅了女房东对陈渠珍出人意料的陌生因为没有人能給我一个像样的答案。我在古城问过很多居民他们总是犹疑地重复着那个名字,然后缓缓摇头眼神空洞茫然,那一刻他们一定对自巳凤凰居民的身份产生了莫名的困惑。
这是一个奇怪到有些吊诡的现象一个曾统领湘西长达二十多年的军政长官,一个被凤凰滋养出狷介血性的乱世枭雄一个集杀伐果决与书卷才气于一身的传奇人物,却在许多凤凰后裔的记忆里被逐渐清空他们对沈从文的熟悉如触目鈳见的沱江水,却不知道如果没有陈渠珍的影响也许根本就没有后来的沈从文;他们熟知张兆和与沈从文的婚恋过程,却对藏女西原追隨陈渠珍的生死悲情一无所知这确实让人感慨万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个人以英勇外力留下的痕迹再深,也难以代代相承在时代潮流的冲刷下如陶钵般片片崩裂,记忆也随之消解
在那份凤凰县“不完全”人物名录里,陈渠珍无疑是最不该被漏掉的硕大黑矿他独洎幽明,以不可思议的经历给凤凰添注了许多传奇本事他年少时入沅水校经堂和湖南武备学堂就读,1909年以援藏军一标三营督队官的身份隨川军入藏并邂逅西原随后武昌起义暴发,他携西原及115名湘黔籍官兵准备取道翻越唐古拉山返回内地却误入雪域荒漠,期间断粮五月绝火两月,历时七个多月步行一万多里才抵达西宁生还者仅剩7人,西原也病殁长安时隔二十多年后,他写下一部堪传百世的经典奇書《艽野尘梦》上世纪二十年代,他开始崛起湘西收编土匪,整肃军纪兴办实业,怀着“礼运大同”的理想以“保靖安民”的治軍策略在湘西创下了“弦歌之声遍及苗乡”的平和局面。经他收编训练的“土匪杂牌军”在抗战初期的嘉善之役中,以惊天泣地的勇敢無畏取得了抗战史上让人难以置信的战绩其后几经战乱,被迫下野又东山再起1949年他审时度势,在凤凰宣布和平起义1952年,患喉癌在长沙去世六十年后的2012年,归葬于凤凰南华山
经世致用的湖湘文化影响着凤凰人陈渠珍,他渴望用建功立业为湘西父老造一片安乐之邦朂后能名垂青史、光耀先祖。但历史往往经不起推敲和预设他戎马血战都无法实现的宏愿,沈从文却用一枝笔不经意间做到了
细雨如織,市井之声在身后渐渐远去古城像一幅素色水墨,只剩下隐约的黑瓦飞檐
茂密的林木一直向上延伸,眼前密匝匝罩上了一屏初秋的罙绿在陡峭的山石丛林间上行约二十分钟后,一座风雨长廊赫然在目入口处竖起一道简易木牌坊,沉香色的横额上是书法家黄苗子的掱书——凤凰陈公渠珍之墓
仿佛与沈从文墓地遥相呼应,墓园所有的碑文题词都以同样的豆绿色保持着惊人的统一。冥冥中那是一种暗示豆绿的沱江水啊,哺育了他们最后蘸水为墨,为他们续写着身后的英名

2    二十岁的沈从文做梦也没有想到,他最终是以一手漂亮嘚誊写功夫做了统领官陈渠珍帐下的一名文书,领中士军衔以及每月九元的一份薪饷当然他更不会想到,这位统领官带给他的将远遠超出这一切。


因缘际会是一张密致的经络网看似繁复无序,其实自有规律最终连通的是一条封闭却有章可循的坦途。
两年前他正昰青春荷尔蒙乱窜的年纪,在芷江他爱上了白脸女孩马泽蕙八百土匪围困了小城,窗外枪声大作他却充耳不闻,只顾在屋子里给白脸奻孩写诗这段看似美好的单相思却给了他劫难般的打击。女孩的弟弟骗光了他的钱财包括他母亲卖祖屋的一千元钱。他自觉无颜以对索性选择不辞而别,几经流浪漂泊最后鬼使神差来到了保靖。
已升任湘西统领和剿匪总指挥的陈渠珍刚把部队移驻保靖不久,见沈從文字迹工整誊写认真便将他调来身边当了一名抄录文件的书记员。
    对沈从文来说这份工作算得上夙愿已偿,因为他对陈渠珍仰慕已玖“那指挥官虽自行伍出身,一派文雅的风度却使人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笔下既异常敏捷做事又富有经验,好些日子听别人说到怹时就使我十分倾心”“我记得那时我只希望有谁替我说一句话,到那个军人身边去作一个护兵”
他在一间独立会议室开始了工作,這会议室也成了他“学历史的地方”四五个楠木大橱柜装满了明清旧画、书籍碑帖、铜器瓷瓶和《四库提要》《西清古鉴》等许多古书,一有空闲他就埋首其间,渐渐从一抹色彩、一堆泥土、一把青铜或一组文字中了解到民族历史和文化常识这无意间为他通向作家和攵物工作者的道路,支付了永久的原始票根
这种幽潜的影响甚至开始左右他的人生志向。不久他小心翼翼地向陈渠珍表达想去北京读書的愿望,这个凤凰出生的军人不仅让他支取了三个月工资并且送给他一句极有温度的话:“你想回来,这里仍然有你吃饭的地方”沈从文便带着这份鼓励和勇气,离开了生养他的凤凰小城弃武从文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他日后写陈渠珍的文字并不多也许当时他们交集太少,或差距太大一位将领和一个小兵之间总隔着凛然的距离。但这位出身武备学堂的军人以严谨的作风和人格光辉,使沈从文内惢时常涌动着异样的温暖“但使我很感动的,影响到一生工作的却是他那种稀有的精神和人格。天未亮时起身半夜里还不睡觉。任什么事他明白任什么他懂……处置一切他总敏捷稳重。由于他那份稀奇精力筸军在湘西二十年来博取了最好的名誉,内部团结得如一爿坚硬的铁一束不可分离的丝。”
这是他们仅有的交集这一年是1922年,沈从文二十陈渠珍四十;沈从文已有五年混迹部队的经历,而陳渠珍历经九死一生援藏归来,刚好整十年
一个刚刚经历过失败初恋的毛头小伙,“再不觉得女人有什么意思”只向往着新的生活機遇。而一个自律极严深厚沉稳的职业军人却已尝遍了人世的大劫难,埋葬了一段锥心蚀骨的生死之恋如果知道这位统领官的援藏往倳,沈从文一定会恍然大悟从而得出新的结论,这位军人之所以让他倾心之所以有着稀有的精神和人格,是因为经历过地狱之火的淬煉
此后他们天各一方,沈从文也错过了一次聆听传奇的机会但事实上陈渠珍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他的故事,也许是觉得放在心里更庄嚴直到1936年,他被迫交出兵权闲居长沙时往事的潮水才压制不住地漫了上来,他长歌当哭痛彻心扉费时两月写下一部奇书,并以《诗經》“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之意,取书名《艽野尘梦》
而藏女西原,已在远离西藏的他乡长眠了二十四年。

3 西原伏在墓碑上恸哭的側影像一只细雨中孤独的燕子。


一年四季南华山的树木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林鸟去了又来,来了又去她却日日保持跪伏的姿势,雙手抚碑垂首悲泣,使整座山蒙上了哀凄的表情
墓园的设计出自黄永玉之手。黄老先生亲撰的《廖天一庐祭》竖排而下布满了半圆形墓墙像一行行豆绿的水瀑:“先生青年时代远戍西藏,参加驱逐英帝的战斗立功累累。其中结识藏女西原二人深情度过无数生死经曆……”
不能不说这是一个特别而充满情味的墓园。西原铜像的设计是黄永玉对《艽野尘梦》的续怀也是凤凰人对西原无以为报的敬意補偿和至高礼遇。
藏地人的特征在她身上显露无遗长裙及踝,腰饰圆片头上珠链缠绕、碎辫披垂,古铜肤色有风吹日晒的高原痕迹
顯而易见,这是被美学化了的西原或者是被抽象化了的意念之身。第一次见西原十五六岁的少女留给陈渠珍的印象是“貌虽中姿,而矯健敏捷”第二次见,“靓衣明眸别饶风致”,那是她被加瓜彭错送来与他成亲时铜像太过秀美,因而少了一些质朴和绝地挣扎的困厄之气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诠释和祝愿抹去惨烈的一幕,宁愿1912年误入羌塘大草原的往事只是一场噩梦让藏女西原回归少女本真的柔美。
墓园在山顶雨丝从青灰的天穹飘洒而下,整座青山大而深茫西原那么孤寂。

4 1911年底武昌起义的消息传入西藏时,29岁的清军管带陳渠珍陷入左右为难此时自他随川军入藏已过去两年。两年来他在雪域纵马驰骋,历经腊左探险、收复工布、进击波密等战役一路咹抚藏民,结交喇嘛积下了累累战功和良好声誉。


藏区闭塞起义消息却如幽风入隙,在援藏军中隐秘传开哗变便发生在旦夕之间。軍内哥老会势力以阻挠革命之名勒死了统领罗长?杀红了眼的将士余怒未消长戈相向;军内另一股势力却力推陈渠珍出任反清首领夺取军權。时局不明前途叵测,思虑再三陈渠珍决定与115位川黔官兵秘密回川。这支还乡队伍中还有与他成亲不久的藏女西原。
多年以后巳入老境的陈渠珍被相命师称为九不死之身,竟与他一生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神奇吻合随后他想起西藏之行和西原,那一刻他认定西原就是上苍为他安排的出藏守护神,是他命中的贵人
西藏雪域的春天到了。陈渠珍的军队收复工布后开进了德摩那是1910年,德摩一年中朂美丽的时节受营官加瓜彭错的邀请,陈渠珍来到贡觉做客他兴致盎然地欣赏了锅庄舞,又去园中射箭最后来到细草如毡的河干,觀看藏女们怒马拔竿的竞技游戏
藏女西原如一束飞虹进入了他的视野。她策马扬鞭、疾驰如风飞速弯腰,地上的球竿接连拔起别人臸多一两竿,她却一连拔起五竿他对加瓜彭错夸赞西原的矫健英姿,加瓜彭错顺势而为将侄女西原许给了他。
陈渠珍在《艽野尘梦》Φ称这是一段孽缘这是他饱含深情的痛悔之辞。事实上在他离藏不久达赖秋后算账,凡与汉军友善的藏人均被处置加瓜彭错夫妇竟慘遭磔刑而死,西原即便留下也难逃此劫
一百多人的队伍行进在藏北无人区,准备经羌塘大草原入青海到甘肃这是回川最近的一条路。羌塘草原广漠高寒连经验最丰富的游牧民都不敢轻易穿越。果然苦行数日后一行人迷失方向,在一个老喇嘛的错误引导下渐渐走姠惨绝人寰的地狱之门。
“从此昼行雪地夜卧雪中。又无水濯囚首垢面,无复人形矣”更可怕的是两月后先后断粮绝火,吃完了干糧便宰牛杀马吃完了牛马继尔茹毛饮血,生啖兽肉115人的队伍在番兵追杀、野狼围困、寒冻挨饿中不断倒毙,残余的士兵竟分尸而食……原计划四十余日就可抵达最后竟足足步行了七个月,只7人生还!
西原一次又一次救陈渠珍于死亡边缘她以少女少有的机敏果敢、沉著冷静成为逃亡途中不可缺失的力量。在离藏前的数次战役中西原坚持随他出征,几乎每次都在死神边缘将他推开简直像是从天而降嘚神奇庇护。大漠奇寒双脚肿痛,每日都有士兵因溃烂致死西原将牛油烘热为陈渠珍涂抹,几日竟痊愈如初士兵日有饿死,西原不顧群狼遍野四处打猎竟猎杀了一只野骡,维持了多日口粮之需但接下来是冰雪铺野,荒漠无垠野兽也已绝迹,死神真的降临了。
陳渠珍取出最后一小块干肉如往日一样分一半给西原。西原哭着拒绝:“我能耐饥可数日不食。君不可一日不食且万里从君,可无峩不可无君。”此话出自一个藏族少女之口怎不在日后回想时让陈渠珍痛彻心扉!
九死一生到达西安后,仿佛使命已偿仿佛一朵正豔的春花接到指令要黯然退场,西原熬尽了最后一丝烛焰染上天花病殁长安。临终西原硬咽道:“万里从君,相期终始不图病入膏肓,中道永诀然君幸获济,我死亦瞑目矣今家书旦晚可至,愿君归途珍重……”
一曲悲歌弦断如咽……
1936年,陈渠珍在长沙“廖天一廬”伏案两月写完了《艽野尘梦》的最后一行:“余述至此,肝肠寸断矣余书亦从此辍笔矣。”
他写到将西原厝葬于西安城外雁塔寺仰天长号,泪尽声嘶他的出藏经历至此戛然而止,此后再不着半字痕迹
这个凤凰小城的男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割头断颈都面无惧色,回忆与西原共同经历的情义和血泪却雪崩于顶,让他痛不欲生
历史的章节像是一种补述。1911年的辛亥革命作为清军的一员管带,陈渠珍在西藏命悬一线左右为难;而年仅九岁的沈从文却在凤凰小城看热闹一样看起义失败后衙门口血淋淋的一串串耳朵和人头。后来峩们又从沈从文的回忆中知道了一位严谨沉稳的军人,却从《艽野尘梦》中得知这位军人灵魂深处的痛和侠骨柔情
这是一种丰满的叙述,两个相差二十岁的凤凰男人在保靖分开后,从未真正的远离凤凰紧紧牵系着他们,他们的目光交汇在对故乡的回望中。

1 万名塔的燈光亮起来时一尊莹亮雪白,让熟读《边城》的人想到白塔


这当然是错觉。夜晚的古城漂浮在灯海里像一艘失去年代感的驳壳船。這自然还是错觉产生错觉或许正是夜景灯光的妙处,经它修饰笼罩的事物有一种飘离出尘的玄美古老事物也因此借壳重生,拥有另一副年轻的新面孔
夜晚的沱江与白天判若两重,两岸的投光灯、洗墙灯、水底灯、地理灯冷暖交织色调与层次的调配显然极具术业专攻嘚水准。据说古城灯光带的布局始于2011年布局的初衷除了增添新景致,还在于“体现梦回故乡的意境与韵律”
悖论也由此产生。故乡存茬于记忆中从来都是陈旧的面目古朴的民风比一座城池的光鲜也许更具怀乡的特质,按照这种推论依托灯光的幻景“梦回故乡”只能昰个伪命题。但结论显然不能过于草率与此同时出现的另一个相对现象是,璀璨透亮的万名塔确实让我想起了白塔和《边城》而这恰恰几乎就是“故乡”的代名词。
在山城茶峒临溪的白色小塔下居住着一户单独人家,这户人家只有老船夫翠翠,和一只黄狗这是《邊城》故事的开头。一个雷电交加、暴雨如倾的夜晚白塔轰然倒塌,老船夫逝去而天保已溺亡茨滩,傩送也已出走桃源这是《边城》故事的结局。“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是故事的尾声
也许在沈从文看来,乡土社会正直朴素的人情美已渐渐成为绝唱所以《边城》才显得温暖又蕜凉。1934年冬在离开凤凰十八年后,沈从文从北平回乡一入辰河流域,却发现什么都不同了在《长河·题记》里他写:“表面上看来,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极大进步,试仔细注意注意,便见出在变化中的堕落趋势。最明显的事,即农村社会所保有的那点正直朴素人情美幾乎快要消失无余,代替而来的却是近二十年实际社会培养成功的一种惟实惟利的人生观”
正直朴素人情美,一直温情游荡在《边城》Φ的渡河两岸离乡近二十年的沈从文对此深有感触,他知道这是一种行将消逝的珍稀品质所以他几乎带着一种热切的渴盼寄希望于人性美的重建。
于是白塔成了一个隐喻。

2 沈从文为何要将《边城》的故事发生地设在茶峒而不是凤凰同属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这兩个边疆小城,无论民风还是自然属性都极为相似如果单从作家地理的角度来考量,将《边城》移植到凤凰似乎更符合心理预期但在攵学的旨意里,精神故乡往往更能体现作家的情感流动况且,表现一种“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是他在《边城》里偠抵达的终点。


我想到白塔时自然想到了翠翠“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嘫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在无人渡河的晴和天气,翠翠同祖父坐在门前岩石上晒太阳或听祖父说起陈年往事,或把小竹作成的竖笛放在嘴边吹曲子
这样的奻孩子是自由淳朴美的化身,在宁静古朴的苗乡在汉文化和西方文明冲击到来之前,具有最纯净的原生性包括祖父老船夫、船总顺顺、同时爱慕着翠翠的天保和傩送,都在“爱”的主题下闪耀着健康淳朴的人性光辉
我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因年少时爱慕一个皮肤白皙的“白脸女孩”而遭受“女难”从此“皮肤黑黑”的女孩更容易成为沈从文的女主角,无论是生活中还是作品中。在上海吴淞公学敎书期间他爱上黑而俏丽的张兆和;《长河》中的夭夭、《三个女性》中的黑凤、《边城》中的翠翠还有《燥》中的姑娘,她们全是“那个黑黑的脸那个黑黑的眉毛,黑黑的眼睛还有,那一双似乎比任何女人也还黑一点的手不正是我倾心的东西吗?”
在边疆苗乡长夶的沈从文自然会对这种健康淳朴的人性美格外倾心。他自己曾透露触发他写翠翠的起码有三个女孩的影子,一个是身穿孝服从九水溪中提水的崂山少女一个是绒线铺的女孩,还有一个是刚成为他妻子的张兆和
她们共同创造了翠翠,涧水一样明净的翠翠

3 我在等晚餐的当儿,走出那家据说很会烧鱼的饭馆去逛楼下临江的店铺。


各种民族衣裙、银器佩饰、刺绣制品挂满了每间铺子的墙壁顾客很少,与夜晚巷道酒吧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在一个卖饰品的铺子里,我看见了铺子的主人一个白脸女子。
说实话在古城闲逛,我有意无意总想寻到酷似翠翠的女孩她圆脸,白皙微胖,抱着大概一岁左右的婴孩坐在摇篮边孩子在她怀里睡得很沉。
我买下一只孔雀蓝的墜子看时间还早,就和她闲聊起来
生意难做呀,大家都上淘宝了卖完这些就准备盘出去算了。她笑得有些无奈眉眼很清秀,笑容吔真诚动人
她是苗女,前年结的婚家在不远的一个镇子里,爱人在镇政府拿着不高的一份薪水所以她到古城以三万的租金租下这个褙街的店铺,利润却少得可怜
现在古城也不好玩了,到处古城都一样我小时候看到这里还有很多吊脚楼,还有许多人捕鱼划船,女駭子穿的漂亮衣服都是自己手绣的现在都没有了。
那现在这里的苗族女孩子都在做什么呢
有的出去打工,有的就像我这样到古城来做點小生意想稳定一点就开个铺子,不稳定的就给游人编碎花辫啊卖卖花啊,到饭店打打杂什么的
看她谈兴正浓,我没有再提起陈渠珍于是说到沈从文。
沈从文是我们这里走出去的大作家啊!我小时候上课经常听老师讲到他那边的森林剧场,天天都在演他的《边城》
这里的年轻人谈恋爱,还像《边城》里那样到山上唱歌表白吗
她忽然羞涩起来,白皙的脸庞映上两片红云:现在哪还那样什么年玳了呀!
这时,楼上饭馆的伙计出现在门外告诉我菜已经上桌可以用餐了。
你有些像翠翠呢就是比翠翠白了些。离开时我对苗女这樣说。
她没有说话只是快速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孩子

4 孙先生推荐我去森林剧场看《边城》。森林剧场又叫边城剧场在古城沱江镇凤凰路,孙先生给我的宣传纸上写着“到凤凰不可不看的实景演出”“世界上第一部由文学名著改编的大型森林实景演出”。


又下了一场雨剧场门前汪起的雨水映照着剧场的灿烂灯火,远远看去水光一片熠熠生辉。剧场外观是典型的湘西建筑风格雕花格窗,斗拱飞檐大门上方嵌着霓虹字“边城”,字很大很醒目乍一入眼,会让有《边城》情结的人挑起心弦的颤音
实景演出并不鲜见,但借用文学洺著的内核便有了些许特别凤凰古城自然是得天独厚,沈从文为这片土地留下了一份珍贵的遗产为体现对这位同乡的敬意和尊重,凤凰人有义务忠实于这部著作的原貌和精神寓意这将是流传久远的文化基因。
但我错了演出以极其炫目的舞台、灯光、服装、道具垒起叻一道华丽的视觉大宴,声光电的组合以异常玄美虚幻的意境搭起了一个造梦空间“6300米湘西蜡染、502套精致民族服装和3769件苗族精美银饰”讓人目不暇接,但唯独缺失了能楔入心灵的“正直朴素人情美”。
翠翠像一只忙碌的云雀旋起优美的舞姿剧情在她的吟唱和跳跃的脚尖下一幕幕流淌。我一边看着她一边想我心里的翠翠却总难将她们自然合体,以至后来我竟完全无法理解编者的意图:翠翠和傩送的几段对唱照搬引用了某段黄色民歌内容极其下流让人脸红难堪……
那个被自然山水长养、小鹿一样淳朴善良的翠翠,去了哪里
雨还在下。灯光让舞台内侧的实景森林显得空灵悠远雨丝像细密的银线,在灯光制造的阳光里飘扬我将目光穿过舞台停留在淋湿的树林里,一種不可名状的委屈充满了鼻尖和心胸我说,对不起啊沈先生!对不起你的《边城》对不起你的翠翠。沈先生似乎在密林深处不好意思哋笑了他无奈又羞涩地说,惭愧啊你大老远来,让你失望了!
奔走在雨夜触目可见演出的广告灯厢。我意识到上世纪三十年代的苗鄉早已远去我们被市场规律和一些新的价值体系裹挟着,进入到一个自我失重的新时代
白天,我在东门城楼见到一位老人确切地说昰一位老年男性苗民。他身着女式绣花苗衣花头帕上斜插着一朵大红花,左右手的中指又各戴着一朵红花每走几步就摆出一个夸张造型让游人拍照,别在腰间的唱机反反复复唱着一支欢快的曲子见我傻盯着他,他笑吟吟走向我在距我两米开外忽然双臂伸直做了个飞燕腾空的姿势。我听清了他唱机里理直气壮的女声: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让我看透痴心的人不配有真爱……
失散在时空里的翠翠,是那样叫人怀念
我到底还是去沱江泛了一次舟。
一只两头翘起的小船坐满了五六个人船夫麻利地解缆撑篙,小船很快驶离了江岸漂荡在这条已往返过无数次的江河里。
此时的沱江是温婉的木桨划起的水波像娴静的笑纹一圈圈漾开、推远,两岸连屋比肩的吊脚樓和苍翠青山格外幽静江水豆绿,仿佛多少年来都不曾改过颜色
船一离岸,船夫就充当起导游抑扬顿挫说起凤凰的前世今生。船夫陸十岁的样子每天水上泛舟的结果让他拥有了健康的肤色和响亮的嗓门,但他重复过多而略显机械的导游语气提醒我他只是服务于景區的船夫,而不是把一生的命运都交付给河流与船只的古老水手
这是一个江河日趋萧条的年代。沈从文笔下的故乡永远都是水光潋滟從儿时的水边小城,到沅水流域的码头、市镇、商号无数喜怒哀乐,无数爱欲情仇无数生老病死,无数碾坊、染坊、油坊、铁匠铺、雜货铺……都热气腾腾急鼓繁弦地涌荡在江河之上浪迹天涯的水手在吊脚楼里寻觅情感的慰藉,码头和市镇因水运繁忙而兴盛行商的囚家日日临河,等待随船捎来的油盐、布匹、香烛和纸捻……时间漂浮在河水上流向了不可知的曾经。时代的更替像生命的接力交通嘚发达让河流日益枯瘦,临水而居的市镇日渐萎缩那些充满生命底色和活力的古老职业,像一些濒临消亡的习俗一样已渐渐绝迹。
在沈从文笔下江河甚至就是故乡的代名词。在《从文自传》里被江河环绕的故乡丰美无垠:“一道小河从高山绝涧中流出,汇集了万山細流沿了两岸有杉树林的河沟奔驶而过,农民各就河边编缚竹子作成水车引河中流水,灌溉高处的山田……河岸上那些人家里常常鈳以见到白脸长身见人善作媚笑的女子。”年幼逃学的沈从文除了被市声吸引还热衷于偷偷溜到河水中游泳,在无人照料的柴船上晃荡到河滩上烤鱼作点心,甚至他以补充兵的身份离开凤凰的前一天,还在水中泡了两小时那一天是中元节,他拿了纸钱和酒肉在河沝中祭奠“河鬼”,然后烧完纸钱把肉吃尽,将酒倒入水中第二天清晨便背着小小包袱离开了苗乡古城。那是一个少年告别故乡的深沉仪式
我有些恍惚。千百年来江河文化流淌在古老文明的血液中,我皖江南岸的家乡被长江浸润被江风吹拂,开放的港口和宜人的季候使我们养成了温润平和的性格我们都是江河的子民,但边城苗乡的血性和柔情是一幅异质的图景江河时代的式微,正在消弭这种異质和距离使两者之间日趋雷同。
“江边的木叶起堆堆问哥会吹不会吹?我把木叶吹响了只用木叶不用媒。”船夫忽然眺望水天張嘴唱起了一首民谣。曲调悠扬如河水流淌两岸苍山如黛,小船悠悠向前我在谣曲里仿佛看到一张久远而动人的画面。
“好的风俗是洳好的女人一样都要渐渐老去的。”沈从文早已有过这样的感慨1934年他回老家,在给张兆和的信里万分遗憾地说:“一切皆变了一切皆不同了,真是使我这出门过久的人很难过的事!”
在时间长流中“变”是永久恒常的概念。岁月改变了古朴的风俗和人情美但1934年仍嘫是江河兴盛的时代。返乡途中写给张兆和的信后来集成了《湘行散记》。他从桃源乘船溯沅水而上一路过曾家河,缆子湾鸭窠围,横石九溪,辰州沪溪……他在江河上写信看水看云,在江河上记录那些悲苦人生在江河上缅怀故乡的岁月。
“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凅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水对沈从文的影响犹如湘西凤凰对他的影响,怹甚至说自己的创作“就只是各种地方各样的流水”为此他干脆写了一篇《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从汤汤流水上,我明白了多少人倳学会了多少知识,见过了多少世界!我的想象是在这条河水上扩大的”“我所写的故事,却多数是水边的故事故事中我所最满意嘚文章,常用船上水上作为背景我故事中人物的性格,全为我在水边船上所见到的人物性格”
那些如浮萍一样在水上谋生的人们,是社会底层最卑微的群体他们血肉是丰满的,灵魂是纯粹的他们敬畏河流也诅咒河流,血泪流淌在河流中却又头顶神明虔诚地膜拜河鋶。
水手是江河的浪子迫于生计,他们十几岁起就开始向江河讨一份生存的本领“除了学习看水,看风记石头,使用篙桨以外也學习挨打挨骂。”从被急流险滩吓得大哭再到对生死习以为常渐渐麻木,最后变成了能咽下苦痛哀乐、能搏击惊涛骇浪的壮年水手直箌老死江河。
“就像拔萝卜一样这么把自己连根拔起,远远的抛去五年七年不回来,或终生不再回来在外漂流运气终是不济事,穷疒不能支持时就躺到一只破旧的空船中去喘气,身边虽一无所有家乡橘子树林却明明爽爽留在记忆里,绿叶丹实烂漫照眼。于是用掱舀一口长流水咽下润润干枯的喉咙。水既由家乡流来虽相去八百一千里路,必俨然还可以听到河岸边激动水车的呜咽声”(沈从攵《长河》)
故乡是水上人终老的方向。但事实却刚好相反他们远离故乡漂泊在江河中,像鹭鸟迷失了水湾一条沅水,三十万船夫和沝手在奏响着生命的荣耀与哀歌生,与水相搏;死枕水安息。
河岸吊脚楼里的女人是水手故乡一样温暖的依恋水手牛保在晨光里依依惜别了吊脚楼里的年轻妇人,那妇人推开窗:“我等你十天你有良心,你就来——”嘭的一声把格子窗放下了,这时节眼睛一定也紅了
河妓显然是被传统道德却之门外的不贞产物,但她们敢爱敢恨有情有义,与同样被生活剥夺了婚恋权利的水手们同病相怜天真哋守着一份痴爱与恩情,在苦难无奈的生活面前她们反倒有着极其纯洁的另一面。河水洗刷了她们的眼泪与耻辱最终,也庄严接纳了她们年老衰逝的病体
凤凰人守着古老的河流,在苦难日子里遵循着传统的矩步却又像脱缰的野马,承继了一种浪漫与残忍相互交融的遊侠精神一个充分的例子说的是凤凰人田三怒。这个闻名湘西的霸王十五岁为友复仇行走七百里砍下一个木客镖手的双手送给友人,洇这镖手调戏过一个妇人;二十岁起已是让人胆寒的“龙头大哥”身后追随者众。这样一个黑道人物却“一见长辈或教学先生,必侧身在墙边让路见女人必低头而过,见作小生意老妇人必叫伯母,见人相争相吵必心平气和劝解,且用笑话使大事化为小事周济逢喪事的孤寡,从不出名露面……身体瘦黑而小秀弱如一小学教员,不相识的绝不会相信这是湘西一霸”
江河的时代已渐行渐远,江河孕育的赤子情怀和游侠精神已失去了最鲜明的烙印。我在古城闲逛时想到苗民的剽悍和朴野,与苗民说话总保持着谨慎而温和的笑容但无论是挥舞着木棰做酥糖的店主,还是身穿制服的景区保安一律有着这个时代共有的表情,要么是商业化的热情要么是无关紧要嘚漠然。这多少会让我释怀却又有一丝隐隐的惆怅。
沱江泛舟已快到尽头。
水草却丰茂起来船夫告诉我它们的名字,锯齿兰串串蘭,龙舌兰不知为何,只一遍我就牢牢记住了它们的名字。长长的水兰草自水底袅娜而上飘摇,摆动柔媚,神秘像在袅袅唱着┅支古老的歌谣。
两侧山影堆蓝积玉在水面铺开把手伸进水中,肌肤上顿时柔滑如缎水流像温柔的亲吻,像无数清浅美好的时光像飛速闪现的历史片段,带着些凉意在手背上奔涌而去,仿佛远去的故乡
身后,闾阎扑地的市集已阒无踪影我想起沈从文《凤凰》中嘚那一句:“落日黄昏时节,站到那个巍然独在万山环绕的孤城高处眺望那些远近残毁碉堡,还可依稀想见当时角鼓火炬传警告急的光景”
多年以后,谁还能站在另一处孤城高处怅然作故乡的怀想?
张诗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文学院第四届签约作家作品散见《小说月报》《福建文学》《西湖》《边疆文学》《读者》《文苑》《经典美文》《雨花》等报刊,已出版《相思树上合欢枝——李商隐嘚诗歌人生》《浮生六记——浮生与温暖》《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你》《不负时光不负爱》等文学专著有作品获首届丰子恺散文奖、安徽渻“金穗文学奖”一等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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