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做个网络红人安安彭程程生生的人, 可是这逼社会不随人愿

[转载]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23)
小小说名作、佳作阅读与欣赏(23)目录:
(本资料由牛马坡编辑整理,信息来源于各文学网站。
&名作、佳作、名人、新人排列不分先后。陆续添加中。)
(1)& 相裕亭& 《偷 盐》
(2)& 滕& 刚&
《百花凋零》&&
(3)& 王海椿& 《唐小虎的理想》
(4)& 陈力娇& 《饥饿的歌声》
(5)& 刘立勤& 《麦子黄了》
(6)& 谢志强& 《秀 发》
(7)& 黄殷夫& 《金莲不是那样的人》
(8)& 申& 弓&
(9)& 胡& 适&
《差不多先生传》
(10)聂鑫森& 《同 学》
(11)申& 平& 《记忆力》
(12)刘靖安& 《敲 雪》
(13)非花非雾《再生缘》
(14)杨海林& 《鬼 手》
(15)立& 夏& 《失意人酒吧 》
(16)莫& 美& 《牛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17)金晓磊& 《流过往事的水》
(18)何& 晓& 《李错拐娶妻》
(19)相裕亭& 《幌 子》
(20)王海椿& 《季哥的小木椅》
1、相裕亭《偷 盐》
偷盐,海边女人的事。
  海边的男人,忙着出海打鱼。他们下南洋,跑北海,一去三五个月,甚至小半年都不回来。撇下一个个俊巴巴的臊嘴娘儿们,弄在一起扯够了臊,想起海边的盐田该起盐了,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偷盐去。
  盐,是大海恩赐给渔民的丰厚礼物。海潮涌来,涌进棋盘一样的盐田。任太阳无情地蹂躏和毒烤,蒸发掉多余的水分,剩下湛蓝的卤水后,便奇迹般地凝结出晶莹而灿烂的盐花,且层层叠叠、玲珑剔透地排列成各种好看的几何图案,等到整个盐田里生长出糕点一样的雪盐时,就该起盐、收盐了。
  偷盐的女人们,就选在那样喜气洋洋的丰收日子,三三两两地提着篮子,拎着兜儿,如同赶大集、回娘家一般,假装拾柴火、铲海菜来了。其实,就是来偷盐的。女人们偷到盐,就可以与山区来的盐贩子换些针头线脑。有时,还能换到山里的板栗和山核桃。
  她们中,有经验丰富的“老盐婆”,也有顶着花头巾的新媳妇儿。偷盐时,碰上巡盐的汉子追来,新媳妇儿们往往是撒开脚丫子前头跑了,而“老盐婆”们却不管那一套,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扒满了盐袋才肯离去。她们跑得了就跑,跑不了时,裤子一脱,露出白胖胖的大屁股,无事人一样,蹲在盐田边的土埂上方便。看你巡盐的汉子还敢过来不成
  吉庆家的,外号“双乳山”,虽说还是个水水柔柔的小媳妇儿,可她早已经是偷盐的老手儿了,嘴头子又厉害又臊。响水来承包盐田的那个腰间挂着小手机、掌心里会用“嘀嗒嘀嗒”计算器的小技术员,经常被她臊得面红耳赤。
  “小李子,多长时间没回家抱媳妇儿啦﹖”那个被称做小李子的技术员,头一回听吉庆家的那样问他,雪白的小脸,腾的一下,就红到脖子。
  吉庆家的和一帮臊嘴女人,看人家红了脸,还不依不饶,一个个响响地咂着嘴,说:“哟哟哟,还大姑娘一样,不经羞哩”
  这期间,还有抢嘴的娘儿们,把吉庆家的推到小李子跟前,说:“你要是实在耐不住,就让俺这漂亮的妹子来陪你吧。”随之,推搡出一片笑声,那个李技术员脸上也跟着红一阵白一阵。
  时间不长,李技术员能分辨出六顺媳妇、三华妈,同时也晓得“双乳山”是指吉庆家的一对大奶子。吉庆家的再来跟他逗嘴,李技术员就有得说了:“好你个‘双乳山’”再要说狠了,干脆说:“好你个大奶子”
  吉庆家的也不知个羞,人家说她“双乳山”、大奶子,她也不脸红,还跟没事人儿一样,问人家:“怎么啦,你想吃一口﹖”
  李技术员毕竟是外乡人,关键的时候,他还是卡壳了,他不敢跟那些臊嘴的女人往深里说。
  但,时间久了,也就是李技术员跟她们混熟了以后,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了。他问吉庆家的:“吉庆什么时候出海的,要不要我给你补补课﹖”
  吉庆家的白他一眼,说:“看你个熊样。”
  李技术员一本正经地说:“嘿,我还‘教’不了你呀”
  吉庆家的拾块土坷垃打过来,骂他:“好你个狗东西,还敢占你老姐的便宜。”李技术员为躲那土坷垃,闪身跑远了。吉庆家的却脸热心跳一阵子,仍旧蹲在盐田边,铲那些红红火火的红柳棵子。
  盐田边,很适合生长那些春绿秋如火的红柳棵子,它们在海水的滋润下,长得蓬蓬勃勃,婀娜多姿。吉庆家的每次来,都打着铲红柳的幌子,稍不留意,她的铲子就伸进盐田里了。好几回,李技术员眼看着她把盐偷走了,也只是在后面喊上两声,拉倒了。都混熟了,你追上她,又能把她怎样。况且那个吉庆家的脸皮厚厚的,嘴巴臊臊的,你真追急了她,她给你来个“撒手锏”,那不更让你傻眼了
  这天午后,太阳毒毒的,吉庆家的一个人又来盐田边铲红柳了,铲着铲着就铲到盐田的小屋边。不经意间,看到李技术员正光着膀子在小屋里睡觉。这可是偷盐的好时机。吉庆家的转身欲奔盐田时,又回过头来,想看看他是否睡得踏实。这一细看,恰好看到人家不该看的地方,那个李技术员,浑身上下只穿条三角裤头,睡得正香呢。
  吉庆家的一阵脸热心跳,心里骂一声:“这个死东西!”遂奔向盐田偷盐去了。哪知,铲子下得猛了,溅起的盐屑,飞到她的脸上、嘴里,好苦涩吉庆家的一阵心焦。忽而,扔掉铲子,愤愤然的样子,起身折回来,重重地敲那小木门,莫名其妙地大喊一声:“偷盐喽,有人偷盐喽”
  李技术员一听“偷盐”,一骨碌从床上弹起来,光着膀子跑到门口四处张望,只见四野里一片空旷。这时候,就听吉庆家的压低了嗓音说:“看什么看,偷盐的人在这儿”
2、滕 刚《百花凋零 》&&
百花凋零,如今我已到了不惑之年。
  遥想二十多年前,语文老师给我们念杨菊花的作文。杨菊花人长得漂亮,爸爸又是供销社主任,所以每次作文课,语文老师总是念杨菊花的作文给我们听。杨菊花不论写什么作文,开头第一句都是百花凋零,所以每次语文老师捧着杨菊花的作文本一张口,我们全班同学就会齐声喊道:“百花凋零!”然后就哄堂大笑,语文老师和杨菊花也跟着笑。后来“百花凋零”成了我们班的口头禅。毕业二十多年了,我们五班的同学无论写信,还是见面打电话,第一句话都是“百花凋零”,就像部队的接头暗号。
  王亮是我们五班成绩最差的,后来发了财做了大老板。和所有暴发户一样,王亮经常请人喝酒,也经常做些异想天开的事。有一天我们在一起喝酒,又谈到杨菊花,谈到那些女同学。王亮突然说:“我们把五班的同学拉到邙州来搞一次聚会,怎么样?”我知道他又发神经了。我说:“不可能。”他说:“怎么不可能,不就是银子吗?”我说:“不是银子,那么多人,天南海北的,那些女生我们甚至不知道她们在哪里,怎么召集?”他说:“这有什么难的,我从公司调几个人出来,成立一个联络处,还怕找不到人?”
  第二天,王亮真的组建了一个联络处,还封我为联络处处长。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到一个月,除了已经自杀的徐小明,其余同学,包括十一个女生,都联系上了。
  聚会的那天下午,王亮率领先期赶到的男生去火车站接女生,我和马克留在酒店的多功能厅布置会场。杨菊花此前打电话来,说女生都已经到了她那里,她们将在同一时刻抵达邙州。想到火车站可能出现的激动人心的场面,我身上不断起鸡皮疙瘩。
  我用白色KT板把“百花凋零”四个大字刻好,就站上凳子把字往红色平绒幕布上粘。马克像个指挥官,在台下高一声低一声地喊,我怎么放他都说歪了歪了。他说:“你是不是心不在焉了?”我说:“你才心不在焉。”
  我的确有点儿心不在焉。虽说如今这个年代,男人玩女人就像杀鸡那样容易,但是想到那些女同学,我还是有些莫名其妙地激动。我们五班当初被称为美女班,十一个女生个个生得鲜艳可人。大概因为生得漂亮,毕业后都嫁到外地去了。二十多年不见了,她们是否像当年那样美丽动人?
  我刚把字粘好,就听见门外有人喊:“皇后驾到!”我听出是赵锋的声音,知道她们已经到了,我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我跳下舞台,和鱼贯而入的女生握手。尽管我大呼小叫的,但我是装的,我身上不断起鸡皮疙瘩。这些女生,这些令我魂萦梦绕的女同学,太令我失望了。因为她们是我的同学,我不忍心也不能用任何贬损她们的词形容她们,我只能告诉你们,百花凋零,百花真的凋零了。
  现场的气氛跟央视春节晚会现场观众的喝彩声一样热烈而不真实。我知道其他男生跟我一样失望,这瞒不过我。王亮进来后就一直坐在角落里把头埋在裤裆里打手机。他一旦对某件事不感兴趣就打手机,我知道他有这样的毛病,我知道他在给谁打电话。
  大家坐定后,主持人马克提议大家先作自我介绍,他说:“女士优先,女士优先,杨菊花先来。”
  杨菊花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向舞台。昔日苗条的杨菊花如今已经成了个油桶,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的。
  杨菊花刚拿起话筒,我们就齐声喊道:“百花凋零!”然后就哄笑,杨菊花也笑。
  杨菊花说:“百花凋零。杨菊花,离婚,膝下有一小女,现单身,居南京。”
  我们鼓掌,拍桌子,吹口哨。我们想不到杨菊花会这样自我介绍,太幽默了,太精彩了。
  第二个上去的是毛晓蓉。
  毛晓蓉说:“百花凋零。毛晓蓉,刚离婚,膝下有一小女,现单身,居徐州。”
  我们愣了一下,鼓掌,拍桌子。我想,怎么又一个离婚的?
  第三个上去的是赵晓娜。
  赵晓娜说:“百花凋零。赵晓娜,离婚,膝下有一小女,现单身,居德州。”
  我们愣住了,这回我们真的愣住了,没有鼓掌。
  不可思议的是,接下来的八个女生,自我介绍都是离婚,单身,膝下有一小女。当最后一个女生马莉走下舞台时,全场出现了五分钟的冷场。
  马克仿佛从梦中醒来,说:“跳舞,请女生跳舞。”
  音乐响起。灯光渐暗。
  只有一束灯光打在背景幕布上,打在“百花凋零”四个大字上。
  王亮仍坐在角落里把头埋在裤裆里打手机。
3、王海椿《唐小虎的理想》
唐小虎经常被周围的人们戏称为唐伯虎。但唐小虎既不会写诗,又不会作画,更没有诗人的浪漫情调。但唐小虎有一个习惯或者叫爱好,还是受到了人们的关注。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唐小虎特别爱干净,爱整洁。
他的举动起初被同事们认为是洁癖,甚至认为他是爱表现。比如,有的同事打扫自己的办公室,走廊上会留下一些拖把没有拧干滴下的水渍,唐小虎就会默默把水渍拖了。单位厕所有雇用的钟点工早晚各清理一次,但单位二十几个人你冲我洗,洗手池难免有污渍,唐小虎经常顺手把洗手池的污渍擦了。
使同事惊诧的是一天唐小虎和同事去银行办事,银行门口有一泡狗粪,很多路过的人都绕开走,银行的保安也视而不见。唐小虎让同事等一下,他跑到马路对面的报亭买来一份报纸,把狗粪包了,扔到垃圾箱里。
还有一次另一个同事也发现了唐小虎的怪癖,那是个周末。这个同事去看朋友,因为好久没去看这个朋友了,加之街道改建,到了朋友家附近,却找不到路,于是停下来问旁边一个正在清理墙上广告单的人。众所周知,大街上、巷道里常见疏通下水道、代办证件之类乱七八糟的广告。当时这个人正在揭一个医疗广告,同事在后面叫:“师傅,请问兰花巷58号怎么走?”这个人回过头来,吓了同事一跳——却是唐小虎。同事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唐小虎却像没事人似的,说看着碍眼。还感叹道,唉,哪一天这些乱张贴的事才能彻底管好呢?同事哭笑不得,说唐小虎,这么大的城市,你管得过来吗?
其实,同事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唐小虎家附近有个公园,他每天晚饭后喜欢到公园散步,看到有人随手丢弃的纸巾、易拉罐、饮料瓶,他都弯腰一一捡起扔进垃圾箱。时间久了,他逛公园仿佛不是为了散步而是专为公园打扫卫生的。许多人误认为他是捡垃圾的他也不生气。
这个城市有一条城中河,河两边的护栏上装了几排霓虹灯管,有关部门称之为“亮点工程”。时间长了,缠绕霓虹灯的铁丝锈蚀脱落,有些灯管就下垂,不在一条线上。一次唐小虎路过城中河堤,发现了这个情况,就取来了钳子、铁丝把灯管一一扶正,重新绑好。恰巧这一天一位领导在一行人陪同下视察市政工程,看到唐小虎的举动,领导亲切地握着唐小虎的手说:小伙子,干得好,我们市政部门就需要像你这样一丝不苟敬业的人!
谁也没想到唐小虎会出意外,事故就发生在城中河堤边。这一次唐小虎又发现河堤护栏的霓虹灯管有几处因铁丝脱落下垂了,就去重新捆绑,结果有一处漏电,他被电倒后跌落水中,当时没人发现,不会游泳的他就再没能起来!
人们在整理唐小虎的遗物时,发现了他小学时的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我们小时候差不多都写过这样的作文,理想大多是科学家、工程师、作家还有中国人民解放军等等。我当时说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人民的售货员,因为我有几次都在我家附近的商店看到一个售货员阿姨随手从大玻璃柜里摸出一颗糖就吃,我想当售货员就可以天天吃糖。当然我不会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而是说当售货员是要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唐小虎这篇作文,让我震惊了!他说他的理想是“当一名环卫工”。我们不知道小小的唐小虎怎么没听老师的教诲,写上当“科学家”之类的伟大理想,而写当一名环卫工。毕竟我当年写当售货员还有糖吃,而当环卫工除了起早摸黑、流大汗、吃灰尘外还会有什么好处?而那时候他怎么就想起当环卫工呢?难道他所有的行为,业余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圆环卫工的梦?
可惜,唐小虎死了,这成了解不开的谜。
4、陈力娇《饥饿的歌声》
米粒初中毕业,暂时没有工作,呆在家里和母亲做土豆包包。
土豆包包很繁琐,且费时费力,米粒不情愿,却苦于母亲严厉的眼神。
这天米粒来了解救的人,是街道的曾阿姨。曾阿姨一来,母亲绽开笑脸迎了上去。曾阿姨对母亲说,听说你家米粒唱得好,我是特地来请她,水城之夏音乐会,想让米粒拿头彩。母亲一听乐了,说,我家米粒唱得是好,但是你们那里供饭吗?米粒一走,土豆包包没人做了,我家还有等着吃饭的呢。曾阿姨忙道,就是因为供饭我才找米粒的,我知道你家困难,粮食不够吃,米粒去练唱,半个月就可以给你家省下六斤粮,那要顶多少土豆包包呀?
母亲不吭声了,她没有算过曾阿姨。曾阿姨是街道主任,一个街道几千户人家都归她管,母亲就是满心的不愿意,也不敢随便说了。
第二天米粒去练唱了。米粒的嗓音,天生丽质,高音亮而圆,一般歌曲都是原调唱,唱郭兰英的一条大河,根本不用降调,又柔又软,余音悠长,懂行的人闭眼一听,俨然在品尝郭兰英甜美的歌喉,不由得对米粒刮目相看。
乐手们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声音了,曲音一落,他们放下手中的乐器都不吭声了,他们完全沉浸了,他们被这小姑娘的歌声征服了。
曾阿姨站在一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虽不懂音乐,但米粒唱得好她还是知道的,乐手们发了愣她还是看得出来的。曾阿姨就当即许愿,米粒好好唱,音乐会若一举夺魁,阿姨推荐你去文工团。
曾阿姨的话,搅动起米粒的心思,她做梦都想上文工团,那样她就不用天天做土豆包包了。米粒高兴得唱了一首又一首。
米粒一时间成了明星。大家吃饭的时候都愿意和米粒挨着,问她一些什么时候开始练唱,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唱歌一类的。米粒一一回答,却也神不守舍。食堂里吃得好,每顿一个菜,两个馒头,米粒就想到了哥哥。哥哥瘫痪在床,从没吃过白面馒头。米粒一想到他,就吃不下去了。就和曾阿姨提出,能不能把自己的另一馒头,带给自己的哥哥。
若是别人,曾阿姨不会同意,但是她是米粒,音乐会最有希望的歌手。曾阿姨就点头了。从这天起,米粒每顿都吃一个馒头,把另一个馒头留给了哥哥。
一个馒头很快就消化完了,米粒会很快感到饥饿,但她会转移方向,她一饿就唱歌,一唱歌就什么都忘了。这办法很帮米粒的忙,既赶跑了饿,还把歌越练越好,米粒成了大家的宠儿。
一转眼,水城之夏音乐会临近了,排练也在紧锣密鼓中。这天彩排,彩排实际就是领导检查节目。曾阿姨对彩排十分重视,她说,主管文化的县长前来观看,文化局长前来观看,这次演出,不亚于正式演出。米粒第一次上台,曾阿姨鼓励她,好好唱,县长看你唱得好,会特批你去文工团。米粒是个孩子,只要能去文工团,她什么都不害怕,别说在台上唱一两首歌。
米粒的放松果然让她名声鹊起,歌声像一只漂亮的鸟,飞向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让人久久挥之不去。县长上台和演员合影时,特意拉过米粒,问寒问暖,还让摄影师给他们单独合了一张。
曾阿姨对米粒的表现,别提多高兴了。
三天以后音乐会开始了。演出顺序排在下午。曾阿姨为增加演员的士气,中餐特地由馒头改成面条。又特地把米粒和一个小演员单独安排在一张桌上。可是那小演员突然肚子痛,面条都没吃,青着脸回去了。米粒很惋惜那碗面条,若是馒头,她会给哥哥留着。
小演员突然掉队让曾阿姨很是不悦,但一想到有米粒顶着,能一俊遮百丑,曾阿姨一心的乌云也就散了。可是事情往往不随人愿,往往都是指儿不养娘,指地不打粮。谁都没想到这么有优势的米粒,会意外地把这次演出搞砸了,米粒在演唱时高音区根本就没上去,而且声音暗哑,还出现了破音儿。
曾阿姨失望了,当时就撂了脸子。米粒自己也失望,下了台妆都没卸,一个人哭着回家了。不用说去文工团的事也泡汤了。
米粒又开始做土豆包包了,任谁也问不出她败场的原因,成为一个谜。
一直到十年后,米粒考上了音乐学院,偶然的一次机会,米粒遇到当年的一位乐手,乐手请米粒吃饭,席间问起了这事,米粒的神情怅然了很久,才说:那碗面条,扔了真的太可惜了。
5、刘立勤《麦子黄了》
时令进了二月,杏子的红花落地化为春泥,我们就急切地盼望麦子黄。那时节,田野里是一片金黄,迎面是扑鼻的麦香,村子里是欢声笑语。这才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日子呀,谁不喜欢呢?
这时,我们更加关注田里的麦子了。麦子长,杏子也在长,麦子黄的时候,杏子也就黄了。那么,麦子怀胎了,麦子扬花了,杏子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们又来到山上,不用上树,就看见枝头结满了杏子。杏子是翠绿的,和叶子一样的颜色,表面还生出许多的黑点点。难道杏子的青春期也有满脸的痘痘吗?我不明白。不过这时候的杏子可以吃了。就是酸,酸得倒牙。我们不怕,可劲儿地吃。我发现邻家的新媳妇儿也喜欢吃,给她一把,她吃得那个香啊,好像是几辈子没有吃过饭似的。我把邻家媳妇儿的事告诉娘,娘说邻家的媳妇儿害喜?怀孕 了。娘又说,酸儿子,辣女子,邻家的媳妇儿一定会生个儿子。我不明白吃杏子为什么会生儿子。不过那年的秋天,邻家的媳妇儿真的生下一个儿子。
麦子终于黄了。午睡的时候,我和二傻偷偷地爬上山,远远地就看见枝头的杏子也黄了。金黄金黄的,和麦子的颜色一样。不一样的是麦子的头顶上有扎人的麦芒,而杏子的脸上是红红的娇艳,就像梅子的脸,好看又馋人。刚想到这里,怕二傻看透了我的心事,回头看一眼二傻,二傻正高兴地笑着。二傻笑着说:“好看吧,像不像梅子?勾人魂呢。”我没有想到二傻也喜欢梅子,就急忙爬上树,去摘杏子。经过春天和初夏的采摘,枝头的杏子已经不多了。我想摘几个最好的杏子,晚上好送给像杏子一样美丽的梅子。
可是,当我夜里揣着杏子赶到梅子家门外的小河边时,发现二傻已经在那里。梅子靠着河边的柳树吃着二傻给她的杏子,二傻可劲儿地渲染摘杏子的艰难,吹得神乎其神的,好像杏子金贵得像《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一般。真想走上去戳穿二傻的把戏,但我咬着牙忍住了。很快,梅子吃完了杏子。二傻又拾起杏核,假模假样地把它们种进梅子家的地里,说是五年之后,梅子就可以在门口吃到自己种下的杏子了。听着二傻醉酒一般的话,我决定第二天就把那杏核挖出来,让梅子永远吃不上他种下的杏子。
遗憾的是,那一年的暑假我就离开了那个小山村,去了爸爸当兵的那座城市。在那里读中学,上大学,工作,结婚又离婚。我常常回想起河里的鱼儿、地里的麦子、树枝上的黄杏子。我也常常想起会吹牛的二傻,想起长得像杏子一样迷人的梅子。尽管我一直没有和他们联系过,可我知道二傻和梅子都没有考上大学,二傻终于娶了梅子,小日子美气得不得了。
今年的麦黄季节,我终于又回到了阔别了十五年的故乡。故乡变化太大了,我虽然看见了老家那金色的麦浪,却不见了少年时的那片杏子林。回想那美丽的杏子,我想看看常常想起的如同杏子一般美丽的梅子,还有那和我一起摘杏子的傻乎乎的二傻。梅子更加迷人了,二傻还是傻乎乎的,傻得请了十五天假,花了近千元的路费,回家收那不足一亩的麦子。因此,当梅子唠叨他不会算账过日子时,我也补了一句:“这么远,真的不划算哪。”
二傻说:“值得呢,我不光收麦子,还要摘杏子呢。”
哪里来的杏子呢?
我随着二傻来到河边,真的有一株粗壮的杏子树。树叶茂密,金黄金黄的杏子顶着一脸红颜,像极了少年时的梅子,勾人的魂呢。
二傻说,这就是当年我俩摘下的杏子种下的树,十年前就挂果了。二傻还说,十年了,每到杏子黄了的时候,无论在哪里,他都要赶回来给梅子摘杏子。
二傻说罢,看着那树杏子傻乎乎地笑了,笑得很甜,笑得也很幸福。
6、谢志强《秀 发》
终于,她克制不住好奇和忌妒,向将军提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本来,她已在远离城堡的沙漠里的这片绿洲消耗了激情,她无奈地生活着,她反反复复揣想城堡中那个女人的形象--凭什么赢得了将军的心。可是,将军突然光临,她又看到了希望。
将军说:我知道,委屈了你。
她强装欢颜,但是,谈话渐渐涉及了那个城堡的女人。而她本该是城堡的女主人哪。她说:那个女人到底是怎么个模样?
将军说:你吃醋了?
她说:只要你喜欢,我就得到了安慰,就像当初你喜欢我一样。不过,我对她的模样还是感兴趣。
将军毫无顾忌地描述了城堡女人婀娜的身段、匀称的脸庞、含情的眼睛、齐整的牙齿、柔美的双手,这些局部和谐完美地组成一个整体,填充了她的想象中那个女人的形象。而这之前,她自信,世间不可能有另一个女人可与她媲美。
将军说:你还想知道她的什么?
她沉默了,去想象那身、那脸、那手、那眼、那牙的魅力不断唤起将军激情的细节,她当然是用和将军相处的美好时光的细节去设计那个城堡女人的细节了。
她说:我知道她已住进了你的心房。
将军说:我欣慰你的克制和冷静,因为,嫉恨只能将你从我的心里驱走。
她说:我荣幸你的心中还留给我一小片地方。
将军说:你还是那么美丽。
她说:我无法与她的美貌相比,不过,你没提起她的头发,这可能是我唯一胜过她的地方吧?
将军说:你一直为你的秀发自豪,我不愿挫伤你的自尊。
她说:我有个请求,我只想看到她的头发,尽管你没有赞美她的头发,我倒期望见到唤起你激情的头发的光泽。
将军说:好吧,我会带来供你欣赏。
她并没有强留将军夜宿。其实,她多么期望将军留给她一个美好的夜晚啊!太阳西斜的时候,将军策马告辞了。她觉得将军留给她的这个院子仿佛是个客栈,将军则是过客。
三天后,她听见了马的嘶叫--将军兑现了承诺。她观赏了那一绺乌黑发亮的头发,顿时心里一沉,好像她已被将军永远驱逐。她默认了现在自己的头发已难以和情敌的头发相媲美了。
她端上了美酒佳肴。他那样子,似乎又恢复了早先的粗犷和可爱。他说:我到这儿,你的食物使我感到了自在。醉酒仍然没留住将军。她想到天上的风筝,最后还要收回到城堡的女人手里。太阳即将坠入沙漠的地平线,他翻身上马,荡起沙尘,她望着他一点一点小起来,最后,像一粒沙消失在沙漠里。夜色渐浓,沙漠刮来了寒风。
一颗一颗星星呈现出来。她的心,已掀起了风暴,那是嫉恨的风暴。她披散着头发,半裸着身子,在院子外边的沙地上奔跑。她的手无序地挥舞,像是要摘星揽月,嘴里发出极其粗俗的词语,似乎她身体里闯出另一个女人,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喊出的那些词语,如同可怜的水滴,落入茫茫沙漠,她回家的时候,月亮给沙漠染上了反光的冷霜。
她点燃预先备妥的火把,她取来了将军带来的秀发,让火舌去舔那秀发。这当儿,她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她想象那城堡女人突然燃烧--头发是引子。甚至,那城堡女人在火焰中挣扎,焚毁的情景历历在目。
可是,她突然感到了灼热,那是皮肤的反应。而火焰仿佛在她体内燃起,她的血液沸腾,五脏紧缩,她倒在地上,翻滚,呻吟。她闻到自己的身体散发出的焦煳气味。渐渐地,她无力地躺在那儿。
整个身体都暗下来,只有脑子里还有一丝生命的光亮。她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那束她诅咒过的秀发,是她曾得到将军宠爱时她的信物呀,现在,将军把它作为她的情敌的头发送给她了,她断送在自己的秀发上。
7、黄殷夫《金莲不是那样的人》
金莲是一个乡下女人,一个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乡下女人。金莲把名节看得很重。看得很重的意思就是说,金莲宁愿死,也不肯失节。
金莲姓张,身材高挑,皮肤白嫩,还很有主见。金莲的男人长得很矮,很丑,还很老实。金莲当初不愿嫁给这个男人,但金莲的爹妈相中了这个男人。金莲的爹妈说,女人要嫁,就嫁一个老实本份、靠得住的男人。金莲爹妈还说,男人虽然长得矮了点,丑了点,但长相又不能当饭吃,靠得住就行。金莲是村里出了名的孝顺女,就依了爹妈的愿。
村里人都说金莲的男人是武松的哥哥武大郎,但村里人没谁说张金莲是潘金莲。村里人都说,金莲不是那样的人。
村里的德全,一有空闲就往金莲家里跑。德全老往金莲家里跑,并不是想打金莲的主意,金莲的男人坚信这一点。德全往金莲家里跑,是找金莲的男人说话。德全同金莲的男人特别有缘,两人很谈得来。金莲的男人也特别信赖德全,很多的贴心话,不会对金莲说,但告诉德全,两人如同亲兄弟。金莲心里也很高兴,男人老实,不会同别人交往,有德全这样一个朋友说说话,也好。
有一次,德全又去金莲家里找她男人。金莲说,他不在家。德全突然就说,妹子,你不明白我的心么。金莲说,明白你什么心。德全就说,我其实是想你呀。金莲一听,脸就通红,不是害羞的通红,是气得通红。金莲脸色一变,就狠狠地说,你是我男人的好兄弟呢,你这不是猪狗不如吗。德全说,我来你家,就是想你。金莲说,呸呸呸,挨千刀的,你看错人了。德全说,我有钱,跟了我,就不要吃苦。金莲说,谁稀罕你的臭钱。金莲又说,你再这样,以后就不要进我家门了。德全见金莲真的生气,就灰溜溜地走了。
像德全这样的男人,村里还有好几个,但金莲都没让他们得逞。
金莲家里有一件难事要求村长。金莲叫男人去找村长,男人怕见官,不敢去。金莲骂了一声窝囊废后,就自己提着两瓶酒去找村长。村长的老婆不在家,村长见了金莲,眼晴发着绿光。金莲说,我家有点事,想请村长帮个忙。村长说,妹子的事,好说好说。金莲就递过去两瓶酒。金莲说,不好的酒,村长莫见笑。村长说,乡里乡亲的,客气干嘛。村长话没说完,就去接金莲递过来的酒。村长在接金莲递过来的酒时,还捏了金莲的手。金莲一惊,酒就脱手了。村长马上接住酒,还顺势抱住了金莲。村长说,妹子,我想死你了。金莲使劲把村长一推,金莲说,肯办就办,不办就拉倒。村长说,妹子莫生气,你跟了我,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金莲说,我不稀罕。
这些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村里其他人的耳朵里。村里人都说,我们早就说了,金莲不是那样的人。
金莲的儿子转眼就十多岁了,金莲也成了半老徐娘。金莲儿子初中毕业的那一年,没有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金莲的儿子成绩其实很不错,考上重点高中根本没有问题。但金莲的儿子恰恰考塌了,离重点高中录取线差了好几分。儿子说,怎么办。金莲说,重读一年再考。儿子说,我不是成绩不好,我只是考塌了。儿子又说,我想上县里的重点高中。我有个同学,比我差更多的分,昨天都报到名了。
金莲的娘家,金莲的婆家,祖宗三代就没出过一个干部,金莲找不到后门。但大人的事不求人也罢,儿子的事就是天大的事,金莲早就盼着儿子能出人投地、光宗耀祖呢。金莲想来想去,忽然就想起了德全。因为德全的舅舅,是教育局长。金莲知道自己的男人没用,只得自己去求德全。
金莲进了德全的门,还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德全听完金莲的来意就说,我不要这些东西。德全还说,妹子你知道我要什么。金莲又很生气,金莲说,别老是不正经。金莲说完,就要出门。德全在金莲出门时,扔下了一句话。德全说,妹子你想通了,就来找我。德全还说,我老婆娘家去了,后天回来。
第三天,金莲的儿子高高兴兴去县城报名了。
8、申弓《寺里》
寺里供着一尊大佛,无量佛?弥勒佛?释牟茄尼?观音菩萨?济公?说不清。是哪个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佛。前有山门,牌坊楹联,一应俱全,中有大雄宝殿,塑像轩昂,香烟缭绕,内有庭院,假山绿树,池水荡漾,鸟语花香。
老和尚在内室课读。
小和尚在庭前打理。
山门打开,进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汉。先是上了一柱高香,再在功德箱里塞上一把钞票,然后跪到了莆团上,叩着响头。口里念念有词。
一会,又进来一个妇女,妇人面色饥黄,眼圈红肿。也是先上了香,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币塞进功德箱里,然后跪到了右边的莆团上,不住地叩头。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地对佛说话。
他们的声音都很小,连旁人也难听得出来。可小和尚却能听清楚,难怪师傅说他有佛缘。
小和尚放下了手中器具,进到了内室,师傅的课读也刚好完成。每当师傅课读结束,就是给小和尚讲道开始。今天的讲道跟以往不一样。师傅接过了徒弟一一盏热茶,问:徒儿,今天有什么吗?
小和尚:有。两人进来求佛。
老和尚:说来听听。
小和尚:先来的说,他叫张三,前晚杀了人,特来求佛保佑不让抓他。他还说,他杀的人叫李四,是李四先动手打他,是他还手时下手太重了,误将李四给弄死了,他很后悔。后来的说,她是李四的老婆,她的老公被张三杀了,特来求佛帮忙,尽快抓住凶手以慰亡灵。师傅,我们该帮谁好呢?
老和尚:他们二人,谁更虔诚些?
小和尚:张三捐的功德厚重,而且那头磕得好响,额头都起了个红包包。李四的老婆捐的虽然不多,可看得出她好伤心。
老和尚:哦。其实,我们谁也帮不了。
那怎么办?他们都这样虔诚。
尘世的事,还是让尘世来解决吧,再去看吧。
小和尚又来到了前庭。
女人好象听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一眼发现了跪在左边的是仇人张三,一下子扑了过来:张三你还我丈夫!
张三发现了李四老婆,说,弟妹,是我错了,放我一马,我会照应好你们的。
女人却抓住张三不放,不行,我要将你交到公安局,为丈夫报仇。
张三的眼睛也红了起来:你放手。逼急了老子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
女人就是不放,并且还高声叫喊:快来人啊,抓杀人犯啊!
眼看张三就要动手。老和尚便从里间出来:施主住手!阿弥陀佛!
小和尚躲到里屋拨了110。一会,警车来了,将他们一起拉走了。
寺里又归于宁静。
小和尚缠住老和尚说:师傅,小的不明白,人们都这样相信佛,求佛,而佛又救不了他们,那佛还能帮他们做什么?
老和尚:佛的任务是揭露本质,教人认清事物的本质。当人们明白万事万物的本质即虚无,就不再执著于得失,从而解除痛苦。
小和尚:万物是真实存在的,怎么会是虚无的?
老和尚:我,你师傅,你爱我吗?
小和尚:当然。
老和尚:现在,比方,拿把刀子去掉我一只手,我问你,你爱我还是我的手?
小和尚:我爱你。
老和尚:那好,把我的手丢一边,因为你爱的是我,不是我的手。然后,再去掉一只,你还爱我,是不是?手再丢一边。我们继续,剁掉双脚、大腿,你还会说你爱我,摘掉五脏六腑,你还说你爱我,最后,脑袋也割下。我彻底没有了,只留一堆白骨。你一直说你爱的是我,不是我的某个器官,那么,去掉它们,我在哪里,你还有什么可以爱,爱到最后,不过一具骷髅。
小和尚:不对呀,那,师傅,我爱的是完整的你。
老和尚:那好,我们再把器官拼回来,所有部件都齐了,却独独缺了一只手,或者,少了一只眼珠,你还爱我吗?
小和尚:唔,缺一只手的师傅,少一只眼珠的师傅,毕竟也还是师傅呀,爱的。
老和尚:可你刚才说爱的是完整的我。
小和尚:晕!师傅,你把我绕进去了。
老和尚:呵呵,徒儿,这个比方就是要告诉你,任何事物都经不起推敲,经不起剖析,经不起较真,一切都似是而非,一切皆为虚幻。
小和尚:哦,我好象懂了,可又好象不懂。
老和尚:那还得修炼呢。
9、胡 适《差不多先生传》
你知道中国有名的人是谁?提起此人,人人皆晓,处处闻名,他姓差,名不多,是各省各县各村人氏。你一定见过他,一定听别人谈起他。差不多先生的名字天天挂在大家的口头上,因为他是中国全国人的代表。
差不多先生的相貌和你我都差不多。他有一双眼睛,但看的不很清楚;有两只耳朵,但听的不很分明;有鼻子和嘴,但他对于气味和口味都不很讲究;他的脑子也不小,但他的记性却不很精明,他的思想也不很细密。
他常常说:“凡事只要差不多,就好了。何必太精明呢?”
他小的时候,他妈叫他去买红糖,他买了白糖回来,他妈骂他,他摇摇头道:“红糖白糖不是差不多吗?”
他在学堂的时候,先生问他:“直隶省的西边是哪一省?”他说是陕西。先生说:“错了。是山西,不是陕西。”他说:“陕西同山西不是差不多吗?”
后来他在一个钱铺里做伙计,他也会写,也会算,只是总不精细,十字常常写成千字,千字常常写成十字。掌柜的生气了,常常骂他,他只是笑嘻嘻地赔小心道:“千字比十字只多一小撇,不是差不多吗?”
有一天,他为了一件要紧的事,要搭火车到上海去。他从从容容地走到火车站,迟了两分钟,火车已开走了。他白瞪着眼,望着远远的火车上的煤烟,摇摇头道:“只好明天再走了,今天走同明天走,也还差不多。可是火车公司,未免太认真了。8点30分开,同8点32分开,不是差不多吗?”他一面说,一面慢慢地走回家,心里总不很明白为什么火车不肯等他两分钟。
有一天,他忽然得一急病,赶快叫家人去请东街的汪先生。那家人急急忙忙地跑去,一时寻不着东街汪大夫,却把西街的牛医王大夫请来了。差不多先生病在床上,知道寻错了人,但病急了,身上痛苦,心里焦急,等不得了,心里想到:“好在王大夫同汪大夫也差不多,让他试试看吧。”于是这位牛医王大夫走近床前,用医牛的法子给差不多先生治病。不上一点钟,差不多先生就一命呜呼了。
差不多先生差不多要死的时候,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活人同死人也差……差……差……不多……凡是只要……差……差……不多……就……好了……何……何……必……太……太认真呢?”他说完这句格言,方才绝气了。
他死后,大家都很称赞差不多先生样样事情看得破,想得通,大家都说他一生不肯认真,不肯算帐,不肯计较,真是一位有德行的人,于是大家给他取个死后的法号,叫他做圆通大师。
他的名誉越传越远,越久越大。无数无数都学他的榜样。于是人人都成了一个差不多先生──然而中国从此就成了一个懒人国了。
10、聂鑫森《同 学》
这两个人是初中时的同学,都快六十了,白发已经悄悄地漫到了鬓边。
一个叫杜小牧,一个叫王胜臣。
杜小牧是市文化局的专业剧作家,一生中写过十几部话剧,演出后,得到过几次文化部颁发的剧本大奖,在戏剧界名声很响。剧本上他署的是笔名“牧字”,以放牧文字为乐,因此不熟悉他的人,不会把“杜小牧”和“牧字”联系到一块。他原先住在文化局那个大院里,谁都知道他是干什么的,那些目光里所包含的内容相当复杂,尊敬也罢,嫉妒也罢,都让他很不舒服。因此他从城西搬到了城南,住进了吉平山庄。这个中等的住宅区,没有谁认识他。他一直想写一部关于社区生活的话剧,这样就可以早早晚晚与人平等地接触,以便积累素材。
王胜臣初中毕业后,随父母去了外省,在那里的工厂当了几十年工人。因为儿子大学毕业,招聘到这里的一家电脑公司当总经理助理,王胜臣也就落叶归根回到自己的出生地,并在吉平山庄买了套房子,等待着成了家的儿子给他送一个孙子或孙女来。从外表看,他比杜小牧显得老相,额头上的皱纹很深很密;一双手的指头又粗又壮,上面覆着一层老茧。
吉平山庄面积很大,住户很多,有上班的,也有不上班的,谁也不知道谁的根底,谁也不会和谁去套近乎。
杜小牧和王胜臣是在一个月前的一个早晨,大概六点多钟的样子,在一个小花园窄窄的石径上蓦然碰面的。杜小牧当时正在心里推敲一部即将上演的大型话剧的内容介绍,走得很慢,当他感觉到对面走来一个人时,出于礼貌,避让到石径的边沿上。但对方并没有很快地走过去,而是停下了脚步,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请问,你是杜小牧吗?”
很久没有听见有人直呼“杜小牧”了,而且在“杜小牧”的后面,没有加上“老师”“先生”之类的连缀词。杜小牧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久远的亲切,连忙说:“我是。你……”
对方一拍他的肩膀,说:“我是王胜臣,你初中的同学,和你同班同桌,你认不出我了?”
杜小牧说:“嗯。不过,你说你是王胜臣,我倒是越看越像了。”
他们在一个紫藤花架下的长椅上坐下来。
“杜小牧,你退休了?”
“没哩。不过,不怎么去上班了。你呢?”
“退了,一月也有六七百元的退休金,够用了。当了一辈子的工人,该歇口气了。你在什么单位工作?”
“文化局,抄抄写写了几十年。”
“那有什么意思!我原先的那个工厂,几千人哟,上班热热闹闹的,像赶庙会。”
接着,他们又谈起各自的老伴和孩子,然后又把话题转到初中时代的校园生活。
“杜小牧,那时候我的作文比你写得好,我还喜欢写旧体诗,你记不记得?”
“记得。班上那块黑板报,由我们两人包着写文章,包着用粉笔抄上去。不过,我的字比你写得好,是不是?”
“是的。我记得你父亲是个中医,毛笔字写得蛮漂亮,你从小就练字习帖。”
一个小时过去了。王胜臣说,他该去买菜了,要不老伴又该埋怨他了。杜小牧也说要回家去抄一份材料。他们约定早上和黄昏在这里碰面,一起散步,一起聊天。
一个月很快地过去了。
这一个月呀,王胜臣谈了许多杜小牧不甚熟悉的工人生活,谈了许多在西北地区的见闻,听得杜小牧不停地点头。这使王胜臣有了一种满足感,甚至觉得杜小牧有点呆有点迂,活得很窝囊,怎么混成这个模样?更让杜小牧佩服的是,王胜臣很容易与人拉近距离,住宅区的不少人他都认识,而且彼此间谈得很投机。王胜臣又把这些人一一介绍给杜小牧,“这是我的初中同学,本份人,在文化局抄抄写写一辈子,不容易!”
杜小牧忙站起来点头,上前去握手。
王胜臣笑了,笑得很得意。
这天下午五点来钟,杜小牧写完一篇谈话剧创作的文章,忙收拾好资料和文稿,准备下楼去。老伴提醒他:“六点钟准时回家,吃饭、换衣,今晚是话剧公演的头一场,电视台要直播,市委领导都去看戏哩。七点正,有车来接,你可别误了!”
杜小牧突然烦恼起来,说:“我都看多少遍了,还要看!杨局长说,我不能不去陪,不去,别人会说我的闲话。烦!”
杜小牧气冲冲地走了。
还是在那个小花园,还是在那个紫藤花架下。杜小牧和王胜臣,不,还有另外几个新朋友,痛痛快快地聊天。杜小牧很快活,把晚上看戏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七点过十分的时候,花园外的那条水泥路上,驰来一台黑色的小轿车。车门开了,首先下车的是杜小牧的老伴,然后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
“老杜,杨局长接你来了。”
杜小牧只好站起来,向王胜臣和大家挥手告别。
老伴说:“怎么没个记性,今晚你要陪市委领导看戏哩,人家杨局长亲自开车来接,我一想,你准在这里,就领着杨局长来了。”
杨局长响亮地喊道:“杜作家呀,贵人多忘事,哈哈。”
杜小牧看见王胜臣脸上的笑意全没了,目光忽地黯淡下来。其余的人也默不作声,好像是话剧中的“静场”。
杜小牧说:“王胜臣,对不起,我先走了。明早,我们还在这里见。”
说完,朝那台小车无力地走去……
第二天早晨,杜小牧急急地赶到小花园的紫藤花架下。
王胜臣没有来,其他的人也没有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杜小牧孤零零地坐着,抽了一根烟又一根烟……
11、申 平《记忆力》
这班老人家都已年过六旬了,这日却突发奇想,要搞小学毕业50周年同学会。
50年,整整半个世纪。岁月的风霜早已染白了他们的头发,揉皱了他们的面庞,如今他们再见面,彼此还能认得出来吗?
发起者却说:这次聚会的意义恰恰就在这里。我们就是要考验一下每个人的记忆力。看他是否把珍贵的少年友谊埋藏心底。
于是就打电话,发通知,足足折腾了半个月,还真的把人给弄齐了。全班除4人提前去另一个世界聚会以外,其余41人都答应一定来,一定来。
聚会选在一家酒店的一楼,门口挂了标语和彩球,显得非常隆重。来得最早的当然是几个发起者。他们发现,这家酒店的服务真不错:门外有侍应生开门;一进大厅,服务员又把热毛巾递了过来;还有一个提着篮子的小老头,给每个人都发一包纸巾。显然,这是为他们流泪准备的。发起者连连赞叹:好,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一会儿,同学们陆续来了。每一个人的到来,都会引发一阵激动。大家先是静静审视来人,然后突然有个人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于是就是一阵欢呼,一阵热烈拥抱。也有一些人无论如何认不出来了,岁月把他们打磨得太厉害了。但当他自己一报家门,大家马上又把他想起来了。这种激动就更热烈,因为其中还包含着惊喜。
想想吧,50年一聚,这容易吗!人生会有第二个50年吗!昔日的少年,今天的老人,你拉着我的手,我搂着你的腰,说啊、笑啊、哭啊……那场面真的是太感人了。
那位小老头发给大家的纸巾真的派上了用场,而且有人发现,这个小老头竟然也被他们感动得热泪纵横。
他也使用了篮子里的纸巾。
激动过后,发起者开始清点人数,发现已经来了40人,就差一个人没有来了。大家都在询问:他是谁呢?那个提着篮子的小老头此时突然放下了篮子,他走上前来说:是我啊,我是第一个来的呀,可是你们谁都没有把我认出来啊!
唰地一下,众人齐齐地把惊讶的目光向他射去:你?你是谁啊!
小老头在40双眼睛的审视下有点发窘,他急忙挺了挺腰,大声地说:我是陈大福啊,你们再看看、想想!
发起者赶紧去查名单,果然有陈大福这个名字,可是……40双眼睛又从头到脚把他审视了半天,结果仍然找不到半点“同学”的影子。
有个发起者忍不住说:你不是酒店……干这个的吗?他指了指他的篮子,接着他又说:你别开玩笑,我们可是同学聚会……
小老头就显得有点着急:我知道是同学聚会,这种事情谁会冒充啊。我明明就是陈大福嘛,你们睁大眼睛好好认认嘛!小老头随后有点委屈地嘟哝道:这纸巾是我自己给大家买的,酒店还管你这个!
于是40双眼睛再次聚光,恨不能看穿了他的骨头。可结果还是失望地摇头。
小老头这回可真有点急了,他急赤白脸地说:你们的记忆力……怎么这么糟呢,你们仔&&&&&&
细回忆一下,那时咱班每天是谁最早来搞卫生的?
众人一齐做冥思苦想状。
小老头说:你们再想想,学校开运动会,是谁给你们看衣服,是谁给你们打开水,班里组织劳动,又是谁干得最卖力气……
众人仍在冥思苦想,仍然半信半疑。
小老头又说:你们再回忆一下,班里的垃圾每天都是谁抢着倒的?
突然有一个女同学尖叫了起来:哎呀,我想起来了,他的确是陈大福,他是我们的同学啊!
众人就一齐把目光投向女同学,显然希望她拿出证据来。
女同学就有点兴奋,她说:大家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他偷了学校附近农民的地瓜,让人家抓住,押到学校门口来示众……
噢——!众人齐发一声喊,他们的记忆闸门一瞬间呼啦啦全部打开,现在再看陈大福,怎么看怎么都像他们的同学了。
但是此时的陈大福却没有半点兴奋,他反而像中了枪一样痉挛了一下,他张大嘴巴,面部扭曲,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大福慢慢转过身去,提起他的篮子,摇晃着向门外走去,任凭后面喊破了嗓子,他也没有回头。
12、刘靖安《敲 雪》
睡到半夜,忽然觉得好冷。也许,外面下雪了。我想。我蜷着身子,强迫自己再睡。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屋前屋后的惊叫声。睁开眼,天亮了,透进屋的亮光,冷冷地泛着朦胧。
好久没见过雪了!我顾不上睡觉,一骨碌爬起来,小跑着跨出门。屋檐下,我极目远眺,整个世界全是一片白,白得晃眼。慢慢收回目光,我就看见了父亲。
父亲站在屋对面的小路上。他眼下,是一丛一丛的雪枝。我知道,托着雪的,是密密麻麻的树枝。每到春天,那些树枝就开出一堆一堆的杏花、李花、桃花,五彩缤纷的,像一片花的海洋。花一天一天地谢了,青涩的果子藏在绿叶间,一天一天地长大了,泛红了。父亲的笑容也多起来,有时不知不觉就到了树下。开始,父亲轻轻掰下枝丫,寻找枝叶间还没完全长出来的果子,偶尔发现米粒大的一颗,也要小跑回家雀跃着向全家人报喜;后来,父亲就踮着脚尖,痴痴地看,痴痴地闻,即使枝丫垂到眼皮下,也舍不得动一指甲,生怕惊跑了它们。果子渐渐成熟了,父亲停了农活,从早到晚蹲在树下守着,守着我们的“书本”。我们兄弟多,家里又没有其它收入,读书全靠它。到了上市季节,父亲就在树下铺几床棉絮,说这样落下的果子就不会摔烂,能卖个好价钱。卖果子的钱,父亲一分一厘也不花,全存着,刚好够我们读一年书。所以,只要我们目不转睛盯着父亲担子里那些红嘟嘟的杏呀、李呀、桃呀的时候,父亲总是拍着我们的头说:“馋了吧?这可吃不得,它是你们的书本啊,不想读书吗?”我们一起点头:“想读!”“还想吃吗?”“不想!”我们一起咽口水,狠狠摇头。从此,我们就把那些杏呀、李呀、桃呀叫书本了。
可是,这不是果树开花、结果的季节呀,父亲看那些雪树做啥呢?我很是不解。
我朝父亲走去。踩着积雪,吱吱地响。雪挤进鞋里,有一丝浸骨的寒意。眼前,是一串深深的脚印,我想那应该是父亲的,我仿佛听到了父亲踏着积雪的声音。鞋里的雪越挤越多了,我只好把脚放进父亲踩出的脚印里。我腿短,父亲步与步之间拉得很长,看样子走得很急。尽管这样,三个脚印我还是能踏中两个。因为雪被踩实了,挤进鞋里的也就少多了。
走到父亲面前,父亲看了看我,说:“星期天,多睡会吧?”
我不回答父亲的话,不解地问:“你看这树干嘛?春天还早。”
“真的还早么?快了快了!可是——”父亲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忧郁,“这雪太大了,你看,树枝压断了好多。”
我细细一看,真的,一些断枝落在地上或是横在树上,全被雪掩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回去拿根竹竿来吧。”父亲沉吟了一阵,对我说。
我怔了怔,一下子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于是,忙不迭地回家找来一根稻田里赶鸭子用的长竿。父亲站在树下,竹竿伸到枝头,慢慢地,轻轻地把积雪一点一点敲下来……几十棵果树,父亲整整敲了一个上午。父亲回家,头上、脸上,身上,全是雪。给体温融化的雪水,湿透了父亲的衣服。我连忙烧起一堆旺旺的柴火,父亲骑在火上,还在瑟瑟发抖。
这天晚上,父亲问我:“今晚还会下雪吗?”
“下呀,老师说‘瑞雪兆丰年’,下得越大越好!”我说。
“我娃儿有长进了,好,那就下吧!”父亲抚摸着我头,频频颔首。
晚上,果真又下起了大雪。父亲怎么也睡不着,他耳朵支楞着,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睡呀,你怎么了?”母亲不耐烦了。“你懂啥?这叫听雪!”父亲的声音很大,传进篱笆墙另一边的我们的耳里,我和弟弟就吃吃地笑,笑父亲不会用词,雪,是能听的么?
半夜,父亲突然翻身跳下床,惊醒了我们。我们问他怎么了,父亲说:“我听到树枝又断了,一声连一声,我得敲雪去。”我们说这么远,听不到,你那是幻觉,睡吧睡吧。可是父亲不理会我们,拖着竹竿,打着手电就出了门。我们穿了衣服撵出去,在屋檐下看见的已是一束在树下晃来晃去的亮光了。看了一会,冷得不行,我们只得跑进了被窝。
天亮,父亲回家,把我们全都摇醒,高兴地说:“一根树枝也没断,你们又能上学了,又有书本了。”父亲的牙齿咯咯直响,磕得不听使唤。
第二天,父亲就病了。
冬天完了,春天来了,夏天也来了,杏呀、李呀、桃呀,比哪一年都大,都红,父亲的病却一直不见好转。我挑了两个又大又甜的桃,捧到父亲床前,说:“爸,你尝尝,好甜呢!”
父亲挣扎着撑起身子,劈手打掉我手里的桃,怒气冲冲地吼:“谁叫你们吃?这是你们的书本哪!不想读书了?”
“想!”我哭着说,“我们没吃,只想你吃一个,你的口味不好!”
父亲叹了口气,拉过我,给我擦了一把眼泪,说:“拣起来吧,我吃一个!”
我看见父亲咬了一口桃,父亲的眼泪也一下子流了出来。
13、非花非雾《再生缘》
宋都汴梁的街衢与瓦肆之中,流传两样绝技:活画、汴绣。
北土街段氏活画是汴京一绝。段家独苗段璞,幼年读书,过目不忘,九岁便做了秀才,有神童之称。十九岁时,父母相继亡故,他心中忧戚,立志只读书不求功名,要把祖传的活画手艺做得精益求精。
徽宗时,宋朝早已被辽、夏搅扰得疲弱不堪,金人的势焰又腾腾而起,边地不时告急,靖边的文官武将死亡无数,需要铨补。朝廷下令学中的秀才一律出来应试。
段璞无奈,只好出来应考。他唯恐得了功名,违了志愿,三场下来,都是草草了事。不想文章的造诣,也如棋艺与酒量一般,低的想高也高不上去;高的想低也低不下来,殿试竟然入了三甲,等候任职。
汴京城有一位姓官的大臣,收养一个女儿叫红翡,美貌无比,性子温婉平和。她识字不多,却从官夫人处学得刺绣绝技。
红翡依徽宗《牡丹图》描样刺绣,手法精妙绝伦,堪称极品。官大人买通张太监,献绣品给皇上,并极言红翡貌美。徽宗便动了心。
辽军突然兵临城下,汴京闭城两月,直到援兵赶来解了围,徽宗才舒了一口气。张太监试探纳红翡入宫的事,他惊魂甫定,挥手道:“让她在民间找个合适的人家吧。”
官大人得了这个回信,便把红翡许给段璞。
成亲之后,段璞看妻子善解人意,不以姿容艳冶掩其性格之端庄,喜出望外。红翡也喜爱段璞才思敏捷,古道仙风。二人每日做画刺绣,自比双鹤相戏,离世离尘,发誓永不分离。
徽宗偶然对着红翡绣的《牡丹图》,慨叹一声,向张太监问起她的下落,张太监讲了红翡段璞才子佳人的姻缘,徽宗惋惜道:“如此尤物,寡人无份,却便宜他了。”张太监看着徽宗脸色,点了点头。
宋朝向金交纳岁币之期到了,张太监就指使户部把这差事委派给段璞。
段璞只说完成这项危重使命,也算为国尽了忠义,回国后,辞了官,与红翡在市井街衢安逸度日。
段璞与红翡依依而别,一路风尘,把岁币解入邻邦。果然像往年一样,金人故意说钱银亏缺,扣押使臣,施尽折磨,索逼钱财。
红翡打听到了段璞的情形,变卖自己珍藏的刺绣精品,典押段氏祖上的一份房产,把钱寄到边地。自己带着丫头,在土街巷口租一门面,开了绣坊,维持生计。她铭记与段璞的誓约,挂出匾额:“鹤归绣纺”,祈盼段璞尽快转回来。
段璞半年后返京入城,依照律例,径直持节进殿复旨,正遇徽宗与大臣议定“联金抗辽”。有大臣风闻徽宗忌讳段璞,便上奏说段璞押运岁币有方,可直接委派他监押军饷。段璞领旨即日登程,不敢羁留片刻以误战机。
红翡听说消息,匆匆赶来,却见旌旗已远,烟尘渐落。怔忡半天,泪下不止。
边关征战一连几年,终于侥幸成功,把辽人灭了。班师之日,恰好又遇着给金人纳币的日期。张太监望着徽宗凝神牡丹绣品的脸色,奏上一本,给段璞升官加爵,让他不必随军返京,就在边境等候押岁币的队伍,总理向金国进贡事宜。
段璞接旨,心痛惊呼:“团圆又成一梦”。他押岁币一入燕京,果然立即被扣下。他沉下心来,在金国燕地熬受日子。金人见在他身上已逼不出钱财,就把他当个闲人软禁着。清静无事的日子,段璞技痒起来,一心一意,做起活画。他裱出来的活画,不仅在暗处能看到荧光闪闪的菩萨、财神,随着光线的强弱,那些元宝、钱币会变幻出纷纷坠落的动感效果。
八年过去了,段璞颠沛流离,思念红翡,已是灰发苍颜。听说徽、钦二帝被掳至燕京,急急前往拜见故君。徽宗问起姓名,才知道眼前这位便是段璞,心中懊悔不已:八年来,从未见过红翡、段璞之面,竟听任臣下作为,使二人生生隔离。当年自己就是纳了红翡入宫,现在也一样送入金人之口了。江山不在,小儿女恩怨何存呢?
段璞请求徽宗准他辞职为民,徽宗当即应允。金人此时已视中原为囊中之物,为拢络人心,放还那些扣押的使臣。
段璞回到汴梁。故居物也不是,人亦全非。忽见土街巷口有一处旧屋门脸洁净,上悬匾额“鹤归绣坊”。鹤归、鹤归,段璞在心中品味,一去八年,仿佛再世为人。
门里一女子对户而绣,容颜清丽,素衣青裙。仔细分辨,果然是红翡。
“段……”红翡向外打量了许久,终于从灰发苍颜里认出段璞,出门相迎,一问再问:“不是梦吧?不是梦吧?”
14、杨海林《鬼 手》
商槐读书未成大器,眼看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家里人这才慌了神,想让他好歹学一门手艺糊口。商槐叹口气说,手艺倒是现成的,只可惜治国平天下的抱负,恐怕是难以实现了。
原来商槐读过很多古器物鉴赏方面的书籍,自信凭一双慧眼即可谋得一份差事。
家人为他找了一个古玩店,叫怡雅轩,不大,只有一间门脸。商槐袖着手在门外转了一圈,嫌寒碜。怡雅轩的老板本来碍于他父亲的面子,有照顾他的意思,没料到商槐不识抬举,就揶揄他说,你要见大世面,为什么不去聚珍轩呢?
商槐拱拱手说,麻烦您给引个路。
竟真去了。到了聚珍轩门口,商槐伸长脖子往里一望说,好画呀!聚珍轩的老板李淳风正和怡雅斋老板寒暄,听商槐这么说,就知道商槐是看见了板壁上的那幅立轴,便叹息道,是幅好画,可惜没有题款,难知作者是谁啊……
商槐摆手说,此画粗笔浓墨,略施杂彩,应是五代时徐熙的“落墨花”笔法。这种笔法,后世摹仿者颇多,然无一人能达到形神俱足的地步。此画风格超逸峻拔,野趣横生,应是徐熙真迹无疑。
怡雅斋的老板撇撇嘴说,这个大家都懂,然而古玩界的规矩,没有确切题款,纵然是真迹,也难卖个好价钱。
商槐笑笑,指着画中一块污渍说,这下面是徐熙的钤印。若除去污渍,不就可以说清它的作者了吗?
哦?李淳风伸头来看,污渍之中确有一点微红,却辨不出是否真的是钤印。
这好办,用火烧去污渍,钤印自会出来。
对。商槐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取出一点粉末撒在污渍上反复揉搓,及至那点粉末全渗入纸中,这才笑笑说,烧吧,烧坏了画我赔。
李淳风战战惊惊地划着根火柴,画上有一点靛蓝的火苗冒出来,就像盛开的一朵花。过了一会儿,污渍褪尽,泛黄的宣纸上果真有了一块钤印,仔细辨认,竟是“臣徐熙印”。
商槐在聚珍轩做了二十年掌柜师傅。那年,替李淳风收了一件彝器,说是周代古物,后以十倍的价钱卖与了天津的一个玩家。李淳风请商槐喝酒,至半酣,商槐说,李兄啊,这次我看走了眼。那件彝器,可能是赝品。
李淳风一愣。
商槐说,铜器入土千年,如是真品,颜色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午时纯清如铺翠,子时稍淡……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了。
李淳风问,那你为什么又买下了?
商槐说,卖彝器的那人是个革命党,我是想帮帮他。
李淳风安慰他道:没关系的,纵然是赝品,也已经以十倍的价钱卖出去了,于我并无损失。
商槐说,你是商人,你是商人,只要能挣钱,眼中并无真赝之分。我就不同了,我是把它当一门学问啊。
竟自刺瞎了双眼。
从此闭门不出,偶尔也有人登门请求鉴别古器物,商槐便以手摩挲。商槐说手是人身上最灵异的器官,能与当初造物之人交谈,鉴别古物,眼睛是最没用的东西。
这年年底,清江浦来了两个日本浪人,带了一只瓷瓶请商槐鉴别。商槐抚摩良久,叹息道:画是真的,瓷瓶是伪造的。
日本浪人吃了一惊。
商槐说,瓷瓶上的这幅画是倪云林的山水小品不假,但不是倪云林在烧制器物时画上去的,而是造瓶的工匠在瓶胎上贴了他的画,使用药液使画上的颜料渗透到瓶体上,再涂釉烧制而成。自我双目失明后,这双贱手便被人称为“鬼手”,我的手告诉我,这瓷瓶的年代不足20年,连烟火气都没退呢。
日本浪人不服。商槐变笑,从屋里取出一只瓷瓶说,你们看看,像不像双胞胎?
日本浪人一时弄不清真假,便奸笑着说,既然两只都是假的,不如都毁了吧。一挥手,打碎了两只瓷瓶。
日本人走后,商槐对李淳风说,这两只瓶子都是国宝,我是不忍心哪怕一件落入外人手上,才这么说的呀!
李淳风顿足道,即使到他们手上,我们还有机会夺过来,可现在这两件国宝都碎了……唉。
整整一个月,商槐闭门不出。
岁末,李淳风去拜访商槐,却发现商槐已然长逝。
桌上,摆着两只古瓶,细看,竟无一丝修补的痕迹。再看,李淳风不觉流下两行热泪——那是当初被日本浪人毁坏的两件国宝啊!
15、立 夏《失意人酒吧 》
夜色中,酒吧的招牌并不显眼,但可韵一眼就看见了----失意人酒吧。
酒吧不大,人头攒动。可韵冷冷地看着他们或喝酒,或笑闹,或沉默,心想,真的都是失意人么?
一个沙哑的嗓音唱着略带颓丧的歌,酒精热辣辣地经过可韵的喉咙流到胃里,千疮百孔的心突然向外喷涌酸涩的液体,可韵哭了。郁积许久的苦楚随着眼泪尽情地释放,心情反而轻松了许多。从此,可韵恋上了失意人酒吧。
来得次数多了,可韵认识了黎明,他也是酒吧的常客。黎明有一张苍白秀气的脸,长长的手指,干净的衬衣,眼睛温和得像一池湖水。借着酒精的力,不爱说话的可韵变得特别想说话,她絮絮叨叨说着那段刚刚失败的婚姻,眼中一会儿起风,一会儿下雾,黎明可以坐在一边,静静地听一晚上。
黎明是个很有耐心的男人,跟可韵的前夫大不一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可韵的眼波在那池湖水里越来越沉沦。在可韵的心目中,失意人酒吧的招牌渐渐失去了原来的意义,成了快乐的所在。只有黎明偶尔不在的日子,可韵才真正像个失意人,独自端着一杯酒,眼里透出一丝一丝的迷茫。
黎明却从来不说他家里的事,可韵有时候小心翼翼地问,他也不回答,可韵却能感觉到他的忧郁像水波一层层地荡漾开来。可韵便认定他并不幸福,哪有一个幸福的男人会夜夜泡在失意人酒吧呢?
黎明的妻子出现在酒吧的那天,正好是可韵的生日,2月14日,那个女人像一阵疾风飘进酒吧,一杯血腥玛丽像狂风后的暴雨落在黎明和可韵的脸上、身上。
这场由伏特加、番茄酱、胡椒粉、柠檬汁组成的雨点迅速地激发了可韵的战斗欲,她对黎明说:“我们不要失意了,我们一起去追寻幸福吧。”这一刻,她分明看到黎明的眼中掠过一丝惊惧,但可韵已经狂热了,她似乎已经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幸福,那片宁静的湖水就是她未来憩息的港湾。
可韵在骨子里是个十分固执的女子,黎明越是消极她越是百折不挠。事情的进展却异乎寻常的顺利,那女人其实无心恋战,草草地就把战场拱手让给了可韵。
还未出征便已鸣令收兵,这让可韵感到一点点失落,但令她高兴的是,黎明已完完全全成为她的,尽管她蓦然发现黎明对于她,其实还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满意地看着她的新家,已经被她打扮成静谧温馨的模样。最可喜的是她不用再忍受狂风骤雨般的抱怨和指责,那个叫黎明的男人是如此的平静温和。黎明要吃西式早餐,她把荷包蛋煎得嫩嫩的。黎明爱干净,她就细细地洗刷熨烫好每一件衬衣。而当她做完这些的时候,黎明总是微笑地对她说一声谢谢。
这让可韵有了一丝恐慌,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眼前的这个男人与她之间却似乎隔了千山万水。而且她竟然找不到和他交流的话题,如今再同黎明说她的前夫显然已不再合适,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黎明仍然一如既往的沉默,从来不主动说些什么。这个家,慢慢地沉寂、沉寂成了一潭静止的湖水。黎明的沉默变成了漠然,而可韵的心里的荒草,也疯长成了一片空旷。
相守既是煎熬,距离便成了逃避的诺亚方舟。黎明开始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在外流连,只在夜静时悄无声息地回家,缩在大床的一隅,像一条冬眠的蛇。
又是一个寻常得令人窒息的夜晚,停电了,可韵连拖沓的韩剧都没法看了,她在沙发一动不动地坐着,感觉自己正慢慢、慢慢地沉入湖底。她突地站起来,在衣橱中摸出宽松的T恤套在身上,走出了黑暗中的家。
失意人酒吧的招牌还是那么的不起眼,在热闹的街头沉默地立着。可韵进去,叫了一杯卡路亚。回头,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一杯兰姆酒。
那个夜晚,嘈杂的失意人酒吧,一个沙哑的嗓音唱着略带颓丧的歌。两个孤独的人,坐在两隅,对视了一眼,继续喝自己的酒,仿佛他们从来未曾相识过。
16、莫美《牛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夕阳西沉,红霞满天。
山脚下,小河旁,水田里,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未动,其实在动。
牛,和人,在耙田。
牛,是老黄牛,老了,力气衰了,走得慢,很吃力。
人,是年轻人,三十出头,身强力壮,但手艺生疏,有点忙乱,有点急躁。
啪的一声,年轻人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会用牛的人,一般不动鞭子。”
是一位老人的声音。
老人坐在田埂上,瞇缝着眼,抽烟。
年轻人是老人的儿子。
儿子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屁股一拍,走了,闯荡去了;开初几年,叫花子一样,慢慢地,混得人模狗样了,却又荡回来捣鼓。他和几个同龄人商量,要成立什么专业合作社,搞产供销一条龙,还要参加海选,竞选村委会主任。老人对那些新鲜玩意不感兴趣,但对儿子虚心学干农活却很高兴。一个农民嘛,会干农活,不管世道如何变化,都有饭吃,不会饿死。所有农活中,最难掌握的就是犁耙功夫。不会犁耙的农民,只能称为半农民。春耕开始,老人便手把手地教儿子犁田、耙田。草子田要三犁三耙,现在已是三耙了,耙过之后,就可以插秧。这次耙田,虽不是最费力气的,却是最见功夫的,要做到泥烂如浆,田平如镜,确实不容易。好在儿子悟性好,肯卖力,只是有点急躁,沉不住气。
“不要飘,压耙,带泥走!”老人大声叫道,“把泥带到前面的水凼里。”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
耙前便推满了泥。
老黄牛便走得更慢了。
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又打牛了!”老人说,“牛通人性。你老是打牛,牛就会反抗,就会怨恨。你要把牛当人看待,多和它讲话,它听得懂的。我只要哼一声,它就晓得是什么意思。”
儿子不吭声。
终于把泥带到父亲指定的水凼里。
“上来抽筒烟吧!”老人说。
儿子便吆住牛。
刚上田埂,老人便递上一筒卷好的喇叭烟。
儿子接过。
老人又为儿子点火。
儿子狠狠地吧了几口,咳嗽两声,吐了一口痰。
“我看哪,”老人瞇缝着眼,笑着说,“你不要去参与那个村主任的竞选。别人家族势力大,乡里县里都有靠山。你奈何不了他,选他不赢。瞎子摸屁股,看见一样。”
“我知道选他不赢。”儿子说,“但估计我得票也不会太少。给他一点压力也好,也许他会收敛一些,不那么为所欲为了。”
老人说:“他选上后,会卡你,害你。”
儿子说:“我不偷不抢,不犯法,他也奈何不了我。”
老人不再说话。
儿子抽完烟,又下田了。
“压耙,带泥走!”老人又在教导。
儿子便双手用力压耙。
耙前便堆满了泥。
老黄牛便走得更慢了。
儿子便又抽了老黄牛一鞭。
老黄牛挨了鞭子,并未加快步伐,而是回头望望,眼里盈满痛苦与无奈。
老人心疼了,对着儿子吼道:“只晓得打牛!老教不变!”
停了停,老人又说:“好在牛不晓得它的力气有多大。不然的话,人还驾驭不了它呢!”
儿子望了老人一眼,停住了。
老人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很有哲理。
儿子又望了老人一眼,翁声翁气地说:“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也许别人奈何不了你呢!”
老人立马收了笑容,呆住了。
儿子吆喝一声,又耙田了。
儿子把牛赶到田边,杠着耙先走了。
老人走进田里,用手舀水,在牛身上反复擦洗。老黄牛很是顺温,耷拉着脑袋,偶尔抬眼望望老人,满腹委屈的样子。
牛,和人,往家走。
牛,走得很慢。
牛,走得实在太慢了。
看来,春耕以后,只能杀了。
但老人舍不得杀。他和这牛的感情实在太深了。
那就卖了。
但卖后呢?还不照样被杀?
老人想想他的老黄牛,又想想他自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悲怆感,眼睛潮潮的。
山脚下,小河边,田埂小道上,一条牛,一个人,似乎没动,其实在动。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17、金晓磊《流过往事的水》
师范毕业前夕,与地球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父母没什么门路可走,不久以后,我这个堂堂师大毕业的高才生,便被我们的教育局"充军"到了家乡的一所小学。
去学校报到,发现居然是"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还是教过我的那六个老师,只是年纪变大了,而我却是"山不转啊水在转",一转又转回来了。六个老师都齐刷刷地在校门口迎接我这个曾经的得意门生。后来,老校长过来握着我的右手,左手拍拍我的肩膀,只说了句:欢迎你啊,小马!就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忽然觉得自己一肚子的怨气,被老校长的眼光给抚平了,像个小孩子似的喊了声:校长!
上班了,我听从父亲的叮咛经常帮着打扫办公室,或者去村里的水井挑水,为别的老师倒倒茶,老师们对我都赞许有加,唯独让我感觉奇怪的是以前读书的时候,校长的目光总是很慈祥的,但现在偶尔与他的目光相遇总让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因为老校长的目光,让我想起读师范时班主任经常说的一句话:要给学生一碗水,自己首先要有一桶水!所以平时我越发抓紧时间给自己"倒水"了。
两星期以后,老校长找到了村主任,说,小马这正宗的大学生刚毕业,好不容易分配到学校来,如果长期给老师和学生们挑水也是影响精力和工作的!是不是替学校挖口井,留点时间培养个人才啊?
用扫帚丝剔着牙缝的村主任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这事是一个星期以后,挖井的人来学校了,我才从别处听了个大概。
当两个满身黄泥的打井工挖到三四米的时候,还是没见一滴水出来,这在他们以往的挖井生涯里是比较少见的,所以他们就开始骂骂咧咧的,想放弃重新找个地方了。
老校长出现了。他捋起袖子拉上我就到了井边上,安慰着说,认准了的事就要干下去,会成功的。我这身老骨头来帮帮你们!
没过10分钟,底下那个人喊了起来,有水了!老校长笑着从口袋里掏出包"双喜"牌香烟来,给了他们两根,然后向我示意着走到走廊边,席地坐了下去。
来,抽口烟吧!
我拘谨地接了烟。老校长拿出火柴把两人的烟都点上了,自己心满意足地吸了口,对着太阳吐出了烟雾,有一句话也很顺口地跟了出来:小马啊,认准了的地,坚持着挖,总能挖到水的!你说呢?
我被烟呛得咳嗽着点了点头,侧头看到老校长笑了笑,把藏匿在他皱纹里的阳光绽放了出来。
时光也就在我像挖井人一样埋头"挖井"中过去了三年。接着,我意外地成了这所小学的校长。是老校长自己要求下来,把我推荐上去的。
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依然拎了个热水瓶去给老师们倒水。虽然昨晚我为了这"倒水"问题一宿没睡好,但可能是我多虑了,老师们的杯里有的刚自己倒过,满着;有的见我过去,连忙说马校长,我自己来。叫得我脸一下子就蹿红了,我赶紧朝老校长走过去。老校长的杯子也是满的!他一言不发地端坐着,额头的青筋像一条条蚯蚓一般趴着蠕动着。我红着脸拎着水瓶想走开的时候,老校长开口了:以后的水我来倒了,你就给学校多"倒倒水"吧!
时光真像这水一样又是三年了!那年年底,学校被评为"镇先进学校",我自己也被评为"镇十佳优秀青年教师"。这是我们这所村小历史上的最高荣誉了!
拿着锦旗刚回学校,下个学期就要退休的老校长过来拍着我的肩说,小马啊,祝贺你马到成功,也感谢你为学校争来的荣誉啊!
老校长说着话,眼睛有点红了。我却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好,刚想再替老校长倒倒水。今天,还是我为你倒最后一次水吧!老校长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似的已经提起了身边的水瓶说,以水代酒敬敬你!
我了解老校长的脾气,也不敢怎么推了,只好拿过茶杯,伸到了热水瓶的嘴巴下。
水,一点点满起来,满起来,后来居然满出了茶杯。我的手像被火苗舔了一下,连忙往后缩。
茶杯跌了个粉碎。
老师们一脸诧异。
老糊涂了,水太满会烫了手,碎了茶杯的啊!老校长道着歉,小马,没伤着吧?
我点点头,看到老校长的眼睛正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连忙对着老校长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18、何晓《李错拐娶妻》
李错拐卖街门的那天早晨,天才亮,侯团长就带了二十多个兵丁堵住了武庙街,一阵乱枪托把街门砸开之后,侯团长扯着李错拐的胸襟说:你今天就跟邹玉珍结婚,老子中午送人来,顺便当你龟儿子的证婚人,场面要热闹些啊。
全古城人都晓得,邹玉珍是侯团长打成都的时候,从学堂里抢来的。他前脚把邹玉珍带到古城,邹玉珍的表哥后脚就跟来了。表哥明里在洋人开的医院里当翻译,暗里居然想瞅机会把表妹领跑。侯团长是啥人?两只苍蝇飞过都不会让那只母的跑脱,还能容得下这个?不出一月,硬是捉奸在床,当即就一枪把表哥装满洋话的油光脑壳打开了花,然后还把尸体吊在西城门上,暴晒了三天,臭得那片城墙一个月都歇不住一只麻雀子。过后,有传言说侯团长还是一样的希奇邹玉珍,只是邹玉珍遭吓痴了,成天不说一句话。
李错拐还立在街心送客,他手下的那一帮子叫花子兄弟不等侯团长的马蹄声远,就"呼"地拥上来,直喊:恭喜!恭喜!百十来根讨口打狗的竹棒戳在青石板街面上,脆生生地响得惊天动地。左右街坊原本遭侯团长的人马吓得关门闭户,此时听到竹棒声,全都跑出来看热闹,相互问:出了啥子事哟?李错拐见了,立上街沿,抱拳拱手、嬉皮笑脸地高声宣布:兄弟我今天成亲,大家都来喝杯喜酒哦。说完,他转身往街门里走,走了两步,象是突然想起啥了,停下来对满院坝的叫花子说:快去请客吧,头头脑脑都要请到,请柬嘛,就老老实实说,时间仓促,来不及写。还有哇,赶紧把王老板请来。
李错拐虽说六岁就拜给叫花子当干儿子,在叫花子堆堆里混了二十多年,但却还是读过书的,所以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他开麻铺的爹直到死都舍不得把家里的先生辞了。只以为书读多了,错拐就会断了当叫花子的念头,安安生生接管家里的字号。却不想,没读书的时候,错拐不过施舍些剩汤,读了书之后,竟公然把叫花子带到家里来吃饭!再后来,甚至把家里的棉被、衣衫一样一样地往外拿,弄得南岳庙、东岳庙、王爷庙……哪里有花子哪里就有他李家的家当。老两口见独生儿子没有长望,相继被气死。没了管束,李错拐干脆放开手脚地操,只要高兴,隔三差五就把众兄弟弄来大吃一顿。不出一年,老本吃完了,他就开始卖房子,从后院往前院卖,现在连最后的街门都卖出去了!
买街门的,就是李错拐刚才让人去请的王老板。王老板是做桐油生意的,浑身上下也象抹了桐油一样的滑。他得了信,立马三步并两步地撵到李错拐面前,忙不赢地哈着腰说:恭喜啊!新房我来布置,外带一桌酒席!
一会儿,各路好汉回来,纷纷献上战果:张老板贺,压酒十担;赵老板贺,爆竹九响、酒席一桌……李家大院顿时人来人往,挂彩、贴喜、摆桌子、安椅子、上酒、送菜,热闹得象赶庙会。
正午,送亲的队伍到了,阵仗和早上差不多,只是多了一顶小轿。爆竹响过,侯团长大吼一声:下轿!
一双手,一双很白很小的手,随着这声吼叫从轿子里伸了出来,把轿帘掀了个缝,停了一会儿,一个女人从轿子里躬身出来,站到了众人面前。这个女人决不是一个美人,她个子不高,脸盘也不见棱角,但所有第一次看见她的人,依然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五官端正、苍白圆润的脸和笔直的腰肩依然标明了她高贵的出身;而她木然的眼光和绞在腹前的双手,却又明确地显示了她的处境。
短暂的平静很快被一声吆喝打断,侯团长用马鞭指着李错拐又一次吼到:她是你的女人了,去抱!
李错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一步走向邹玉珍。他是个臭乞丐,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洗澡没换衣服了,他身上的虱子怕是比这街上的人还多;而她是个小姐,是个阔太太,她白白净净,穿着崭新的大红的绸缎--李错拐一步一步地走,边走边想:我要抱住她,哪怕她立即抽出剪刀刺死我,我也要抱一下。但当他肮脏的手抱住女人时,女人却并没有抽出剪刀。李错拐惊喜地低吟一声:我抱住你了啊!
他原是自言自语。但他却分明听到女人在他怀里答应:哎。
这一问一答,除了他俩,再没其他人听到。
看他抱住她了,人们怀着各样的心情尖叫起来,侯团长更是万分得意,他下了马,径直走到主宾席上,宣布:开席!
坐在席上的人们既要喝酒、吃菜,又要时时留意侯团长拿枪的手,根本没心思关注新郎新娘。
在街门转拐处,李错拐抱着他的女人说:这个大院以前是我的。
&&& 女人说:哎。
李错拐说:现在这个大院不是我的了。
&&& 女人说:哎。
李错拐说:我们明天就要住到火神庙去了。
&&& 女人说:哎。
李错拐说:我拿棒棒,你要提蓝蓝哦。
&&& 女人说:哎。
李错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他看着怀里只会说"哎"的女人,终于忍不住哭了。泪流出来,把一张乌黑的脸都洗白了。(1820字)
&19、相裕亭《幌 子》
许泗有根蓝底、白方块格格的花领带,说是万主任送给他的。
许泗那时间是局里的公务员,负责会议室和万主任房间的打水、扫地,兼来客人时,倒个茶水什么的。
万主任有时也会夸他两句“小许不错”什么的。许泗很得意,言谈中,时时都能流露出他和万主任的那份感情。挺荣耀的!
后来,万主任提升公司副经理,调走了。
许泗还常念叨万主任对他的那些好处。尤其是提到万主任给他的那根领带时,许泗说得很动感情!说是万主任前年春天去日本,回来时总想着为他许泗带个小礼品。带什么好呢?万主任思来想去,给他带根领带吧。
于是,许泗就有了那根蓝底、白方块格格的花领带。
说起来,这也算不了什么,整天跟着领导鞍前马后,领导人偶尔出国一趟,给下属带点小礼品,正常的。话说回来,即使带的东西再多,也花不了他个人的钱,公家报销就是了,何乐而不为呢!
问题是许泗受宠若惊,整天炫耀在嘴上,好像万主任(现在是公司副经理)对他有什么厚爱似的。弄得新来的主任都不好使唤他了。
有几次,新主任真想给他个“位置”,打发他走算了,又考虑他和万主任的那层关系,没好急着动他。万主任调到公司里,正是新任主任的顶头上司,有些事情操之过急,势必会带来负作用。某种程度上讲,有许泗和万主任这层关系,没准对局里还是一件好事。
新主任对许泗仍旧很关爱。
这天,公司来电话,说万经理要回局里看看。可能是那根领带的作用,头天晚上,新主任就跟许泗说:“明天万经理要来,你不要外出好吧!”
那语气是很温和的,想必是要许泗到时作陪。
许泗呢,也很高兴!当晚回家,还把这事儿说给了妻子听。
妻子出主意,让许泗明天一定要带上那根领带,以便跟万经理套套近乎,创造个晋升的机会。
许泗笑,说女人鬼点子还真不少,但他答应按妻子的吩咐办。
……岂料,次日许泗酒后进家,领带不在脖子上,竟然揣在内衣口袋里。  
妻子纳闷,质问许泗:
“哎!万经理给你的日本领带呢,你怎么不带上?”
许泗酒后吐真言,告诉妻子说:“那领带……是万经理调走后,我在他房间里打扫卫生时捡到的,怎么好在他万经理来时再戴上呢?……”
20、王海椿 《季哥的小木椅》
季哥是个老鞋匠,干活时坐的是十字帆布兜小凳子。回到家,他只坐那把榆木小凳子。
季哥是六十年代来到这个南方城市的。他年轻时游手好闲,又爱阔绰摆谱,偏生在一个穷家,结果就做了扒手。有一次失手,被警察捉住了。在被关着的那个夜里他逃了,一路流浪,最后到了南方。他是不敢再偷了,就做了个鞋匠。他并没学过修鞋的手艺,可这实在也不是太难的技术活,他边干边摸索,总算在这个城市立住脚了。
那时候,城市的外来人还很少,即使有,也都是外地分配工作来的。季哥想成门亲事,可那些端铁饭碗的姑娘,哪有他的份儿。外来妹倒不是绝对没有。巷里那个烧饼摊,就有个姑娘。他每天早上都去买烧饼,就和那姑娘熟了。季哥人长得帅,那姑娘对他好像有那么点意思。但就在这节骨眼上,有人给季哥介绍了个媳妇,是巷里的诸家的。诸家老两口,季哥认识,都是普通朴素的工人。他们有一个女儿,有点痴呆,走路是斜着身子走的,还使劲地晃着一只膀子。
季哥在心里盘算,想在这里彻底待下来,必需有个依靠。他租的小屋,阴暗,潮湿,还时不时受到盘查。诸家显然不是大树,但足以使他在这个城市留下来,安全地生活。
虽然那个烧饼姑娘很水灵,但他要从实际考虑。于是,他同诸家姑娘成了亲。
自逃出后,他没有一天不想家。在这里他隐姓埋名,说他姓季,街坊邻里都称他季哥。一晃十多年过去了,那点小案子已算不上什么事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了。可他手头并不富余,修鞋只够衣食,并不能发财。再加上有了这个媳妇———为了使家人放心,他已写信说他在这里成了家,娶的还是城市女人,但他显然不愿意把这样的媳妇带回家,让人们知道自己娶的是这么个城市女人。
他想等两个孩子大点带着孩子回趟家。孩子终于大了,他带着他们回到了家乡。门前那棵老榆树,还是那么郁郁葱葱,他抱都抱不过来了。他小时常爬上去掏鸟蛋,采榆钱……父母见孙子都这么大了,很高兴,可见不着儿媳总归是个遗憾。母亲一个劲地说,下次回来一定把媳妇带上。不知为什么,他隐瞒了自己在南方只是个鞋匠。有人见他花钱不是那么阔绰,怀疑他说娶个城市女人是吹牛。有好事者总是设法向他的孩子探问他们的母亲。还有个邻居向他借钱,他拿不出那么多,邻居怀疑他是不肯借。故乡的亲切和温暖被猜疑稀释了。他当时就决定,以后是断不再回来了。
其实,他依然是那么想家。多少次回到梦里,他又踏上故乡的土地。那窄窄长长的村落,那长满野草的田埂,大雨中的蟾蜍,晚风中的蜻蜓……
弟弟准备把家里的老宅子拆了,到别处建房,打电话问他有什么意见。他问,那棵老榆钱刨吗?弟弟说,刨。他说你把那榆树寄一段过来。弟弟不明白他要一截榆树干什么,反正是给他寄来了。
季哥买来锯子,斧头,凿子等,用这个树段,做了一把椅子。尽管有点粗糙,季哥很满意。椅子很小,椅背刚刚顶在腰部。从此,他回家就往这个椅子上一坐,喝茶,抽烟。
这个小椅子,是他亲近故乡的唯一方式。坐在椅子上,他听到了故乡的风雨雷电,看到了故乡的星月流云。各种各样的情感在心里交结、纠缠。季哥有时想,故乡真是一把柔软的刀子,时时在准备刺你的心脏,使你流泪、流血。
不管岁月如何更替,季哥永远坐在巷口那株老榕树下,腿上放着块脏兮兮的围裙,低着头,补着一双双破鞋子。有时闲点,有时忙点,但大体上没有天翻地覆的变化。过去,穿皮鞋的人少,现在穿皮鞋的人多了,他的生意也没见怎么好。
有时做活累了,他直起身,站在老榕树下,向家乡的方向眺望着,眼里有说不尽的苍凉。
季哥老了,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了,有一天终于倒下了。儿女根据他的遗愿,用那把小椅子给他做了骨灰盒。
一把椅子,又变成了个木盒子,这就是季哥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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