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见野兔子的做法好,不好意思

内蒙古调研手记
内蒙调研手记
前面:这个调研是在2012年的夏天,这个手记写了快一年半。最前面和最后面的文字几乎也相隔了一年半。里面有些文字是调研当时就写好的,有些则是后来根据当时记录的关键以及一些照片和回忆写的。中途看何伟的《江城》、《寻路中国》以及后边看《羊道》系列,在这之中应该都有一些影响。这是趟美好的行程,虽然在过程中有时候几乎快要绝望。但也知道凡是经历过了大概也就不怎么难了。最后,谢谢所有!
& 一、火车上的清晨
四点左右,天已经大亮。天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打在我脸上,让我几乎怀疑已一觉睡过头,早至了早晨八九点的光景。然而一看手机显示的时间,竟还未至5点,让我略感意外。但再想睡觉已是不能,窗外的平原景色将我牢牢吸引。
东边的天际正由蓝泛白,朝霞的光在大地上铺陈开。平原地势让景色在视线中一览无余,些微的坡度起伏宛如平静大海上的微澜,平缓而坚定。广袤的土地上,稀松地覆盖着绿色,偶尔有人家,以及两三只牛马。视野的尽头才有连绵的山坡,极低,极缓,也极缠绵,安静和缓地坐落在那里。在这开阔的景色中,天空蓝的很随意,也是极淡。一辆列车交错而过,混杂了快速的光影。旅途中常让人觉得恍惚的是时间和空间上的同时迅速更迭,而在路上的感觉也总让我保持难得的清醒和兴奋,头脑中思绪漫天,只觉得这崭新天地为我也注入了无限活力,无限情思,无限期许。
霍娜说这里并不算是草原,但已足够我稀奇一阵儿。转而列车驶到山峦的背面,霞光下山峦的轮廓仿若敞亮世界里的一个黑色剪影,静谧而深沉。我对面的卧铺,是一个大姐带着不足周岁的孩子。似乎我的每一趟出行都难免遇到这样的角色——母亲和孩童。那大姐穿黑底红花的绸子上衣,搭七分的窄脚牛仔裤,土黄色的脸颊上带着日光久晒的潮红,脖间套一串白色珍珠,圆润得扎眼,粗黑的头发细细地挽个髻,松松地搭在脑后,是个腼腆但友好的农村妇女。同行的刘高帅则一直逗弄着大姐怀中的孩子。那孩子是九个月大的女孩,还留着光头,眉毛是两条细长的褐色,黑眼珠像葡萄一样圆且水灵,面庞白净柔嫩,颊上的肉拉得嘴角都向下弯着,到下巴处又呈了尖尖的瓜子型,笑起来“依依呀呀”,眼睛眯得像一泓弯月,流光溢彩得厉害。大姐只是在旁边笑看着同行几个伙伴逗弄小孩,间或插点话。
越来越多的人起来了,车厢变得热闹。
内蒙古的日光和北京相似,都明亮晃眼得厉害。打在人身上像是要灼烧起来似的火辣。而四周的空气又是干冷的,吸到肺叶里都凉得紧,燥得慌。人仿佛处于冰火两重天。下车之后,那空气更是浸得我浑身发凉。太阳光烤在身上又是炙热的疼,也许正是夏日北方的清晨,让我第一次领略了这片土地的不羁与苍茫。集宁的车站并不大,或者说有些小,站台上显得冷清。我们在车站周围的一家小店吃了早餐,菜单上的吃食花样不多,较南方的精致显得尤其粗糙,有包子、混沌、疙瘩汤、酸辣粉等,呈上来的紫菜汤表面浮着金黄的油,苍蝇在店内不停地飞舞,伺机停留在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上面。招待我们的大哥话并不多,但很友好,几个人解决了一段早餐,还算便宜,于是在店内坐着商量了接下来的行程。
接待我们的许站长是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讲着并不流利的普通话,不太知道如何表达的时候便和善地冲我们笑。是一个典型的乡镇领导的形象。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涤纶裤,红黑的皮肤下隐约有劳动人民的影子,同时却又有知书达理的文化人气质。这样的一个人会让你觉得普通而亲切,即便初识也不会有疏离感。因为劳动人民总是可亲的,他们的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质朴而纯真的,就算有时有猜疑与不耐的性格,那也是最单纯的表达。
三、这公路
一路坐车,道路在平地里蜿蜒伸展,这让我回忆起《春光乍泄》里黎耀辉独行的那一条路,也是曲曲折折,天地交融。总会有一条路,让你觉得无比熟悉。道路两边有乳白岩石,一块块错落在石地中,还有极细的电线和电线杆,在车窗外起起伏伏,是视野中难得的线条。偶有迎着阳光盛开的紫色野花,小巧地在飞尘中飘摇。间或几匹马在路边的草地低头吃草,悠闲而优雅,皮毛在阳光下无比油光水滑,尾毛也格外顺长,在身后拍打着蚊蝇。有时不远处的山坡上会有成群的羊,像白色的珠子洒落在黄绿色的山间,又隐隐地移动着,像一幅悠远宁静的画轴。
平原的道路虽然长且蜿蜒,但开阔的视野里能看见它九曲十八弯的延伸。这和西南地区绝对不同,高耸的山脉总是阻断所有的实现,而这里的公路则更像是大地的血脉,向天际延伸,带着无限希望与诱惑,显得婷婷袅袅,婀娜多姿。
& 四、杂想
八点的察右前旗,天空依然是浅淡的蓝,镇中心的小广场上是儿童的乐园,有充气的小型游乐场,捕鱼的小池子等。广场边上有许多烧烤摊和夜啤,不远处播放着别具民族风情的流行歌曲。
& 夜幕尚未降临,尽管一轮明月已悬于当头,然而这里人们的热闹生活才刚刚开始。
想来上午去农村入户调研所见,改革开放这么多年过去了,农村的土房墙壁上仍然只能看见广告和标语,在最落后的地方反而政府更愿意用一些愚蠢的方式教化百姓。然而这些白色、蓝色的标语在泥土坯的墙上却显得格外讽刺,记得以前听说兰波在巴黎大学的墙上漆下“生活在别处”一句,而在中国,即使是大学校园里,真正的文化也非常罕见,更不用说在中国的农村,随处所见的土墙或砖墙上无非是“少生孩子多养猪”。这让人不得不审视中国与外国的文化环境与氛围的差距。然而更加讽刺的是,在这个科技极不发达的地区,“标语君”们却企图让那些一辈子面对草原、黄土、牛羊的农牧民相信科学,相信技术,可真正实用的科学技术在哪里?有人真正关心能让这些农牧民脱贫致富的科技吗?高等学府培养出来的高科技人才都正襟危坐在中关村的写字楼中,俯瞰芸芸众生,也不知道还有那样的土地,还有那样的农民,还有那样的祖先。
缺钱、缺水、缺技术。这些朴素的农民拿出他们所拥有的最好的吃食招待我们,自己中有些人却每月只有十几块的吃穿用度。禁牧的政策,“只罚款不补贴”的说法,一百多米的深井,破旧的土坯房,简单的炕头。在和我们吃饭,那位朴素的站长说:“像西藏、新疆这些地区都发展得很不错,因为他们那些地方有闹事的,国家就支持建设,投资得多。我们这边汉族人更多,也不闹事,国家很难拨钱支持发展。”不闹事=不关注,不关注=不扶持。这又是一大中国特色。而说到面子工程,“我们这边几乎没有,”我以为是当地人实在,当地领导不做这种事情,然而事实却是“我们没有余钱来做面子工程”。
晚上回到落脚的小旅馆,洗漱后早早歇下,但躺在黑暗的空间里却迟迟无法入睡。只容纳下两张小床,一台电视的房间里,一切都是陌生的,但陌生得让人安心。隔着一堵墙的隔壁,传来麻将在桌上碰撞的声音,一响就是一夜,让我恍惚以为回到了那个据说飞机从上空飞过也能听到麻将声的故乡。翻转一个身,旅店走廊里喂养的鸽子“咕咕”地叫着,在这样一个夜里,显得格外寂寥。
凡事只有在实践的时候,才能真正发现问题。一大早,不,也不算很早,已经八点半了,开车的小哥就接我们到了当地的一个餐馆吃早饭,一碗足量的豆浆,一个大大的素包子,一根美味的油条。可以看出,当地的饮食卫生条件很一般,甚至是有点差的。这当然不能怪这儿的居民,中国的农村都在忙着谋生存,没有多余的功夫关注其他问题,如果某天因为饮食卫生出了问题,这儿的居民反而是最直接的受害人。同行的简在豆浆里看见漂着一直小飞虫,小小“咦”了一声,用筷子挑了出来。带我们的王站长和小司机师傅一边吃东西,一边拿眼睨了简一眼,相视着干笑两声。
早晨的日光已极为晒人,说实话挺担心本就不白的自己被晒得更黑。两边的风景依旧让我惊叹。同行的媛媛晕车,一上车就闭目养神,我开始还以为她真的睡着了,后来才知道那是她在冥冥中与晕车相互较量。我则在颠簸正饱览美景。
到了察罕贲贲村,我们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做问卷,和当地农民的对话有时显得神鬼莫测,但涉及问卷的内容则大致能够听懂。早上调查的农户没有小于45岁的,这个年迈的农村是中国这片土地上所有贫困农村的缩影。砖头房破旧不堪,屋内显得宽敞,因为家具极少极简,一张大炕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面积。而村中的马路则是尘土飞扬。农民穿着又破又脏的蓝布衫,可随意盘腿蹲坐在任意的土地上。脸是纯正农民的红黑色,眼睛小儿浑浊,带着浓厚的口音,时而热情体贴,时而小心谨慎。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与一位50多岁的大妈做调研时,她裤子的拉链并未拉,而突然裤子某处传来了一阵声响,她于是转过身背着我们解下裤腰带,就在屋子的正中间伸手进裤子内侧,从裤子里缝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样式极旧的蓝屏手记,再从容地系上裤腰带。
是的,这是农村,我无比理解农村和农民,并不是自吹自己有多了解他们,而是不会因为他们的行为或贫穷而看低他们,谁都可以看低他们,唯独我们这些城里人不行。但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当你真正了解农村和农民曾经为中国的发展做出过什么样的贡献,你就不会因为他们行为言语的粗鄙而嫌弃、看轻他们,而会以谅解、悲悯、急切的心去看待这一切,这都是需要我们去解决的问题。
而到了中午,带着我们的王站长已开始不耐烦了。陪我们工作于他而言可不是美差。在那个村唯一的小饭馆,菜都比较简单,但我觉得还算可口。而王站长则喜欢喝点小酒,和村民们聊天,吹牛,显然这村上的大多数农户都认识他,并对他相对尊敬。
下午2点多,王站长已经有些醉了。我们则早开始了下午的工作。王站长找了一个人,让他替他的父亲填问卷,简不认同这个做法,男孩子总是更直接,在这件是事情的处理上,我不得不认为简表现得很不成熟。他说这份问卷得作废。这一下把王站长惹怒了,他本不必最初接待我们的许站长好脾气与修养。当我过去的时候,只听到王站长嚷道:“你们这是想做啥嘛?!你们这些学生想做啥嘛?我看你们别做了,明天我就不带你们了。”我了解了情况之后赶紧过去安抚了一下,但显然作用不大,对于一个大人来说,一个小女子苍白的调节显得不起作用。而王站长此时显得没有什么风度,尽管我们也无法要求他拥有什么风度,从始至终,他都只是把我们看做下农村来完成老师任务的孩子,事先便认定我们无法吃苦,态度敷衍而不信任。他醉醺醺地赌气说,不带我们做了,让我们明天就回北京。当地的农民在一旁劝解他。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固执敷衍既不把我们当大人也并不完全把我们当小孩儿的人(如果他完全把我们当做小孩儿,相信他不会和三个小孩儿置气)。于是我们僵持着,过了一会儿,他主动说带我们去下一个村做,尽管态度很生硬。我们在这样的较量中显得无助而无奈,其实最好的办法是逐渐化解这样的不愉快,但我们明显缺乏经验,而对方又有些软硬不吃。于是,一路无语。
到了下一个村,和刘老师也进行了沟通。才知道竟然有人给刘老师打电话说我们第一天做了半天问卷就嫌累,回了县城。虽是事实,但让我感觉有添油加醋的嫌疑。立场不同,看到的情况也自然不同。
第二个村的村长很老实,直招呼我们坐。他的家里有两只狗一只猫,它们并不冲突,狗狗甚至还去轻轻地亲咬小猫。小猫是橙黄色的,和外婆养过的许多猫无异,十分可爱,声音细细地,像随时会断的一缕线,应该刚断奶不久。
后来在一堵土墙后,我们看见了大概十几个村民。我们赶紧展开问卷。农民们都很淳朴,在不忙的情况下也都很愿意和我们聊,不过确实很多问题他们不太明白,我们说的他们也都不懂,而他们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有时候也让我们在一头雾水之后显得非常无奈。村民中有一位老奶奶,脸上的皱纹重重叠叠,真正像枯树的表层,枯黑干燥,让人触目惊心。
在我们和村民交流的同时,我不经意瞥到王站长在对面的土墙根下无比从容地、悄无声息地小解,我装作没看见。农村的厕所也就是一面矮墙,左边写男,右边写女,中间再用一堵矮墙隔开,男人方便时露出大半个头在图墙外,“女厕”的情形便被他们尽收眼底。媛媛不敢上厕所,于是就一直憋着。
傍晚,我们等上地的人回家,天边云霞的颜色变幻的无比美丽。生活在如此美景中,诗人能写出一首好诗,作曲家能谱出一支美曲,画家能绘出一幅好画,歌者能唱出一首好歌。
& 而农民,只是继续弯下腰,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中途,一个村民和村长起了争执。那个老大爷似乎一直在指责村长什么,我听不懂。村长是个老实人,开始也一直忍着,但他的容忍并没有获得对方口舌的片刻停息,后来村长也开始顶话,最后终于忍不住发怒了。他随手拿起墙头的一块砖头,作势要拍那村民,那村民也不躲,反而是旁边一个农夫并不见上去阻拦,反而笑着躲到了暴风雨的外围,继续看热闹。一个老汉挡在他们中间,他们骂了些脏话,我们恰巧又听懂了一些,也只好装作不知。
最后,简过去拉走了村长,我们劝了劝,一块儿朝村长家走去,一边和其他村民道了别。村长经历了一番吵闹,虽不忿,但待我们的态度也依然和善。
回到县城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吃完晚饭已经近十点。我和简跟王站长说了些好话,他似乎并不太计较,但又确实不乐意继续带我们,于是我们也只有硬着头皮说好话。回去洗漱完,大家都累了,一天下来,嗓子已嘶哑,和农民的对话常常需要无比好的喉咙。我们大概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进程安排,就各自休息了。
& 这天,太阳依然很好很灿烂。我们一早便乘车出发了。
一路无话,我们依然是按照之前的路线出发。为了使王站长不至于更加不耐烦我们的工作任务,我们加快了进度,希望能够尽快完成在察右前旗的任务,然后赶去下一个县城。毕竟,要是带领我们的人态度不好的,不仅我们不好过,任务也很难开展。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问卷质量的保证。
由于在吃早饭前空腹坐了一段时间的车,媛媛今天感觉格外不舒服。一下车,她就蹲在路边吐了起来。我赶紧过去递纸递水。王站长走在前面,没有管我们。后来稍微好点了,大家就开始做问卷。有农户刚从耕地回来,肩上还扛着锄头。我就坐在农户门外的大石头上,阳光火辣辣地烤在皮肤上,但好在空气清新入脾肺。经过前两天的调研,我对于当地的语言已经很能够接受了,但还是得大着嗓门问农户问题。好在简提前给大家买了金嗓子喉宝。
后来到了中午,王站长带我们回到昨天到的察罕本本村。别的村子都没有饭馆这类地方,只有察罕本本村有唯一一家小餐馆,也就是农户自己的家里摆上三张桌子,炒一些小菜。一进饭馆,“老板娘”就表示没有米饭,简就不太高兴了。后来王站长说了一下,那个阿姨答应给大家做米饭。考虑到方便下午继续做问卷,我们也统一就在那儿吃了。
在饭做好之前,王站长又给我找了两个察罕本本的农户做问卷。我也在饭馆内给一个农户做起了问卷。可不一会,好像外边就起了争执。我赶紧做完问卷,到外面问简发生了什么。王站长则在屋里气囊囊的。简告诉我他问王站长能不能吃一顿好的。我顿时就无语了。大家出来调研,最重要的是完成工作,又不是过来旅游,艰苦一点、忍耐一下是必须的,况且小饭馆的饭菜也并不差。他又说他担心王站长有会在那儿喝酒,反而误事,并且许站长也曾告诉我们出门在外最重要是吃好喝好。我当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后来站长发了火,让我们上车回县城,也不要做什么调查问卷了,说我们一点苦都吃不了,他也是为了我们调研方便才在村里吃的,要是没有他别人都不会接待我们。我说了很多好话也都没用。做饭的阿姨也跑了出来,恼怒地指责我们:“我看什么大学生,就这么点素质!”原来阿姨已经开始做饭了,结果简想吃点好的,王站长再添油加醋地一说,阿姨就生气了。不过这件事情确实简做得不对,但王站长作为一个前辈处理得也很不合理。总之我夹在中间也很郁闷。
& 最后大家还是回了县城,一路上是尴尬的沉默。让人无法回避。
回县城后,车直接开到了当地一家颇豪华的餐厅。简下车二话不说就往旅馆的方向走了。我顿时很气闷。王站长问我他怎么走了。我只好说他不舒服先回去休息,然后赶紧给刘高帅打了电话说情况。最后是我和媛媛陪着王站长和司机吃了这顿饭,饭桌上不和谐的沉默也不用说了。我拼命向王站长解释,希望他能带我们做完剩下的问卷。但他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态度表明他下定决心不带我们了。于是一直敷衍我。
吃完饭,王让我们先回去休息,之后再等通知。回到旅馆,简自己已经吃了饭了。他觉得王站长带我们到最好的饭馆是羞辱他,可他确实不就是想吃好的嘛?老师又打来电话,我让给我简,让他自己解释。我觉得他作为一个男生,今天的表现让我很失望,至少不该让我们两个女生独自处在那么尴尬的境地,况且这一切的起因还是他。他道了歉,但我并不欣赏他这样的人。总的来说,今天的矛盾升级让之后的调研显得困难重重,一个没太大担当的男生,一个没什么气度的前辈,一个几乎帮不上忙的学妹,一个也不太会处理这种情况的我。我当时的状态颇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我觉得有点累。
果然,这通知一等就是一下午。我哪儿还休息得下,那么多没有完成的问卷。于是我先主动给许站长打了电话,他依然不温不火,告诉我今天下午先休息,晚上还请我们吃蒙餐,调研的事儿晚上再说。我觉得不对,他之前说过在走之前请我们吃蒙餐的。果然不一会儿,老师打来电话,说这边的调研进行不下去了,明天只有去另一个县。我突然觉得既松一口气,也很悲伤。看来许站长确实只是不好明说而已。
晚上的蒙餐就是各种各样的牛羊肉,以及一些蒙古的类似点心的东西。媛媛在饭桌又吐了,简也很少吃东西。因为担心许站长他们觉得我们太傲慢,于是我只好一个劲儿的吃,也表示都很好吃,来感谢他的盛情款待。王站长再桌上很少说话,也没什么笑容。吃得差不多了,许站长才慢慢告诉我明天要去别的县了。这个时候我也没有什么想法了。
回到旅馆,简和媛媛都早早休息。我出门去买一些吃的给他们。哪知出门就遇见大雨,我沿着街边走,一边在屋檐下避雨,街上行人匆匆,却已被雨水沾湿。有同在屋檐避雨的人,我的心好像因为被压得很重反而格外平静。从超市里出来,雨已经停了,天边出现了火烧云,红透半边。此时的天际,一边的是绚烂的橙色,一边是恬静的蓝色,仿佛水火相较,实则融和得天衣无缝。这就是自然,没有什么绝对的,就想这两种颜色,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是想清楚这些,人也许就可以不那么自苦。
调研才进行到第三天,而我却感觉已经来内蒙很久很久了。有些疲倦,但又没有选择地必须坚持下去,还好自己身上有一些比较坚韧的气质,就像以前我妈说我像野草,撒到哪儿就能在哪儿扎根;也像日后简对别人讲起我时对我的评价:她很能忍。
一大早起床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离开前旗,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看似是客客气气地送离,其实和驱逐也没太大区别,因为我们引起的不愉快,所以尽管连老师的任务都没有完成,也没办法继续呆在前旗了。许站长和两天来一直带着我们的司机师傅过了一会儿来送我们。有时候这个时候,会有点气恼自己,不像有些人,在哪怕在陌生的环境和人面前也能凭借其天生的亲和力,而让其他人都一见如故,如沐春风。我顶多只能对每个人都很客客气气的,很温和,但却无法进一步让陌生人剔除戒心,特别是在这样的场合,既不能让对方拿你当一个独立自主的成年人般尊重,也不能让对方把你当无知幼稚的小孩子般包容,所以,很尴尬。
最后一次在那家地板始终脏兮兮,空中始终飞舞着苍蝇的颇为豪华的早点铺吃早点,我照例喝了小半碗豆浆,一根油条。后来回忆起来,在内蒙吃过的油条似乎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细长的两根,纠缠在一起,表面是脆嫩的金黄色,既不油腻又十分爽脆(边写边留口水是闹哪样?)。在之前,或者在以后,我都再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油条。
吃完早饭,再让媛媛吃了晕车药。她和简两个人,经过一夜的休息,病痛似乎都好了很多,但心里肯定都添了大大的不畅快。虽然是在前旗的最后一天了,但他们似乎没有太多的留恋。是啊,这么一个只停留了近3天的穷乡僻壤,这么一方贫瘠枯黄的土地,这么一群说着我们无法理解的话语、过着我们无法想象的生活的农民,似乎留下的只有一段段无言的旅程,一次次口干舌燥、牛头不对马嘴的问卷调查。而反过来问,我们有给这个地方留下了些什么呢?留给王站长的是3天不耐烦不愉快的经历,留给当地农民的是仿佛被“审问”一般的近40分钟的调查,留给那家旅馆也不过是200多块的经营收入。罢了罢了。
直到我们达到集宁以前,都仍然不知道我们即将奔赴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3天前,我们沿着这条路从集宁到了前旗;3天后,我们沿着同一条路回去。路没变,车没变,人没变,只是方向变了,心态也变了。这时开始真正意识到这场行程的艰难。
到了集宁,等了一会儿,便和A老师会和了。A老师是刘老师的同学,虽然叫他老师,但其实他是当地畜牧局的一个领导,这次调研能够得到地方上一些改良站的接待和支持,全仗着A老师的面子而已。他和我们打过招呼以后,也不提我们在前旗的事情,只说和我们刘老师商量好了,带我们去商都。后来我知道,当时因为前旗的王站长不愿意继续带着我们调研,而刘老师安排的任务又没有完成,所以A老师迫不得已必须带着我们去另一个镇子,而刚好那天他要去商都办事情,就把我们带上了。至此,我们终于踏上一条完全不在计划内的、未知的旅途。
路还是一如既往的宽阔平坦,两边覆盖着浅浅一层绿草的草原依然向远处延伸,直到被一重重低矮的山脉截断在天边。我们一路和A老师还有司机师傅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大概走了一半的路程之后,车停在了路边。媛媛在路旁蹲着缓了缓,排解长时间坐车引起的心里的翻江倒海。而这个时候简由于之前的病痛,脸色也不太好。A老师于是问我是哪儿人。我回说四川人。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怪不得。”旁边的司机师傅接过话茬:“四川人适应性好,走到哪儿都不会水土不服。我们这里很多四川过来的人,在建筑工地上。”我愣了愣,挤出一个笑容说:“可能平时吃的辣,肠胃比较坚强。”他们不置可否。休息了一会儿,继续上路。
到达商都之后,我们所见到的城区的确实比前旗好了很多。街道宽阔整洁,马路两边店面林立。但和前旗相似的是,似乎街道上并没有太多的人,显得整座城市有些空荡荡的。
商都是集宁市有名的农业大县。在这座县城里,有许多科技含量较高的农田设施项目正在实施或已经完工。这也是商都比前旗富裕太平的原因。而这里刚好和媛媛的家——河北石家庄——接壤。到了商都,A老师先自去办自己的事情了,我们下车后等了一会儿,司机师傅又回来说先带我们去找住的地方。这次我们挑选了一家比较正规的酒店,前台接待处的墙壁上甚至还挂着分别代表北京、纽约、伦敦三地的时间的时钟,只可惜那只“伦敦”已经停转了。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们三个人订了一间标间,我和媛媛睡一块儿。确定了住处,司机师傅又走了,嘱我们先休息,等A老师的电话,吃完午饭后再去调研。于是我们在酒店整理了一下,又陷入了等待。我个人是不喜欢这样的状态,什么事情都得靠别人,自己完全无法做主。然而现在除了等,毫无别的办法。从11点到1点,两个小时过去了,虽然我是一个能“忍”的人,但此刻也耐不住性子了。我给A老师拨去了电话。他笑着说正想联系我们呢。但愿如此。
随后,司机师傅来接我们了。车子径直开到了当地一家豪华的酒店。我们下车后,太阳当头,日光正盛。我感觉很无奈,但也只得和简、媛媛三人跟着司机师傅走进了酒店。在包厢的大桌前,已经围坐了大半圈,A老师坐在靠里面的位置。他招呼我们三个人在空位坐下,如何开始和其他人介绍我们,并给我们介绍饭桌上的各人。一圈下来,我真是一个人都没有记住,只知道他们的身上的职位,在当地来说,都不会太低。开饭后,他们说着自己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可关心的,便自顾自吃自己的。但无奈A老师似乎怕冷落了我们,又会时不时地叫道我们,说些话。饭桌之上,岂能无酒,他们自是早已喝了起来。但过了一会儿,便又开始让我们也喝酒。我是从小不怎么喝酒的,但估摸着一两瓶啤酒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饭桌上哪里来的啤酒,全是白酒。简先礼貌地推脱了一下,说我们是学生不喝酒。但酒这东西,似乎在任何一个城市都是很大的一门学问。A老师笑着调侃,说:“到了内蒙哪里有不喝酒的,这里就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地方,你们到农户去做调研,那也得先喝酒。不喝酒人不会帮你做问卷。喝高兴了,他们便什么都愿意帮忙了。”诚然,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在浩渺茫茫的星空下,在明灭生威的篝火旁,牧民们拉起苍凉寂寥的马头琴调子,尽情地放歌狂舞,乘着酒兴,不缅怀昨天,不忧愁来日,只享受着当下的幸福。而这样的豪爽激迈,是在这样的酒桌上可以比拟的吗?但无奈,这酒还得喝。于是我和简分别敬了在座的长辈们酒,但最终还是把媛媛的酒拦下来了,毕竟她初次远离家门的学妹,再加上她本身也晕车,我们可不敢让她也喝酒。于是到这个小型宴会结束为止,我和简各喝了约莫近两小杯白酒,不太碍事。
饭后,当地一个领导开车带我们去找他的司机,然后再准备带我们去农村调研。车开了之后,车速很慢,还总是忽走忽停的,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半晌,简凑到我身边悄悄对我说:“这个领导刚才饭桌上喝了多少酒?”我猛然醒悟,天呐,我立刻在心里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齐天大圣都求了一遍,但愿我今天还能安全走出这辆车。还好没一会儿,车子由一个没有出现在饭桌上的司机师傅接手了。那个领导则坐上了旁边的副驾驶座。我长长地吁了口气。
下午的调研不能算是太顺利。由于商都的农户主要从事农业,再加上前一段时间刚刚颁布的禁牧的政策,使得商都养羊的农户非常稀有,而且就算偶尔遇到一两个农户,也都十分上了年纪,家中的羊的总数也不超过十只。沿途经过一个村落时,有一些妇女蹲在马路边闲聊。我们于是下车询问相关的情况,但他们都表示不养羊。我们不死心,往村子里面去找,但进到村子才发现,基本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一座座土房在下午的阳光照耀下,呈现出明亮的金黄,但仔细看,那一面面土墙早已布满裂纹,墙头剥落得参差不齐。大多数院落的斑驳铁门上随意地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锁,似乎轻轻一拽就可以掉落。而透过铁门朝里望去,青绿色的杂草布满了院落的各个角落,仿佛已经被荒废许久。而这样的院落并不是只有一户,而是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和南方的村落太不同了,一时间,我也几乎认为自己到了另一个遥远的无人时空,只剩下当头的烈日和一座座空荡荡的土房。突然从一条不知通往什么方向的小路上拐出一位老人,我于是连忙过去问他养殖的一些情况。老人已经很老了,脸上布满皱纹,一双眼睛浑浊不堪,牙齿也脱落得所剩无几,说话间口齿不清地透着风。老人家里养了两只羊。只养了两只羊,能够做什么呢?也许直到老人过世,他也不会把这两只羊宰杀了。那养着这两只羊干什么呢?我知道从这个老人身上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于是和他闲聊了会儿就告别。往公路边走的时候,我想,那两只羊,会不会觉得很幸福呢?遇到只是把它们当羊对待的一个老人,而不是看到它们就想到羊肉、羊毛,想到金钱。羊就是羊啊。
上了车我们继续往前走。这样下去,这趟旅行越来越像一部毫无特色的公路电影。也许也像人生,我们带着既定的目标上路,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发生光怪陆离的故事,到最终才发现,那些原定的目标已经变得模糊而不太重要了,真正珍贵的收获早已经永远保存在我们的心里。
在路边出现一个小商店的时候,我们又下了车。这一次,迎接我们的是众多聚在道路边闲聊的男女老少。这个我们以为的小商店其实并不出售百货,用四川话说,这里是一个小茶馆,屋子里面有几桌农民模样的人正在打麻将,而外面的人或是来“观战”,或是来此闲聊打发时间的。问了几户人家,做了几张问卷后,我们再一次上路了。而下一个地方遇上的事情则有点出乎我意料。这个村落较之前遇到的两个较大,而就在离我们停车的地方不远的路边,也停着一辆大型的货车,从货车后面传来了鼓乐声,遥遥望去,似乎聚集了很多人。我们于是向过去找人调研,但带我们前来的领导让我们不要过去。简首先领悟过来,朝我使了眼色。我依然不明所以。但也只得跟着简朝相反方向去寻找农户。简这时才告诉我,那个货车后面在办丧事,我这才顿悟。远方的鼓乐声依然响亮,似乎响彻了整个村庄。千古以来,将红白喜事的精髓领悟得最为透彻的莫过农村的丧事,锣鼓喧嚣、鞭炮齐鸣,自是不在话下。而随着时代的进步,丧礼的方式也发生了相应的演变。除了老套的敲锣打鼓放鞭炮以外,音响设备也有了更新的进步。此时,在就着不远处的货车车厢所搭建起来的简易棚里面,竖着两个黑色的大音箱,而从那个音箱的两个灰色的扩音洞里,传出了嘹亮的伴奏声音。随后,一个高亢的女声响起,模糊但极具穿透力地唱着我不知道的歌。办丧事的人家以及村里的亲友都聚集在货车车厢前,有的在打麻将,有的在聊天,他们中的有些人带着白麻做的丧帽和袖套。我们作为外来人,照例是不敢走近这样的场合的。而作为城里人,那个带我们前来的领导似乎也不太喜欢出门遇到这样的场合,在他眼里,这也许可不是什么喜事,反而无比晦气。但好在村子里一个热情的大姐主动承担起帮我们找农户做调研的任务。于是我就这样被大姐带着在村子里穿行。只见大姐身手敏捷地翻过了面前的一个用木头做的矮门,我也只好厚着脸皮跟着翻了过去,但愿不会有人追究我私闯民宅。而狭长的院子里面,景象更让我吃了一惊:目测近百只羊悠然地或站或卧或行在院落里,地上满是羊粪羊尿,没有一片可以落脚的干净地方,只能淡定地碾压着小羊们的排泄物从院门向屋门慢步踱去。这可是这家人每天生活的场所,每次进出门都要面对的场景呀。我微微愕然,但想到农户在每天开门都能看到自家的那么多小羊,心里会不会也挺满足?但我随即挥去了这个想法,无论如何,这样的人居条件,难道是应该存在的吗?在下一个农户家里,那位热情的大姐把正在炕上休息的男主人给叫了起来,我不好意思地凑过去给睡眼惺忪的大叔做问卷,猛地一只猫从他被窝里钻了出来,差点没把我惊着。那猫也不怕生人,就卧在了大叔的身边,神态悠然。那位大叔则一边答着我的提问,一边抚摸着花猫的皮毛。
村庄对面,是一溜的黄色土房。而在面朝公路的那一面,则被漆上了长幅的白底红字的政治标语和白底蓝字的商标广告,给人们以面对生活和面对生死的淡漠或者勇气。
行到这里,已过晚上六点。一直跟我们一块儿的领导表示应该回去了,我们于是踏上了回去的路程。一路上,我口干舌燥,再也不想说什么了。而车子果然又回到了中午的那家饭店,踏出车门的时候,已近7点,但天色仍未暗下来,简拿起相机拍了一张天空,蓝得让人心醉。简说,果然比北京的天蓝多了。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心情又好了起来。哪怕又要面对一些自己不喜欢不适应的人和事情,但这样的时候,人生在世总难免有的,而人所能保持了也不过是“外化而内不化”的坚持而已。
吃过饭回到住的旅馆,收拾了一下,天已经彻底暗下来了。一天又这样过去了。四天下来,算是体会到了随时在路上的感觉,他乡永远就是他乡,哪怕有一天真的定居在他乡了,那也是一种漂泊。
白天接到新闻中心刘老师从北京打过来的电话,问我在哪儿。我踏了踏脚下的黄土,又望了望头顶碧蓝的天空,说:“我在内蒙。”电话那头的刘老师有点吃惊:“那你还去山东的实践么?”去,怎么不去?虽然这趟出行在这样或那样一些无法预料的意外的影响下,似乎暂时还看不到终点,但总归是要回去的。
我深吸一口气,模模糊糊进入了梦乡。
早上7点多,带我们调研的司机师傅已经在楼下等我们。而昨天那位随行的领导因为有事没有再来,我也长吁一口气,要是他来了,我们反而更畏手畏脚。按照昨天的情况来看,虽然他表现得没有之前的王站长明显,但他也必然觉得我们这样冗长的问卷是无效率的,还不如找一个当地的知情人把普遍的情况给你填一份,你再誊写个几十份了事,不仅因为有些农户根本不清楚情况,还因为了解情况信息也都差不多。但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我们要的就是那些差不多中的一点点差别呢?说不清楚,不如不说。眼不见心不烦,对他如此,对我们也一样。
在加油站给汽车加油的时候,司机师傅不好意思地和我们开口了:“你们说加多少油合适?”我愣了一下,我们怎么会知道该加多少油呢。转念想起昨天那个领导跟我们提起过出油钱的事情,老师也嘱咐过我们给司机油钱。于是我只有笑着说:“师傅您看着办。”他挠了挠头,说:“那加200块的油吧。”鬼才知道200块是多少升的油,我也只能负责付钱而已。今天除了司机师傅以外,还有当地的一个熟悉农户的人跟我们一块儿。他似乎是跑车的,也做点生意,有一些见识。在加油的间隙,我们和他攀谈起来。他说他儿子也是大学生,暑假也在外地做社会实践,特别能理解我们。又说他儿子学校给了好多经费让他们做实践,还有丰厚奖学金的。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只能对于他的理解万分感激。
当时我们三个并没有吃饭,本以为和司机师傅他们一块儿去吃,谁知道他们已经先吃过了。为了节省时间,我提议我们三个就在车上吃点饼干垫垫肚子,这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不管在学校还是家里不吃早饭也都是常有的事情,因此觉得很寻常。但这个建议遭到了简的强烈反对。我忘了这个来自福建的男生,对于饮食起居有一种天生的执着,但我觉得他在这方面的坚持是对的,而我也并不觉得我有什么错,不过自然最后是我让步,于是在附近一个早餐铺子解决了在商都的第一顿早餐。
随后我们开始了这天正式的旅途。商都虽然比前旗富裕许多,但在县城不远处的地方还正在修路,整条道路上坑坑洼洼,尘土飞扬,车鸣不断,仿佛便秘了一般。过了那段路程之后,车子飞速行驶起来。但要寻找到合适的村庄依然显得十分困难。快到10点的时候,车子拐出了水泥大道,行上了一条土路,道路中间还长着一簇簇的青黄色的浅草。而放眼四周,只有低低的土坡、漫漫的草地和几丛小树林。阳光依然茂盛,不远处的山坡上,又几架中型的白色风车,三面风扇在缓缓地旋转着。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风车,觉得有些好奇。它们在这荒野里显得如此扎眼而又茕茕孑立,它们本应是庞大坚硬的,但在这无人的天地间又是如此无奈而孤独。只有风,浅吟低唱地拂过它们的身躯,牵动着他们起舞。
车子起起伏伏,震动得厉害。突然司机师傅一个急刹车,我整个人差点没飞出去。原来刚才有一只野兔子从车子前面奔过去,我赶紧往窗外一瞥,果然看见一只灰色的兔子急急地隐入了草丛里。我又激动起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野兔子。虽然不好意思,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见识太少了,既不懂得知识,也不懂得生活。刚到前旗的时候,看到羊我也惊喜了许久。当时王站长问我以前难道没有看到过羊。我只得承认确实很少有看到羊的机会,而我们南方也没有这样成群的羊队。这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感受,而这样仿佛远离都市喧嚣的边疆生活实实在在地震撼着我,让我既为他们忧心,又有些别的羡慕生出来——塞上牛羊,你说有多美好。
车子在土路上歪歪扭扭地行了许久,终于到了一个仿佛世外桃源的村子。或许只能说是“世外”,暂且还不好称作“桃源”。这个村落在远离公路的一片草原的开阔地带,周围除了草原,只剩下不远处的一小片树林,在阳光下投出重重树影,显得有些诡异。而村子里大概有几十户人家,聚集在一起,院落之间常常只隔着一条小小的扬着灰尘的道,间或地铺陈着一些羊尿羊粪,就算作是村子里的行人道了。在中国的农村,鲜有规划一说。而在中国的城市,即便经过了规划也与未规划如出一辙。
我们在村口下了车,周围便围上来几个农民,和带路的大叔攀谈起来。在热心的农民的帮助下,村子里的书记很快也过来了,他和普通农民的着装有些不同,穿着短袖衬衣和藏色的长裤,但长裤上沾染的厚厚尘灰出卖了他。他颇有些为难地告诉我们村子里养羊的农户已经很少了。但由于我们的任务不得不完成,于是也只得继续腆着脸皮继续央村书记带我们去找农户。村书记也不推辞,开始带着我们走家串户。
在我做问卷的间隙,带我来这家农户的村书记早已没有耐心地走出去了。等做完了问卷,出了门,哪里还寻得到他的踪影。我只好对这家调查户说,能不能麻烦他们带我到附近的养羊的农户家去。他们虽然不是很愿意,但也带着我们向院外走去。
已经到了一天的中午,家家户户都开始在张罗着准备午餐。就这么几十户人家的小镇上空,开始漂浮着一股饭菜的香味,引得我肚子一阵饥肠辘辘地叫唤。但不经意经过的一个路边的杂草堆旁,却尽是牛羊的粪便,似乎还冒着热气一般,臭气熏天,许多苍蝇在上方“嗡嗡”地飞来飞去。我顿时又没有了任何胃口,反倒一阵阵地反胃。
就在这样冰火两重天的情况下,迎面走来了一个阿姨。带着我的这户人家仿佛看到救星一般,赶紧叫住她,说:“这是来调查情况的同志,你赶紧跟她谈谈吧!”一边说还一边拿手指了指我。那个阿姨疑惑地朝我看过来,我赶紧挤出一个最无害的笑容。
& “调查什么呀?我正回去做饭呢!”那个阿姨说着拔腿就要走。
“就一会儿的时间,了解一下家里的养殖情况。”带领我的阿姨几乎和我同时开口。我不想再耽误她,她看来也不想再被我耽误,于是说:“没事儿,你跟着她去她家吧!”她指着已经走出几步开外的那个阿姨。我连忙称好,对她道了谢之后赶紧跟着前面那个步伐大如流星的阿姨。她并不回头看我,但对于我跟着她这件事情也并不阻止。我于是在一边自顾自地跟她解释我们这个问卷的内容和用途。她似乎听着,又似乎没有听。一言不发。
回答她的家里,还有一个几岁的小男孩在等着她。她也不示意我坐下或者其他,便自己忙碌开了,开始张罗一家的午饭。我于是站在屋里的空处,趁她煮饭烧菜的间隙问上她几个问题。她心不在焉地,很不耐又很敷衍地回答我,一颗心似乎全扑在了这一顿午餐上,也不知她要做得如何精致。问到她比较敏感的话题,她又会从手中忙活的事情里抽出身来,不可信任一般地打量我一番,甚而把我手里的问卷拿过去瞅了瞅。但她只看了几秒钟,便又递回给我,又投身到饭菜之中。我甚至都不知道她有没有从问卷上看见我正在问的问题。迎接我长而又长的问题和解释的,都是简短得如出一辙的回答:“不知道。”“没算过。”“这个怎么可能有数呢?”“不好说。看情况吧!”“你问这个干什么呀。”“我不清楚。”七八页纸的问卷做了一半,获得信息却少得可怜。我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脸色看起来肯定也十分忧愁。我看了看躲在门后偷偷瞧着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小男孩,决定放弃这份问卷,因为就算做完了,它也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我只好跟那个阿姨撒了个必要而无害的谎言,告诉她问卷已经做好了。我想这是她从我口中听到的最开心的话了,她点了点头示意,我跟她告辞后就离开了。
到我走时,她也没有看我。
走出来,兜兜转转回到了最初进村的地方。几个村民和开车的大叔在车子旁边聊天,或站或蹲。我问其中的村民是否都做了问卷了。其中有一个大叔特别热情,笑着对我说:“你有什么问题。问我吧!”我有点疑惑地问:“大叔,您家里养羊了吗?”他依然喜笑颜开地看着我:“养了!养好多羊!”后来,为了证实他养羊,他还把我领回了他的家里。但实际上,在他那只有三间房,一个小院子的家里,我连一颗羊屎也没有看见。大叔还是笑逐颜开的模样:“我之前养了,但是年前都卖了。”我又只能在心里连连叹气:“大叔,这样不行的,您没养羊,填的问卷就没有用。”大叔说:“诶,你这女女,怎么不行呢?养过的嘛,那有什么区别。你问我,我什么情况都知道的。”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就问卷上的一些问题和大叔聊天,但却没有动笔在问卷上填一个字。
聊了一会儿,我又再一次欺骗了这个村上一个淳朴的村民,告诉大叔:“问卷已经填好啦,谢谢你呀!”大叔有些不好意思,笑容还挂在脸上:“那有什么?你们大热天的从北京跑来了解我们的情况,你们才辛苦列!”我听大叔这么说,心里更不安了。大叔坚持又把我送回了停车的村口上,沿途遇见他回家做饭的妻子,他又笑着朝她解释半天。
再回去的时候,简他们也都回来了。村支书仿佛想起来一般,说还有一户人家养羊。我为了让简和媛媛他们能休息会儿,自告奋勇地跟上去了。结果到了家门口,女主人探出头来,我才发现就是第二个阿姨。她看见支书领着我来,脸上的笑容绽得仿佛要裂开一般,和她刚才一脸警惕冷漠表情的时候,就像是两个人一般。村支书跟她说明了来意。她看了看我,还是笑着:“刚才这个女女过来过了,我已经给她填过问卷了!”我也赶紧说,是已经填过了。我可不想让她知道刚才那份问卷其实完全是作废的。就这样,不一会儿我又回去了村口。
时值正午,带我们过来的叔叔示意我们该走了。于是我们一一和村支书和还在车旁聊天的村民们道别,乘车离开了。走的时候,草原上的沙尘被带了起来,一骑绝尘的决绝模样。从车后窗看去,村民们还站在那里目送着我们。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车子开到附近小镇上的一家餐馆,已经12点了。我们五个人坐在房间的圆桌面前,无所事事地等着上菜。但想到,几个小菜就等了接近一个小时。当时餐馆里除了我们,还有另外一桌人,也就是总共两桌人。
屋外的院落里,阳光明晃晃地,接近白色。几只皮毛脏污的猫,躺在阳光下半眯着眼。我们坐在只有几个空碗和被子的圆桌旁,不断挥手驱赶飞来的苍蝇。
两个小时后,我们终于解决好了这一顿便餐。车子开始往来时的路上开,而我们又开始了下午的行程。沿途能看到一些白色的风车在平缓的山坡上散布着,风车叶慢慢悠悠旋转,时光仿佛慢了下来。
不知道行了多久,终于看到了房屋以及村落。我们的车子在村中央停了下来,同样停在村中央的还有另一辆货车。货车后面的平台上摆了许多商品,有诸如酱、醋等一类的日常生活用品,也有一些小孩的零食。一些村民聚集在货车周围,靠着一旁的墙根或站或坐,还有一只浅黄色皮毛的土狗,卧在墙根的阴影处,吐着冒泡的舌头。在和村民们聊天的过程中了解到,因为交通不方便,他们很难得去到商都县城内去采购,因此就会有一些商贩带一些日常的商品过来兜售,频率大概每周一次。借着这个货车将村民聚集起来了的便利,我们刚好可以展开我们的调研。村民们坐着,我们也就在他们旁边的黄土上坐下;村民们站着,我们也就倚着他们旁边的土墙站着。在和一个阿姨聊天的过程,我看见旁边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一只手里拿着一叠山楂片,另一只手拽着之前安卧的那只的土狗的尾巴,咯咯地笑。那只土狗被弄得不舒服,站起来想跑,小女孩于是拽着它的尾巴跟着它跑,但无奈跑不过它,蹒跚着摔倒在了地上,山楂片也掉进了黄土里。小女孩权衡一下,于是放弃了那只有趣的尾巴,开始捡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山楂片,期间放了一片到自己的嘴里。周围全是大人,但没有一个人说什么,也没有制止她。
这样的情形,看得我心里泛起一阵辛酸与难过,但又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深深的悲凉。但我总觉得,我这样的一种心情其实很无谓的。也许在现代文明里生活习惯了的人总是愿意站在道德和情感的制高点上,以怜悯或同情这样的一种神圣的心态去看待他人的生活。但我们看到的和感到的事实,全是自己的意识的反应。我们认为这样的生活是悲哀的,但实际上,谁有资格判断什么的生活才是幸福的,什么样的生活是悲哀的?人们的生活不应该被他人定义,但是人们应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他们想要过的生活。所以,我应该为他们感到悲哀的,不是他们现在过的是这样的生活。而是他们现在过着这样的生活,却没有任何其他选择的余地。这个国家和社会没有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做完问卷回到商都县。夕阳西斜,天空是透蓝与橙红的,真正像是一幅动人心弦的杰作,壮阔、无常却永恒。我们三个终于有机会不和任何领导一起吃饭了,这样的机会到目前为止显得格外珍贵。但如果我们知道我们接下来将要面临的局面,可能就不会如此庆幸了。
我们走到县城广场附近的一条街上,随意找了街边的一家餐馆吃饭。内蒙的天黑得很晚,不知道是由于这还不到当地人吃饭的时间,还是大家都不常出去吃饭,整个一条街的餐馆都冷冷清清的,搞得我们犹豫了许久才最终走进一家。三个人都饿得不行,这样看来,劳动和美食真是人类最大的慰藉。如果不是有劳动在前,任何美食也不会显得格外可口了吧。
吃完饭出来,不远处广场上的大钟响了七下——晚上7点了。天空还是湛蓝和火红交融着,不见昏暗下来。四处张望一下,和白天在农村所见的景象一对比,这个冷冷清清但却“五脏俱全”的小城镇就显得无比豪华舒适了。简直也可称得上天壤之别了,能住在这样的城镇里,已经让人觉得很安逸幸福了呀。
在回旅馆的路上,由于临走时候没说清楚明天调研的具体情况,我又打电话给白天载我们的司机大叔。电话那头的声音也有点疲惫,而明确传达的意思却是“领导只告诉我今天要带你们去调研,没说明天。你去找领导商量吧。”于是无奈,我又打给之前在那顿午饭上见到的“领导叔叔”。不过那天还在饭桌上满口说着孩子跟我们一样大,一定会多多照顾我们的叔叔,就以明天有什么事情他要用到车子为理由,把我们给拒绝了。虽不知真假,但知道真假又能怎么样呢。满心的无奈,哪怕今天紧赶慢赶,离老师交待下来的任务量还差的远得很呐,这可怎么办。于是又打电话给老师沟通。反反复复几次之后,似乎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被耗光的时候,老师终于也无可奈何了,让我们明天乘车前往下一个调研地点——四王子旗。
离开前出于礼节打电话给当地的“领导叔叔”,告诉他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四子王旗了,并谢谢他这两天的照顾。他这个时候显得很平和开心:“四子王旗是个好地方啊,牧民比我们这里多多了,旅游业发达。很好啊。”对于我们就要离开这件事情,虽然不至于另他放在心上,但至少也能让他感到一点点的轻松吧。这也算我们做的一件好事儿了。
& 这一天是无比幸福的一天!
通过简的争取,我们不用再早上5点多久起床去集宁乘车,而可以在中午时分从容地直接从商都出发,在某条公路的某个拐口旁拦截路过的大巴车。虽然这种行为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但在这样的浩茫的北方,规矩什么的并不那么适用。
于是早上迷迷糊糊睡到八点多,起来的时候简和媛还在睡觉。于是洗漱好之后轻手轻脚地出门了。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飘着细细的缠绵的雨丝,我除了旅馆,也没什么目的地,便开始在四周乱转。这个癖好是跟着爸爸学来的,爸爸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能在一两天之后就把周围的环境转个遍,因而变得无比熟悉。至于商都这儿还有什么可转可熟悉的呢,下午就要离开了呀。
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在四周茫然地走着。店铺都开门了,街上的行人不多,大部分的人应该早就投入到工作或者劳作之中了吧。哪有人能像我这样漫无目的地闲着呀。走过好几条街,再一次感叹商都的街道平直通顺,有的还极为宽阔,真的已经能算上很不错的城镇了。路边的早餐铺子上有油条、豆浆、卤蛋等等早餐供应。都快9点了还有人来买,看来如此闲着的人也不只我一个。
这样悠闲而无所事事的时刻真是让人有点无所适从了。或许对于自己的事情,我从来都是点到为止、马马虎虎就行,但只要手头上有了别人的任务,就立刻从懒散的双鱼变成完美的处女,一刻也不愿意耽搁,一点也不舍得敷衍。这是什么毛病。
天空依然阴沉,转眼就要有雨的样子。我带了点吃的回去给简和媛,心里对于此刻几乎偷懒一样的闲适依然无法宽恕自己。只好回去看看那些应该不大有负罪感的人,从他们身上汲取一些自我宽恕的精神了。
中午时分,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停在我们面前,我不由自主地吞吞口水——不会莫名其妙地就被卖了吧。无论怎么样,玻璃上贴着黑色覆膜的破旧面包车总让觉得气氛诡异。上车之后没过多久就到了拦截大巴车的地点,是公路旁的一个三角地带。在路旁我们开着车门等了很久,一辆又一辆大巴过去了,却都并非前往我们的目的地。于是我就不断地满怀希望在默默失望。开车载我们的大叔告诉我们,过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所以车子被耽搁。我们只好继续默默地等待。
终于等来了我们的车时,真的感到无比的亲切与安慰。瞬间对那个面目好像很危险的黑车大叔也好感倍生,亲切道别。然而还有更感动的事情呢,上车没多久,大巴车上的移动电视里居然开始放《纵横四海》了。天知道在这里看到我最初喜欢上哥哥的一部电影让我心里多么惊喜和开心吗?作为一个容易感到满足的人,我对于这趟旅程的感觉简直可以用神奇来形容了。沿途一直淅淅沥沥地飘着雨,路过一个又一个低矮的山岗,青草慢慢,覆盖着土地,蔓延至远方,直至与灰色的天空相交。雨中的草绿显得更加深沉悠远。而马路也在眼神着,时而蜿蜒崎岖,时而笔直通畅,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转角,平坦开阔的视野里会突然出现几间破败的土胚小屋,院落里或有一棵细瘦的数目,杂草丛生。这么寂寞冷清却又温柔安然的存在。甚至能让人想象出屋内横梁上结起的千丝万缕的蛛网,又似乎使人看到了往昔一只只温顺的小羊在院内低低地发出温柔的声音,或者只是优雅地蜷于地上。然而事实上这种场景哪儿会有什么优雅可言,未被熏天的臭气给闷死已算不差了。
总之,天空时晴时雨。有时能看到一缕金灿灿的阳光从乌云的一角倾斜下来,仿佛利剑刺破天空,洒向其下的一方土地,而其他地方依然被乌云密雨厚重地笼罩着。于是那一线灿烂的近乎通透的金光就变作了世上最珍贵最勇敢的宝石,那金光笼罩下的青草也就格外舒展格外蓬勃。有的时候还能看到一座座白色的风车,散布在大地之上,风车叶子慢悠悠地转着,转着……直要把人催入睡眠。
这漫长的旅途啊,我再一次看着英俊帅气的哥哥,看着由他在这世间留下的一颦一笑织就的传奇,看着他的温柔固执勇敢性感可爱……然而一转头又看到茫茫山野、绵绵细雨。这一刻,真是真实地觉得寂寞又感动。
到达四子王旗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当然是由于阴天的缘故。听比我们提前一天达到四子王旗的霏霏说,四子王旗这边昨天下了好大一场雨,他们甚至没有办法通过被水淹没的接到。还好我们到的时候只是阴天而已,这已经够幸运的了
四子王旗是一个比商都还要繁华的城市,繁华到已经让我觉得不适应了。不过由于气候的缘故,四子王旗仍然没有很高的建筑,我所见的最高的房屋也不过6、7层。但这已经足够高了呀!总之,就如商都的叔叔所言,四子王旗果然是个很好的地方,街道在没有被水淹的时候四通八达、平整而宽敞。街道两边不仅有各种各样的商店,甚至还有量贩KTV这样娱乐的场所。我们打听到霏霏她们所住的旅馆,但问了好几个出租车司机都并不知道其具体地方。看来四子王旗真的很大。最后终于有一个司机知道我们所说的旅馆在哪里了,于是说好价钱就上车了。当时开心得并没有想到为什么连正规的出租车司机也不打表。
开开心心地上了车,车子稳稳当当地在直行200米后转了个弯,再开了不到500米,然后停了下来。司机转头对我们说到了,我们朝窗外张望一阵,才终于看见那个小小旅馆的招牌。好吧,原来这么近的,真是浪费打车的钱了。我暗暗疼惜,但又无可奈何。下车后,霏霏她们就来接我们了。我这才知道他们虽然早到了一天,但由于昨天下了大雨,所以今天她们也同样什么事情都没做,只是在旅馆里休息。真是让人羡慕啊,但我这一天似乎也什么都没干嘛!
旅馆虽小,却五脏俱全。我们订好房间就开始收拾,而等我们收拾妥当,都快到8点了。于是乎,霏霏她们提出为我们接风洗尘,6个人吃货决定去吃顿好的。但在内蒙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好的呢?当然是小肥羊啦!想想,我们在出发做调研之前幻想了那么久的正宗小肥羊火锅啊!
真是愉快的一天!
满满当当的一天!对于胃来说尤其如此!
在昨晚,霏霏终于和四子王旗畜牧局的叔叔们沟通好之后,我们今天的行程也总算是定下来了。这种自己一切的行程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真不好过。但总之今天是又要开工了。
早晨3点多的时候,天空已经呈现出清澈的蓝色,4点左右,阳光就从窗外洒进来了。但尽管如此,内蒙的气候仍然十分凉爽,夜里甚至要盖冬天的厚棉被才不会觉得寒冷。阳光是如此不容忽视地铺陈在眼前,但好像那里面只有光,而没有热一般,没有任何威胁。至少就这一点来说,北方的夏天是惹人喜爱的。那时候不知听谁说起,内蒙温度在0度以上的时间不会超过3个月,当时觉得震惊,但也没有仔细考究真假。
早上早早起床之后,畜牧局的叔叔甚至开车到旅馆楼下接我们,带我们去吃早饭,是在让我们感到受宠若惊。然而几个叔叔看我们住的旅馆,纷纷感到不是很满意,觉得住得太差了嘛。但天知道我们已经感到无限满足了。
这顿带着礼节性的早餐同样让我感到惊诧。一共十几个人围了张大红木圆桌,服务员不断端着点心上来,虽然出了馒头以外,每一碟点心都不多,而且几乎都是雪花一样的纯白色,但花样也足够繁复了——奶渣、奶皮、奶干、奶酪、奶豆腐……是的,奶制起码都有10种,让人眼花缭乱。还有我在前旗已经尝过的炒米,我超级喜欢!总之一桌的吃的,虽然我没吃多少,但看看也够新鲜了。记忆中最合自己口味的好像是奶皮吧。而早晨刚刚开始,当地的叔叔就开始喝奶茶了。后来在牧民家看到他们现场做奶茶,竟然是径直往一杯刚泡起来的茶水里倒袋装的牛奶!我瞬间感觉自己被愚弄了,同时在心里小小腹诽这做奶茶的牧民也太敷衍了吧!难道奶茶就是牛奶加茶嘛!后来才知道是自己肤浅,游牧民族的奶茶就是往茶水里边加奶,只是纯正的奶茶是加新鲜煮出来的羊奶,而倒袋装的蒙牛纯牛奶就显得很随意了。总之,这种时候总觉得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啊。饭桌上是不是和各位叔叔搭几句话,感觉大家都很和蔼,心里暗暗庆幸,既不生冷,又不官方,总之很好相处。
后来才知道,今天为了我们出动的人马可真不少,至少有6个人,三辆车吧。由于牧区人烟比较稀少,并且不集中居住,所以每辆车载两个人去调研,可以提高一点效率。我们正求之不得,因此也感到万分感谢。载我和薇的两个叔叔,一个有点胖,暂且叫他胖叔叔好了,另一个则瘦瘦的,大约50岁上下,很有些风骨的样子,就叫他瘦叔叔好了。胖叔叔看起来就很和蔼,没办法,人一胖就容易显得和蔼,但话却不多。瘦叔叔话可就不少了,而且是个非常有趣的人。
开始,两个叔叔先带我们到了附近一处遗址参观。我实在不知道那里能不能算作景点。视野里所能看到的就是一间空荡荡的破旧的院落。在和两位叔叔的大致沟通后了解到,这个地方曾经是四子王旗统治者的居住地,也是行政的中心所在。后来内蒙解放了,在建国后就把行政中心搬到镇上去了。这个地方就空下来了。然而尽管如此,房前那支高高竖起的灰败原木却依然笔直,仿佛某个永远不曾弯曲的脊梁。而紧缩的朱门尽管凋了漆,却也仍然庄严肃穆。一边寂寞着,一边庄严肃穆。这府邸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供这一座好高的塑像,大概是某个武将,却又似乎是汉人,表情郑重,左手不知握着一根什么杖,被后来人系上了黄的、蓝的经幡。有位老人坐在院落外,从他和两位叔叔的聊天中知道,他是守园的人。但这样一个破败的园子还有什么可守护的呢?一个佝偻的老人又能守得住什么呢?
老人不说话,安详地坐在门外的晒着太阳,两个叔叔似乎也觉得这理所应当。门外一群绵羊缓缓经过。微风扬起黄沙。
& 大概,这院落的深处藏着一种叫信仰的宝藏,而老人正用最深沉有力的灵魂守护着它吧。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叔叔会带我们到这里。我们也无法说什么。后来我们上了一条两边都是草原的笔直的道路,我想我们大概要做正事了吧。然而两个叔叔又在开出不远后拐到了一旁的小道上。不远处是一个大大的敖包,近处还有游人在体验骑马。好嘛!当我们旅游来的了,这真让我们哭笑不得。两个叔叔笑着让我们去参观参观,我们无奈,却又怎好拂了他人好意。于是又为着敖包转了许久。听说,我们到的第一天,正赶上牧民们一个祈雨的盛大的节日。由于我们当时在的地方属于农区所以没有很大的感受。而薇她们正好到了牧区。于是当地热情的牧民们就邀请她们一同参与当地盛大的祈雨仪式。而这个仪式也是在敖包进行的。据她们描述,那天有很多肉、很多酒,连她们几个女孩都挡不住牧民们的热情,喝了很多酒。什么嘛,就记得吃肉喝酒了!总之,敖包是牧民举行重大仪式的地方。相传在以前,处于游牧状态的牧民们彼此相隔得都十分遥远,而且又经常迁徙,很难聚会。于是就在固定的地点修建起敖包,作为牧民们特定时间的聚会地点。敖包由很多石头堆成,也不知道是不是玛尼石。敖包四周有十二个石桩,上面刻的十二生肖,而从敖包顶端又拉了经幡连在这些石柱上。走到敖包背光的一面,看到一个喇嘛坐在那里,给几个游人在展示着什么。听到谁说了一声活佛,又听叔叔嗤之以鼻,我也不好问什么。看完一圈,实在又没什么好看的了。我们提议出发,两个叔叔又笑着问我们要不要骑马。我们赶紧摆手。虽然骑马实在对我是巨大的诱惑,但是我们确实不是来旅游的啊,就不要再给叔叔们错误的感觉了。两位叔叔倒替我们觉得有点可惜,说:“你们得先玩好嘛!”我暗暗叹气,一看时间都快十点了。
后来,两位叔叔又做主把我们打到了附近的一个旅游景点,那里有许多雪白的毡房,不过大概并不是真正的毡房罢。叔叔们说这里会表演很精彩的摔跤。天呐!我们连连说不用去看了,但两位叔叔似乎比我们兴致还高,说错过了就很难看到了。好在大概由于表演实在很精彩,四周停满了车,两位叔叔没有找到停车位,就只好作罢。这样一想,既有些欣慰又有些遗憾呢!
总之,这一天真正的调研总算开始了。我还担心只有我们两个这么“被”忙里偷闲。但晚上和其他同学聚一堆儿了才发现,大家彼此彼此嘛。还有同学被载着参观了神6的降落地点呢!但据参观者说只看到一块儿石碑上注明着将落地,然后就是一大片草原,前后左右看看,和别处的草原也没什么不同。总之,各位好心的叔叔们大概是弄错了意思,都带着大伙儿四处参观起来,但也都及时被我们引回正道上了!
汽车沿着草原中央唯一一条柏油马路高速开着。雨后的天晴朗无比,虽已经是牧区,但地面仍只是浅浅地覆着一层黄绿色的草,间杂着褐色的泥土块子。白灿灿的阳光豪迈地铺洒下来,又温柔地落在每一棵小草的叶尖儿上,俏皮地打个旋儿,掉在了依然干燥的泥土上。柏油马路两边是无垠的草原,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通着褐色的连绵远山,与碧蓝的天空遥相呼应。太阳晒得浑身的细胞都懒洋洋,大风一激灵,细胞们又都醒了一半。看着这样的景色,心中难免壮阔起来。大海和草原大概会给人一样的感触,但海水看似温柔,却蕴藏着一种深深的柔情的愤怒,你无法掌控,全凭她控制。而草原是这样平实、厚重、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她安静、包容,朝你低诉的声音里都是古老的回音。大海的辽阔会让你心生敬意,草原的辽阔才会让你心生亲近。
沿途遇到的第一户人家就在柏油马路旁边,几间砖房安静地贮在木篱墙中央,院里一只凶恶的大狼狗用反射着冷冷白光的铁链拴着,瞧见我们的车停在门外,便狂吠起来,向前扑腾着跃跃欲试,只是碍于铁链无法靠近我们,我朝它瞧一瞧,冷光竟已泛上他龇着的利牙上。带着我们的一位李叔叔是个清健的中年人,有几分儒雅的气质,却也自有一种愉悦潇洒的举止。他笑着叫我们不要怕,又朝屋内问话。随后,我们就看见女主人从屋里疾步走了出来。
进入牧区,开始有机会接触到蒙古族人了。这位神秘的女主人便是。她推开门走出来,看我们的目光里带着点纯粹又机敏的疑惑和警惕。她除了头上裹着土黄色的头巾外,浑身的打扮已于汉人无异,但美丽的眉毛、深深凹陷的眼眶以及挺直的鼻梁,则显出了她与汉族人平淡五官的差异。两位叔叔和她在慢慢交涉,时不时转过头打量我们两眼。看出来她并不太能顺畅地理解汉语,我和薇只好在旁边站着不断微笑。也许,在语言无法进行顺畅交流的时候,只有微笑才是最好的表达善意的方式。过不多久,女主人终于把我们迎进了屋,但脸上仍是有点疑惑的神情,不曾露出笑颜。但这样的神情反而令她更显得神秘动人。屋子里陈设不多,中央是一个四脚木桌,每边各一条长木凳。门正对的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带玻璃的相框,相框里夹了许多照片,有新有旧。相框下面的一个柜子,柜子上放着电视,旁边是一些琐碎的杂物。
女主人的丈夫外出放羊去了,孩子还在城里学校上学,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费力地跟她沟通,征询她有关问卷上的问题,能得到确切答案的不多,很多事情她表示不太了解,都是他丈夫在进行掌控。这个时候,她的面容上显现出难得的信任与依从,面庞柔和多了。但总之,我们还是尽力完成了问卷,并和女主人寒暄了几句。从始至终,她始终有些无措有些拘谨有些防备,我们于是也不便在多做打扰。她看似解放一般地送走了我们,门口的恶犬又开始狂吠,围着拴住它的木桩疯狂地转圈。我则朝它吐吐舌头。李叔叔指着院子一边由许多深褐色的立方体垒起来的一堆物体问我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之间那深褐色的块状物很密实,形状十分方正,被太阳晒得很干燥。我们没有头绪,胡乱猜了半天,李叔叔哈哈一笑,说:“这是羊粪哪!”然后撇下震惊的我们翩然而去。后来才知道这是牧人们用羊粪做成的粪砖,打实晒干了,是可以作为很好的燃料的,以前很多牧区的牧民们就靠它度过漫长而寒冷的冬天。
车子开走了。走出很远,我还在想着那位机敏又单纯的女主人,想着那闪闪发光的狗链子,想着那一块块的粪砖,怎么就没闻着点味道呢?后来闲聊听叔叔说,像牛羊这种草食动物,粪便都没有味道的。李叔叔很爱捉弄人,弄得我也不知真假。
沿着柏油马路走了许久,已经到中午了。车子斜插进了草原中,行了一段,到了我们中午落脚的地方。这家人刚吃完午饭,剩下的饭菜还摆在窗下的木桌上。这家人看见两个叔叔带着我们来了,热情地将我们迎进屋,给我们端了几个馒头过来,又往桌上的盆里填了几块带骨头的羊肉,招呼我们洗手吃饭。这个时候也开始饿了,我马马虎虎洗完手,回来打算开吃。李叔叔于是从盆里拿了一块带骨的羊肉递给我说:“来,用手拿着吃。”直接啃吗?我愣住了:“就用手拿着吗?”屋里人都笑了。我赶紧不好意思地说:“那我再去洗洗手。”洗手回来用手接住了羊肉,内心还是很忐忑,又学着李叔叔的样子拿起小刀削下一小片羊肉,蘸着作料,伴着馒头吃起来。随时样子学像了5、6分,但那股豪迈洒脱的劲儿是没有的。餐桌旁就是这家的炕,好几个叔叔坐在炕上聊着天。看样子,这是个养羊大户。两个叔叔吃完就和这家的主人开始商量些什么,好像是说新引进了一种什么羊的品种,很不错,这家男主人表示很愿意养。这倒让我吃了一惊,这家主人对新品种的接受程度太快了。后来知道,畜牧局的人其实和牧民的关系都非常好,他们会时常来帮牧民们解决牛羊的生病问题,引进了新的牛羊品种也会让牧民们试着养殖,往往能提高牧民的收益,冬天,他们还经常冒着严寒去给牧民送过冬的被子等等。这么看来,这家牧民的态度就不足为奇。
我们饭后在这家人家里做了两份问卷。由于交流顺畅,双方相处十分融洽,问卷也进行得很顺利。进入到牧区,养殖户普遍养殖规模更大了,对于新品种的接受程度更高了,家里的环境也更好了。总之,是和贫瘠的农区完全不同的景象了。后来再遇到的一些牧民甚至自己已经不放牧了,而雇了别人帮他放牧。
午饭后继续旅程。由于牧区的养殖户之间都隔得很远,每家人都有很大面积的草场,我们的车已经完全脱离了那条貌似通往永恒的柏油马路,而行驶在颠簸的没有任何指向性的草原上了。
沿途我们忙我们的,李叔叔忙李叔叔的。我们忙着做问卷,一眨眼儿,李叔叔不见了,又准是去拣石头去了。他曾神神秘秘地跟我们说,草原上有许多漂亮的石头,运气的好的话能淘到好东西呢。见过在旧货市场淘东西的,没见过来着茫茫草原淘东西的。半天过去,皮卡车的后蓬里,已经有棵半人高的枯藤,好几块大石头了。另一个叔叔告诉我们,李叔叔可是出名的文艺青年,经常拣些石头、枯藤回家做雕刻,客堂正对的墙上还挂着一把二胡,李叔叔想起来便能拉一拉。我能想象出这样一幅场景,有些隔着时空般遥远的悠然,音符里是一种旷达的寂寞,一种释然的哀愁。
做问卷出来找不见李叔叔了,我也不着急,自己也找自己的乐子。但其实在这天地里,哪里还需要去寻找什么乐子。只需静静地站着,静静地望着,静静地想着,静静地、长久地沉默着,就足够了。我站在调研那户人家的屋后,一个小型的发电风车在静默的草场里,慢悠悠地转着,远处划分草场的铁丝围栏一圈又一圈,细密地朝远处延伸过去,直到渐渐模糊,渐渐隐去,再也看不清了。远处的低山平静地起伏着,在天空下安详静卧。远处牧羊人赶着羊群出了圈了,小一点的羊羔被留在圈里,不安地低低的叫着,样子乖巧可爱。一大群羊出发了,开始还聚在一起,慢慢地散开了。它们慢慢地走着,时而低下头啃啃草皮,草地上留下它们微弱又执着的印记。
风从天边,从远山送过来,是草、羊粪、尘土的气息,有点干燥,有点悠远,有点寂寞。那个时刻仿佛只有一个瞬间,但又似乎依然是亘古的永恒,沉寂而黯然。
过了一会儿,李叔叔开始在远处叫我了。我朝我们的车子跑过去,李叔叔笑着把手掌摊开,给我展示他拣到的哪些幸运的石头,描述着它们的美丽,然后让我挑了两颗。我看着都十分好,都很特别,因为它们都是被挑中的石头,于是便随意拣了两颗,珍藏着,带回了北京。但之后还是在宿舍里丢了。这么想来,把它们带到北京来真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车子开进了草原深处,后来竟慢慢到了一个市集。其中一个叔叔去镇上的小卖部里打牌去了,那里聚集着不少的人,在打扑克消磨时光。他们中大部分都是养殖户,不过雇人放羊,自己于是便有了大把大把的空闲时光,也要费些时间和精力才能消磨干净的空闲时光。我们于是去做问卷。做得差不多了,李叔叔便神秘地说带我们去看一处风景去。我们兴奋地坐上了车,车子颠簸着驶离了集市,到了镇子的外围。一座土坡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坡上有一个巨大的石头,上面画着一个彩色的神像,四周还连着一些经幡。神像的模样并不慈悲怜悯,反而显得有些凶恶,右手高举起一个手杖,龇牙瞪眼。他就那样伫立在小镇外的山坡上,以愤怒的神情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小镇上的人们,他把善恶是非看在眼里,他把悲欢聚散看在眼里,他把生离死别看在眼里,他以愤怒地神情时刻监督着人们,告诫他们,你们要善良、要友爱、要珍惜,要像那温驯的羊,去接受阳光、草地和生活。石头旁边还有一颗古树,并不高大,反而呈现出即将枯死的衰颓。在李叔叔的建议下,我们在石头边合影了,证明我们来过这里。
回去的时候,天已向晚。我们终于又回到了那条柏油路,那条和来时一般依然空空荡荡的柏油路。在这片天地里,万籁寂静,橘黄色的夕阳从云层里露出几线金光,仿佛从天而降的金色瀑布,倾泻下来,流淌开去。我们似乎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移动,却又好像是这天地间唯一的静止,这是一幕怎样的画面呢?这样广阔的天地里,似乎每一个方向都将指引我们到达彼岸到达远方,又似乎并不存在什么彼岸什么远方了。你会感到,在这样的时刻,天地间确实有一个我们所不能看见却能感受到的巨大的温柔庄重的神灵存在着,他隐在那夕阳后面,隐在那重山后面,隐在小草上的一颗露珠里,隐藏在我们彼此的身体里。唉,这样的感受真是难以描述。唉,我真想叹息,因为在这一时刻突然感受的巨大的喜悦,我真想叹息。
车不知开到哪里了,风景既在不断变化着,又似乎又从没有变过。李叔叔像突然想到什么,把车子停住了,开始和另一个叔叔一起挖蘑菇。这里居然会有蘑菇?我们也不管他们,开始在近处的芦苇群里找我们的乐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走出了芦苇群,又开始跑起来,跑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落日的景象就突然跳到了眼前。
小山坡那一面,依然是连绵的草原连着连绵群山,连绵的群山连着连绵的天空,一轮橙色的夕阳停留在群山头上,发着无比宏伟绚丽的光,将世界映射成橙红色,把黑色的眼眸也映射成橙红色。我们俩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有飞鸟从夕阳里飞过,扑打翅膀的声音似乎在天地间回荡,盘旋。我们就这样注视着这不属于世人的人世,注视夕阳在群山头上缓缓下落,似乎万籁寂静,又似乎众声喧哗。我完全被打动了。
夕阳落下去,李叔叔的蘑菇寻找之旅也以失败告终,时间已经快到晚上八点,天空被突然扯过来的一块黑色幕布盖上了,星星无言地眨巴眨巴眼。车子的近光灯打在路上,我们各自收获不浅。
晚上所有的人聚在一块儿,分享一天的成果。李叔叔果然是文艺活跃分子,在饭桌上讲笑话逗得大家都哈哈大笑。后来,主事的叔叔表示最近他们事情也非常多,可能不能再抽出时间带我们去调研了。我们感到一些遗憾,但终究没有办法。
& 这两天基本是我们自己在附近的村上做调研。
由于没有人带领,也没有车子,我们不方便再深入到牧区去调研,只能在附近的农区调研。黄灿灿的油菜花在沿途开了,十分漂亮。但和之前的农区一样,养殖户们普遍又是十分拮据的生活。农区这样一个定居地让他们有些尴尬。既没有牧区大面积的草场可以进行大规模的养殖,而农业又常常让他们入不敷出。由于内蒙的天气原因,较有利润的经济作物的种植无法进行,就连小麦、土豆、草玉米这些作物也常常是收入还不如投入多。收成不好,投入品还年年价格攀升。农业无法依靠,养殖业也没办法依靠,生活能不拮据吗?
农区的农民在农忙时期都得早上很早就起来劳作,到日落之后才能回家。有些村子里,就集体雇一个人帮他们放羊。由于禁牧政策的实施,农区放羊变得很难。放羊人就在晚上赶着一个村子的羊出去吃草,但这样的生活对人和羊都是不小的负担。但生活无论怎样也得过下去。所有的生活都不是容易的。所幸的是,我看见这片土地的人们仍然在以最大的热情与善意对待着生活和周围的人事。这一点,仅仅从他们对我们的态度就可以知道。
在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里做问卷,坐在路旁的一个树桩上整理前一份问卷。一个衣着破败,浑身尘土,还扛着一个锄头的大叔就慢慢走过来了。关怀地问我在干什么,在我的邀请下很乐意地就坐在路边开始配合我填问卷。
在另一个村落里,我们早早就去叨扰。甚至跑到农民们劳作的田间,让他们一边工作一边帮我们填问卷。现在想来,真的十分打扰他们。但这些质朴的朋友们都很好。早上8点左右,我坐在地头上问一个正在锄草的大爷问卷上的问题。后来大爷停下来专心回答问题,过一会儿又从一个塑料口袋里拿出他的早餐——一个不知道什么的时候的月饼,他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半,问我:“小女子,你吃吧?”我连忙说不用了,连连推辞之后大爷才把那一半月饼再次装好。那个时候的那份心意,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万分可贵,足以让我在面临任何他人的恶意时依然满怀一些希望和温暖。
人们有骑着摩托在中途停下来配合我们的,有在田间工作时放下锄头配合我们的,有在吃饭时放下碗筷配合我们的(甚至邀请我们一块儿吃饭)……这些人的这些善意,这些热情,都深深地感动着我们,成为我们前进的一些动力。
& 在这样的时候,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给别人希望和力量。
10号下午,我们坐上去呼和浩特的火车,准备返校了。在离别的时候,天突然阴沉了下来,早上明明还艳阳万里。坐在颠簸的车上,我们给李叔叔发短信,向他们告别。在抬头的时候,窗外出现了一弯彩虹。
以上网友发言只代表其个人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的观点或立场。}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腹黑兔子军售野史 的文章

更多推荐

版权声明:文章内容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权请点击这里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及时删除。

点击添加站长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