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年轻人到荒废的屋子遇见狼人出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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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脱出狼性
因为试图接近狼性与人性的真实本质,我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将人性脱掉一层又一层,露出那不忍卒读的赤黄精蓝,那难以言传的善中恶恶中善恶中真真中恶真作假假作真,无不显示出人性的灰色本质――即狼性与人性并存――最纯洁的心灵,也有污垢的时候;最善良的心灵,也有狠毒的时刻。同样,最凶恶的人,也有慈悲的一面;最虚伪的人,也有真诚的时刻。所以,没有人高至齐天,也没有人低至尘埃,凡人皆立于天地之间。所以说,人不能简单以好坏论,或者正如本书中一位主人公所言“人人都是立体的好人加坏人”。 甚至可以说,现代人无不都怀着灰色的心态,有一点儿善良有一点儿邪恶;有一点儿理想有一点儿颓废,有一点儿希望有一点儿渺茫。当然,现实生活中也有那被公认为坏的人,受到千夫所指,法律制裁。可是,当我们一窝蜂一涌而上以严惩该恶人为快事的时候――毋宁说此时强调这惩罚有多值得,不如让我们回头去看看他们作恶的原因――回到他们生活的土壤中去――看看那是一片怎样的恶土,造就了如此的恶人,作出如此狼性之举。
这就是本书存在的根源。
关注社会最底层人士的生活及情感冷暖,以及不法分子的生活及内心,关注他们过去或现在生活的土壤,他们的惊恐,他们的挣扎及内心的煎熬。同时也关注生活在社会各阶层的或精英或普通人士(所谓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及情感世界,生活现状,以及因欲望而生的狼性之举所带给他们生活的困扰,以及命运的改变,所折射出的灰暗心态――那些为着欲望而施的狼性之举,是否能求得以后心灵的安宁――从而让人思考,我们怎样分配我们与生俱来的狼性与人性,使与我们共处的他人尽量免受伤害,使与我们共处的这个世界更趋美好完善。最终,无论你被我们这个世界所认同的价值观评判为好人还是坏人,无论你是否受到法律的制裁也或人们的颂扬,你终将无法逃脱来自你自己良心的审判。
我们勿庸讳言,在这个价值观判断越来越混淆的时代,几乎人人都在转瞬之间遭遇无所适从的痛苦抉择。一件过去人人称道的好人好事,拿到现在会饱受质疑,一件现在发生的好事十人有八九个反应。世风不古,价值观迷失,而身边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振臂一呼,更没有异样的声音、迥异的观点,以及哪怕一个半个精神领袖闪闪发光地活在我们中间。的确到了该对价值观重新定位的时候了,于是这本书便在小心翼翼地做着这方面的尝试。
坦坦荡荡地写人及事,坦坦荡荡地截取人类社会或者说现实生活中的一段,并坦坦荡荡地抛出自以为是的观点,是这本书的特质。
所以作为作者,我可以大胆地说,这是一部迄今为止在中国最具某种意义的“脱”书,最坦荡透彻的书。
不过面对如此自夸,我总也有些底气不足。因为我害怕那些从纽扣开始脱到衣服结束的人,会扔砖头给我。这些人构成的队伍是那么庞大,并且络绎不绝。他们以此获得过殊荣,并想永远牢牢地占据着头功。还有那些从纽扣开始脱到皮肤结束的人,恐怕也要报复我的。因为他们认为他们脱得也够高明的,他们还曾经鄙视过那些脱到衣服结束的人,甚至抨击过。就像现在这个时候的我,以为自己已经脱到了最高度。
我还说其实很多人不知道什么叫脱――脱,通常指脱衣服。有许多人睡觉不知道怎么脱衣服,抓住衣衫角一扯,扣子没了,衣服脱了。这是没文化不懂情调的粗鲁人士。所以市面上有了许多教人解纽扣的书。知道怎样解纽扣以后,有许多人仍不知怎样让自己赤裸。于是市面上有了许多教人脱衣服的书,怎样优雅地脱,一层一层地去纽扣,脱到衣服结束。关于解纽扣、脱衣服、一层一层地脱,就构成了之前中国小说文化的主体――一场脱衣秀。
所以我说,中国小说养育着一群保育员式的作家和一群尚待发育成熟的读者。集体失态。
我还说有很多作品看似快进入肌肤,或者已经让人感到有切肤之痛。但也只是如此就罢了。作者无力渗透,读者习以为常。好作品和好读者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
看过许多获得茅盾文学奖的大作,总结出:故事大、人物多、题材正,就是获奖的必备条件,就像一个人若是穿得多穿得干净,慢慢脱就会有得期待。
再说那“脱”,中国许许多多平庸的作家教会了人们怎样做一个合格的脱衣服者,尚且认为他们是有道义的。而那些把自己衣服脱光了给人看的作家呢?他们指着自己的身体部位对人说这哪里是隆起哪里是凹陷这个那个部位它们曾经多么快活舒坦现在多么寂寞难耐,难道他们也能称为保育员?
如果后者也算,那么他们也许强过前者,他们起码超越了人的衣服到达了肌肤――他们更深一层,甚至与那些让人有切肤之痛的作品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他们有牺牲精神。
保育员们为什么不厌其烦呢?
读者们为什么不厌其烦呢?
是因为没有那一下从胸口开始,直捣心窝,直达灵魂的作品的出现吗?究其实还是因为中国压根儿没有解剖灵魂的优秀作家?
为什么你教人解纽扣,不知道向人阐明为什么这样解?为什么你只会讲故事,或者把故事讲得头头是道,而不知把人的心灵引向另一个心灵,一探究竟?为什么你讲的故事只能让人看,而不能让人用心读?为什么你的作品就不能让人读后有想哭、想笑、想跑、想跳、想大吼一声,想集体讨论的冲动?为什么让你解释生活的真相、爱情、上帝、好人、坏人,你就去查新华字典?你以为你是小学老师?而忘了自己是作家?
你以为作家就只是讲故事?你以为你能把编造的故事用文字写在纸上,就是作家?是的,这是作家,但那一定就是前面我所讲的保育员式的作家。
保育员式的作家就只会讲故事――就只会做基础工作,而不能引导人们更进一步去思想,给人深刻的启示,或许稍好一点儿的保育员式的作家还能把故事往复杂方面讲,给人大体厚重之感。有的作品甚至还可称为史诗巨著。然而遗憾的是,这些作品无论哪方面均无颠覆传统之举。什么叫创作呢?
常常看见某些作品被冠以文字朴实或文字华贵的头衔,或者被戴上玄幻、校园、纪实、意识流、先锋派、七零后、八零后等帽子。这些不是不好。但一旦被归类,总给人同质化的印象。私下认为,最好的,便是说不出哪里好,归不到哪一类。
本书共刻画了60余人。本书的灵魂人物卡小洛是一名报社记者,她年轻冲动敏感多情,有为弱者鼓与呼的职业使命感,但又胆小怕事患得患失。她深深地爱着一名叫宁可的高干子弟――一名成功的房地产开发商。可是该开发商的冷漠傲慢霸气甚至不近人情深深地伤害了她,她负气嫁给了大学教师陈冬阳。大学教师外表儒雅,可鼠肚鸡肠,对现实常怀不满,牢骚满腹。他在怀疑卡小洛对他不忠后,渐渐变成了一名合格的精神虐待者。卡小洛在爱与不爱,报复与怨恨中徘徊。因受不良家庭环境影响所致性格孤僻,再加上工作压力、情感折磨等,她患上了不轻的精神疾病,她的生活变得凌乱而又盲目。她生活中唯一的闺中蜜友是一名叫蒋粒粒的女孩,同生长在不良家庭环境里,同样长出的一棵先天营养不良的怪树。可社会抛弃了她(连她父母也抛弃了她),因其偶然目睹了父亲的婚外情,而使她患上了严重的窥视癖,遭致心理变态,渐渐走上了杀人犯罪的道路。与之相伴走在这条道上的,还有阿强,一个同样的弃儿――蒋粒粒的男朋友,一个曾经想改过自新后来变成了十足变态狂的杀人恶魔。作为社会的异类,他们惊恐地活在生活的边缘,似人非鬼。倪雄,是卡小洛不得不提的另一个朋友。书中对他的着墨不少,他是一个天性乐观禀性清纯负有正义感且才华横溢的诗人,然而命运将他扮成了悲剧的角色,他一次又一次被公安机关冤枉抓进大牢,他一次又一次向政府申诉,政府均为他的冤案作出了公平的纠正。这是一个充满喜剧性的人物,毋宁说命运铸造了他的悲剧角色,还不如说是他的性格铸就了他的命运。最终他远走他乡谋求新的发展。与倪雄命运相似的是卡小洛的另一朋友:段祺,他是一名诚实、憨厚、善良、热爱工作的好警察――现实生活中标准意义上的好人,可是因其不幸目睹了上司的犯罪行为,遭到上司的无情打击,他被强行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数月出院后,这名好人彻底变成了一名疯狂的报复者。然而,在多次行凶报复无果后,善良的本性使他最终选择了自我了结的方式,结束了难以言表的深深的仇怨。而迫害段祺的上司,一名叫寥启星的区公安局长为了逃脱罪责,为了阻止新闻记者对段祺死亡真相的调查,软硬兼施。然而最终他遭到了法律的严惩,与搅混L市一池清水的诸多害群之马200多名警察一道站在被告席上,接受法律的审判。这是一个令人欢欣鼓舞的结尾,就像乌云终被阳光驱散,朗朗乾坤终还给了人们对民主和自由的期盼,人民胜利了!法律还给了人们最后的胜利!
报社记者、大学老师、房地产老板(高干子弟)、警察、公安局长、诗人(自由职业者)、社会底层无职业靠不法勾当生活的犯罪嫌疑人,这样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无疑可构成一个不可忽视的群体,说它代表一个社会也不为过。透过他们的经历,我们完全可以触摸到这个正在变革中的社会的心跳。
关注人性;关注21世纪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后年轻人的爱情观、生存状态、生活态度及心理状态,是我牢牢抓住的主题。
我并且企图致力于对人性有一个新角度的探索,“人之初,性本善”作为对婴儿的评价,就像是对刚刚到来的新世纪的展望,以无法全景式的扫描即将到来的每一天而受限,终将得不到令大家都信服的科学的结论。现在还流行一种说法:人性本恶,不过我也认为此观点操之过急一叶障目。过程是复杂的,过程往往有着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有人突然变成了鬼或者兽,而鬼某一天突然变得像人或者兽变得通了人性,这些已不足为怪。究其实某些时候,鬼或者兽比人更可爱,最怕是半人半鬼半人半兽时,世界将会天翻地覆。
揭开媒体不为人知的一面,同时揭示作为所谓“无冕之王”的新闻记者脆弱的生存状态、职业艰辛,恐怕也是全国第一桩。作为曾经的一名媒体从业人员,我从起笔开始即带着温柔的心肠试图还以仍在这条战线上不辞辛劳奋力拼搏的同行们最诚挚的敬意。
如果说这是一本揭黑的书,那么它即是一部揭示人性黑暗的书,同时也揭示出人性与生俱来的真善美。所以不妨说这是一部关注人性,关注现实存在规律的书,一部天生带着使命感且具有探讨价值的书,注定会引来争议如潮的书。
关于爱情及生活、上帝、命运、好人、坏人的另类解释,我认为这也是我作出的小小的努力。虽说小说作者想解释什么这是一个笑话,但我认为倘若解释了能带来一盆熊熊燃烧的火炉,供大家围炉而议,并不是一件坏事。
并且这也是我的又一个愿望,我希望我的书能为读者带来一点儿崭新的东西――我推崇恣意放纵不计后果的文字表达及最少文字无限容量、概念的全新诠释,推翻现有的自以为是实质早已过时应该摒弃的迂腐穷酸的文字表达形式,并提倡思想家写作论。
思想家写作,是我行文的特色,也是我行文的准则。
我因而要求自己从深处着手――这大概又是一个笑话,或许更应叫肤浅――什么叫深处――你以为深处就是深处――自以为深处罢了。
是的,我的可笑在于,我从执笔开始就带着这种愚顽不化自以为是的表情,直到后来还以为自己献出了中国第一部具有某种意义的“脱”书――把人的衣服都脱光了呢,把灵魂都展现出来了呢。或者我希望我是这样的。
最后我要说,这部书里的部分角色来自我的现实生活中,他们或是我的采访对象,或是我的朋友。我把他们集中在我创作的小说里,与我同呼吸共命运。写作的时候,我清晰地感到他们的存在。我因而认为,我基本复活了他们。
我还要说,阿强与粒粒的原型早在十年前就去了另一个世界。此书完成与他们被枪毙相隔了整整十年。我是在收音机里听见那声枪响的。那天我的耳朵紧贴着微型收音机,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除他们之外,我将把我的首部长篇小说一一交到我朋友的手头,并对他们说,这大概是近年来最富新意的作品。我这样认为了。别用板砖拍我。
却安 日晚21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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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1)段祺之死
宁可走后,剩下一地破碎。CD的音量大得快要掀开屋顶。这是宁可在离开这间屋之前干的。宁可喜欢在巨大的音乐声里与我做爱,他曾对我说没有音乐他就要患性冷淡音乐就像他肚脐以下三分之一处的荷尔蒙分泌,他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地在音乐声里漫游,欢快地摇动着尾巴,舒适而又快速地接近欲望。他叫我闭上眼睛幻想音乐是柔软的和有色彩的,在空中漫舞,落在身体上,像手在轻轻的抚摸。宁可的建议果真让我获得了无与伦比的美妙感受,可现在宁可走了,我的幻想在空中孤苦无依。
宁可其实不懂音乐,他只是喜欢音乐带给他的丰富联想,比如他听麦当娜的音乐就设想一个永远处于高潮期的女人在爬梯子,一层一层地往上爬,快速而又急切,高潮不退,梯子就永远爬不完。那个小眼睛,有时会戴一顶鸭舌帽的周杰伦的音乐会让他想起一只巨大的甲壳虫,被一根在太阳下发出光芒的绳子不停地抽打,这对宁可来说,是件很有趣的事情。而外国黑人摇滚歌手杰克•贝里(JAKY•BENY)是宁可心目中的音乐宝贝,他那张圆柱形的长脸,还有接近下巴底端微微翻卷色泽浅淡的双唇,以及他那呼喊式的演唱风格,无不让他联想到男人的阳具、快感以及高潮似的呐喊。宁可每次说到这里都要哈哈大笑。
我想象着一种坚挺的向上的力量在这种笑声里摇摇晃晃,我曾经细细端祥过JAKY•BENY的那张脸,在CD光盘冰凉的封面上看他,他像住在冰棺里的尸首,眼里流露出绝决的冰冷,他的鼻子,像盗墓人遗弃的坟莹,那两个洞,又深又黑。那两片厚唇,微微张着,似乎被很多话语堵在说与不说之间,总之这是副不会让人有太多联想的表情,除了宁可说的他那张具有性暗示语言的脸,他甚至没有借助任何道具,比如怪异的服装、吉它什么的来为他的专辑做一个夸张的表情。他只是将眼睛静静地投向远方,他的头发很长,被鼓风机里刮出的风吹得无可奈何朝天上跑,因而更加延长了他那圆柱形面庞的高度,使得他的面庞显得更加修长挺拔。宁可指着贝里的头发说这应该叫毛发,脸蛋应该叫阴茎,唇呢?宁可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说贝里太有创意了,说设计师太有创意了,天下真是好玩极了。
我感到眼泪流下来了,麦当娜走了,贝里走了,宁可也走了。麦当娜的离去是因为观众抛弃了她,贝里老了死掉了,而宁可从我的身体上抽离,连麦当娜和老贝里都无法想象我的痛苦。
宁可说婊子你是婊子,他一下从我身体里拔出。
我躺在地毯上,一丝不挂。有一瞬我恨自己还保持着与宁可做爱时的姿势,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已经爬起来,一把揪住了那个叫宁可的男孩的衣领。
在过道正找鞋穿的男孩一把将我扔进屋里,他说你疯啊你让我也不要脸啊,我说关你什么事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我就是要让所有的人看见这就是宁可的女人。
宁可第三次把我扔进屋里时,我的脸挨了重拳,他骂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时,我感到我的脑袋炸裂了。
醒来后我看见一束阳光照着我裸露的一只腿,宁可不见了,家里乱七八糟,门口地上躺着亲亲爱爱的我送给宁可的红色毛衣。从毛衣的姿势上看,他当时狠狠一掷。
我不理解粒粒为什么一面憎恨男人一面又和男朋友好得像一个人,粒粒说男人是盖了层华丽绸布的垃圾场,还说男人的嘴是下水道,她从不与男人接吻。可是有一年情人节我就看见她与男朋友在大街上接吻。也许人都是矛盾的,就比如此刻当我怀着忧愤的心情走在市中区牵手路一抬头却看见前面就是宁可公司所在的皓月大厦时,我不禁感到脸微微发烫了。此时是夜晚10点钟左右,L市初秋的夜晚是湿润的,细小的雨粒飘洒在空中,街上行走的人脸上都挂着舒适的微笑,黑压压的一片人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丘,人们仿佛听从了一种口令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我也在人群中,怀里抱着宁可最爱的小狗可可。听说有人自杀,从这幢大厦22楼跳下,落在10楼防雨棚上,这个人又从防雨棚上跳下,最后他拾起地上一块砖头将自己砸死了。那一座移动的小山丘在大厦的左前方停住,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围成一个圈,中间一滩血,附近一只大约42码的男式半成新皮鞋,杀人武器砖头就在皮鞋与鲜血之间。从砖头放置的方位看,可以想象自杀者怎样举起砖头砸向自己的脑袋。宁可也在看吗?从这里往上看正对着“宁不可影视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此时招牌发出刺目的红光,在夜色下像一团火。宁可不可能从公司的窗口探出头来往下看,宁可是高傲的,宁可不屑人群更不屑凑热闹,他肯定下午从我的身体上离开后就去了某个酒吧,现在醉得一塌糊涂,一条腿悬在茶几上。
我想我应该去某个酒吧,将一双眼睛狠狠地盯在某一个人身上,或者让某一个人的眼睛狠狠地盯在我的身上,
最好我能够扑到那个人身上撕碎点儿什么。
“三二一”酒吧方方正正像一个火柴盒,与其他酒吧不同的是,消费者可以躺在折叠椅上休息。来这里的多半是些颓废者,随便找个座位便躺下了,这些躺下的人,像火柴棍,宁可曾经说,这是些永远擦不燃的火柴棍。此时,酒吧里只有三个人,一个男的手伸到对面座位去握着一个女孩的手,脉脉含情。我走到那个靠窗的男人面前。他眼望窗外,半个脸对着我。
新的一天早晨伴随着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我的心情好极了,昨天和宁可的不快就像昨晚下的一场雨,把大路冲刷得干干净净。
报社新搬了家,在和颜路。《XX都市报》的招牌刚刚竖起在路边,高我一个头,五个烫金大字像几个欢喜罗汉欢欢喜喜地并肩站在一起。每次经过这里,我都要仰头看一眼做一个鬼脸。此时一群人围在招牌下。一会儿,人群刮起了旋风,一个人举起一样长长的家伙朝招牌砸去,有人高声喊使劲砸。保安跑来了,横在招牌下面息事宁人地说道,不要砸不要砸,有事好商量。有人高高扬起手中的报纸,朝人群里嚷道,你们看你们看,这是写的啥子东西?完全不是事实,我要告他们诬蔑。
记者张小荒站在过道上看报纸,一见我就说,你来了你终于来了,等你好久,我惹祸了,写了篇消息,当事人的家属找来了。你跑公安口子能不能在公安局给我找个熟人?张小荒将报纸递给我。
都市新闻版头条粗黑大号字,大标为“悲观厌世求死心切”,副标为“警察两次跳楼自杀未遂,最后砸死了心愿”。
张小荒一脸苦相,家属的意思是责怪我没为他们伸张正义,说我杜撰了一些情节,认为死者是因为单位施压含冤而死,并非悲观厌世所致,这是家属方面的意思。糟糕的是现在公安局也来责怪我不该报道这事,函已经发到报社了,要报社处理我。张小荒快哭了。我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突然看见“段祺”两个字。
段祺是我与粒粒、倪雄的好朋友,是我们尊敬的大哥。他是派出所的一名普通警察,在我们心目中,他诚实、憨厚、善良,工作上兢兢业业,有稳定的家庭,稳定的收入,生活无忧无虑。他怎么会自杀?
张小荒的报道并未过多涉及自杀者死因,只一句:据了解死者家属,死者自杀前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低落,精神恍惚。
上午9点多钟,我来到段祺生前所在的派出所,一位年轻民警站在门口,警惕地向外张望,见我有可能朝派出所走去,老远就朝我挥手,说,今天不接待记者。我出示公安特约记者证,他看也不看地说,对不起,中央记者都不行,我说,我只是想看看他,我是他的好朋友。不行不行!年轻民警这次转身离去。
我紧接着赶赴段祺家。段祺家门紧锁。
我按了按门铃。无人应。侧耳倾听,里面寂静无声。
我接着去了明果山殡仪馆。该殡仪馆离市区最近。已近午时,殡仪馆显得出奇的静,一个沉默的黑衣老人正在认真地清扫落叶。被很快腾出来的一大片洁净的地,和着不远处一排排绿得发黑的苍松翠柏,接连显示出另一个世界的决绝无情与阴凉冷漠。几个穿警服的站在大门口交头接耳。站在不远处的另一拨人,神情激愤,有人说个不停,有人流泪不止。我在这拨人里看见了段祺的老婆吴小官,她显然刚刚哭过,脸颊有泪痕,但我看出她很镇定,她看见我,点了下头,我也点了下头,然后很快背过身去。说不清为什么,我对这个叫吴小官的女人没有多少好感。原来我与粒粒、倪雄到段祺家玩,不知为什么,吴小官常拿眼瞟我,有一次我与她的眼神碰在了一起,之后我们就互相嫌恶了。看样子,我是不能进去看段祺的了。我在一个背对着大门的花坛上坐下来,段祺,就让我这样陪着你吧。
关于段祺的死,我没想过以怎样一种方式让大家知道,我肯定不会在粒粒倪雄都在场的时候,以普通人惯常使用的沉痛的表情告诉大家,我会认为这种方式欠真诚,就像实际上侥幸死者不是自己(我一直认为很多人报告别人的坏消息比报告别人的好消息来得有劲,很多人在别人的万劫不复的噩耗中获得变态的快感,越暴力越快感)。生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应该随便提及。粒粒、倪雄一定不知段祺故去的事。粒粒喜欢看文学书籍和杂志。倪雄偶尔作诗却不喜欢看书。他们都不喜欢看报纸。
我们四人,段祺最不善辞令。我敏感、多情、多愁,喜欢暗暗观察人在心里下结论。粒粒神经质,言语尖刻,好争执,和倪雄是一对冤家。倪雄喝醉酒的时候寸步不让粒粒,于是两人常常闹得不欢而散,这时段祺就成了替弱者说话的正义者。段祺大最小的粒粒16岁。因为工作关系,我认识了段祺,后来段祺与倪雄、粒粒成为朋友。段祺黑胖又矮,像一截木炭。刚认识段祺时,我感到他的骨子里透出一股凛冽的冰冷,但接触时间一长,又发现他心地十分善良。段祺拥有中国警官大学的高学历,二十多年却一直没能得到提拔,他在工作上兢兢业业,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却少有同事成为他的朋友。倪雄认为这应该归咎为他性格太内向太呆板。没有人喜欢他这种性格,倪雄说,他死定了,性格决定命运。在我第一次将段祺介绍给倪雄时,倪雄甚至当面不给段祺好脸色看,在我面前反复说着,他活不出来,他死定了,他脸型和体形都长得像棺材,他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漂得太久,他成另类了,有点像浮尸,但看他的眼神又很善良,这更可怕。而据我所知,段祺有一个家,一个年轻时爱过现在不爱却没有理由离掉的妻子,因为他们有一个读初中的儿子。段祺曾对我说过,有关他的一切,就像一汪水,无风、无雨、没有生机、没有危险、没有话说,就只有结成冰。现在段祺真的结成冰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依然无话可说。
现在段祺成了嵌在我肉里的钉子,碰着了会让人生疼,我总是小心地回避着他。
段祺自坠落后就成了我心里的黑暗――段祺这样的人也会自杀。
我也自杀过,但我从没让自己真正死过,我只是千百次举起凶器,所以我无法想象一个真正想死的人心里的深渊,有多深。
活着的人想死去的人,耳边有声音,眼里有颜色,会感到死亡的世界遥不可及。死去的人变得神秘莫测。
以死亡结束一切,结局变得凄美。
尤其自杀。
段祺某一天以这种方式让我明白了自杀的另一层含义,当自杀不是逃避,自杀便会变成一种毁灭性的力量――世界不被毁灭,就毁灭自己。
段祺的自杀动摇着我对这个世界的信心,一段时期我夜夜梦见自己头朝下在呼呼声中坠落。从此,我告诉自己,我不想死,我要忘记段祺。
正文:(2)第一次爱
宁可发来一条短信:今天我的生日,打扮漂亮来爱我。
我一下紧张起来,正在写稿!需马上交稿!偏偏今天开了个王大娘裹脚会,上午拖到下午五点才结束,而这篇稿子又有很多政府官员名字。千千万万不能出错!我马上给宁可回短信,宁可,等我,8点以前拥抱你。宁可没回信。我的心一沉,汗水也下来了。宁可讨厌我干记者,他规定我一到天黑就扔笔,打扮漂亮去爱他。他是我爱情领地的国王,我必须时时刻刻等着他发号施令,不然我就得自己系一根绳索在脖上等死。
我爱宁可,爱到了骨子里。宁可1米84,我1米58。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朋友的婚宴上。婚宴还没开始,我在走廊这头,宁可在走廊那头。宁可向我走来,我也向他走去。我们在走廊的中央相遇。我们都笑了。我说,你好高。宁可说,所以你向我走来?我说为什么要有理由?宁可笑了,说你常常干没有理由的事?
我与宁可第一次约会在月临江大桥,天上下着小雨,宁可茄克外面罩了件雨衣,看起来像背了个炸药包,惹得守大桥的士兵追着我们跑了很远,宁可说我再背上你士兵就不会怀疑我有危险了,说着硬拉我在他背上。宁可嘻嘻哈哈地背着我,从桥的这一头跑向另一头。到了尽头,我们已经非常相爱了。他放下我,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第二次约会,宁可把我带到了他家里,宁可说他在走廊见我那一刻就想把我带回家了。他的家在市中区政府大院内,他父亲曾在L市政府任重要职务,后来异地任职去了北方一个城市。听宁可说,他母亲年轻时是当地有名的美女,在妇联任高职,因与丈夫感情不合,不到40岁便患了抑郁性精神病,43岁病退在家。
在去的前一晚,宁可告诉我,除了他父亲,近处的几个亲戚都要来看我,至少有他大姨、二叔和三叔。他叮咛我打扮要淑女些,脸上要干净些,长发在后面一拢,长袖衫再配长直裤,这样就是他妈妈喜欢的。
这是个初秋的周末,阴了好几天的天气突然放晴,但清晨仍让人感到丝丝凉意,我穿了件浅粉茄克式长袖衬衫,外面套了件镂空深粉钩针背心,下面配一条宝石蓝紧身弹尼牛仔裤。宁可开车到楼下接我,一言不发,上下打量着我。时间还早,有些堵车,楼房、行人在眼前轻轻摇晃。车在大都会广场停下,宁可仍然一言不发,下车后,他径直向大都会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出口。
宁可拎着两样彩色塑料袋出来,然后他驱车直入大都会楼下车库,光线顿时黑如夜晚,他打开车灯,将车挪进车库最里层,随后他向我抛出彩色塑料袋,说你把它换上吧。
快到家时,宁可停下车来向我交待,说话声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口词一定要清晰,举止要大方得体,说话一定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但又不能死盯着。他大姨、大叔、二叔都是有钱人家,别在他们面前提钱更别装穷。
到他家已是上午10点钟左右,客厅沙发上坐着两位面貌酷似的中年女人,一个圆脸短卷发,穿一件合体的紧身浅棕长袖套裙,另一个肤色更白些,眼睛更大些,也是短卷发,套了件浅灰曳地旗袍外罩纯黑短开衫,显得仪态高贵典雅。看样子两人聊得正欢,说话声、笑声在看见我们时戛然而止。宁可一进客厅就喊妈、大姨。两位都微笑地应着。宁可指着那位浅灰旗袍的女人说这位是妈妈,指着另一位说是大姨。他妈妈果然长得十分漂亮,50多岁的女人还生得白皙光泽,眼睛水灵光亮。宁可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坐下。我在一个单个沙发上坐下,面前茶几上的一只果盘骨碌碌装满苹果、猕猴桃、梨子等水果,我小心地坐下生怕碰翻了水果盘。我尽量让自己保持柔和的面容,让身体平直而不僵硬。这是一套九十年代初期普通人家流行式样的老房子。外面看,墙面已显出衰败的浅灰色,掩映在葱笼的林木中,更显衰败。四室两厅,客厅装有镜面墙,纯木地板,吊顶灯是穷人富人都钟爱的菊花形。唯有客厅相当大,电视特别大,沙发皮料特别软,唯此显出这个家庭的与众不同。宁可搂着他妈妈的肩膀,说,妈妈你看,小洛像不像年轻时的你?他妈妈依然保持着刚才的笑容看着我,不言不语,好像一笼永远升腾着热气的白馒头。他大姨也一样,但他大姨脸上的笑像是抹在雕塑上的一抹灰,只有那双眼睛,灵活地转动着,抛出的光线像时针与分针,将我卡在了一个不安的角度。我在正对着我的镜面墙上看见自己满脸通红,越发衬托出身上的纯棉白衬衫白得耀眼。
宁可在客厅用座机打电话,嗯嗯地应着,放下电话,他坐到我身边,从茶几果盘里挑了一个最大的苹果削起来。削好后,他递给我。我正迟疑着该怎么拒绝,突然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
刹时几个人都愣住了,宁可妈妈手里拿着那只苹果,微笑地看着宁可,和颜悦色地对宁可说,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了尊老爱幼的美德。既然叫尊老爱幼,那就是尊老在先,所以这只苹果应该先给大姨吃,说着将苹果递给他大姨。
宁可僵在那里,看着他妈妈。他大姨赶紧出来圆场,说,算了,灵姝,今天有客人,就算破例,别为难可儿了。
不!宁可就是不懂事,做给人看是小事,失了美德是大事,孔夫子叫人尊老爱幼就没有说有时候可以破例,你说呢?宁可妈妈调头看着我。
宁可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似的,拍了下脑袋,说,哎,我怎么就忘了,小洛从不吃苹果。唔,我给你挑一个最大的猕猴桃,可好?大姨,苹果是你的啦,妈妈你想吃什么?想喝果汁吗?
这时,门铃响了,宁可去开门。进来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个16岁左右的小女孩。大个子中年男人方脸大眼,手里握着一根钓鱼杆,一进屋,朗朗的笑声风一样灌进来,哈哈哈,可儿见没见过这么长的钓鱼杆?要挪进屋还成问题呢。午饭后去白沙水库钓鱼去啊,约了几个客户,我可是放长线钓大鱼哦。宁可接过钓鱼杆嘴里啧啧称赞着,一边帮着往里挪。紧跟着进来的小个子中年男人后面紧跟着小女孩,小个子中年男人秃头小眼,额头泛着光,小女孩想必是他的孩子,眼睛也细细的,个头却不小。宁可一一为我介绍,小个子是二叔,大个子是三叔,那个小眼睛小姑娘果然是二叔的女儿。
做什么的?听说是记者,哪个报社的?宁可三叔胖胖的脸上,眼睛眯成一条肉虫。
我正想回答,但我看他背对着我。
只听宁可说,三叔,我都给你说了两遍了,《XX都市报》,你不是买过报纸看了吗?
什么都市报?我怎么没听说过?新报纸吗?宁可二叔拿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好像我也是个刚出土的新人儿。
长大了我也要当记者。小女孩羡慕地看着我,神色很兴奋。
宁可妈妈嘴里“切”了一声,说道,怎么这么没出息啊!当记者多辛苦啊,风里来、雨里去的,尤其是那些小报记者出去采访还要挨气受,宁可妈妈别我一眼,要线索就跟叫花子要饭似的,你大伯就最讨厌这些记者了。宁可截断他妈妈的话,说,妈妈可别这么说,小洛不是你说的那种记者,小洛快要单独主持一个节目了,叫什么情感栏目,专门采写个人情感隐私的,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写的。可他妈妈继续说,现在当记者的可没有往年威风啦,有本事的就去出国、当老板、当公务员,没本事的才去当记者混两年青春饭吃。
我感到双颊烙铁似地烫得厉害。
稿子!稿子!主任用一根指头敲着我的电脑。
我回过神来,将稿子传给了主任。稿子写得很糗,但我实在无心再写下去。此时我什么都不想,我只想宁可。
那天晚饭后宁可陪我到滨江路散步。滨江路,是L市一条新修的路,像一根带子,温柔地缠在这个城市的腰上。我与宁可无言地走在这条路上。我的高度只在宁可的肩膀处,我常常嗅到他腋下散发出来的如同初夏小麦熟透时的好闻的体息,但我却伤感地哭了起来。
宁可一把将我搂进怀里。
初秋的夜晚,江边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滨江路上游人疏疏朗朗,隔一条马路传来对面餐馆店员的吆喝声、流浪歌手粗糙的嗓音和食客们杯盘碗盏的碰撞声、猜拳行令声,仿佛一幅遥远的生活百态图。我有些昏眩,紧紧地贴着宁可。宁可紧紧地抱着我。不知什么时候,他把我放在了看台旁的石柱栏杆上,我坐着的高度正好够他头颅埋在我的胸间。他似乎沉睡了一般。许久,我仿佛听见他在啜泣,我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一颗泪滴,我一下脆裂了,世上最强大男人的泪滴是河流,可以冲毁所有女人筑成的堤坝。那一夜,我几乎被液体浸泡着,而宁可就像一个终于上岸的落水儿童,四肢展开来死死抱住河床,他是新奇的、兴奋的,他大大地伸展着四肢,热烈地拥抱着拯救了他性命的河床,新生的欢愉使他全身迸发出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他几乎要撼动地球。当我看见他像一个长跑健将终于抵达终点却又不甚欢愉地发出一声嚎叫时,我看见他紧闭的眼睛里流下了泪水,紧接着我的身子底下也潮湿了。
谢谢,宁可的眼睛仍然紧闭着,他又说,谢谢。
我望着天花板,回想着刚刚经历的一切,我叫了,我大张嘴叫了好久,声音好大!那样子一定很丑。
宁可看见了吗?原来达到高潮时的叫声不是欢快的,有点像哭泣,从喉咙里发出来,拖泥带水,面容也像哭泣。很丑。可我刚才没把脸藏起来。
宁可说,宝贝谢谢你爱我。他仍然叠在我的身体上,眼睛紧闭着。
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迅速弥漫至整个心房,脸也发烫了。宁可的脸也烫。我仍然害着羞,不知说什么好,眼睛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这是我的第一次,我给了宁可那片鲜红。
宁可在瞬间的欣喜之后复归沉寂,他淡淡地说,其实我也给了你那片鲜红,我希望我的女人给我的所有东西都是第一次,我不要别人用过的。现在如此,将来也如此。我给你我的第一次,也即是给你我的所有,我的贞操、我的信仰、我的财富、我的幸福。请你,尊重并好好地保存。我愿用我一生的所有来换一个完整的你、美丽的你。而你,必须答应永远不要离开我,永永远远爱着我。
我答应你,今生只爱你一个人,从此,为你,不再熬夜,三餐准时,不抽烟,不喝酒,不吸毒,少吃零食,不再滥交异性朋友,不再独自旅游。爱你,就是给你最多的时间陪你;爱你,就是不让你为我的健康担忧;爱你,就是用最健康的身体为你生一个孩子,并用最健康的身体陪伴你一生。
宁可家的灯亮着,看上去一屋子的杂乱无章五彩缤纷,只叫人忍不住想笑,一个对色彩毫无知觉的大男孩对灯光别有用心的创意所能达到的最后结果。我知道这是宁可为我而做的。宁可有一次对我说女人就喜欢巧克力、爱情、漂亮衣服和生日时有五彩的灯光。我在楼下仰望着,想到那个家里有很多我送给宁可的心心爱爱的礼物,一柄我从西藏带回的亲亲爱爱的剑,一把曾给我带来过眼泪来自丽江的亲亲爱爱的萧,一窝来自古罗马散发着异国土壤芬芳的亲亲爱爱的草,还有一件从巴黎带回的我送给宁可的亲亲爱爱的红色毛衣,还有我深深爱着的亲亲爱爱的宁可,我醉了,眼里的泪水快要掉下来。我给宁可发去短信,宁可,我是那么那么恨你,你是我最最最最最最最最恨的人,我要爱死你!!!宁可马上回,我在等你一起死。我回,我已在楼下了。看短信间宁可已出现在我眼前,向着我,大大地敞开怀抱。二楼他家的灯光溢出正好罩在他的头顶上,使他的脸和身子隐在了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一个穿浅褐色制服身上挂着许多奇异配件的保安与宁可并排站着,看着宁可又看着我。我与宁可大约相隔十步远的距离,宁可伸着胳膊一步步地向我走来,我越来越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喜悦与兴奋,我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宁可啊宁可,我多么爱你!你也爱我吧?爱我!把我拿去,爱死!
狼人劫连载(9月3日)原创
(3)一个女人的出场与灾难结伴而行
粒粒搬家,与一路人发生争执,抓一根木棒就朝那人劈去,反被那人劈断了鼻梁。粒粒又要提刀拼命,被男朋友强行抱回了家。
我和倪雄去她家看她,她的鼻梁贴着纱布,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倪雄一进屋就说:劈哪里不行偏要劈鼻梁,鼻梁断了影响运程啊。一句话说得粒粒泪眼婆娑。
粒粒和我同出生于70年代中期,小时候同在一个农村院落长大。她父母在外地工作,将其寄养在农村的外公外婆家。在那个院里,我们几乎得到了同等不欢乐的童年。
粒粒大眼高颧骨尖嘴猴腮尖细鼻,尤其那双鼓凸的眼睛,大得出奇,剌剌地放着光,像一口井盛满了充足的阳光。五岁那年,一个算命老先生路过院子看见粒粒的长相大吃一惊,说她面相犯大忌,天煞命,性凶狠,克己又克夫,运程大凶,至劣,短命死,犯枪杀,不到中年即编入黄泉册,是世上罕见的苦命相。
一个人最大的恐慌莫过于提前知道噩运却又无法避免,就像知道三天之内必遭暗杀却又不知这致命一击究竟出现在哪一刻而使得每一刻都充满了恐慌。粒粒深信自己一生命运坎坷,从懂事起,她就对快要到来的每一天充满警惕,不到十三岁两眉之间就长了川字纹。
粒粒的父亲早些年在L市一家局级机关任副局长,通过关系将农村户口的妻子转为非农业户口,并在一家市级副食店谋到营业员一职。粒粒母亲生得细皮嫩肉瓜子脸大眼睛。小时候常常听见大人们称赞粒粒母亲长得漂亮,同时也常常听说有人一脚踹开粒粒家的门捉到一个正在套裤子的男人。粒粒母亲进城当工人后,洗心革面做了正派人。倒是她父亲,又出了问题。而她父亲出的这一问题,直接影响了粒粒的成长。后来粒粒不止一次这样问我,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粒粒男友阿强里外支应着,又要做清洁摆弄家具,又要不停为我们沏茶。阿强个子精瘦高挑,和粒粒一样,也是高颧骨,一双鼓突的三角眼里常常充满血丝,眼矩隔得很开,鼻梁窄窄一溜到鼻尖突然生猛地往下一勾,嘴向左歪着,一笑就歪得更厉害。爱看相书的倪雄曾对我说,阿强的面相比起粒粒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合在一起,恐怕天天祈祷老天爷都不能避免大祸的来临。
倪雄,找到工作没有?能不能帮我也找一个?粒粒鼻梁贴着胶布,说话嗡声嗡气。
她又失业了,那工作才做十四天。阿强回头笑着替粒粒解释道。
我有点吃惊,粒粒十四天以前才欢天喜地地告诉我和倪雄说她找了一份好工作,在烟厂开车,三班倒,收入不高但稳定。虽然这份又脏又累的工作不是她期望的,但她和我们都认为,稳定有利于栖息疲惫的心。多少年来,我们几人为求生计不停奔波,弄得连一向喜欢在诗里酒里逃避现实的倪雄也不得不放下高贵的头颅,跟着我们承认职业不分贵贱,收入稳定压倒一切。
倪雄说,还没呢。他扭了扭脖子,好像那里有问题。
对于倪雄的这一不自然之举,我自然知道问题出在,粒粒一下戳到了他内心的伤痛所在――他是如此不愿相信,他强大得无人企及的能量在现实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那不停地失业,和那夜夜阳萎,有什么两样?
所以我赶紧说,倪雄肯定又有新打算了,一般他不会轻易跳槽的。故作轻松的口吻,想传达两个意思,第一,倪雄的失业不是被炒鱿鱼;第二,他是能给人希望的。
《狼人劫》连载9月9日
(3)一个女人的出场与灾难结伴而行
粒粒搬家,与一路人发生争执,抓一根木棒就朝那人劈去,反被那人劈断了鼻梁。粒粒又要提刀拼命,被男朋友强行抱回了家。
我和倪雄去她家看她,她的鼻梁贴着纱布,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倪雄一进屋就说:劈哪里不行偏要劈鼻梁,鼻梁断了影响运程啊。一句话说得粒粒泪眼婆娑。
粒粒和我同出生于70年代中期,小时候同在一个农村院落长大。她父母在外地工作,将其寄养在农村的外公外婆家。在那个院里,我们几乎得到了同等不欢乐的童年。
粒粒大眼高颧骨尖嘴猴腮尖细鼻,尤其那双鼓凸的眼睛,大得出奇,剌剌地放着光,像一口井盛满了充足的阳光。五岁那年,一个算命老先生路过院子看见粒粒的长相大吃一惊,说她面相犯大忌,天煞命,性凶狠,克己又克夫,运程大凶,至劣,短命死,犯枪杀,不到中年即编入黄泉册,是世上罕见的苦命相。
一个人最大的恐慌莫过于提前知道噩运却又无法避免,就像知道三天之内必遭暗杀却又不知这致命一击究竟出现在哪一刻而使得每一刻都充满了恐慌。粒粒深信自己一生命运坎坷,从懂事起,她就对快要到来的每一天充满警惕,不到十三岁两眉之间就长了川字纹。
粒粒的父亲早些年在L市一家局级机关任副局长,通过关系将农村户口的妻子转为非农业户口,并在一家市级副食店谋到营业员一职。粒粒母亲生得细皮嫩肉瓜子脸大眼睛。小时候常常听见大人们称赞粒粒母亲长得漂亮,同时也常常听说有人一脚踹开粒粒家的门捉到一个正在套裤子的男人。粒粒母亲进城当工人后,洗心革面做了正派人。倒是她父亲,又出了问题。而她父亲出的这一问题,直接影响了粒粒的成长。后来粒粒不止一次这样问我,难道这就是我的命?
粒粒男友阿强里外支应着,又要做清洁摆弄家具,又要不停为我们沏茶。阿强个子精瘦高挑,和粒粒一样,也是高颧骨,一双鼓突的三角眼里常常充满血丝,眼矩隔得很开,鼻梁窄窄一溜到鼻尖突然生猛地往下一勾,嘴向左歪着,一笑就歪得更厉害。爱看相书的倪雄曾对我说,阿强的面相比起粒粒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合在一起,恐怕天天祈祷老天爷都不能避免大祸的来临。
倪雄,找到工作没有?能不能帮我也找一个?粒粒鼻梁贴着胶布,说话嗡声嗡气。
她又失业了,那工作才做十四天。阿强回头笑着替粒粒解释道。
我有点吃惊,粒粒十四天以前才欢天喜地地告诉我和倪雄说她找了一份好工作,在烟厂开车,三班倒,收入不高但稳定。虽然这份又脏又累的工作不是她期望的,但她和我们都认为,稳定有利于栖息疲惫的心。多少年来,我们几人为求生计不停奔波,弄得连一向喜欢在诗里酒里逃避现实的倪雄也不得不放下高贵的头颅,跟着我们承认职业不分贵贱,收入稳定压倒一切。
倪雄说,还没呢。他扭了扭脖子,好像那里有问题。
对于倪雄的这一不自然之举,我自然知道问题出在,粒粒一下戳到了他内心的伤痛所在――他是如此不愿相信,他强大得无人企及的能量在现实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那不停地失业,和那夜夜阳萎,有什么两样?
所以我赶紧说,倪雄肯定又有新打算了,一般他不会轻易跳槽的。故作轻松的口吻,想传达两个意思,第一,倪雄的失业不是被炒鱿鱼;第二,他是能给人希望的。
果然倪雄冲我无言地一笑。而那无言,我知道有多少味道在其中。
也就在那一瞬间,我想哭。脑子里一个声音对我说,我就是神!和我在一起,你不用害怕,蛇见了我也要绕着走。那是倪雄的声音。我最怕蛇,倪雄用他的最胆识消解我的最可怕,是想告诉我,他是值得依靠的。可是,频繁失业的人值得依靠吗?倪雄前几天还告诉我,以后一定不要轻易跳槽,争取一锄就挖一个坑。而他这次失业,是上次失业一直未能再就业他一直瞒着我?还是刚刚又失业了呢?他靠什么生活呢?有一次倪雄失业天天饿饭,我们去到他家里,发现他已奄奄一息。把他送到医院,确诊他已患上了肝炎。我们几人出资医好了他的病,没想到出院后他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半年后还清了我们的债才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在想,我要以怎样的方式接济倪雄一阵子又不让他感到难过呢?就在这时,只听粒粒叹了一口气,道,唉,阿强也失业了,我们又要饿肚子了。
阿强刚刚为我们掺好茶,听粒粒叹气不好意思地走开了。那天阿强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牛仔衣。听粒粒说这件衣服阿强穿了十三年。阿强曾当着我、段祺、倪雄、粒粒的面指天发誓要让粒粒过上好日子,阿强一直也很努力,但阿强一直处于极度的贫困中,于是阿强酗酒、胃出血。做警察的段祺看不惯阿强,说阿强相貌犯罪,一看见他就想抓他。但包括倪雄在内,我们都不得不承认,阿强很爱粒粒,爱到可以为她抛头颅洒热血。虽然他的爱忧伤大于欢乐,但他的爱就像带子,甩出去就绵绵长长。
我对阿强怀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知道他的底细太多,就像粒粒,在我的心里,他们共同构成了柔嫩的一部份。
这个家的所有家具也都像阿强的牛仔衣一样陈旧,一张床、一件独门柜、一张饭桌、三张吃饭的小独凳,搬了无数次家都不多不少这几样家具。看着阿强离去的单薄的背影,我突然感到鼻子发酸。
我说粒粒我先借你2000元钱作生活费吧,三个月必须还。粒粒没有伸手接,却来勾我的脖子,将脸贴着我的脸。
深夜十二点,我回到宁可处。宁可正在用QQ和他的员工聊工作。我走过去坐在他的大腿上。宁可不可能理解我的忧伤,更无法理解倪雄、阿强或者粒粒的痛苦,他是一个温暖的蛋蛋,从小生活在温室里,顺利地孵出一个又一个快乐的小鸡。我将头靠在他的怀里,手臂环绕着他的腰。这个世上,只有一个我深深爱着的亲亲爱爱的宁可啊。
清晨醒来,感到强光射得我睁不开眼睛,我赶紧又闭上,将头贴着宁可的背。
最不喜欢朝阳在我将醒未醒之时装得满屋满床都是,那会让我感到无处躲藏的危险。宁可的后背有一种介乎于睡眠与醒来之间的安谧与躁动,脑袋靠着它竟然感到安全多了。我又把手搭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同时伸出脚去用大脚丫与二脚丫夹住窗帘一角朝一个方向拉。窗帘缓缓合上。
顿时一片绿洲。
那份躁动让宁可转过身来,平躺。我吻了他一下,又吻,深深地吻着。宁可睁开眼睛来,他的眼睛里有一层从睡眠中带回的舒适与静谧,就像婴儿。我感动极了!我爱极了!我扑倒在他的身上,用牙咬着他的唇吃。
宁可在呻吟,他肯定痛了,但我停不下来,我的心砰砰跳着,我的脸在急速膨胀在抽搐,此时我肯定很丑像河马,但我管不了太多,我闭着的眼睛里全是我深深爱着的亲亲爱爱的宁可,我要爱死他!我要吃了他!我要从唇开始一口一口地吃掉他,我料想如果我的嘴再张大一点儿再张大一点儿就能一口吞下我深深爱着的亲亲爱爱的宁可,从此与我永不分离。
但我突然哭了,从宁可的身上滑落床上,我咧嘴大哭,我哭得披肝沥胆无畏无惧眼泪大颗大颗滑落枕上。
宁可翻身压在我的身上。
宁可永远不可能知道我的忧伤,我哭我怎么爱他都不够,我哭他总是不够爱我,我哭我需要怎么做才能爱得干净透彻掏心掏肺才能让他爱我无所保留呢?
宁可开始咧嘴傻笑,刚刚他的眼睛里那层薄纱轻起的舒适与静谧现在变成了如水的温柔弥漫,我伸手去摸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地说,宁可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可你却对我那么冷淡,也许你认为你够爱我对我够热烈的了,可我为什么总感觉远远不够,我好希望你如果爱我就变成火一把烧死我如果不爱就变成匕首一刀捅进我的身体里,我不喜欢你这样温温吞吞让我死不下去又活不过来那样不如让我去死。我的眼泪又开始汹涌而下。宁可慢慢地找着我的泪痕吸。觉得所有的泪痕都被他吸干后,他看着我的眼睛,问,说完了吗?这时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火,我心虚地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看着我,宁可大声喊道,我要你去死!宁可左手卡着我的脖子,身子同时离开我的身体,右手却探到我的头下,左手一松,右手将光溜溜的我拎出了被窝。我张嘴正要喘气,却被他的嘴堵住了,他趁势伸出舌头,迅速地向着我的口腔里面去。就在这时,我听见一声大叫,我感到我的下体一阵灼热,他进入了我的身体。
这次做爱破例没有音乐,一切都在来不及的前提下,激情焚烧着我们,宁可让我坐着、站着、侧卧着。我有时背对着他,有时睡在床沿,有时坐在他的腿上,有时又被他双手托着坐在他的腰上。他的手和唇是茫然的,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身体里找着,它们是温柔的且有耐心的,它们一遍又一遍地从我身体的某个点出发找遍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而他那个东西,仿佛每时每刻都是清醒的、坚定的,意欲所指地直接进入我身体的深处。我第一次感到,和一个强大男人做爱,身体和心灵都将无法逃脱这个唯一的结局,那就是:毁灭――毁灭――毁灭!
宁可终于疲倦了,他瘫在床上。
日,是让全国人民难以忘怀的日子,傍晚6时许,邻省乌兰江发生了震惊全国的沉船事件,死伤惨重一时无法统计。
凌晨1时,我接到主任电话,被告知派我前往采访车已在通向我家途中。
我抓起背包就往外跑。出门时回头,看见宁可舵鸟般睡着。
8点30分,宁可该起床了,我给宁可打电话。那时采访车正载着我向Y县事发地乌兰江驶去。我的话还没完,宁可挂掉了。
第二天回来,直接赶到宁可处。宁可不在家。电话通了,但宁可挂掉了。再后来我的电话转到了秘书台。
宁可,你知道吗?我想你,在外面的每时每刻我都在想你,我因而不能好好工作,我因而提前回来了。你尝过思念的滋味吗?你知道的可你让我痛苦。你一定在L市吧?你如果在L市你一定在下班的时候从皓月大厦的大门出来,我要在那里等你,我一定要等到你。此时是下午5点钟左右,我站在一楼大门出口处,从这里可以看见任何一个从大厦出来或是从外面进去的人。我紧盯着出口。有一对情侣从大厦出来,男的高大女的娇小。当他们经过我的身旁,我听见那男的低头对女的说了句,“白如令”,女的立即踮起脚尖吻他一口。两人脸颊瞬间飘起了粉红的云彩。没人知道“白如令”是什么意思,但这两个人懂。这就是爱情,很美。美的爱情就像一首动听的音乐,词曲和谐优美,唱的人沉醉,观众也能得到美的享受。宁可给我的爱是一首无与伦比的动听的音乐,可因他太追求完美,使得他的音乐成了帕瓦洛蒂也无法达到的高度。天色渐渐暗下来了,陆续有人从大厦里出来,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自一人驾车离去。城市的灯火陆续亮起来了。这是L市最繁华的闹市区。L市市区的夜晚是香艳的,像个打扮入时的青春少女充满体香与脂粉香。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个城市的夜晚与爱情、欲望紧密相连,于是每当这个时候总会催生我对某一个人的无尽思念。宁可曾对我说他想我的时候眼睛是翠绿色的,而他的身体,则像水生动物一样长满鳞甲。此时当我用血红色的眼睛寻找那个叫宁可的男孩,宁可,你是否在用翠绿色的眼睛向我回望?
一拨人穿红着绿从大厦门口蜂涌而出,我突然心慌,害怕这群人中就有宁可看见我站在大路中央双眉紧皱失魂落魄的不雅形象。每一次想宁可,我都想象自己是公主,以最美丽、最清纯、最高贵的形象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喜不自禁,让他爱不释手。我换了个位置,站到一辆小轿车的车头处。从这里我可以看见大厦门口进出的每一个人,而大厦进出的人却不一定能够看见我。这一拨人快要经过我的身旁。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宁可。他总是高出人群整整一个头,他总是喜欢高扬着头颅走路,眉梢眼角带着淡定从容,将周遭一切轻轻扫进眼里。他看见了什么?他看见小轿车头处的我了吗?我以那么急切的眼光看着他,我明明看见他的眼睛掉进了我的眼睛里,他甚至还在我的眼睛里稍作停留,可是他走过去了,他从我的身旁走过去到广场的另一头,驾着他心爱的“奔驰”走了。宁可,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看望朋友,再来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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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劫连载(9月9日)
(4)奇怪的陈冬阳
报社过道张贴栏站了一堆人,我一到,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我。常常有诸如调工资处分谁或者市委宣传部的红头文件贴在那里。这次一高一低贴着两份文件,一份是市委宣传部的红头文件,标题为:关于对《XX都市报》错报漏报致造成重大后果的时政记者卡小洛实行调离记者岗位的决定,另一份是报社下发的关于回应市委宣传部的决定,已作出限令我五日之内必须到报社办公室办妥离职等相关手续的通知,这天正好是报社通知我离职的最后期限。我去办公室的途中想,为什么部门主任没有通知我?后来才得知,部门主任已先于我被报社开除了。
我回家不吃不喝睡了三天,第三天深夜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一瓶安眠药或者一把匕首。母亲陪父亲到外地疗养去了。哥哥姐姐各自成家。这个时候的这套居室足以提供一个想死的人从容自杀的空间。我想或许我爬到厨房去就可以解决问题。可是有时候,想死与想生一样艰难。当一个人需要像狗一样爬着去求死,他的尊严无异于像狗一样爬着去求生。这时候,饿了三天的灵魂和饿了三天的躯体已经没有区别。我知道,再过一会儿,我的父母将会看见他们的另一个女儿,她的肉体和灵魂都爬满蛆虫。
夜似乎从来没有这般黑,四周静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有一刻,我差不多认为自己已经在地狱里,原来死亡就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没有任何可以穿越。可是就在此刻,我听见了我的手机响,我几乎没加思索就往回爬。在这死寂的时刻,手机铃声格外响,几乎穿透了我的身体掠走了我的灵魂。我辨不清声音来自哪里,我本能地伸出胳膊,如一个溺水者一样企图抓到那个叫手机的救命稻草。
大概是我已经将手机握在手里了,暖暖的,像握着一只手,我的眼泪流下来了。那只手从我的手中抽出,为我揩去眼泪。我又去抓那只像手机一样的手,它却突然变成了一块块方的、尖的、长的红手帕、黄手帕、金手帕,在我眼前飞舞。我感到眼花缭乱,头昏目眩。
醒了!醒了!我听见母亲的声音,并感到她大颗的泪滴滑落在我的脸颊上。可是我什么都看不见。一会儿我又感到四周静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我行走在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茫茫黑夜里。
你知道吗?我们家乡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歹徒之凶狠,手起刀落,将两家六口人杀光了……其中一个现在气若游丝在医院里,这活下来的这一个人是我的远方亲戚。你能不能报道一下这事?催促一下公安局尽快破获此案?
我正喝妈妈炖的鸡汤,左手托着碗,右手握手机。妈妈垂手站在一旁,看着我。接倪雄电话的时候,我看着妈妈,妈妈看着我。
不知什么时候,妈妈害怕我接电话,她怕我再受伤害。
倪雄喂了几声后,说,小洛,我怎么感觉你状况不好,没事吧?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刚从黄泉路上回来,而且至今我还在黄泉路上徘徊。我饿了六天,我的胃已缩小到拇指大,我的心跳弱得像婴儿,我的肝、胆、脾、肾已经坏掉了。
我的母亲突然从外地赶回来,她说那几天她莫名其妙地心慌意乱,她只给父亲说她感觉小洛出事了于是她就回来了。她回来看见她心爱的小女儿已经死掉了,指尖方向是一部手机,48个未接来电。
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母亲,我为了赶去祝贺宁可的生日才导致出现如此重大的新闻事故,还有那个呼唤我48次的人的名字叫宁可而现在我和他已经彻底分手。
我说今晚我想在外面过,妈妈说整晚?我说1点钟以前,妈妈说回来之前要我来接还是你哥来接?我说不用。
我已经两个月没出门,即使我跨出门去就是死,恐怕妈妈也没有理由不同意。是倪雄挂掉电话后紧跟着来的一条短信,使我突然非常想念外面的世界。
高腰茄克衫、齐膝喇叭牛仔裙、长皮靴,倪雄说这样的打扮还应该把你紧束的头发披散下来。我有点不好意思。旁边还有两位长得酷酷的帅哥。倪雄介绍说这个叫陈冬阳,A大学的讲师;那个叫陈夏雨,B研究所的研究员,他们是孪生兄弟。
应该说自我青春期开始就有一个坏毛病,但凡我与一位年龄相仿长相又不赖的异性相遇,我就会在相识的那一刹联想我与他相爱的场景,尤其在浪漫场所,比如某个烛光晚餐或者某个香艳的酒吧,而又恰逢我心情极好或者极坏之时,风花雪月的事就极易在我身上上演。我讨厌女人装腔作势招惹男人,但据我的异性朋友们讲,我在心情极好或者极坏的时候有一种勾人摄魄的魅力,使男人无法抵挡。
早在我刚到酒廊门口时,我就注意到了冬阳的目光,线一般地连在我的身上。我虚虚的用余光呵护着这种美好。
冬阳后来坐在我的身边,倪雄坐在我的对面,夏雨挨着倪雄。一张长条小茶几两旁如此分散四个人。很好,已经表明了某种关系,我想,如果泡吧结束冬阳还能邀请我去某个地方散散步,我是可以答应的。
这个酒廊名叫嚎叫酒廊,浑圆的外形,密密麻麻都是站着坐着或者趴着的人。这个连圆形的弧度上都站满人的酒廊没法不叫人疯狂,宁可曾对我说如果你心里不平衡你就到嚎叫酒廊那种一踏进去就感到乾坤颠倒的感觉会让你的心态瞬间得到纠正。可是此时我在没有宁可的嚎叫酒廊却无法说服自己拥有宁可,在重金属音乐的抨击下,我肝肠寸断。
突然静下来,我看到黑压压一片人朝一个方向走去。到零时了,脱衣舞开始了。一个20岁左右的长发女孩跟着旋律跳着舞着一件一件地脱衣服。众人都紧张地盯着她。最后她快要脱光了,她白皙的身体上只剩下腰间一块巴掌大的布片(两只乳头滑稽地贴上了透明胶)。背景是一根柱子,她一会儿像猴子一样攀着柱子环绕,一会儿又踢腿摇头,当她对着柱子劈开双腿又扭腰又扭胯时,人群发出了尖叫声。表演仅几分钟,众人早将她腰间那布片剥光千遍万遍。
只听一声尖利的胡哨,众人又回到重金属音乐下。倪雄、冬阳和夏雨朝酒廊的另一头走去,我跟着他们走过去。
奇怪的东阳-后续01
倪雄坐下,环顾四周,看见一个正在舞池中央扭动腰肢跳得起劲的女孩。女孩也正往这边看。倪雄将右手高高一举,那女孩就过来了。女孩满脸稚嫩,若不是胸间露出深深的乳沟,我还以为她是一个初中生。见倪雄做了个“八”字的手势,她一言不发地走开了,紧接着回来时带着四个年轻女孩甜甜地笑着。领头女孩左手托着一个玻璃盘。细看,玻璃盘里有七条呈条状分布的白色粉状物。女孩坐下后,将吸管一头对准玻璃盘粉状物,另一头对准自己的鼻孔,鼻翼一张,吸光一条。女孩将玻璃盘传给邻座,邻座如此吸光一条后,又往下传。玻璃盘最后传到倪雄那儿。倪雄吸的时候,我在想,八个人中除了我没吸,还有冬阳没吸,他为什么不吸?
我知道这叫“嗨”,白色粉沫叫K粉,刚刚飘到这个城市的新的污染源,公安局正在竭尽全力打击。曾经想来暗访不成,不想今天轻而易举耳闻目睹。冬阳说这就叫缘分,他说缘分不一定仅存在于人与人,甚至人与物,物与物。他说你看为什么今天你就到了这个场合?为什么那棵树没有在这片土壤而在那片土壤?为什么这条江在这座城市没在那座城市?当然,为什么今天老天爷让我遇见你?这都是一样的,缘。
这是一个奇怪的男人,长着一头类似马鬃毛一样粗硬的头发,根根冲向天空。他脸部的每一个器官都饱满而又坚挺,尤其他的大眼睛,那光芒就像碎裂的玻璃,叫人看着生生作痛。他没有宁可高大,他的身子甚至是窄小的,但他有一股拔地而起的向上的力量。他与宁可同年,32岁,但他看上去比宁可成熟,他像一个从古装线书里走下来的穿长袍的智者,给人一个猜不透的背影。
我是因为经不住冬阳的深情凝视才离开座位的。其实,冬阳离开座位时并没有向我作任何暗示我就明白了我应该跟他走。当时,重金属音乐托着我们,背后的倪雄、夏雨还有那几位女孩正在传递玻璃盘那堆人整个像一堆着火的草。
我们抛开这一切后,冬阳就笑了,但他的笑藏在皮肤底下,只有我才能看出来,而且这种笑一直伴随到分手。分手的时候,冬阳说,女人分三种,一种像火,会伤男人,只能和她保持一定距离;一种像木,硬,但有一定独立性,在男人的世界里有也可无也可。另一种是水,至清、至柔、至善、至真,需要男人小心呵护。你,就是水。
我有那么好吗?冬阳,我是一个被很多人遗弃的胃只有拇指大的女人,你知道吗?你不知道的,我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
(5)姐姐告诉我,爱情是狼
我爬上48层楼。这是楼顶。我骑在围墙栏杆上。
向下看,下面的世界剑一样急剧缩小,曾经让我感到宽阔无边的广场现在如同洗脸盆大,而人就像爬行在脸盆上的蚂蚁。此时下午五点钟左右,刚刚撒泼一阵的太阳突然收敛了德性,大地阴暗下来。L市的冬天总是关不住太阳,此时风呼呼刮着迎面扑打着我,吹得我摇摇晃晃。我想起有一次在飞机上也是这样的摇摇晃晃,紧接着我很快往下跌。跌了三次后,空姐才告诉大家飞机遭遇了重度下坠。下跌时,吓得我脑子一片空白,下飞机后我扑倒在宁可怀里身子直打颤。那时我怕死,现在我想不出死有什么可怕,如果天堂就像我在飞机上看见的,那应该是我渴望的地方。
宁可说,我给你打了成千上万个电话你不接现在你无聊了就来找我你以为你是谁呀。
我哭倒在床上,宁可,我为你失去工作,我为你差点死去,可是这些我永远不会告诉你。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无法说清,或许你也不会相信,请原谅我宁可,我要永远守住这份秘密。
宁可挂了电话。几乎同时,我又打过去,我说宁可,可是我要你知道,我是爱你的,很爱很爱,爱到可以为你去死。
但其实,我一句话也说不出,眼泪汹涌而下,全身筛糠似地发着抖。
只听宁可说,现在我基本上可以认定你是一个变态的女人,我一向认为不要爱情只顾工作的女人是变态的,我不会要一个从我的身子底下抽身离去的女人的。这很残忍,也是对我的侮辱。
宁可又挂了电话。
我的身子软软地滑到地上。
母亲不知道她的女儿恋爱了又失恋了,更不知道她的女儿失业了。母亲年轻时长得很美又多才多艺,吹拉弹唱作诗为赋样样精通,可她太善良太敏感,这几乎断送了她,母亲不忍拒绝众多痴情者常常陷入爱河不能自拔,曾有过一年三次自杀的经历。现在她老了,快满七十岁的我的母亲全身肌肤水一样柔软,她那曾经电线网一样密密实实分布在皮肤里层的发达神经现在如同蜘蛛网一样破败不堪。除了我的老父亲,没有一个男人在乎她。我很早时候就预料到她会是这个结局,或者更惨。可是我没料到我的母亲会不明白她正值青春妙龄的女儿脸颊上时时出现的红晕,以及她在昏迷时她的手机不停地响的奥秘。那天晚上我的母亲眼睁睁地看着那部手机不停地响,响了很久,直至归于死寂。如果我的母亲接听了电话,那么此时宁可是不是依然在我身边?
母亲变得简单,衰老的我的母亲只知道在我病倒时,变成一碗鸡汤,在我虚弱时,陪着我默默流泪。我的母亲天天絮絮叨叨地把很多话语密密实实地灌进我的耳朵里,以达到将无计其数的蛋白质维生素ABCDE灌进我拇指大的胃里,她以此为乐,别无他求。当她圆满完成这一切后,我会看到一个容光焕发眼神充满慈祥笑意的我的母亲。而我的父亲,怎么说呢?如果你相信世间有那少数人你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只有用沉默来应对时,那么我父亲,就属于这类人。我的父亲曾被打成“右派”,蹲过牛棚,带着他的美女老婆当过农民。落实政策后,父亲在L市公安局任重要领导职务,权倾一方。小时候,我的父亲是鞭子,催促着我快快长大。长大后再看父亲,像看月光下一扇古旧的窗。
大我一轮的我的姐姐年轻时也是美女,也曾被很多男人追求。姐姐嫁了其中一个,但婚后不到半年便离了。姐姐告诉我,爱情是狼。
我还有一个哥哥,他曾用一巴掌使我的左耳失聪半个月。参加工作后,我很少与他往来。
每到一个时候,我便会一一想起我的亲人们。有一次在月临江边,我的兜里装着几百颗安眠药。还有一次在我的小卧室,我的手一直举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这个时候想我的亲人,就像狂风霹雳,终究要下一场持久的雨,而使我放下致命的凶器。可这次,亲人们就像溪水一样浅浅地流经我的身体,我几乎没有觉察。我好累,我向往大睡一场,我渴望把自己的身体放在一个没有声音别人找不着的地方。从秋天到冬天,我夜夜失眠,我害怕夜晚,害怕母亲强迫我服中药,讨厌任何可以吃的东西,讨厌拉开窗帘,讨厌任何声响,讨厌说话。
冬阳说知道吗你患抑郁症了这病需要调理关键是要走出门去出来吧我带你去晒太阳,我一下把电话扣上了,骗子!假装救世主!你以为你是谁。
姐姐用车接我去郊外散心,出发时我很开心,可没过一会儿,我肝肠寸断,我打开车门朝外扑去。
姐姐哭着把我送进医院,爸爸来了,妈妈来了,哥哥来了,倪雄和粒粒也来了,团团簇簇围着我。我睁开眼,又合上,我希望看到一个清清静静的世界。
头触地,额伤4.7cm×2.5cm。无内伤,左右两膝各一处擦伤。外伤无大碍。心理疾病严重,病人随时有暴病而亡或自杀的可能,建议转内科。
生命从有到无原来这么简单,一直以为从生到死要通过一个长长的痛苦过程。比如身体逐渐腐烂的疼痛,精神渐渐萎缩的恐慌。每个人都要死,精神之死或身体之死,设若两者同时死亡,这具肉体的主人无疑是幸运的。但上帝并非每次都仁慈地将两者拿走,老人和病人在床榻上度过的每分每秒记录着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毁灭之痛,结果身体渐渐枯萎,精神的恐慌尤在蓬勃加剧。这种死是恐慌之死,是人间之大悲痛。人最大的不幸是死亡前还需要用本已脆弱不堪的精神力量去对付肉体渐渐腐烂的恐慌,但对于一个精神受伤及至死亡的人,肉体死亡无疑是架在银河的桥,引身体回归彼岸早已腐烂的灵魂,谁说自杀不是好事?
我出院后,妈妈依然时时刻刻守着我。妈妈真的老了,妈妈以为我闭着眼睛就是在熟睡。妈妈以为这个时候她去菜市我就会没事没想到这点时间恰好够我完成扼杀一条性命。我知道曾经在我心中演练了一千遍的各种自杀方式其实最多两分钟就可以完成,从四十八层楼跳下;水果刀割喉;丝袜勒颈等等。生的路漫长,死亡却极其简单。就像现在,只要我一闭眼身子朝前一倾就一了百了。
小洛,快下来,妈妈求求你。妈妈双手扶着围墙栏杆,离我大约10米远。风吹着妈妈乱蓬蓬的花白头发,显得她异常疲惫、衰弱。此时暮色倾至眼前一片灰暗。如果我的视力好一点,我会看见妈妈脸上布满如沟壑一样深深的皱纹。这是我最心疼的,妈妈曾经那么美丽,而此刻,那些沟壑一定填满惊恐。我从栏杆上跳下来。妈妈向我走来,走近了我才发现妈妈全身在颤抖。妈妈一把抱住我,说,小洛,妈妈背你下楼吧。
(6)得失之间
我预备了四份求职信,发出去时心里忐忑不安,这是我第二次向这几家报社作毛遂自荐。这次求职,改作手写,一笔一划镌刻着我的真情实意。如果这次得到的仍然是上次的结果,我将打算去外地发展。总之我再不能呆在家里发霉了。
有一家报社老总约我面谈,他一见我就说,这么瘦?有病吗?能做事吗?我笑了一下,但却感到面容僵硬,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他,突然听他说你去那边运动运动一下给我看,比如做几个仰卧起坐或者俯卧撑什么的,他的手朝一个方向指了一下。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边有一张沙发。
我站起身就走。
慢!他在我背后喊道,我很欣赏你的气质,应该说,你的人格是悦人的,我为刚才的失礼道歉,并且我看过你的文章,很不错,留下来吧。
我朝他走去,从他手中抽出我的文稿,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你已经是我的领导,如果我发现你是一个不懂得尊重人的人,我依然会取消你做我领导的资格。别以为我来求职就是企望你施舍,我用我的劳动去换一份报酬,正如你管你的下属你用这份劳动换得一份报酬,我们各司其职,我们应该是工作上的合作伙伴,别以为我是你的下属我的人格就低你一等。但我一出报社大门眼泪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好不容易有个面谈的机会,半只脚几乎进了新单位的门,却被我放弃了,我又到哪里去找工作呢?去外地是无奈之举,更何况妈妈也不会同意她的小女儿拖着一副残破的身子去外面闯荡。快过年了,这个时候很难找工作,我很怕带着忧伤的情绪过年,这一定会影响我刚刚建立起来的薄弱的求生欲望,使顽固的心理痼疾复发。
我觉得我的运气真是不好,小时候病多,长大了身体好了却在工作中磕磕碰碰。从事记者三年,隔三岔五总有人来报社闹我。年初一则报道引起官司,虽然对方败诉,但受伤害的却是我,接着又因错报漏报被报社除名。我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勤劳的记者,一个有良知的,敢说真话的记者,我帮助过多名绝症患者恢复生活的自信心,也为他们争取到了社会各界从物质上的支持。他们感激我,我也从中体会到了做记者的荣耀。我热爱这份工作,我认为它是神圣的,我从不因为红包而写兔稿。一次我经数个星期跟踪采访采写了一篇假冒文物的批评报道,不料这篇报道涉及到本市一家著名拍卖公司,采访时遭到工作人员的围攻殴打,致我的两根肋巴骨断裂。之后我又接到无数电话,有差人说情的,软的不成又来硬的搬出报社某副总是某亲戚朋友叫我识相点别做无用功的,一次一个匿名电话告诉我有人要雇黑社会的人对我实行先奸后杀,叫我夜晚出门时小心。那以后我果真发现有人跟踪我。这更坚定了我对此事报道的决心,可没想到的是,正如匿名电话所言,我几个星期的艰辛劳动以及我在这段时间所遭受的精神伤害还有我那两根断裂的肋巴骨随着那位副总的轻轻两个字“不发”,一并成为了我最伤痛的记忆。这件事曾经深深地伤害过我的心,使我一度想放弃这份我深爱的职业,但时间抚平了我心灵的伤痛。我问自己,为什么别的记者几十年没遭遇一件麻烦事?L市媒体流行一个词,“和”。在另一家报社做了十多年记者又买房又买小车的我的一个朋友曾告诉我他的工作经,写一般突发性新闻不会惹是非,如果你想天下太平,就只管写这类报道。写批评报道千万小心,但也是生财之道,他采用采访时先暗示,如果此时取得的效应大,也即是若对方给出的好处多,报道即可在此时终止或小心措词。如这个阶段对方还懂不起,那么稿子成形后传真一份过去,十有八九被采访者会在此时做出激烈反应,好处也就搞定了,并且干干净净杜绝负面效应。一位某电视台做法制栏目的名嘴主持人,众所周知,他的口头禅就是,给我的账上打五万元钱,就没见过他惹什么官司或者某某采访者找他闹,人家年年被评为市先进、市劳模,还捧回全国主持人金话筒奖,容光焕发地接受另一些媒体的采访。记者是一个风口浪尖的职业,平庸的人和狡猾的人在这个行道走得远。我不狡猾,又不甘平庸,我的记者生涯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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